“那你还开门做生意?”
我微微垂下眼睑,“为了一个人,我欠他的。”
“这算不算一个秘密?”
慕容雅芙摇了摇头。
我一言不发,起身去了柜台,找出了烟盒,点上,隔着柜台,我们分坐两处,
“希望你不介意我和你这样对话,我不太喜欢和人面对面的说心里的事情,”我的声音从更暗的地方传过来,久久有白烟飘出,熟悉的烟草味弥漫在停滞的空气中。
“你知道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吗?”
“听说过一点。”慕容雅芙的声音从光亮的那头响起。
“人质恋上绑匪,心理学上称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以前我不知道这是种病,后来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我不是自虐患者而是生病了,心病,”
我开始说着心里的那个秘密。
“他对我很槽糕,起先只是肉体上的折磨,羞辱,可后来有一天他开始变了,不再打我也不骂我,连粗暴的性爱也变的温柔起来,我知道这可能是他的一种手段,可人都是怕死的,我尽力装着很配合他的样子,我们的关系越来越缓和,见我不再逃跑,他对我的拘禁也变的松了,在外人的眼里,我们像对正常的恋人在同居,不过……”
我拿烟的手快抓不住那根没抽几口的烟,颤抖的将它凑到嘴边吸了一口,掐灭。
接着说,“那只是噩梦的延续,我为他洗衣,作饭,买菜……他的一切都交给了我,一切都很好,只是,慢慢的他以前的那套又搬出来了,不同的是,这次没有胁迫,我很顺从,摆什么动作,说什么话,和什么人,我都没有反抗,是不是在作戏,我自己都分不清楚了,他还不满足开始把我带在身边,亲眼看着他怎么边做事边玩别人的,那些人里头有男人,也有女人,各个都比我漂亮,我觉的有人在我的心上割肉,一刀一刀的割,后来,他跟我分手,很客气的分手,那天,我记得很清楚,也是在下雨,夫人,”
“恩?”
屋子里是那么的安静,说话声都好像能听见回音。
“你相信人是能被驯养的吗,像狗,猫一样,当初他那么对我也是想驯养我,从精神上折磨我吧,可是……为什么最后……还要抛弃?”
没有人回答,也许这根本就不是个问题吧。
“这个秘密可以交换。”渺弱的烛光照出慕容雅芙静如止水的目光。
第三十三章
“我们的家族很古老,还维持着母系社会的制度,不管男人有多强大,在我们眼里他们都只能算是附属品,是外族人,他们能参加家族的一切活动,却不能决策,永远站在妻子和女儿的背后,就算丈夫和儿子死后按规矩也不能进家族墓地,只能另葬,几千年一直传承,没有改变,照理说这样家族里的女人应该很幸福才对,可是像是被人诅咒了一样,她们的婚姻没有一个是幸福的,不是有第三者,就是结了婚发生情变的,幸福的日子屈指可数,”
慕容雅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不能自拔。
“这样下来,谣传中被诅咒的婚姻变成了人人都相信的事实,族里面的年轻女人开始为了追求幸福而叛逃,即使被抓回去会受重刑,但这种事情屡禁不止,每代都有,就像人们说的飞蛾扑火一样,不幸的是,我也是其中一个,尽管我是族长的女儿,受过良好的教育。”
慕容雅芙眼角眉梢流露出女人独有的情愁,“那时太年轻了,总偷偷跑去牢里看那些被抓回来的女人,她们很相似,美丽但遍体鳞伤,脸上坚绝,我很好奇,爱情真的有那么神奇吗?”
“我十八岁那年跟着母亲出来时,偷偷跑掉了,任她们怎么找我,我都没回去,后来四处流浪,就碰到了风儿的父亲,他,高大,成熟,帅气,是一个地方的黑帮老大,跟我以前见过的那些男人完全不一样,我想我是陷进去了,那段日子是我一生里最幸福的时光。我变成那些女人中的一个。”
“生下风儿后,我去找他,他的地盘扩大了,身边围绕的女人比以前更多,对我的态度变的时好时坏,那阵子我真是快要疯了,回家抱着风儿时就想起那个男人对我说过的花言巧语,忍不住的想把怒气发泄到风儿身上,这种日子到我离开那个男人时持续了五年,”
“是什么让我决心离开那个男人的呢?哦,记起来了,他为了从黑道转入白道答应和一个富商的女儿结婚。结婚前一天晚上,我问风儿要不要跟我走,他眼里隐隐的恐惧哪里有孩子该有的天真,我明白他在怕我下一秒的变脸,出手打他,我再也忍不住抱着他痛哭,向他保证永远不再对他那样,风儿还是同意跟我走了。”
“走时,我放了把火烧了那个男人的总堂,我要让他知道,我不是好惹的,那火烧了一天一夜才被熄灭,婚期被迫向后延迟,怪的是那个男人不去救火反而来追我,没有道理,我现在也想不通,他不是一向把事业放在首位吗?他追上我要我把风儿交出来,我对他已经没有一点感情了,慕容家的女人还没可怜到要向男人求爱的地步,我抬手就是一刀,他没能闪开,倒在了地上,我警告他让他以后离我远点,我不想再看见他。”
“他当时躺在那里眼里是那么的绝望,风儿对他一定很重要吧。”
没有征兆的,眼泪从慕容雅芙的脸庞滑落。
“风儿一天天长大,我依承诺没有再打他,看着他脸上越来越明显的笑容,我的心却一天天不安起来,太像了,他长的太像那个男人了,我晚上睡不着觉,对那个男人的恨让我整夜整夜失眠,有天醒来的时候,我竟发现自己在风儿的房间里,手上用力掐着他的脖子,他快要窒息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没有反抗,我一下就被吓住了,天啊,我在干什么,我在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
慕容雅芙绝望的没有的生气的说道,“我不是个好母亲,对风儿我欠了很多,无论我再怎么去爱他,宠他,我知道我们都回不到从前了,他脑子里记得的是他十岁那年,母亲亲手掐他脖子那一幕,他变的不再笑,不再合群,越来越残暴,甚至像那个人一样进入黑道,可我还是想对他好,我怕……有一天我不在了,他就真的没人爱了。”
慕容雅芙说到这,桌上的蜡烛刚好燃尽,她站起来,向楼梯口走去,默默昭示着谈话的结束,
“我不这么认为,”我对着她说道,“你儿子一定不是像你想的那样,”
听了慕容雅芙的话,再想到慕长风时,心中升起一种陌生的感情,是从来没有过的同情和怜悯,
脚步没停,对我说的话,她似无所觉,又是这样,为什么她总这么高高在上,不听任何说话,“我看的出来他对你很尊敬,如果没有爱,他会这样吗,既然你知道他很残暴,为什么不去好好的开解他劝阻他呢,而是装做不知一个劲的纵容他,你知不知道你种溺爱会害了很多人。”
脚步声加快,
我气急大声的说道,“慕容雅芙你是个懦夫,你不敢面对爱,你会让你的儿子变的和你一样对爱麻木不仁的,你不能这么不负责任,他一直在等你的救赎啊。”
“不,不懂的是你,很久以前他就对人不再信任了,能救赎他的那个人已经不是我了。”慕容雅芙的声音轻轻传来。
“除了你还会有谁?”
回答我的是一声门响,屋里重回安静,这时的我不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慕容雅芙。
第三十四章
天亮时,下了一天一夜的雨总算是停了,我开门准备做生意,从门缝里掉下片芭蕉叶,芭蕉树在房子的另一边它的叶子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跑到这里来,难道有人来过,我拾起,发现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几行小字,看清楚,立刻追了出去,树林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人影,
脑袋里飞速思索了一下,动作迅速的跑回大厅,取了几样东西,换上鞋,按叶子上写的地方赶去。
行路到一半,天上的雨又劈头盖脸的浇下来,真应了山里的那句老话'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平常走的小道变的崎岖泥泞,一塘塘清澈见底的泉水如今暴涨成河流,因为没有带雨具,我全身被淋透,没有心思去躲雨,登高观察了下地形,决定冒险往高处走,那里我没走过,但如果方向感对的话,可以节约路上过河的时间,提早到达目的地——那片沼泽。
“肖青,张平,”一到地方我大声呼喊起来,眼前沼泽面积小,分散,位于山间台地上的局部低洼之处,但要在如此磅礴大雨中找个人谈何容易,
沼泽的四周是些形态各异的独木,远处雨雾里是高峻、博大、神秘的连绵山峰,我一时也没有了头绪,匿名信里只写人在沼泽地,也没具体说是沼泽的哪个方位,
又试着叫了几声,雨声太大完全把我的声音盖过去了,我只能绕着沼泽边缘走,不敢轻易进入,希望能发现点什么线索,凝神观察,走了有二十米远,前方不远处有个白色的物品,看上去像个鞋子,大喜,快步向前,一棵老树下树根伸出地面错综交叉,鞋子躺在上面,下面隐有声音传来,
“有没有人?”我小心探头过去,目所能及的是树那边过去一米,下面有个五米深的大坑,不留神很容易掉下去,
“下面是谁?”我又叫道,
没有人回声,鞋子样式我见张平穿过,难道……
不能再等了,我解下身上带来的绳子,绑到最近那棵老树上打好结,另一头用力甩到坑里,脱下鞋子,顺着绳子慢慢爬下去,到底时,脚先碰到柔软的树叶,坑不大,估计是猎人猎捕大型动物时挖的陷阱,幸运的是洞底没放倒刺什么的,而是一大堆的枯树叶铺到下面起了缓冲的作用,想是猎人想要动物的皮毛卖钱,等那动物饿的差不多时候再下洞活抓他们。
摔了摔头上的雨水,上面是遮天的树叶,形成天然的雨伞,大坑里没打进多少雨水,地上洞里一坐,一躺,有两人昏迷不醒,不是肖青和张平还有谁。
“喂,醒醒。”拍了拍他们的脸,烫的很,我检查了下他们的状况,有不同程度的脱水,昏迷.呼吸衰竭现象,肖青的右脚腕处红肿,看来是扭伤,张平全身还好没有外伤,脚上穿有一只鞋。
伤脑筋,他们俩跑到这种荒山野岭来干什么。
如果现在拉他们两个上去是可以,可上去后呢?按原路同时把他们运回店里,特别是在这种天气情况下,我知道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是一次运一人,先运谁呢,肖青,体质弱,发的是高烧,脚上还有伤,不马上治疗怕会出事,张平就不同了,尽管年纪小但常干活的缘故,身体底子好,相比还能拖一拖,想到这,我开始往肖青身上系绳子……
第三十五章
店里多了两个病号,就多出很多事情,从背他们回来的打针,吃药,换衣,擦身,到后来的守夜,喂饭,看店,招呼生意,日子过的紧巴巴的,慕长风等人在我背人回来之前就离开了,留下了七倍有余的住宿费放在桌上,我随手给锁进了抽屉里,心里默念,他已经不是我生活的重心。
日子还得过,给张平喂米汤的时候,见他眼皮在动,慢慢睁开眼有了些意识,认出是我,嘴巴张开,要开口说话。我凑上前什么也没听见,看他,又歪头睡了过去。
转眼到了月中,每个月黑市交易的日子,我决定今晚如期前去,吃过午饭,和厅里几个熟客结过帐,招呼他们出门,正要上楼休息,听见门外传来叫门声,
开门,是个男孩子,个子不高,也就十岁左右,
“老板,我,我想吃饭。”
男孩子的脸很脏,双手抓着衣服下角处,左脚脚背蹭着右脚的脚跟,偷眼看我,
“这次,我有钱,真,真的。”小个子从裤子口袋里胡乱翻找着,皱兮兮的纸钱被他抓到手上,一角,两角,五分的硬币,一大把,怕我不信,他还特意捧到我面前。
我看着那双抓钱的手,让开门,他一步步挪过门口,冲了进去,爬上条长凳端坐好,脚碰不到地,悬于半空中,一摇一晃的,眼珠直在眶中打转,目送我进了厨房。
端饭和菜出来时,他满含期待的注视着我手里的东西,由远及近,咽了口口水。
“吃完,碗就放桌上,我会下来收。”
“呜……呜……呜”小个子整个头都埋在碗里奋战着,喉咙发出声响,像个小狗在吃东西。完全没工夫听我在说什么,我只好先上了楼,
到了张平的房间,和我预先估计的一样,张平恢复的很快,现在能下床走动了。看我进门,坐在他床头,张平表情疏离,翻身背对着我,自从他醒来就变的如此奇怪。
“你不想对我说话,也不想看见我,是不是这个意思?”我看他的后脑勺猜测道,“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吧。”
没有交流,我就没有办法沟通,只能去肖青房间里看看了。
就在我想要走的时候,张平的声音爆发出来,“我看见了,你和那个男人,”
我的手静静的放在门把上,还保持着开门的动作,
“宋智祥,你是个骗子,你和我们学校那些人渣没什么两样,亏我以前对你说过的那些话信以为真,还跟着你到了这里,我以为你是个有信仰能干大事的人,会靠自己的双手赚钱,没想到,你竟然做这种下三烂的事,靠出卖肉体为生,我真是瞎了眼,看错了你,我要离开这里,离开你,离的远远的,你听到没有。”
我平静的拧开门,关上,门里是张平更加难听的骂声,走廊里依旧听的很清楚。
走过长长的走廊,到了另一头肖青的房里,肖青已经醒了,正睁着眼想事情,
我敲了敲门,他无神的望向我,“小弟,你说人死后会上天堂吗?咳咳……”
我走到桌台那关上窗户,反身坐上桌面,直截了当的说,“死人的事等我死了再说,我只想和你谈谈活人的事。”
“谈什么?”肖青无精打采的说,
“柏成熙。”
“你,你知道了。”
“他,走了吗?”我很是不解的问,“他去哪了?”
“他走没走,走哪里去了,关我什么事,我要睡了,”肖青蒙头盖上被子,不想谈,
“你和张平那段日子去哪里了,为什么会在沼泽地?”我又问,
肖青一掀头上被子,问道,“对啊,你怎么知道我们在那里?”
“有人通知我。”
“谁?”
“这点我暂时还不知道,你还没告诉我,你们为什么出现在那里?”
“你真想知道?”肖青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从床上坐起来。
“如果不麻烦的话。”
“嘴里说这么客气的话,可又一直刨根问底的喋喋不休,小弟,你真是爱管闲事。”肖青数落着我,听见他的话,我若有所觉,自己真的爱管闲事吗?
“那天聚餐,店里来了很多人,我喜欢热闹一高兴就多喝了两杯,柏成熙提出要回房间,我没理他,他就自己回了房,张平不多久也上了楼,我见认识的人都走了,你又陪那个大叔喝的起劲,哪会注意到我,就想也上楼回房间算了,”
“说重点。”
“我不正要说吗,回房后躺着躺着就睡着了,然后就听见有动静,我一开门,发现对面的柏成熙房门开了,里面没人,连他的行李也不见了,我,我当时傻了,想他身上的伤,这个笨蛋,叫他走,他还真的走,我叫他去死,他难道也去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