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有些快乐虽只有一瞬,却能永远留在人的心里,有些痛苦会伴随一生,却是因为人们总不肯去面对。
林枫喝得东倒西歪,小夕喝得七颠八倒,就连玉英也喝了个晕头转向,似乎每一个人都有要喝醉的理由,每一个人,都有想忘掉的东西。只有龙小笑,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扶了林枫,坐到了小院内八角亭中。
小院中修竹萱草都银妆素裹,就连些小山灵石,都象披了绒衣一般雪白可爱。一丛雪“啪”的从蜡梅枝头掉了下来,倾刻又覆上了一层雪白。林枫醉眼惺忪,一把拉住了龙小笑衣服,靠在了龙小笑身上。
“小枫,你醉了。”
“龙大哥,你也醉了。”
龙小笑本已有五分醉意,见林枫对他眨了眨眼睛,五分醉意顿时变了十分。
“不知道明年,还会不会下雪。”林枫仰头看了天空,黑漆漆一片,片片白雪在空中飞旋。
“如果你愿意,每年都会下雪。”龙小笑的手温暖而有力,他轻轻的将林枫的手放在了掌中。
龙小笑的眼睛永远那么温和,他的笑永远象是春日暖风,直吹进了林枫心里。手中的温暖,让林枫感概万千,龙小笑的心意,林枫不知道——即使是知道,也只能永远装作不知道。
“龙大哥,我新学了套剑法,还请龙大哥指教。”林枫抽出了手,折下了一枝寒梅。
林枫身形如风,一招一式,均与平日不同,漫天的雪花中,挥洒随意。寒风阵阵,林枫却是心有所动,放声吟道: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剑气四溢中,满院枯叶翻飞,林枫的梅枝上,朵朵蜡梅带香飘落。龙小笑的脸上半喜半忧。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龙小笑见林枫舞得兴起,只是这套剑法,并非什么新剑法,却是林枫使过无数次的斩云十二剑。龙小笑不禁会心一笑,站起身来,也折了一枝寒梅,与林枫对招。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及待林枫吟完,二人却是兴犹未罢,打得兴起,直至鸡鸣破晓,方弃了梅枝,相视而笑。
“小枫,寒梅虽好,却只盛放于寒冬,春日将近,这满园的花也该开了。”龙小笑刚毅而英俊的脸上带了温暖的笑容。
林枫不语,看着梅树发怔。
阳光洒满了小院,龙小笑已带了小夕离开,江南的雪总是来去匆匆,昨夜还绵绵絮絮,今日便已雪化无痕,犹如一场春梦。人生也岂非是场春梦?只是谁的梦中有了你,你的梦中,又有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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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天,每一个江湖中人都过得吵吵嚷嚷,武林中几乎个个都在谈论和猜测,谁会是这多年来第一任武林盟主。
有人说朝天宫主轩辕德当仁不让,用青城派莫然阳道长的话说,轩辕德是武功卓绝,兼有惊天动地之材。莫然阳的话刚传到了青城派山下,便遭到了圣月教徒的大肆讥讽。圣月教联合了水陆四十码头和一些亦正亦邪的门派,认为圣月教主叶浪才是武林盟主的不二人选。
这其中闹得最凶的,莫过于江南李家。自李守义登上了扫月盟盟主之位,便大力追捧龙行门,认为龙小笑才是绝世奇材,天下无二云云。
另有武当弟子愤起怒骂,称武林一统,非少林或武当莫属。
只有青衣堡众人闭口不言,只是那架势,分明告诉了每一个人,青衣堡也对这武林盟主之位虎视耽耽。
林林总总的消息言语,可忙坏了丐帮的小乞丐们,走南窜北,添油加醋,仿佛这世上除了武林大会就没别的事儿可讲了。
冬去春来,林枫的案前,江湖中各类书信请柬堆了一桌,他却拿起了那张金色请柬,千华山武林大会,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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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小笑躺在屋顶,远远的是东朝皇宫,他的一生,都为了那端坐朝堂的人,只有他自己知道,“龙五”于他,是快乐还是悲哀。
此刻龙小笑手中拿着一封很特别的信。那是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冰冷而沉重,林枫让人连换快马,五天五夜,从江南到了极北,带到了龙小笑手中。
盒中满是冰块儿,一些冰块儿已在路上融化,滴滴水珠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冰盒子的中央,放着一枝正在发芽的桃花。北方还是一片雪白,江南竟已春至。
“龙大哥,哥送给你刚发芽的桃花,难道他......”小夕的脸居然红了红,从龙小笑手中抢过了那翠绿的树枝。
“呵呵,小夕啊,你说这刚发芽的树枝象什么?”
“......春天。”
“呵呵,不错,春天。小枫送给我整个的春天,因为他知道江南的春天比北方总要来得早一些。”
“我还是不懂。”小夕挠了挠头,迷惑不解。
龙小笑一个爆栗敲到了小夕头上,“笨啊,他将春天送给了我,却告诉我,他的心,早已给了别人,不在这个春天中了。”
小夕这回脸更红了,龙小笑从来不说情爱二字,这回却说得如此直白。只是小夕更不懂,林枫这番心思,龙小笑又是如何猜到的?可叹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人生得一知已,莫如比那你侬我侬,你恨我怨好了许多?
“别想了,走罢!”龙小笑跃下了屋顶,白衣潇洒。
“去哪儿?”小夕忙问。
“千华山武林大会!”龙小笑迎着阳光,走进了一片金光之中。
第 72 章
三月十七,千华山下人声喧哗,青城派的道士们已被各个江湖豪客烦得焦头烂额。武林大会定于三月十八,早有那些嘴快脚快的,奔上了山来。又有无数围观的、找人的、寻仇的、趁人多上山做生意的、甚至连说书的也都赶上了山。
山上小路成天人来人往,践踏了千华山刚发芽的春草,摘了千华山才刚结苞的花骨朵儿,差点没把山中飞禽走兽给吓死,只是乐了山中各和尚庙和小道观,香火钱堆满了功德箱。
林枫已是二上千华山,寻了条清幽小道,与玉英一路走来,倒也安静。只见山中郁郁葱葱,树影婆娑,梨花遍谷,山花满壑。远远望去,满山梨花,如同阵阵雪浪,连绵不绝。
“林公子!林公子!”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林枫身后响起。
林枫回头一瞧,薛如霜一身淡黄衣衫,一如当年,绿树红花丛中,正拾级而上。心儿在一旁边对林枫挥着手帕。
“薛姑娘,不,应该叫......”林枫倒是沉吟,这秋夫人三字却是不好叫出口。
“林公子怎么这么客气,跟那些臭道士们一个样了。”心儿娇语微嗔,薛如霜脸上泛起了微红。
玉英见了二个如花美人,一双眼睛直在薛如霜身上打转。薛如霜见玉英娇憨可爱,眉目神态略带羞怯,往林枫身后靠了靠,不禁暗暗称奇。
“这是我妹妹玉英。”林枫见薛如霜盯着玉英,微微笑道,“二位要去普安观,可走错了路,这条路是到香岩寺的。”
“谁要去普安观了!清源派的又和齐山派打了起来,一个普安观不得安宁!”心儿抢着道。
武林大会自是比武为尊,只是还未等到大会开始,只怕这些耐不住性子的武林人士们,都互相打了个鼻青脸肿了。
林枫连连摇头,也无心赏景。薛如霜一路也是沉默不言,倒是心儿怜利爽快,莺歌燕语,又拉了玉英的手问东问西,待四人到了香岩寺,已是红日西沉。
山门外一个小沙弥正向下张望,见了林枫四人,面露喜色。
“林公子,多日不见,却是风采不减当年。”小沙弥对林枫施礼,正是慧明。
“呵呵,小师父何时学会了这些话?只怕是你那师叔教你说的罢。”林枫还礼。
“林公子好眼力,小僧这一句话至今日已说过了一百六十三次,对每一位施主,均是如此说。只因每一位施主在小僧眼中,都是一样的缘来缘去,红尘过客。”慧明不慌不忙,娓娓而谈。
林枫不语,是啊,滚滚红尘,人人都只是那匆匆过客,一个人短短的生命,在这已矗立千年的古刹前,只是弹指一挥间,渺若沙粒。
只是这颗沙粒,有些光耀无比,竟化做了苍穹中划过的流星,有些则暗淡无光,淹没在滚滚尘世。
这场武林大会中,谁又做了光彩眩目的启明星,谁又做了黑夜棋盘中一颗不起眼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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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徐徐,香岩寺外青山墨石,山花极盛,香气氤氲,一轮明月悬空,月下不知又有多少人对月兴叹。
林枫站在院中,玉英的房间一片漆黑,想来已是睡熟。踩着月色,林枫缓缓而行。远远的,一个人白衣如雪,映着月凉如水。林枫止步不前,看着那人转过身,冷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林枫叹了口气,怔怔的看着对方一步步走近。突然,寺中人声大作,前殿似有人闹了起来。
“有鬼,有鬼!”一个齐山派门人边跑边叫。
林枫一个晴蜓点水,几个起落,便到了大殿之中。殿中早已有闻声而起各路豪杰,殿前焚香的大鼎已倾倒在地,旁边躺着两个人的尸体,一人握剑,一人持环,正是铁剑门的宋剑同和无敌金环江承志。
“明天才是武林大会,这二人竟都打上了!”人群中有人语带不屑。
“慢着,这二人武功不相上下,宋剑同怎么可能一剑刺穿江承志的喉咙?江承志又怎么一环劈碎宋剑同的天灵?”
“铁剑门技不如人,还叫屈?”
“什么叫技不如人?敢情你江南李家的就天下无敌了?”
大殿中吵吵嚷嚷,眼看又要打将起来,只听“南无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响彻大殿。一个身形微胖的和尚站了出来。
“贫僧悟缘,此事蹊跷,还望各位施主稍安勿燥!”
众人见这和尚内力惊人,便都不再言语,一个个又作了正人君子模样,可笑可叹。人群中一人轻轻冷哼,引来众人侧目,林枫只得苦笑,这不分场合,不分时机的冷哼,他已听得太多。
果然,叶浪在众目睽睽中走向了林枫,低头轻声说了几句,便扬长而去。众豪杰俱是又怒又疑,个个将瞪着林枫,又碍于青衣堡势大,颇有敢怒不敢言之意。
林枫早已习惯了这些冷眼与嫌恶,也大摇大摆转身而去,就听背后终是有人问道:“喂!他讲的什么?”
林枫回过头,人群中却找不到问话的人,只是诸人眼中都带了十二分的怀疑和猜度。林枫突然觉得又可笑又悲哀,眼睛转了转,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见众人脸青白各色均有,又道:“他说明晚三更,老地方见,你们信不信?”
身后传来骂声和唾声,更有怀疑和怒气冲冲的指责声,林枫翘起了嘴角,假话你们不信,真话你们还是不信,这就是江湖。
回到小院,玉英房中点起了灯,窗前映出一人清秀轮廓,似在发呆。林枫站在窗前,良久,终是叹息而去。
翌日清晨,便是武林大会的第一天。五佛台上人声鼎沸,人头攒动。空地上搭起半人高的木台,四周又设有各门各派坐席。一面大锣约有一人多高,敲锣的大汉一身劲装,魁梧无比。
“各位,五十年来,东朝武林人材辈出,先有......”说话的是武当玄光道长,无非是将东朝武林夸赞一番,又讲明比武规则。
林枫无心听他絮叨,放眼四周,只见龙行门声势浩大,百余弟子均在西南,龙小笑对林枫微微颔首。少林却是无人参加,丐帮众人只在一角席地而坐,倒是朝天宫几乎占了一半席位,轩辕德黑衣金带,威严比无,林枫的目光扫过时,轩辕德便对林枫微微一笑。
圣月教受正派人士排挤,坐了青衣堡旁边,林枫却是连看都没看叶浪一眼。余下的青城派、华山派等七大剑门均分席而坐,更有其它各派将整个五佛台挤了个水泄不通。
“咦,这第一个上场的使的竟是黑风拳!”
“东东,你就不能闭上嘴么?人家那是旋风拳!”
林枫侧过了头,看着说话的二人,正是朱东东和朱西西。二人见林枫侧目,均是一脸嬉笑的看着林枫。
“在下塞外旋风申屠风!还请各位赐教!”一个高大汉子跃上了台,正是朱西西口中的旋风拳。
人群中跃起一人,借力在台柱上一蹬,一个鹞子翻身,便稳稳的上了台,引来众人阵阵叫好。
“广东连环腿黄鸣,请!”那人抱拳施礼。
随着敲锣的大汉“铛”的一声,旋风拳申屠风便双拳一前一后,打向黄鸣上下二路。黄鸣也不示弱,硬是将一双腿“啪啪”两声,踢向申屠风。
“好拳,果然状似旋风,攻守兼备,只是可惜了。”朱西西摇摇头。
“可惜什么?”朱东东忍不住问。
“可惜旋风拳碰到了连环腿,他这一拳必然落空,哎哟,你看,这不,着了!”
朱西西的话音刚落,林枫定晴一看,申屠风的拳掠过了黄鸣左肩,黄鸣一个连环扫,已将申屠风踢下了台去。
“唉,武功差,就不要上台了。”朱东东叹了口气。
接下来又有剑客、刀手各展千秋,朱东东与朱西西也在一旁评了个不亦乐呼。只是这二人虽乐了,却惹恼了一帮江湖豪客。
高手们都讲究个虽败犹荣,总认为成王败寇在江湖上是行不通的,江湖讲的义气、讲的是那骨气,败了的,总要给自己找回点面子,撂下句十年之后再来讨教,方显英雄本色。至于这十年之后的事,自然就是随风而散,那种自已找上门主动要求自杀的,当然也是这些所谓的‘英雄’们不屑做的。
俗话说,沉不住气的都是小鱼小虾,你何时见过大鱼冒出过水面?此刻却有条自以为是大鱼的人,沉不住气了。
台上站着一人长须小眼,身负长刀,正是江南李守义。只见他故作姿态,连挫三人之后,将眼光放到了朱东东和朱西西身上。又早有好事的,在人群中哄闹,叫唤。
林枫对朱西西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按兵不动,只是这朱西西早已手痒多时,哪里按捺得住,就要往台上跳,朱东东一把拉住了朱西西道:“你又不做武林盟主,你去做什么?”
李守义面带嘲笑,又对人群拱手,正欲自谦几句,只见朱西西跃上台来,身形瘦弱,面带嬉笑。
一声锣响,李守义长刀挥出,刀招沉猛,直压朱西西头顶。朱西西却是轻轻一闪,灵活之极,长剑已拦腰横削。二人你来我往,一个气势雄伟,快速迅猛,一个灵活多变,匪夷所思。
台下俱是鸦雀无声,龙小笑微笑着点了点头,轩辕德的目光也才略专注了些,就连武当玄光道长也不住暗暗点头。
一百招过后,李守义已略有疲态,朱西西却是越战越勇。李守义一个长刀缠身,身形转动,回身便是一个凌空斩,朱西西剑峰向上,轻划而过,不料李守义却将内力灌注,大喝一声,全力削下,朱西西于内力上本就略输一筹,要想避开这一刀,却是不能,只得长剑一震,二人刀剑相交,发出“叮”的金鸣声,剑身和刀身都止不住轻颤,二人顿觉内力均是倾泄而出,抽身无力,已到了必有一伤的地步。
台下众人早睁大了眼睛,玄光道长却是皱了眉头,点到即止虽然是大会宗旨,只是这危急关头,却也只有生死由天了。
只有那朱东东,腾的站了起来,正欲跃上台,却被林枫拉住,刚想破口大骂,只见林枫手往旁一指,朱东东便看到一个黑影飞了上台,双手一托,又是“叮”的一声,朱西西和李守义便各自“蹬瞪蹬”后退三步,互相瞪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