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叶浪的剑就要穿胸而过,他的眼里闪过了一丝痛苦,剑也就慢了几分。突然叶凌之睁开眼睛,对叶浪笑了笑,身子微微向前一倾,叶浪的剑便刺进了叶凌之的胸膛。只是他这一笑,一倾,太快太细微,任是当场高手如云,却无人看出异样。
鲜血慢慢的浸湿了叶凌之的衣衫,突然一个人影冲了进来,啊的一声扑到了叶凌之身后,面色惨白,却是五毒公子。
厅中的蔡丹书、胡三通、等都站了起来,有的面有悲容,有的又颜带欢喜。也不知这一场杀掳可曾遂了他们的心,这满地的鲜血是否又能让他们忘了叶凌之,这个曾经的教主。
就在叶凌之缓缓倒地的一刻,又是“铛”的一声,门外站着林枫,双眼发红,地上满是摔碎的药盅碎片。
林枫的眼里一片血红,叶浪亲手杀兄的一幕让他心神俱裂,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被杀的那天,又仿佛听到了那令人心痛的枪声。林枫的心里又痛又苦,不想再看,偏偏全身似已不再由自己作主,移不开眼睛,更无法开口说一句话。
五毒公子双眼失神,猛的一推叶浪,飞身扑上剑锋,竟也是一剑穿胸。
众人已被此情此景所撼,有的叹息,有的摇头,花月楼甚至闭上了眼睛。也许这一切对这些快意恩仇的武林人士来说,只是一场夺位之争而已,可这一切在林枫心中,无一不触动了林枫的心事,犹如旧伤疤被揭开,鲜血淋淋,林枫啊林枫,这兄弟相残的阴影难道真要伴你一生?
此刻林枫心内已是翻江倒海,心内只响着一句话:“他终究还是杀了他的哥哥”,顿觉满眼满目俱是血红,眼前见的,是一幕幕叶浪的长剑上刺眼的红。他摇摇晃晃的转过身,突然向前狂奔而去。
叶浪并没有追出去,他甚至连动也没有动,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他的眼里,充满了痛苦,因为他的心里有种强烈的欲望,几乎已忍不住要冲出去,追上林枫,抱住林枫。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缓缓的转过身,冷冷看着厅中众人。
众人均是心中一凛,齐刷刷的跪在地上,齐声喝道:“参见教主!”
林枫一路狂奔,竟连轻功也已忘了,朦朦冷风扑面,林枫的脸已被一路上的树枝挂了血痕,他也不管不顾,若是天上的月儿有知,它岂不是又要叹息,这一条路,岂非是昨夜薛如霜狂奔下山的那条路,同样的一条路,不同的两个人,这是命运的捉弄,还是现实的残酷,还是他们都爱上了本不该爱的人。
于是圣月山下的小镇上,又多了一个衣衫不整,蓬头逅面的人。
他的眼睛很大,却装不下那么多痛苦,他冲进了一家小酒铺,一眨眼,他的桌上已摆了五坛酒。
他也看到了一个男人,那是他下山之后看到的第一个男人,轩辕德。
第 57 章
轩辕德面带微笑,黑袍金衣,一双眼睛不怒自威。林枫愣愣的看着轩辕德,眼睛在他身上,心却不知在何方。
“林公子好雅兴,月华初上,便有美酒佳人。”轩辕德在林枫面前坐了下来。
林枫惨然一笑,这美酒何来,佳人又在何处?也不理会轩辕德,“啪”的拍开了酒坛的泥封,一股再熟悉不过的酒香入鼻,这几坛酒,竟是枫叶红。
“小二,换酒!”林枫大呼。
墙角走来小二,心想这名满东朝的酒竟头一回招人不耐,倒不知这公子是怎样一个人物。他哪里又知道,这枫叶红三个字,是字字刺痛了林枫的心。
“在下倒有好酒数坛,愿与林公子共酌。”若说轩辕德是只苍蝇,也不为过,见林枫不理,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又早有几个小僮,另捧了几坛酒放于林枫桌上。
轩辕德见林枫黯然不语,神思恍惚,料他心内必不防备,便又道:“林公子莫负在下诚意,在下久闻青衣堡大名,这江湖之上,朝天宫与青衣堡倒是有意交好的。”
林枫心中虽乱,听轩辕德一说,略一回思,确如轩辕德所言,朝天宫所做之事均似针对叶浪,对林枫倒未曾下过杀手,那暗使倒还几次三番救过林枫,心内自然又放松了些。只是此刻自顾不暇,更不能分神去细想。
“好,难得与宫主偶遇,此番倒是不醉不休。”林枫象从嘴里挤出了一句话来。这朝天宫主是善也罢,恶也罢,又关自己何事,此时只求一醉,盼这美酒三千杯解愁而已。
轩辕德叹了口气,道:“只怕今日林公子酒量不佳。”
林枫将眼睛看了酒铺对面,对面的楼上莺歌艳舞,红灯笼高悬,正是风花雪月无情地。楼上的小姑娘们个个脸带喜色,欢乐无比,看上去个个深情模样,实则是最无情之人。这情字如座大山,压在林枫胸口,林枫心中苦涩,只不愿去想,见酒已上桌,便斟了一大杯,道:“你怎知我酒量?”
轩辕德笑了笑,道:“只因你还未喝,便已醉了。”
林枫哪里禁得住这话,一颗心痛得象要跳出喉咙,忙一口将杯中酒干尽,只觉这酒入口如刀,却又甜辣辛香,入腹又如火烧,便大声赞好。
轩辕德也端起了一杯酒,轻轻旋转着酒杯道:“林公子倒是行家,此酒余味深长,妙处竟在醉酒之后,名曰诉红尘。”
林枫一连喝了几杯,已是双眼朦胧,大笑道:“好个诉红尘,酸甜苦辣,难得其中。”
对面青楼上的歌姬已唱起了歌,萧瑟琵琶弄个不住,更有些女子软语笑音,将这小街酒满了欢乐。偏这欢乐之处对面,坐的,却是林枫这个痛苦之人。
长街的尽头走过来二个人,一男一女,男的英俊,女的更是美若天仙,亮若明星。这二人手牵着手,丝毫无小儿女的娇羞之态,仿佛生来他二人便是如此牵手一般自然。一对壁人引得青楼上的男男女女都探头争看。
二人眼中却仿佛没有这长街,没有这俗世,只是含情脉脉的看着对方,好一对如意鸳鸯。
林枫也看着那二个人,看着那牵着的手,这二人竟是薛如霜和秋怀壁。
人说女人变心只在朝夕之间,这薛如霜也变得太快了点,昨日的伤心还历历在目,今日便又另结鸳侣之缘。林枫暗暗感叹,又有谁知道薛如霜的心里有多痛多苦,有几多无奈。
失意的人看到有情人,总是免不了伤怀。林枫见薛如霜和秋怀壁缓缓走过,旁若无人,不免又想到叶浪种种,心中更是难受无比,只把那酒喝得飞快。
“多情人总是多烦恼,若是无情了,这世间也就没烦恼了。”轩辕德看着林枫频频举杯,嘴角带了些不为人知的快意,又看了看对面的灯红酒绿,拍了拍林枫的肩,“林公子看对面,何不也去做个无情人?”
林枫心中被这些有情无情搅得一团乱,酒意上涌,竟似抵挡不住,方知诉红尘之烈。
对面楼上的莺莺燕燕早看到林枫这俊俏公子,试问哪个姑娘又不爱这又风流又年轻的公子哥儿,早有大胆的下得楼来,对着林枫秋波横飞,手帕乱招。林枫苦笑,心内只想着叶浪,起身便走,这一站之下便觉脚下不稳,如踏绵上,身形摇晃。
轩辕德伸手扶了林枫,在林枫耳边低声道:“你还想着他?他是个杀兄弑父之人,你又何妨做个无情之人。”
林枫一听,心中大乱,再也压不住酒意,头已昏昏然不知动作,眼前见的,一会儿是叶浪冰冷的双眼,一会儿是阳光下叶浪温柔的笑容,一会儿又是叶浪剑上的血光。血光之中只见叶浪一身白衣,转身欲去,林枫便将手一拉,抓住了衣角,随叶浪而去。
轩辕德看着林枫踉踉跄跄,进了青楼,一堆香粉娇女拥着他,回头吩咐,“告诉红岭,人已到了。”小僮一躬身,便也进了青楼。
一间精致的绣房中,林枫躺在床上全身发热,黑暗中没有一丝声音,只有淡淡的甜香之气,钻进林枫鼻内,又似钻进了林枫心中,让那一颗心如油煎如火焚,燥热无比。突然,林枫摸到一片清凉,便将头凑了过去,那片清凉又软又滑,竟是一个□,一个女人的□。
林枫此时尚有一丝清明,心内警惕,又听得耳边一个声音,带有十二分的款款深情,“小枫哥哥,小枫哥哥......”不知为何,林枫听到这声音便全身一松,神智混沌,接下来做了些什么,他自己便也不知道了,只留下黑暗中剧烈的喘息和女子低低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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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枫一觉醒来,头痛欲裂,再看身边,一枕青丝如云,一个女人光着身子躺在床上。腾的坐起来,林枫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撩起枕边人的长发,是个面目清秀,残妆仍在的女子。林枫心中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突又莫名其妙的心头一紧。
“公子,你醒啦?奴家这就服侍您穿衣。”枕边人也已醒来,言语温柔,笑容妩媚。
“不,不用。你是?”林枫转了脸,自起身穿衣。
“公子这就忘啦?奴家香香,昨天晚上奴家服侍了公子一夜呢,公子倒是好兴头,奴家——”
“别说了,起来罢。”
林枫又添心事,又是悔,又是气,又是恼,又是恨,唉,一时之间,想得实在是太多,难以言尽。
穿衣已毕,呆坐楼前半晌,香香自去,复又进门来,端了一盆水。林枫看着香香将水放下,又对林枫展颜一笑,林枫手中的茶盅忽然“啪”的,掉在地上砸了粉碎。
“你昨夜就是如此装扮?”林枫盯着香香的手腕,滑腻生香,光洁无比。
“是啊,”香香不解的看着林枫,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以为林枫嫌自己腕上没有饰物,少了风韵,便羞涩道:“奴家有一金镯,若是公子喜欢,奴家这就戴上。”
“不必!”林枫又将脸侧向了窗外。
虽说记不大清,林枫对昨夜却并非一无所知,男人跟女人在‘相爱’的时候,总是会有所知觉的。昨夜那女子腕上明明带有一个手镯,冰凉无比,林枫怎会不记得。林枫想来想去,想到不可能之处,脸色顿时煞白。
站起了身望向楼下,却见楼下对面酒铺中坐着一白衣青年,冰冷的眼睛恰恰对上林枫的眼神,正是叶浪。
林枫手扶窗阑,一动不动,想要怎样,却又不能怎样。这一街之隔竟似天涯海角,生生将这二人分了开来。天公也似有意,阴云满布,细雨微洒,烟雨重重中,林枫见叶浪的身形愈发模糊,叶浪见林枫更如远在天边,可叹人间事,巧与缘,终是难解,爱与恨,实难遂愿。
长街尽处,砰的一声,几处烟花冲天而起,雨中竟能绽出如此绚烂之牡丹烟花,天下唯青衣堡有如此手段。
烟花过后,林枫再看时,对面人已不在,只留下一片怅然与锥心的痛。
一柱香功夫,门外便响起叩门声,林枫仍呆立窗边不动,不知魂飞何处。
“二少爷,夫人请您回青衣堡。”门外进来张郁仙,冷冷的面具,又是个无情之人。
“我不是你的二少爷,我也不回青衣堡!更不愿做堡主!”林枫一字一顿,头也不回。心中却突然清明了许多,看清了许多,想通了许多。这一番清明、看清、想通,也不知是好是坏,是福是祸。
“你怎知——”
“退下!”
林枫声色具厉,张郁仙倒是一惊,只得轻轻掩门而出。
不多时林枫又叫青楼老鸨,细细的吩咐了,仍叫香香进来服侍衣食。
张郁仙见林枫突然端了少爷架子,心内暗暗称奇,又不好相问,只得依了林枫,任林枫在这小小青楼呆了二日。至第三日,突见林枫头上带了一顶黑纱帽,遮了面容,又在门外骑了马,也不知会张郁仙,便朝南绝尘而去。张郁仙无法,只得于后跟随。
这边张郁仙刚走,青楼后门便出来一个衣衫褴缕的小乞丐,手拿着酒壶,浑身的酒气,边走边喝,一路歪歪倒倒,还没走出小巷,便已是满身污泥,面目难辨。
香香倚在楼上的小窗边,呆呆的看着小乞丐越走越远,老鸨数着银子,对香香笑道:“怎么,舍不得这个林公子?那晚上与他好的,又不是你,你倒上了心。”
香香心中一酸,若论温柔体贴,这公子倒是世间少有,这样的人品,却对着香香几日没有丝毫越轨,怎不牵动女儿心事,只是她不懂,明明那么俊俏,为何偏要扮成乞丐,为何又偏要喝得烂醉,为何又偏要浪迹天涯。
只是这人世间真正能懂得林枫的,又有几个.......
微雨又起,渐渐的,那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也已融进了这雨中,慢慢的,天地仿佛已连成一片,只剩了这雨绵绵,风萧萧......
第 58 章
炙热的天空不见一丝云彩,漫天的黄沙随风飞舞,黄石集的街道上满是黄土。
一张白手帕在黄沙中飘飘荡荡,被这无情的风吹到了街角,落在了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乞丐身上。乞丐却无知觉,靠在土墙边酒气熏人,似早已醉倒。
一个道姑打扮的美丽女子轻轻掩了鼻,象在犹豫要不要过去捡起这张已沾上了污渍的白手帕。旁边站着一个手拿折扇面带笑容的公子,将扇子在道姑面前扇了扇道:“苏师妹,这帕子已经脏了,不要也罢,小生这儿倒有上好的鲛绡帕。”言罢将块鲛绡帕递到了道姑面前。
道姑一脸厌恶道:“谁是你师妹?司徒敬,再不走开,不要怪我不客气!”
那拿折扇的司徒敬却全然没有走开的意思,轻轻将帕一挥,淡淡的胭脂气:“我大哥司徒十三是清源门人,虽遭不测,跟峨嵋也算是剑门之交,我就叫你师妹也不妨的。”
道姑瞪了司徒敬一眼,走到犹自昏睡的乞丐面前,伸手拿了白手帕,看也没看司徒敬一眼,就转身离开。
司徒敬盯着道姑走进黄石集唯一的客栈里,脸上满是不屑,自言自语道:“哼,苏若水,别人不知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幽魂谷里还不知道做了什么好事,装什么正经。”又啐了乞丐一口,才一摇一摆的向客栈走去。
黄石集临近边关奕汾城,是通关外的必经之路,这客栈里龙蛇混杂,也有些唱曲儿的,卖酒的,在客栈聚集,小小地方,倒成了这一片荒漠之地中最热闹的所在。
一个说书人坐到了场中,醒木拍得震天响,说的无非是古来英雄,风云战场,又讲些偷香窃玉之事。听客们都意兴阑珊,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极为不耐,叫道:“实在难听,还不如老子闯江湖的那些事儿精彩。”
这边就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应道:“要说精彩,这江湖上谁又比得上圣月教教主叶浪?”
大汉见有人讲江湖事,又来了兴致,道:“我也闻说原来近年圣月教作恶之事均是那叶凌之所为,这叶浪倒是个人物,大义灭亲,象要引圣月教走上正途的光景。”
场中立即响起了各种骂声、笑声、争吵声。有赞同的,有鄙视的,有不信的,也有漠然不动的。大汉旁边的桌子坐着苏若水和司徒敬,司徒敬轻声道:“这招死无对证倒用得好,只是这江湖中又有谁会轻信圣月教的谣言,再怎么样,也是邪教。
苏若水不置可否,眼睛扫到角落的乞丐身上,总觉得这人好象在哪儿见过。而那乞丐伏在桌上象是醉极,丝毫没有注意场中各人的话,更不知道有人正盯着他。
司徒敬见苏若水轻慢,心中着实恼怒,有意显显本事,便又大声道:“叶浪本就是个十恶不赦之徒,圣月教的话,又怎会有人信?这样的人,坏事做尽,□掳掠,怎称得上精彩?”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银光飞进司徒敬口内,司徒敬立即捂了嘴,一丝血迹自手缝中流下,待吐出看时,一块碎银并一颗牙齿在手心。司徒敬大怒,却又不知何人暗算于他,环顾四周,场中人均各自议论纷纷,一时之间也难以分辨是谁下的手,想拍桌而起又怕折了面子,只得铁青了脸,忍痛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