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四顾,最后眼神定在一处,透出移动的人墙,看猎物似的盯住马车旁的玄灵,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一跃而起至
一人多高,狐尾大力一摆,扇倒马车附近的几个官兵,俯身朝玄灵直冲袭来。
“你们人类都是薄情寡性之徒!说话都不算话!还我一百年精元!”
“玄灵小心!”危急时刻,戒痴将玄灵往身后一拉,摊开双臂,用自己的胸膛挡在狐狸的利爪之前。
狐狸的指甲离他仅剩一寸,随时都可以将其碎尸万段。玄灵被戒痴压在马车上,只能侧头斜视狐狸,目光清冷又平静
,就在那对琥珀色的兽眸对上自己的视线时,玄灵将手中的精元,放入口中,“咕嘟……”一声,吞了下去。
狐狸霎时像蔫瘪的气球,停在原地,没了动静。
玄灵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抱住戒痴,趴在他肩头上朝狐狸微笑,“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怕弄丢了,不好跟你交代。你
不是想要精元吗?自己来取吧。”说罢,嘟起嘴唇。
狐狸气得直跳脚,揪扯头发,大吼大叫,“谁要跟你亲嘴?!我现在最恨最讨厌最恶心的就是你!你休想占我便宜!
做梦!!我就是睡遍天下,也不亲你!!!”
“还愣在那里干什么?!抓住它,赏一千金!”太守恶狠狠发话。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亲兵们一拥而上,要取狐狸性命。狐狸无奈,啐了一声,抹抹嘴角的残血,尾巴一甩,挂起一阵妖风,瞬间不见了踪
影。
张守恒吓得直哭,嚷着要爹。太守捂着鼻子靠过去。张守恒立即抱住太守的裤腿,“爹,那妖精逃了。要是回来报仇
,可怎么办啊?我不要啦……孩儿害怕……”
太守碍于颜面,焦躁地踢开他,斥责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要是改了那好色的毛病,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说归说,还是客气地将戒痴和玄灵挽留下来,还请了大夫给玄灵瞧病。如此,玄灵和戒痴又在太守府,留宿了一段时
日。狐狸再未露面。张守恒回到家中,有吃有喝有人伺候,身体渐好之后,好色的毛病也改了不少,就是没事的时候
,喜欢来客房探病,一呆一整天,也不腻烦。
这日正午刚过,玄灵吃了药才刚睡下,戒痴坐在床沿给他扇扇子,困得直打盹。张守恒又来了,手中还端了个景致的
木盒子。进了门,习以为常地在桌前坐,自己倒了杯茶,朝床上两人大声咳嗽。
戒痴迷糊,揉揉眼睛,“玄灵刚睡着,你别吵,找别人玩去。”
张守恒玩味一笑,跑过来,也坐床上,贴着戒痴,低声道,“我来找你玩的,不找他。玄灵他平时老绷着一张脸,除
了看见你,笑都不笑一下,讲话尖酸刻薄,我才不找他呢。既然他睡着了,咱俩玩吧?”
“玩什么?”戒痴天真地眨巴眨巴眼,看回去。
玄灵突然坐起来,眼神清明又警惕,将说话二人都吓了一跳。玄灵却没看向他们,眼睛直勾勾瞪着桌面上的那只盒子
。
“桌子上什么东西?”
戒痴道,“张守恒带来的。”
“嗯。”张守恒有点怕他,老老实实回答,“这是我爹准备献给御史大人的宝物。我趁我爹正在睡午觉,从书房里偷
来给你们开开眼的。听说段老爷生前可喜欢这宝贝了,吃饭睡觉都不离手。”
张守恒边说边走到桌前,掀开盒盖,刚想取出里面的花瓶,戒痴大叫一声,捂着脑袋,直挺挺往床铺上栽。
“戒痴!”玄灵赶紧掀开被子,向他爬去,近了一看,戒痴已经晕了,右手却还紧紧攥着戒情的念珠,怎么扳都不肯
松开。张守恒一看又闯祸了,赶紧盖上盒子,将花瓶送回了太守书房,又悄悄喊了一个小厮,去请大夫。
等他匆匆赶回客房,戒痴已经醒了,看到张守恒,‘唰’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抓住其衣襟,失态大吼,“那个花瓶
呢?花瓶呢?”中了魔一般,不似平常,仿佛换了一个人,闹了一阵,又晕过去。
玄灵皱着眉头陪他醒了闹,吼了睡,折腾到入夜。张守恒一直在房内陪伴,伺候的丫鬟仆从不敢怠慢,倒也省了玄灵
不少力。但玄灵毕竟也是病人,夜凉之后,高热又起,渐有些吃不消。
张守恒扶他躺下,安慰了两句,又看向睡在床铺靠里的戒痴,愁眉不展,“唉……怎会这样?”
玄灵道,“那只花瓶是不祥之物。它似有很强大的怨气,正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留着,恐会招来腥风血雨,要尽快
除去。”
张守恒惊道,“那只花瓶……我爹已经送给了御史大人!他今日接到圣旨,下午匆忙起程,回京城去了!”
“御史走的哪条路?”原本应该已经睡着的戒痴,闻言忽然坐起来,望向张守恒,冷静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玄灵和张守恒皆回头朝床铺内看去。
玄灵扶住戒痴的胳膊道,“你醒了?好些了吗?”
戒痴的目光既陌生又熟悉,手掌按在玄灵的手背上,慢慢推开了。玄灵一愣,有些呆了。张守恒仿佛看见仙家,惊艳
得移不开眼,嘴一快,答道,“御史出访回程,自然走的是官道。”
戒痴惠然一笑,跳下床铺,在玄灵惊慌失措的眼神中,笑如谪仙,“你身体不适,我就不带你前往了。你放心回菩提
寺等候。待我处理完此事,定会叫他回来寻你。”说罢,身形急如劲风,消失在夜幕之中。
“戒痴!!”玄灵急于下床,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顾不得疼,爬起来,披头散发,衣着狼狈地往门外冲。
外面正在下大雨。
雨夜将原本应该漆黑的天空,染成了血腥的绛红色。
张守恒跑到院门外时,终于追上了失控的玄灵,又拉又搂往府内撵。
“你疯了吗?外边这么大的雨,你还在发烧,这么淋,会死的!”
“你放开我!我要去追戒痴!我不要你管!你让开!”玄灵摇摇晃晃往城门方向冲,张守恒追上来抱,他打不着就踢
,踢不到就咬,疯子似的盯着戒痴消失的方向大声叫喊。
瓢泼的雨迷蒙了双眼。张守恒最终将玄灵压在了泥地上。大雨声声,让人听不进耳边的话,“我会叫人跟着他!你先
同我回去,要是他回来,你反而病死了,我怎么向他交代?”
戒痴最终没有回来。派去追他的仆人,倒是回来了。说跟到一半,脚程实在不似常人,给跟丢了。张守恒冷笑,“这
借口真新鲜。”命人将其打了一顿,丢出去完事。
回到屋内,见玄灵仍旧闷闷不乐,形同枯槁,一言不发,也不吃东西,更不吃药,挥手遣走下人,自己坐到床沿,端
起药碗,一勺一勺地喂。
“你不吃东西怎么行?乖,快把药喝了。一会儿晚上你又发烧,尽说胡话,弄得我也睡不好。”
玄灵道,“我要去追他。”
张守恒拿开药碗,端过吃食,“那你吃饭。不吃饭,你哪有气力去追?”
玄灵低头呆呆看着那碗粥,食不下咽,仍伸手接过,默默开始吃。可惜他的妖毒一直未解,每夜月上柳梢头便开始浑
身发烧,头晕目眩,根本不可能长途奔袭。
玄灵在太守府又躺了一段时日后,脑中反反复复都是戒痴临走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终于有一天,玄灵觉得身体不像往日那般难受,决定离开太守府,回菩提寺,等戒痴归来。
张守恒劝了很久,未果,只好用马车将玄灵送到了菩提寺的山脚下,又陪他同爬上山,送回菩提寺中,这才一步三回
头地离开。
从此,玄灵每日躺在禅房的病榻上,望着院落中缤纷的桃花树,在窗棂上画杠杠。
一日一划,痴痴地等,慢慢地熬,身体却总不见好。
这日,庙里又来了一位大香客。肥头大耳,油光满面,肚腩和手指上的宝石戒指都很大。还带着个绝代美人,是如今
郾城里最红的小倌。
这些话,都是庙里的小和尚溜去大殿偷看回来,学给玄灵听的。玄灵脸上,看不出表情波动。小沙弥们觉得无趣,很
快散尽。
玄灵哀叹一声,离开床,批了件衣裳,到院中散步。才到桃花树下,黑发与白色的深衣上,已飘满花瓣。
“上次去大殿偷窥,戒痴还在的……”
玄灵低头,脚边的泥土地面,出现了一个湿印子,再一个,又一个,都小小的,圆圆的,集中在一处。
玄灵轻抬起脚,踢了踢灰尘,将其掩盖起来。
“噗嗤……”桃花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双美丽的绣花鞋。向上望去,一张俏丽的脸,一身花枝招展的行头,却是个
男人。虽长得极美,打扮却很俗气,像是烟花之地的流行装束。
玄灵皱了皱眉,转身想走。那人靠在树干上,手里拿着一把刺绣团扇,翘着兰花指,捂嘴偷笑。
“有人哭鼻子咯,羞羞!”
第七章(上)
玄灵立即停住脚步,刚一回头,嘴唇碰到什么湿湿软软的东西,还有条滑腻腻的温暖小蛇撬开自己的牙关往里钻。
玄灵吃惊不小,定睛一瞧,那人不知何时面贴面搂着自己的脖子,正在亲自己的嘴,又吸又咬。舌头上一阵痒麻,一
阵疼痛,玄灵下意识伸手想推开他,那人却先一步,猛然大力推开自己,弯腰低首,不停地朝地上吐唾沫。
“呸呸呸呸呸呸呸!!!”
玄灵被他推得差点站不稳,倒退好几步,方才站定,横眉怒目,正想骂人,又被对方抢先一步,指着鼻子骂来。
“臭道士!我的精元呐?!我明明看见你吃进肚子的,怎么吸不出来?!”
玄灵张大嘴,想到什么,打量眼前容貌虽有所变化,却依旧张牙舞爪,气急败坏的狐狸,突然“呵呵呵呵……”大笑
起来,就连刚才的郁闷与气愤,也一扫而空。
原来这精元,并不在玄灵肚子里。
那日,在狼牙山洞外,玄灵迫于形势危急,自己又高热不退,恐狐狸伤及性命,便想出了吞精元这种损招。
要知道,对妖精来说,如果杀了吞精元之人,精元也会随着死人魂魄的流失而散尽,要想拿回精元,唯与人嘴对嘴吸
食一途。
玄灵料定狐狸恨透了自己,绝不肯与自己亲吻,才出此下策。而他也并没有真正吞下狐狸的精元,当时玄灵被戒痴挡
在身后,狐狸看到的,不过是作秀罢了。
后来戒痴发了疯,晕了睡,醒了就吵着闹着要“花瓶”。张守恒请来的大夫,诊过脉也只是摇头,查不出病因,只说
:“可能是中了邪。”
玄灵想了想,将假装吞下的狐狸精元从袖子里拿了出来,喂戒痴吃下。
守在床沿的张守恒奇道:“这个,你不是吃进肚子里了吗?”
玄灵苦笑摇头,望向戒痴的眼神,除了担心,更有深深的疲惫。
张守恒坐得极近,望着玄灵有点怔,忽又听他道,“我和戒痴在外游历,平日都是饱一顿,饥一顿。有了病,也不能
像你们有钱人家的公子,可以随时随地请大夫。
这精元,都是妖精修炼百年的护体。紧要关头,是救命的良药。没病没痛,哪能随便吃。若是上千年的精元,更是能
起死回生的‘仙丹’。不过一般千年的妖精都已飞升成仙,不留人世。所以很少见。”
张守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再看戒痴,只见他蜡黄的面容渐渐恢复了几许血色,不似刚才那般吓人,遂高兴一笑,“
好像真有用嘿!”抬头又望向玄灵。
却见玄灵眼眶通红,眉头拧不开的深深担忧,下嵌一双灵动的眸子,除了戒痴,再装不下其他。
张守恒凝在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玄灵捂着肚子,笑出眼泪。
狐狸气得又蹦又跳,在原地来回走,“你还好意思笑?!你知道本大爷被你害得有多惨吗?我在姓张的花花公子家睡
了那么多人,好不容易才积攒到的一点精气,就为挣断你一根破绳子,全耗尽了!快把我那一百年精元还来!”
原来,狐狸当日与玄灵在狼牙洞外决战,大伤元气,眼看报仇不成,只好用仅剩的一点妖力,瞬移回城,躲避追兵。
结果它逃到一半,口吐鲜血,失了气力,掉进一条死巷子里。
时值深夜,这条巷子外本应冷清的街道,听上去却异常喧嚣与热闹。
狐狸以为是太守的追兵将至,躲了一阵才发现,这死胡同外的马路,是郾城有名的花街,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巷子
,又变作另一美人模样,寻了间最大最热闹的妓院,跪在门口,哭着求着要卖身。
路过的行人都以为他是疯子,包括妓院老鸨,本想撵走了事,谁知一瞧之下,惊为天人。老鸨立即变了脸,笑呵呵地
将他领进后院,一顿签字画押,狐狸变成了小倌,挂牌笑迎四方客。
狐狸受了伤,急于吸人精气,补充妖力,于是接客那叫一个猛,又浪又骚,美貌还不挑客,很快骚名在外,卖了还没
几天,他就红了,成为郾城首屈一指的红牌花魁。
老鸨日进斗金,乐得合不拢嘴。狐狸却不大乐意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在床第之间使尽浑身解数,都弄不死人
,每次吸食的那点精气,只够稍微缓解体内的内伤,其他的法术,根本使不出来,更别提他妖力最高时,新学会的狐
火。
狐狸思来想去,终于察觉问题所在——玄灵拿走了自己一百年功力。于是再往后,每回有人在床上变着法子整他,他
就在心里狠狠诅咒玄灵!
终于,给他逮到机会,从客人那儿打听到玄灵的下落。
嘿嘿……这不,又来报仇了。
玄灵披在肩上的道袍,因为狐狸推攘,落在了地上。他也不捡,抚摸下巴,望着狐狸,笑得温柔。
狐狸被他看得有些窘,在原地晃荡得更快。
“你们这些人类,没一个好东西!都是好色之徒,还言而无信!怪不得成天到晚打仗,杀自己的同胞!我干嘛跟你说
这么多废话……哎,臭道士!本大爷很忙的!快把精元还给我!”
玄灵挑挑眉,修长白皙的中指轻轻滑过殷红的嘴唇,“都跟你说,我已经吃了。你自己法力不够,吸不出来还赖我。
”
狐狸炸开的毛,瞬时蔫了一半,“你真吃了?”
“嗯。”玄灵眯眼微笑。
“那我怎么吸不出来……那是我自己的精元,不可能吸不出来!”狐狸低头思索,“要不……我再试试?”狐狸怯怯
望向玄灵,团扇捂着嘴,扇子上方未挡住的脸颊,无故多出两团可疑的红晕。
玄灵身体微微后倾,靠着另一棵桃树干,手指向上,远远朝狐狸一勾,“那你就过来吧,还等什么?”说话时,睡眼
惺忪,笑容可掬。
狐狸爱美,兽性难移,丢了扇子,飞奔而去。身上的花衣裳,在落英缤纷的桃花树下,宛若一只翩翩起舞的美丽蝴蝶
。
才到跟前,玄灵温顺地闭上眼。狐狸嘟起嘴唇,凑近迎趣,正待亲上……
“啪!”左心房一阵剧痛。
狐狸一口鲜血奔涌而出,喷溅玄灵满身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