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无奈地摸出号码牌,五指托着,写着8,岳云手快一下子顺过来,被他拇指覆盖的地方露出来,真正是18。岳云哼了一声重新甩给那人,自己把号码牌吊着在他眼前晃了晃。
“待会有人要面对枪子,就是这种诚意,怎么可能放心。”
那人急了,低三下四地说软话,说好不容易才等到人来,说能走到这一步多么不容易,说合作双赢就不要计较一点小事。岳云被磨了一会儿,心想到了这一步的确也没多少人撑下来。再加上机关两面墙都有,两人轮流做诱饵,也还算公平,就答应了。
大概那人为了表示诚意,争先去引子弹,那人没有岳云那么好的轻功,用尼龙绳拴在高处,身体吊着在空中蹬墙,蹭蹭蹭几下到了触发机关的高度。这回岳云看清了,十多米的高墙上伸出来一根黑色的雷管,自动校准目标,缓缓转动。
“砰——啪——”
雷管爆了,断口处冒出缕缕青烟。
另一边如法炮制,如果不算那人手抖放了好几次空枪外。
想到路障上的机关已经被拔掉,岳云心里舒服了些。那人咳嗽道:“现在可以过了,尼龙绳挂到那个尖上才好过。”
正要行动,岳云忽然觉得浑身起一阵冰凉,来路上。冒出两个圆头盔的人,互相拿枪指着对方,朝这面巨大的路障挪来。岳云熟悉那两人的气息。一个在大楼顶上无差别攻击的神枪手贾凡笙,另一个是像个潜行的杀手一样偷袭他的人。
两人走到几十米开外,停住了。
“想不到真有人能破了机关,比你我都强,还举着枪干什么。”
“数一二三,一起放。一二三。”
两人都没有动。
岳云和18号对视,18号摇头说:“我没见过他们,估计先来的。看到机关破不了就撤了。”
看这架势,是无法信任对方,机关才会破不了。
那两人不肯放下互指的枪,却对岳云他们说:“路既然通了,行个方便,搭把手一块儿走。”
岳云又好气又好笑:“先把你们自己的破事儿解决好,再和别人谈合作。”
其中一人放下枪,冷静的语气听起来有十足的挑衅味道:“你不就是想瞄我么?让你一次又怎样?反正我赢的次数多了去。”岳云听出是贾凡笙的声音。
对面那人显然没料到这一贯派头十足的少爷居然会主动撒手,当下也收了枪。哼了一声。冰冷的气势就是那个戴奇航。
趁他们说话的时候,18号积极地把刚才用的尼龙绳甩得更结实些。首先爬了上去。顺着绳子蹭到高处,从带电的路障上方攀过。身体移到墙另一侧的时候,忽然回身把尼龙绳飞快地扯松,扔到了路障的另一侧。自己手里拿着一把小锤,竟然把缠绳的凸起给打碎了,这下两边墙上就是白板一块,找不到其他固定的地方。
尽管看不见那人头盔下的表情,但是岳云忽然觉得他露出了狐狸般的微笑。
贾凡笙和戴奇航抬枪射击,那人却抢先一步从高处落下,躲到了路障后面。
“你大爷的——18号是吧?海军陆战队的蒋幽,你有种别让爷爷碰到——”贾凡笙愤怒得用东北话骂了个狗血喷头:“你MB上下一身褶(卷舌)儿,长得跟个沙(卷舌)皮狗似的,就这你还JB跟我嘚瑟,拿着你MB,土豆搬家滚球子(卷舌)吧!”
天空一群乌鸦飞过。
戴奇航看见这大少爷的真面目,不咸不淡道:“小沈阳都要拜你了。”
岳云忽然纵身跃起,像刚才一样,其实他的轻功可以撑到跃过墙,刚才不过是顾忌机关,他蹭墙落灰,一路直上,到路障的上方。墙下的18号还没跑多远,岳云在空中朝那人的背砰砰砰开了几枪。颜料水在空中放出花,那人身上叮地一声,被系统判定出局了。他哀嚎地惨叫一声。
岳云松手,从上空跃过带电的路障。不管身后两个人惊得声音都变了。
“那个人……刚才飞上去了?”
“你没有眼花。”
贾凡笙和戴奇航审视彼此,头一次感到,需要认真地考虑合作。这是他们自特警学院第一天认识以来,从不曾有过的事。
笔直的道路延伸向前方,地下的照明呈现昏黄的夕色。岳云可以看见几百米外的桌旁,闪光的终点标志。
努力克制住四肢的酸软,皮肤黏在衣服上,火辣辣的痛,希望没有被电烧糊。岳云咬牙,却止不住一阵阵涌上头的昏眩。他从口袋里摸出孟怀给他装的高浓度巧克力咽下去,高浓度的苦味几乎要把味觉淹没。他深深吞下。刚才的动作已经远远超过他身体的负荷,体内的真气也在最后一次轻功中消耗尽。他捏紧拳头小跑起来,害怕自己一停下来就会昏倒过去。
去路上忽然插入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满脸络腮的男人,狰狞地虎吼一声:“来将通名!”
如果不是那种灼烧的痛感,岳云真要以为他回到了古代,有些错愕地看去,对方却已经亮出了武器。
岳云躲过第一击,还没想清楚这个没穿参赛服的男人是什么来头。
“在下……我叫岳云。”
欺到身前,以灵动闪避;近身搏击,岳云自觉使不出力气,揉身从那人肋下穿过,那人一脚绊过,岳云像一条泥鳅,从缝隙穿行。
忽然间下腹一阵绞痛,岳云晃了下,被那人一记勾拳重击,飞出去两三米,扑倒在地上。头盔摔落,额头磕到水泥路上的尘埃里,通红的脸上被汗水浸花。他忍着钻心的剧痛,撑着双手起来,雾蒙蒙的双眼看见眼前的人影,以攻为守,破釜沉舟般地直捣对手。
密不透风的拳势是岳云少年时代承袭父亲的岳家拳法,几万次的练习他早已烂熟于心,那人叫了声好,岳云几下打在那人身上,却因为没力气,像泥牛入海。那人精壮板实的身体似乎不把这点打击放在眼里。
岳云几乎气竭,已经是凭着意志在支持,他还没到终点,骨子里的血性激得他几乎要和这个挡路的人拼命。直到两拳头都被制住,再怎么挣扎都挣不动。那人包着他的拳眼,叹息笑道:“拼命三郎啊,不错不错。”
岳云死死瞪着他,吼道:“放开!”
“你自己走得动吗?”
那人如他所愿的放了手,岳云却一下子失了重心,伏在地上差点没昏过去。面前光怪陆离的景象和头顶充血的昏眩,让他恍惚回到了那个被腰斩的中午,从心底油然而生的巨大阴影像是可怖的巨兽,在心底叫嚣。
岳云用手肘朝前挪动,磨着粗糙的地面,似乎像逃离那段阴影,却无论怎样也直不起身,充血的眼中早已变得荒寒。
心里的黑洞扩张着,战场,家国,记忆中有生命的一切都消失在那个长长的隧道外。
“爹……”岳云颤抖地伸出手,隔着千年的光阴,似乎可以触到铁券上冰冷的血迹,那个教他功夫,带他上战场的男人,已经永远地被埋在黄土中。
不远处五官精致,却眉眼淡然的男人走过来。对络腮胡男人说道:“队长,这就是你给新队员的见面礼?”
猎鹰队的新上任小队长雷平峰伸出双手,把陷入半昏迷的岳云拖起来,朝终点走过去。
“不瞒你说,我本来没想下手,只是不知为什么,看到这小子,就忍不住和他一战。”
副队长一边翻检着岳云的身份牌,若有所思。
“85号,能在十个小时内到达终点,这世上,高手深藏不露的真多。”
终点的桌旁有资料,两人查阅完岳云的履历,脸上均露出了深深的疑惑。
2013年3月21日,猎鹰的选拔赛告一段落,鉴于保密工作,对外并未公布名单。只有内部知道,一个从未引起过注意的青年横空出世,打败了特警学院两位强力竞争者,和三军陆战队的菁英,摘下了选拔赛的桂冠。
所有人都比当事人知道得更早,因为在到达终点的同时,岳云就昏过去了。医疗人员给他检查时,发现身上多处烫伤深入肌肤,有轻微的内脏出血,伴随心跳紊乱,呼吸不顺。基地的大夫把猎鹰队设计项目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好没有真正要紧的伤。
特警学院的两位高材生在痛定思痛后,合作摘走了比赛的亚军季军桂冠,来自陆战队的特种兵拿到了第四。第五的获得者是孙慧阳,女警,男人中的男人。某推荐人在指挥所看完录像,笑得合不拢嘴,某个被国防部招去干苦力的电工小哥,却在结果出来的第一时间,就扔下了机械处主任,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医院。想第一时间分享那人的喜悦,却在隔着玻璃门看到岳云的样子时,生生僵在了那里。
“岳云……”孟怀双手撑在玻璃门上,看到岳云脸色苍白,四肢末端接着各种输线管,从被子里露出来半个身体都被罩在一个半球形的玻璃体内。皮肤下露出青色的血管。脆弱得就像一捏就碎的白纸,是受了很多伤吧?
孟怀的手挤压着玻璃门,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疼惜,真想冲进去把那个人紧紧抱着。想给那人做好吃的,想给他讲笑话逗他开心,想带他去辉煌美丽的地方玩,想牵着那双手到很远的地方……
念那个名字变得像刀割一样,孟怀没有意识到,因为分不出,哪边是心动,哪边是心痛。
第二十九章
所谓的夜晚降临,其实是地下操控,把模拟的自然日光关闭。整个基地被笼罩在雾蒙蒙的黑暗中,只有几栋特殊的大楼通宵供电,其他的在10点之后都会统一断电。夜晚除了施工队员的突突声,整片地方都静谧安详。
基地大楼里传来的喧哗声不同往日。路过的宵禁人员望向室内,大厅流水宴席,十多张桌旁的各色制服成为一道风景线。有绿蓝白三色的三军服装,武警的深蓝,特警的藏青和黑色,基地行政人员的雪白工作服。觥筹交错,频频举杯。
在目前的形势局限下,选拔结束后的欢迎和交流会,以相对简朴的方式举行。并没有山珍海味,气氛却很热闹。从长官到工作人员都重重松了一口气,无拘无束地交谈着。
没能拿到进入猎鹰名额的人,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在技术方面有特长的人可以申请非战斗人员的岗位。而那些惜败于前五名的战斗尖子,则有各个军事行动小组来负责接收,其中陆战特种兵部队,还有海外维和部队,都是很精锐的组织,进入还要重新特训。
猎鹰对招收的人表示满意。前三名是特警学院,第四是陆战队,第五是国安的人,从菁英分布来看,基本和报名的比例相当,达到了有效甄选的目的。特警学院的校长乐得合不拢嘴,陆战特种队过来参赛的并不是全部菁英,拿到第四的结果已经相对满意。国安局的妞儿巾帼不让须眉,是非常劲爆的结果。毫无疑问,在这场欢迎会上,最大的话题,莫过于此番晋级成功的五位入选者。
而对于第一名的好奇,像铺天盖地的潮水,在会场里蔓延。
人们在杯盏间谈论岳云的名字,谈论他经历的平凡,特警学院的出身,却根本没有任何突出的记录,连考核成绩都没有,基本没上学,却能一路坚持到最后,破坏难度极高的路障,躲过那些明枪暗箭。是在哪里训练出这一身神出鬼没的技能?特警学院的校长已经被问得眼前冒烟了,当初杨云膺来托关系找他塞人的时候,他并没有把这个当做多大的事,以为是杨云膺哪个远房侄子,继承家族重担,需要一个特警学院出身的光环。
面对连珠炮似的提问,校长只有躲进猎鹰指挥所内,准备找那个始作俑者问个清楚。却吃了个重重的闭门羹,杨云膺用几乎是铁一样冰冷的语气说:“别问了,按照简历上说的就是,他的功夫来路,和他休学的经历,一概不详。”
校长啪地一拍桌子:“这怎么行,人们会觉得这里面有鬼,那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杨云膺一字一顿道:“我决不会把他的真实身份告诉任何人,我也希望以后不要有人提起。他始终是我们的人,和伪造的出身没有任何关系。”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把校长气得吐血。直骂杨云膺是白眼狼。
庆功宴上,五位入选者并没有来齐。无数想一睹冠军真面目的人失望了,岳云受伤需要住院,基地的大夫根本不放人出来。第四名的陆战队员也要赶回解放军的基地去办转档手续。剩下的三人,特警学院的尖子,贾凡笙,戴奇航,和国安局的女警孙慧阳拼酒。两个男人在红装面前自愧不如,两枚玉山都喝得摇摇欲倾,五短身材的孙大娘依然战斗力顽强,来者不拒,好不潇洒。
“荒唐……大姐你太厉害了,喝什么长大的?狼奶?”贾凡笙舌头都大了,说话也开始囫囵起来。
孙慧阳一脚踩在椅子上,精悍的眼中的确有几分狂野的感觉,比男人还短的头发和平坦的前后,让人瞬间有抛弃春哥,另投孙爷怀抱的冲动。
“你们俩真菜,没意思。不知道那岳云怎样?受个伤就躲起来了,别也是娘叽叽的样儿。”
戴奇航喝醉了酒,脸上挂着天真无害的笑容:“嗝……那我们去找他玩儿吧……嗝……好想玩玩看……”
月黑风高,锦衣夜行,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卑鄙地潜行到救护群众的医院中,伪装成纯良的群众,欺骗无知的护士美眉和慈祥的医生,打探到住院部的病房号,悄悄来到了某位受伤的冠军门外。他们拐了宴会上的一瓶茅台和两瓶干红,准备待会儿和准队友随便喝几杯。
医院是不限电的,特殊单人病房透出低辐射的泠光。飘出一股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让人直流口水,三人从门上的磨砂玻璃缝中向内窥探。
单人房的宽大病床上,青年眉若刀裁,澈瞳清寒,面容已经基本恢复红润。他背靠雪白软枕,身上穿着白色的睡衫,两只手腕上接着输液管,微微偏头,小口地啜汤。身边的床上坐着个俊逸颀长的青年,小心翼翼地端着瓷碗,捧到那人唇边喂他喝。喝几口,放在旁边的组合柜上,重新夹了一口小菜,送到那人嘴边。岳云手上都接着输液管不能动,非常配合地偏头接菜,乖顺得像只小动物。汤菜齐全,服务周到。孟怀动作轻柔,夹菜之前还要吹一吹,举到半空的时候晃都不晃一下。
那种亲密妥帖的动作,默契的配合动作,还有溢满柔情对视的目光……
三人被华丽丽地闪瞎了狗眼——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这种貌似情侣才会出现的腻味气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情况是……
岳云醒过来时,咕噜噜的水声传来,孟怀摆了几个装满食材的小碗,正往小小的沸腾锅里挨个加菜。看见下面的电磁炉插着电插座,岳云十分奇怪。
“小灶!”孟怀理直气壮道:“医院同意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基地整人受伤,还能禁止人食疗不成?”
小灶伙食的生活十分幸福,六大营养素搭配合理,时鲜蔬果一应俱全,孟怀亲自操刀,从买菜到下锅的程序完备。直把岳云吃得人生完满,终日餍足。一开始医生和护士还要来说几句,后来看到孟怀做的菜都是营养清淡,适合补益的,就自觉地从管理者变成了寻租者,没事就来蹭几口。
孟怀一边应付着王明正那边转正的手续,其他的心思都花在了照顾岳云上。岳云头两天躺着,全身都是管子和胶贴,后来能坐起来,却还是双手输液。孟怀一日三餐都亲手喂他,还帮着护士替岳云擦身换洗,岳云清醒的时候很不好意思,孟怀却觉得无所谓。他会在岳云睡着的时候静静待在房间中,想守在他身边,无时无刻看着他。他心底觉得自己不太正常,但他刻意回避深入思考,生怕无法回头。
“啪啪。”敲门声响起,孟怀去开了门,一股酒气铺面而来,门口挤进来的藏青色服装差点没把孟怀吓住。贾凡笙满面堆笑地把干红往前一推:“我们是特警学院的,来看岳云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