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水淋湿了,上面还溅到了泥土,因为眼睛的原因,连处理自己的衣服都是一个问题。夏尔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把衣服都脱了下来,将自己浸到了水里。泡在热水里,还没处理的伤口浸得发疼,泡澡倒成了一种折磨。
“嘶!”些微粗糙的毛巾擦拭到了发炎着的伤口,夏尔特倒抽了一口气。直到穿戴完毕,都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一走出房间,却就听到了仆人们手忙脚乱的声音。
经过这段时间的适应,夏尔特摸索着到了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到门口时,却发现正是安德烈的房间。抓住匆匆从门里走出来的人,他还没开口问,焦急的女仆就先开了口:“公爵发了高烧,我急着去找道格斯医生。”说完之后,便啪啪地下了楼。
“坎贝尔先生。”相处了一段时间,夏尔特与府邸里的人也算有了一定的了解,另外一个女仆便带着他走到了安德烈的床边。伸出手触摸安德烈的额头,果然烫得惊人。
“赶快弄些冷水来。”把毛巾拧好之后放到烫热的额头上,细心的夏尔特听到了安德烈模糊不清的喃喃自语。一开始根本听不清楚,后来侧耳贴近才传入耳畔。虽然只是破碎的片段,也足以清楚了内容,夏尔特放在枕边的手悄然握紧。
没等一会儿,医生就急匆匆赶了过来,等到注射过后,安德烈就安稳地沉睡过去了。烧虽然还没完全退,但情况已经好了不少。
描摹着那傲人的轮廓,夏尔特心里某一处突然被狠狠扎了一下,痛得忍不住揪紧了胸口的位置。说不清道不明,却是真真切切,不容回避。
夜深了,仆人们也都退下休息了,夏尔特帮沉睡的病人捻好被角后,才裹着并不厚实的衣服,推门到了长廊。知道现在的长廊一定铺满了一地暖色光芒,但他现在也只能想象。
摸索着到了那副习惯性凝视的壁画前,用指尖触碰着冰冷的轮廓,低低的声音有着几分的黯然:“我知道,他爱你。”月光下俊美的脸庞镀着一层冷清的银辉,如同寂寞的月神,婉转哀怨地歌唱。
抬起头,无神的眼睛仰视着壁画,慢慢的,夏尔特自信的笑容回到了脸上:“他的过去属于你,但是现在和未来,我一定能够牢牢掌控。”
“啪。”报纸被扔到桌面上发出不小的声音,显然英俊的男人怒气勃发。
坐在沙发上的人依旧悠闲地饮着带着清晨露水香甜气息的茶水,似乎一点也没有被影响到。看到沙发上的人不为所动,站立着的男子难以压抑怒火,“难道现在你还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现在着急有什么用?难道着急就能让死去的人复活过来?毕竟现在的结果还是令人满意的不是吗?”
“满意?”英俊的男子冷笑:“这次没有扳倒他,恐怕下次就是我们的死期了。”
坐在沙发上的人叹了口气:“难道你真以为安德烈?普利斯这么容易就被我们抓到把柄?更何况现在铲除了他身边地位颇为重要的人,虽然没有直接造成危害,打击却是不容小觑。”
艾伦这才平复了一些怒气坐下,“现在有什么打算?”
“打算?”格纳意有所指:“你现在不是已经开始了你的计划,别告诉我你只是一时忘记告诉我。”
艾伦知道瞒不过他,也没想再瞒下去,“我要是告诉你,你会让我下手吗?”
“不会。”斩钉截铁的语气:“我要是早知道,绝对先剁了你的手。”
“看来你还是痴情不改,可惜人家不领你的情。”艾伦讥讽:“上次他可是差点就杀了你,这次难道你还想被他杀一次?”
格纳显然不想和他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你那个实验现在进行得怎么样?”
仰靠在柔软的沙发上,艾伦语气淡漠:“现在这个实验需要保密,所有的机密都不得泄露。我的难处希望你能理解。”
眯起眼,格纳看着他,微笑了起来:“你似乎忘了,我曾经也是这个实验的负责人。”
“曾经的负责人也不止你一个不是吗?曾经的负责人现在也不是成了实验对象?”艾伦冷笑着盯着眼前的人:“如果你不想成为下一个实验对象的话,我奉劝你最好不要再插手了。未来的议长大人!”
两人之间虽然火药味浓重,但也没真正产生隔阂,格纳也明白艾伦的坚持:“你不必忧心,我不会在同样的地方在跌倒两次,错误犯一次就足够了。”
不断闪过的画面,充斥的都是鲜血,女子死去时残破的面容,女孩惊惶被利爪撕裂的场景,罗杰尔躺在血泊中朝他微笑的样子,一幕一幕,都是残忍的回忆。捂着痛得要炸裂的头,安德烈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掀起被子,脚刚踏上地毯时就一阵抽痛,一打开门,靠坐在门口的人就朝着他倒了下来,他急忙俯下身接住,才阻止了那人撞向地板。
安德烈皱眉看着怀里熟睡着的人,原本想叫醒他,但看到他疲惫苍白着的脸庞,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拿来毛毯盖在他身上,安德烈望着他沉睡的侧脸,如果没有遇到他,夏尔特现在应该还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律师,不会弄成现在这样,眼睛失明还满身伤痕。无论是谁,遇到他都会遭遇不幸。
自嘲般笑起来,安德烈收回了手,起身之后走出了房间。下到底楼的大厅,不意外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沙发上翻阅着报纸。
“醒了?”见他下来,库珀扬了扬手里的报纸,“今天的新闻。”
接过之后,粗略地瞄了一眼,安德烈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要是伦敦的警方把编造谎话的功力用到破案上,那么现在也不会存在迷案。”
耸肩,库珀观察着他的脸色,“罗杰尔……”
“警方不会蠢到让公众知道嫌疑人是在他们看守的监狱里出事的,至于罗杰尔的事,我会处理。”
知道他的脾气,库珀也就没再多说话,他把那次从安德烈手里拿到的勋章放到桌上,“这个东西还给你,也许日后还有用处。”
“上次你说的事情我已经查到了头绪。”半靠在沙发的扶手上,缓缓道:“你的那位律师先生可能只是暂时性失眠,这方面伦敦医学的新锐力量绝对能够解决。”
“新锐力量?”
“最近王室赞助了一个科研机构,这个科研机构就是致力于眼科,负责人我们都认识,所以并不是问题。”
“艾玛?”安德烈扬眉。
库珀微笑着点头:“是的,她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专攻的就是眼科,所以这次的负责人是她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赞助的竟然是王室。你知道,艾玛从以前上学的时候就讨厌贵族特权,这次竟然会同意,真是奇迹。”
“就算她再怎么讨厌贵族特权,她本身也是个贵族不是吗?”安德烈金色眼瞳里是淡漠的光,“和我们一样,虽然主张着民主,但依然享受着贵族特权,享受着它带来的一切。”
把玩着手中的戒指,库珀这才问出想问的问题:“这次的事故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吗?怎么感觉不像你一贯的风格?”
“要是我自己的计划的话,会让自己的腿变成这个样子?”安德烈睨了自己现在还绑着厚厚绑带的腿,“我只是推波助澜而已,让他们的阴谋进行得更加顺利,当然为此也付出了一些代价。”
“他们是真的想杀你?”虽然是疑问的语句,但是实际上他也知道答案。
“你应该问问他们到底想杀多少人。”冷笑着,安德烈却是玩笑的语气:“要不是我提前知道了消息,恐怕现在你只能到我的墓地去和我谈论这些事。”
“那现在你决定怎么做?”一向慵懒的眼眸此刻是锐利的光。
“我不会让罗杰尔的牺牲毫无价值,我一定会让幕后主谋得到应有的惩罚。” 靠在椅背上的安德烈闭上了眼,睫毛下覆盖下的瞳眸,是谁也无法看透的幽暗。
午夜时分,奢华的金色丝帘随着微风轻微飘荡着,空气里都是淡淡的清香。年轻的公爵端坐在带古典檀木椅上,一双眼眸是别人无法靠近的疏离冰冷。
在与他只有一帘之隔的地方,可以看到里面的身影,却见不到那个人的面容。
“你曾经一无所有,现在已经是你拿回属于你的东西的时候。”声音悠悠传来:“很多事情我不必多说,以你现在的实力根本没办法和他们抗衡,一步踏错,就不是失去所有这么简单。主动权现在掌握在你手里,这盘棋,怎么下,关键在你。”
过了一会了,一直沉默的公爵终于开口:“我有选择的权利吗?”
“命运掌控在自己手里,这道理你从小就懂了不是吗?”
Chapter14
瓢泼的大雨完全没有停下的趋势,迷蒙的水汽笼罩了整座城市。行色匆匆的人们踏着水花,飞驰的车轮也卷起大片的雨珠,一向热闹的街道因为这场持续的大雨冷清了不少,衣衫单薄的报童撑着破旧的小雨伞,将报纸捂在衣服里,可是叫哑了嗓子也无人问津。
咽了下口水,报童显得很沮丧。而就在这时,飞奔的马车迎面而来,虽然没有被撞到,衣服和报纸却全部被溅起的雨水淋湿了。叫嚷了几声,报童追着马车,但是马车很快就消失在了街道的前方。想到饿了几天的肚子,报童踢了路边的石头一脚,但用力过猛,又疼得跳脚。
这个时候撑着黑色雨伞的男子经过,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报童回头,男子就对他说道:“给我一份报纸。”
看着怀里被水粘在了一起的报纸,报童脸上带着懊恼:“很抱歉先生,我的报纸都被雨淋湿了。”
“没关系,给我一份。”从口袋里掏出钱,男子随手拿了一张报童捧在手里的报纸。
“先生!先生!”见男子已经转身要离开,报童握着手上的大额钞票叫了出来:“我还没找您的钱。”
男子充耳不闻,拿着淋湿的报纸继续往前走去,报童这时才发现他步履缓慢,走得十分小心,手里还拄着拐杖。捏着还带着温度的钞票,隐约觉得那张脸似曾相识,急忙翻开手里的报纸,上面赫然就有男子的照片。
灰色的页面上标题引人注目,著名律师意外失明,辉煌是否已成为过去?
门随着来人的推进发出吱呀的声音,一进门,就有人走了过来,扶住了他的手臂。不着痕迹地推开靠近的手臂,男子微笑着向屋里走去,“没想到身为皇家医师也能这么悠闲,我还以为只有我这种半吊子的律师才会有时间喝下午茶。”
没有介意他明显疏远的态度,格纳以轻松的步调跟在他身后,“见你的面比女王陛下还难,你恐怕才是最忙碌的那个人。”
摸索着坐下,夏尔特靠在椅子上,被雨水染湿的睫毛下闪动着魅惑人心的光芒,高傲的姿态更让人产生不可亵玩的疏离感。
在他对面坐下,格纳细碎的发丝微微遮住了浅色的眼瞳,到现在他还是不敢相信夏尔特已经失明。“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会被带回基地?”
冷淡的眉一扬,夏尔特笑道:“知道了又怎样?知道了你就能放弃打搅我的生活?”
“从你加入组织的那刻起,就应该知道这辈子都不可能摆脱得了。”倾身向前,拭去他发丝上的水珠,格纳语气诚恳:“回来吧,趁现在还来得及。”
眼睛没有焦距,却依然锐利到能够刺伤人,“如果我想回去,当初就不会离开。”
意料之中的答案,格纳想起对方狠绝地将尖刀扎入他胸膛的情景,心脏像是被用力抓住了一样,“你后悔过吗?”
“后悔?”微扬起下巴,夏尔特调笑道:“在我的字典里,可没有这两个字。”
“你的确比以前更耀眼了。”握住对方一小截湿漉的发丝,格纳靠近轻轻闻着:“安德烈?普利斯永远不应该是你的选择。”
掌心滑进一个小瓶子,夏尔特几乎是下意识握紧,脸色微变,难掩心中震动:“为什么?”
“不想看到美丽的鸟儿因为失去方向而被猎人射杀,你知道,我对美丽的事物一向格外仁慈。”
失明之后,夏尔特甚至做了永远见不到光明的最坏打算,但没想到,重见光明的机会这么轻易就到来。抓紧手心里的小小瓶子,感觉并不真切。
一踏进大厅,夏尔特就见到了端坐在沙发上的安德烈。虽然失明的时间不长,但是重现光明之后,喜悦自然依然难以抑制,连平日里寻常的东西也变得格外新奇。
听到脚步声的安德烈抬眼,即便脸色苍白依然倨傲夺目,眉目之间冷然,和上摊开的报纸后,他盯着走进门的夏尔特。隐隐约约,夏尔特感觉到他的眼神,有一种不同于往日的阴冷气息。
缓慢地起身,安德烈如同审视猎物的猎豹一样慢慢靠近,虽然脚上还绑着绑带,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步伐。对上他的眼睛,夏尔特竟然产生了夺门而逃的冲动,他的直觉告诉他,现在的安德烈很不对劲。
带着薄茧的手指扣住下巴的时候,夏尔特差点就痛呼出声,瞬间施加的力道,几乎要捏碎他的下巴。不明所以对上阴霾的双眼,那原本闭合的唇线立刻扬起,甚至带着嘲讽。
“看来你果然是装的。”扣住下巴的力道再次加大,那张俊美的脸凑近:“坎贝尔律师,演戏演得很辛苦吧?”
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夏尔特无法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你什么意思?”夏尔特不敢相信那带着颤抖音调竟然是自己发出的。
“你并没有失明,一切只是伪装,甚至从一开始,你就是故意接近的吧?”安德烈逼近:“如果不是刻意,为什么我第一次到红磨坊就遇到代替上台表演的你?要不是有意安排,怎么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内就遇上一系列的惊险?如果不是精心策划,那一切为什么这么巧合?请聪明绝顶的律师先生解答这困扰了我这么长时间的疑惑。”
一连串的问题让夏尔特面色越变越苍白,最后捏紧了拳头冷笑着别开了脸。安德烈见他的反应,戏谑一笑:“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坎贝尔律师有了掌控职权的皇家医师,为何又对我感兴趣?”
越加冰冷的话语最后像是带上了恨意,“是不是从一开始,这一切就是我的错,所以才害得罗杰尔最后连个体面的葬礼也不能有。”
听到最后一句后,夏尔特才如梦初醒:“你觉得是我故意害死了罗杰尔?”
“警方的搜查令是在接到证人举报后才下达的,据我了解,证人与女王的医师格纳先生有着非同一般的交情。”
悲愤到极点,最后竟笑了出来:“所以公爵就这样给我定了罪?”那些天夜以继日地搜集材料,时刻担心让他失望,结果换来的就是伪装和背叛的罪名?怎么能够忍受?
安德烈松开牵掣住他的手,退后了几步,“事实证明你的眼睛完好无损,而且刚刚和格纳医生见过面。”
“原本你一直在怀疑我?”执着了那么多年,终于触碰到的梦境竟然真的只是自己的臆想,没有失望,只是心寒。一丝一丝侵入心脏,足以冰冻住一切的寒冷,冷到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抖。
“我也想相信你,可是摆在面前的事实无可辩驳,你敢说一开始不是刻意接近?你和格纳不是相识多年?这一切只是巧合?这种话我想说出来,你自己也不会相信。”不再是带着温柔的优雅,而是赤裸裸的质问,不容辩驳的强硬:“我不能原谅的是,你连最后一丝生的机会都不给罗杰尔,这样赶尽杀绝,就是你接近我的目的?甚至不惜出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