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一落,原本平躺在地的燕信立即张开双眼,他定定地望过来,神态清醒。
其实刚才他与那些人对打的时候,他们出招自以为打中燕信要害,其实燕信早就将身体微微偏向一边,所以只是受了些内伤,并无伤及要害,而那些人会将自己投入河中却是他没想到的,所幸萧北辰救了他,但是他不敢肯定我们是否安全,所以从萧北辰传他真气开始就一直假装昏迷。
萧北辰惊讶万分,大呼:“你醒了?!”
示意他不要这么大呼小叫,我缓身走过去,坐立在燕信身边,有意说道:“天底下的事情总是千算万算,可终究有漏算的时刻,燕帮主,我说的对么。”
“你究竟是谁。”燕信盯着我,冒出这句话。
07、过往
“你究竟是谁。”燕信盯着我,冒出这句话。
微笑着,我淡淡回答:“燕帮主不是知道我的名字么,为何要这么问。”
燕信闭口,充斥着怀疑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
我亦不予言语。
不明所以的萧北辰凑到我身边,望望躺在草堆之上的燕信,又盯着我,然后手指用力戳了戳我的手臂,他小声地问:“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转首而过,略显无奈地望着满脸写满好奇的少年,怎料我还没看口说话,他竟伸手戳我的脸,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嘴里还自顾感叹:“奇怪,软软的,不过摸上去挺舒服,就是冷了点。”
没大没小。
猛地睁大双目,我冷眼瞪着少年直直点在我脸上的手,在我的强烈注视下,少年有些委屈地收回手,乖乖坐在一边。
收回眼神,却发现燕信不住动了动嘴,好似羡慕的目光,好半天他才说话:“萧舵主……何以如此惧怕自己的小厮?”
他这话不是问萧北辰,而是说给我听的。
试问哪个小厮权利大得能够指挥自己主人,让他不仅跳河救人,还一路充当苦力搬运伤者,更加没见过小厮要求主人使真气救人的口气是如此理所当然,当然,这些事情,萧北辰没有推辞,不问一句就去做了,傻乎乎的。
就个人而言,我没觉得什么不妥。
首先,我是鬼,而且才成形不久,这身扛不动拉不走的力气,我当然充满自知之明,所以若是不好好使用萧北辰那身的血气方刚,倒对不起他了。其次,面对这么一个虚弱之人,我可不想一不小心就吸走他的阳气,毕竟燕信他知道很多我尚未明白的事情,我还是跟他保持一段距离比较好。
老实说,我与萧北辰根本就算不上主仆,顶多只算个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而且他跟我打赌已过,要不是发生这件事,我早就离去,继续我的生活。
划破沉默的,依然是萧北辰,他晃眼望了望我,摇摇头,对燕信说:“燕帮主说得不对,虽然他经常跑去出害人,但是你看他瘦瘦小小又不会武功,我可一点都不怕他。”
经常出去害人。
我害谁了?还加个经常,惹我火大的话,今晚就直接让你见识什么叫心狠手辣,你这个口无遮拦的臭小鬼。
似乎无视了我的不满,面对燕信投来的不解眼神,少年便在一旁兀自解释,声音平缓:“我听他的话,是因为他说的话做的事情都是有道理的,尽管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但是我相信他。”
相信么。
原来,还有人愿意相信我。
多年前为此寒心,没有人愿意相信我,包括他,他不相信我,亦离我而去。
我们之间,好像被彼此推拒得越来越远,他怀疑的眼神,我未曾说出口的话语,然后一次次背叛,他
对我举起的剑,他的谎言,他的微笑,耳鬓厮磨的幸福,深深埋在我心中,从来没有这么疼痛过。
到最后,谁都对不起谁。
如今叹息已成往事的过去,纵然自己已经再次死去,仍不能忘记那些伤。
我说过,有太多执念的鬼,是不能轻易抛开所有妄念转而投胎的,那个万念俱灰的我,带着沉重的无奈离开,却惟独将那份悲伤停留在原地,他希望遗忘,他希望拥有新生,他希望轮回的时候能够不再陷入这些纷扰人事。
可他做不到。
看着过去的自己,好像是在看着别人经历过的一颦一笑,然后我发现,无论过多少年,上天给我的命运依旧不会改变,它让我经历,它让我感受,却在幸福即将到手的瞬间狠狠拿走,它告诉我,我得不到。
我微微转头,望着正在于燕信谈话着的少年,侧脸显得很柔和,或许只有像他这样,性格单纯直接的人才会这么直接的给我信任,因为不会考虑太多,因为他的信任就仅仅是信任,因为他信任的,是我。
轻轻微笑。
臭小鬼,为了你的一句相信,我要更加自信,做到能让你绝对相信,这样也算对得起你那个阴晴不定的性子,以及口不对心的表情。
接下来,换我望着燕信,见他依然警惕,我说:“帮派斗争我并无兴趣查探,该知道的我早已知道,燕帮主做事谨慎小心,只是在下手对付新任帮主的时候还是略显考虑不足,所以出了纰漏也在所难免,现如今你心中怀疑之事我亦是略明几分,只是不太清楚其中的缘由,还请燕帮主赐教。”
我不做隐瞒,燕信当晚的确想杀了吴碾。
他打量着我,眼神终于渐渐松懈下来,最后他冷冷地问:“何以不足?”
惜字如金,少说少错,燕信果然谨慎。
“在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请燕帮主回答我一个问题。”他以默认代替回答,我便字句清晰地开口,“基于我的猜想,李一应该是燕帮主安插在吴碾身边的人吧。”
有些震惊的表情,了然于胸的,虽然他依然未说一语,于是我便继续:“李一曾经说过当晚一直守在吴碾房门外,不见有任何人进出此地,到这里人们肯定自然而然的以为杀人者是个武功高强的高手,不过退一步想,既然无人出入,那么一直守在门外的李一有没有可能也是嫌疑之一呢?答案不由多说。”
这下换萧北辰瞪大双眼,他张大嘴巴,不由地问:“可是,吴碾武功这么高强,区区一个李一怎么能下手杀他?”
“其实我一开始也未曾怀疑。”我回头提示,“你不要忘记,当晚吴碾曾经派人来寻我去他房间,进去的时候,屋内布满了迷香,吴碾出现的时候也的确是被迷香迷倒,如此这般,就算一
个手无寸铁毫无半点武功的妇孺都可以轻易杀死他,何况一个李一呢?”
“什么,他回来过?”燕信闻言,立即陷入沉思,许久才咬牙叹气,“怪不得……”
从口气上听,看来燕信并不知道吴碾会半路回来。
“通过李一,燕帮主得知吴碾当夜要在外喝酒,便设了一个局,让在外喝酒归来的吴碾不知不觉在迷香中昏厥过去,最后派遣一早就潜伏在吴碾身边的李一杀了他。待到第二天清晨,大家都知道,第一个进入吴碾房间的人,就是李一,他完全有时间有能力替燕帮主消去那些作案罪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萧北辰听明白了,不可置信望过燕信:“这么说……杀死吴碾的人,就是燕帮主?不是说神不知鬼不觉么,那刚才为何会有这么多人围攻他?”
暗暗一笑。
神不知鬼不觉?
纸终究包不住火,我们像得到的,其他人同样猜得到。明日就是吴碾下葬的日子,缺少燕信主持大典,自然导致帮内混乱,然后为了某些不明原因,有些人选择在今夜向燕信下手,也不难想象。
我想知道的,就是那些不明原因。
接着刚才的话,我做着进一步推测:“可谁都没想到吴碾为何会中途归来,破坏了整个计划。然而,他回来这件事,我想燕帮主应该并不知情。”
燕信略微抬首,我知道自己方向没错,轻轻一笑,我说:“我一直很疑惑的吴碾的死亡时间,想必燕帮主也自然是疑惑不已,不然那日燕帮主听闻吴碾卯时才回来的时候,不会露出那么奇怪的表情,而且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探查吴碾房间,以致于那里现在纤尘不染,倒是说明燕帮主心中一直解不开这个疙瘩,明明死亡时辰不对,却有这么多人证实之后见过吴碾,燕帮主自然大惑不解,当然,一开始我也是这样。”
缓了许久,被我一步步揭开真相的燕信终于放下挡在心中的盾牌,他说:“那你现在又有何高见。”
很多谜团都靠猜测,以一时的灵感作为假设,步步推理下去,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便是真相。
其实我对燕信一直处于试探状态,当日在吴碾房间替李一拾起扫帚的时候,我不经意看见里面的门栏边有着一道极其隐蔽的的留有萧北辰脚印的白色粉状物,虽说不易被人觉察,但是只要有人进门,上面必定会留下他人的脚印。这道痕迹很新,看似是最近留下的,而最近唯一到过这里的人,就是燕信。
为人太谨慎,更加容易遭人怀疑,他怀疑的,偏偏又让别人怀疑了他。顿了一下,我拍拍身边人的肩膀,问道:“还记得当日阿水跟我们说了什么么?”
少年疑惑,想了半天才回我:“他说让我们早些回去,他要去打更倒夜香,还有让
我们安慰一下李一。”
虽然不满,但是他也算记住了个大概,不过这不是重点,为了让这个少年开窍,我学着他的模样戳戳他的脸:“不错不错,有进步,那阿水叫我们安慰他之前又说了什么?”
更加不解的表情,萧北辰努力回忆着,然后缓缓张口:“好像他说很久没见过李一,想要我们帮忙问候一下。”
“孺子可教也。”肯定地摸摸他的头,“你再回想一下,当初见到李一的时候,他是怎么跟我们说当夜发生的事情的。”
这下,少年似乎陷入苦思冥想当中,过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望着我,大概复述了一遍李一的话,可当他说到他与喝醉的吴碾回来见到阿水的时候,宛如猛雷击中一般,茅塞顿开,回头望我,他幽幽地说:“李一根本没见到过阿水……他骗了我们……”
“他没有骗人。”我笑了笑,回望震惊的人,“回答我们话的那个人,他的确见过阿水,可他却不是李一。”
萧北辰这下什么都明白了,愣在一旁,而一旁的燕信则捂着胸口挣扎坐起,望着我:“真的是他……”
弯起嘴角,我点头说道:“没错,那个人,自始自终,就是吴碾。”
原先我也不知道,但就在我拾起扫帚交予李一的时候,我看见他手上的老茧,当时就觉得奇怪,因为像一般小厮手中的老茧都是生于手掌亦或指尖上,而李一的手茧却统统生在掌弧处,直至萧北辰用手捂着我的额头,我才发现有什么不对。
除非是习武之人,长年手持利刃,不然是不会在掌弧处生满老茧,而李一是个下人,归元帮内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下人是不得习武的。
这就说明一个问题。
花非花。
当夜,发现自己屋内充满迷香,吴碾大概也明白有人要陷害他,所以干脆来个将计就计,找了个替死鬼,不过这个替死鬼也不是随意寻找的。
小二哥说不能喝酒的吴碾在丑时十分居然要了一壶百香琼浆液,我想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利用自己喝酒起红疹的事制造在场证明,而公孙惠曾经说过,他与吴碾喝酒至深夜,但我当时遗漏了他说的一个字。
独。
他独与吴碾喝酒,只有他和吴碾本人。
而李一不见了。
我猜想,吴碾突然归去的时候,李一也是措手不及,没向燕信做通报便一直跟着吴碾回到总舵,直到吴碾派人寻到的我离去之后,渐渐中了迷香的吴碾虽然倒下,但他并没有昏厥过去,而是清晰的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李一可能以为时机成熟,想伺机杀了吴碾,却不料反手被杀,而且,还做了吴碾的替罪羔羊。或许为了防止别人看出端倪,吴碾便将其眼珠挖下,连带着将他包括整张脸都用刀剐得惨不忍睹。
所以人人
看到尸体上那身吴碾的衣服,就惯性以为他就是吴碾,其实非也,那具被毁坏严重的尸体,不一定就是吴碾。
人们习惯被表象所蒙蔽,真相往往在咫尺,却又显得南辕北辙。
正当此时,外面大街上突然传来一阵阵嘈杂声,萧北辰立即跃身出外探察究竟,然后回来之时,神色稍凝,他蹲在我身边小声地说:“总舵那边好像派了很多人出来找燕帮主,可看样子似乎来者不善……”
是么。
这么快就动手了。
仔细听着外面偶尔传来的急促脚步声,往来在四周。
我虽知晓他们之间的作案手法,却不明白个中原因,于是我定睛注视燕信,不打算给他隐瞒的退路:“你和吴碾,二人之间一定有些非同寻常的厉害关系,这么猜想也许有点捕风捉影,但是我想其中也不无道理可言,燕信,如果你能告诉我一切的话。”
不知为什么,对面这个人给我一种奇特的感觉,他做这些事虽然看上去很是奇怪,但我在想明白之后,却又觉得理所当然。尽管,我不清楚缘由。
燕信心中对我们还有不信任,他蹙额的表情,默默低首,谨慎而小心的眉宇间不时露出被隐忍深藏于心中的悲伤,他思量片刻,抬起头,目光坚决而露出一丝阴狠:“之后,我要你们帮我。”
说得这么不让人拒绝呢。
萧北辰没多做考虑,直直摇头,挡在我身前,原本我以为他又犯冲动,结果却是,这个臭小鬼摆出苦恼的表情,他说:“争来争去真的很麻烦,我不懂你们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或许真的是身不由己,但是去害人就是不对的,我可以帮你,但是不会去替你害人。”
顺手攀住他的肩,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立即又用困惑的表情望过来,我笑而不答,心中觉得感慨而骄傲。
臭小鬼,你真的比我想象的优秀很多。
同样被这个单纯的话语震撼到的,还有脸色微微发白的燕信,他的目光在少年身上停了很久很久,最后竟不觉出口唤道:“无欢……”
无欢。
浓重在他眼中的悲哀渐渐化成怒火,由心而上的悲凉,指尖紧抠着破败草芥,他幽幽垂首,仿佛呓语般的。
姬无欢,燕信。
生命中注定的敌人,同样也是命定的爱人。
从小争到大,从小对抗到大,似乎在彼此生命之中画上了浓厚重彩的一笔,惺惺相惜却又谁也不肯认输。若非姬无欢无意废了燕信的腿,恐怕他们可能就要这样一直争斗下去。无人理解的,本该恨姬无欢的燕信却出乎意料的以一种淡然的态度原谅了他,而且还毫无怨言留在姬无欢身边,替他打理帮中之事。
他们看似平淡,却又有一条名为信任的羁绊相互联系着,无论何人说燕信不怀好意,姬无欢统统不予
理会,甚至更会反驳回去。
本该平常的生活,却随着姬无欢的死而被打破。燕信没有崩溃,反而顽强地支撑住了归元帮,但是当每个人都以为姬无欢是因为武林大会失败抑郁而死的时候,燕信敏锐地发觉姬无欢床榻上绫绣软枕里的似乎被人参杂了什么东西,仔细一查探,结果却在其中发现一些不易觉察的粉末。
那是剧毒“紫醉”的原料紫魅草碾成的粉末,曾经亲眼见过吸食过量“紫醉”而腐化成水的尸体,也从温玥口中得知紫魅草强烈而令人生寒的作用,但我也知道,少量的紫魅草只会让人昏昏欲睡,给以一种虚弱的假象,潜移默化后,久而久之,那个人便会在熟睡中死去,像极郁卒的模样。
而那个软枕,是吴碾送给姬无欢的。
吴碾表面上愚钝,其实脑袋十分精明,他从一个小小帮派首领爬到香主地位,不过用了三年时间,除了表面功夫做得极好,他也在暗地里害死了很多与其意见不合的人。自从姬无欢于武林大会上败兴而归,吴碾便在私底下散布谣言,燕信无意听见那些窃窃私语,便暗地追查遥远来源,最后查到吴碾,起初他也不相信平日爽朗的吴碾会如此两面三刀,但姬无欢死去之后,吴碾对帮主之位的觊觎之心才渐渐浮出水面,他开始极力推动帮中斗争,一边对燕信暗暗施加压力,一边起事致使帮中选新帮主的呼声越来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