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遍又一遍摩挲着那幅画,好像可以微微感受到他的气息,然而温柔心里很明白,有些人只能看,只能远观。
自己从来没想得到什么,可是当思念越来越浓,相思成为一种腐蚀心脏的毒药,有些事情便容不得自己考虑,也容不得自己去抗拒。
38、雪天
后来,皇帝驾崩,男孩逃走了。
尚清跟发疯似的到处寻找逃匿的他,温柔很矛盾,他想找到男孩的心情不比尚清少,但却不断期盼清找不到他。
于是温柔保持沉默,依旧往常的生活,尽管内心煎熬,冷静沉着、不喜形于色却早已成为他长年学会的保护色。
方净玉不忍见到清发狂的模样,揪着安静如常的温柔起身,大声喝道:“难道你就忍心见他这样下去?!”
依旧沉默。
“你知道他在哪里吧。”
“不知道。”就算知道,温柔也不会说出来。
方净玉倏地放手,一语不发走了出去,看模样很生气,温柔没说什么,继续保持沉默。
顺着窗外望出去,他闭上双眼。
忽然,有一天夜里,一个人闯进他的房间,站在门口,毫无恶意的,轻轻从嘴里说出一个地方,然后便蓦地消失于夜色之中。
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温柔,那个男孩在那。
也许是一头脑热,他甚至趁夜去寻找那名男孩,然后他找到了。
“跟我回去。”面对那双欣喜的眼,想不到一开口竟是这句话。
眼看自己从小到大的朋友渐渐步入疯狂,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感情是对是错,为了得不到的东西而背叛朋友,温柔踌躇了。
“他在找你。”难受得无法自拔,可依然说出这种话。
男孩想伸手碰触他,但最后却滞留半空,手垂落,他说:“找我做什么,我又不期待他来找我。”
“好好珍惜他。”狠狠抠住自己手心的指甲又用力几分,很疼,“我从小跟他一起长大,他一直很孤独……我知道,他很需要你。”
违心的话语。
相互交汇的眼神是悲伤的,两个人面对面,却只能对视着发抖。
我在一边看着,看着这件事的终结。
然后我看见温柔亲眼目睹男孩被强暴时暴出的青筋,如同每一次男孩被人欺辱之后他会做的事情一样,温柔抱着他,心如刀绞。
“我不知道他会变成这样……你的腿伤了,好了以后你有多远就走多远吧,千万别回来。”
他想带走男孩,可是清不会允许。
方净玉突然出现,将温柔打晕,清带走了男孩。
等温柔醒来,他好像意识到什么似的,瞪眼望着方净玉:“你跟踪我。”
“清醒点吧!”方净玉摇头,“难道你为了他连兄弟都不要了么?那个人不是你的!就算今天让你带走他,总有一天清也会找打他,那时候他受到的伤害会更深!”
“
我要去找他。”冷漠的性子燃起熊熊烈火,将理智燃烧得一干二净,温柔挣扎着站了起来。
另一个人立即拦住他:“温柔,你……”
顺势卡主那人的颈脖,狠绝的,温柔安静而沉着地盯着方净玉,悠缓而不容抗拒地命令道:“带我去找他。”
漆黑的眸子像极了一滩混杂着罪恶的水,活在黑暗里的人,一旦得到一丝一缕沁人心脾的温暖,就不允许被剥夺。
要么使他疯狂,要么使他灭亡。
可是,清的死亡却出乎他意料。
所有朝中支持清的派系统统灭于男孩手中,方家被灭门,温柔将方净玉藏匿于温家堡,他自己却无法置信地望着那个杀人如麻的男孩。
男孩的眼神不再纯良,他变了。
当刀剑捅向男孩的身体,他却惊恐地发现男孩笑了,宛如初见的美好,男孩抱着他,仅仅这么一次,两个人靠得这么近,却也是最后一次。
倒在自己身上的人,像睡着似的,蜷缩在自己胸前。
那一刻死去的,不是身上的男孩,而是心中已经渐渐成形的爱情。
落在牢狱中,习以为常的皮肉之伤从未停歇,而他从不会叫喊,他像行尸走肉一般,他的眼神再无光亮。
过了多久,连他自己都忘记过了多久,当他再次抬头的时候,那个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他盯着他,不敢相信。
玩笑么。
眼前的男孩坏笑着望着他。
“你怎么还没死。”到底是谁给他开这种不怀好意的玩笑,还是说自己在做梦?
“本王当然没死,难道你不知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个真理么?我的小温柔。”眯着眼,坏笑着的人。
“该死的尚临……”温柔怨恨的是依旧摆着这种表情的他。
自己最好的朋友死了,死在自己最爱的人手中,而最爱的人满手沾满血腥,丧失善良与人性,于是宁愿杀死他,也不要看见他堕落的模样。
可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男孩淡然地站在自己面前微笑,轻轻地说:“天谴什么我不管,能活着一天,我就会让自己开心一天。”
他忘记了所有的过往。
他忘记了自己。
他变得大大咧咧,甚至有些慵懒无赖,他总是不怀好意地望着自己,却一次次忍受自己无理取闹。
可是,人总是抱有这样那样的希望,温柔也不例外。
他的伤势其实根本不算什么,想走的话,他随时可以走,可是他想见到男孩,他想看到男孩为他着急的模样,每次专门朝他发怒,只不过
想看到他眉间为自己流露的那抹关心。只是他从未想过要伤害他。
看到他流血,温柔心里也不好受,明明是自己赶走他,却又忍不住趁晚上偷偷跑去看他,结果看到男孩正与另一个男子在一起。
那个人,竟是那时候告知男孩下落的男子。
他叫安扬。
安扬的眼神总是不由自主落在男孩身上,他抱着他,动作无比轻柔,而躲在暗处的温柔捂着胸口,突然发现自己难以呼吸。
“安扬,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你会跟我走吗?”
“只要,你愿意把手交给我。”
这种承诺……
为什么你要别人这样的承诺,为什么……
窒息的痛感侵袭而来,温柔猛然闭上眼,决然回首,黑夜之中远去的背影是那么孤绝,那么落寞。
“我听香儿说你很喜欢那株海棠,我也很喜欢。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像着魔似的,天天都跑来看它。对了,原本它都要凋谢了,结果你回来后,它仿佛得到重生似的,真是奇怪。”
“为什么你要给这个小院取名叫浮生阁呢?我听说当时取名字的时候是给你们自己取的,我不是说你取的名字奇怪,倒只是好奇而已……因为我听别人说,看一梦浮生是一种境界,你是不是也喜欢?”
“昨天被你打到的地方现在还是很疼呢,不过安扬帮我上好药了,你看,一点疤痕都没有呢……话说回来,他的药还真是好……你要不要呢?要的话跟我说,我帮你问他要吧……”
“有没有人说你眼睛很美?像黑夜一般漆黑,很美丽。”
男孩在自言自语。
温柔强烈抑制想质问他的冲动,无论男孩对他说什么,他都冷漠地紧闭双唇。
这样使他疯狂。
他要离开,他决定要离开。
偏偏袭击就在他离开当晚发生,于是温柔依旧放心不下,再次停留。
那天晚上,男孩悄悄进入他的房间,将一朵海棠放在他枕前。
关门的瞬间,温柔睁开眼,望向身边的花,慢慢放到鼻息前,淡淡的味道令他胸口再次溢满什么,他甚至想追出去拥抱那个背影,可他没有,那朵花只有悄悄被压在案台上的书里,如同将自己的爱情掩埋。
如果事实证明所有人都在骗那个男孩,那么无家可归的他会去哪里?
他来到自己附近,但却是站在弟弟身边。
每一次,他和自己中间总是隔着一个不可逾越的人。
不敢付出感情,饱受伤害的心灵害怕得来的只是一场空梦,可尽管如此,自己总会忍不住
在他附近停留,像从前他远远望着自己一样,远远望着他。
烦躁的空气弥漫在四周,更是在发现他看着那幅画一样。
强行压制住他,所有的胡言乱语只为一句说不出口的话。
你怎么可以忘了我,你怎么可以忘记我……忘了我,却又爱上别人?
你对别人的好,就是对我的残忍。
再也不想见到他,他向自己发誓,再也不见他,再也不想他,再也不在意他。
可誓言往往食言,当那个男孩为了自己冲到白兰溪面前时,他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不想让他受伤,不想让他哭泣,温柔不得不承认,胸口那一剑,他没后悔过。
两个人靠得这么近,昏迷中的温柔只听见一点点迷糊的声音。
我喜欢你……我只喜欢过你……
这是做梦,还是自己的臆想?
动弹不得的身体只能默默望着抱着自己的人,他不知道这究竟算什么,自己是不是能够多一点幻想,或许男孩依然爱着自己?
天石的出现是一个意外,因为十几年前的变故,那颗石头早已销声匿迹,而如今不止被人轻而易举找到,且眼前的傻男孩还偏偏能够触发这颗石头的力量。
关于石头,他懂得也不是很多,毕竟他不是温家的人,只是小时候偷偷听到温霄曾经隐约提及石头的作用。
他不敢肯定那所谓的“代价”是什么,等到那个男孩二话不说用那股力量换取了自己的伤口,自己则龇牙咧嘴地瘫在地上后,他才豁然惊醒。
男孩不省人事。
发抖着,温柔紧紧抱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呼唤他的名字。
尚临……
大概是拥抱得太紧密,疼痛生生将男孩的魂给唤了回来,欣喜的他望着渐渐松开的眼眸,却摇着头,放开了他。
如果自己的爱只是伤害,那时候死去的记忆究竟能不能换来幸福?
如果爱不能再生,现在为何心中却溢满那股幸福而遥远的情感?
如果注定离去,可不可以只要一个吻?
……
人生总要面临很多抉择,明明可以选择停留,却选择离去,最终蓦然回首,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到现在,错得无可救药。
为了清而四处寻找天石及尚临下落的尚君,却利用温柔引来了尚临。
以为可以保护他,所以才跟那些人回去,结果竟变成亲手伤害他的凶手,温柔努力忍着剧烈头痛想起的记忆,令他无法抑制地望着在他面前死去的男孩。
一遍遍亲吻也无济于事,一声声呼唤犹如石沉大海
,毫无回声。
所有的一切,都在嘲笑他的天真。
“清醒了么,真不错呢。”背后突地传来面具男子的声音。
死死抱住属于他的男孩,红着眼的温柔如临大敌。
轻笑着的面具男子走过来,轻轻扳过他泪流满面的脸,他说:“你跟你父亲一样,总是抓不住自己爱的人,他清醒之后选择殉情,你也一样么?”
抬首,那个人有一双墨蓝的眼睛。
“收起你的眼神,”他低着头,自言自语,“如果你真的爱上一个人,就算他已经死了,你还会爱着他么?就算他只是一具毫无感情的傀儡,你还会爱着他么?”
突然,那个面具男人拿出一瓶药:“我想知道。”
这是一瓶傀儡药,下在尸首上的话,那个尸体将会活动起来,并且对自己惟命是从,只是……他没有感情,也不会回应自己任何感情。
温柔愣住了。
他接过药,望着抱在怀里的,已经死去的爱人。
面具男人消失不见,温柔却发了疯似的抱着怀中人远远逃离,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终于来到一个地方。
雪白的视线,刺骨的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只知道,他不想让男孩的身体腐烂,他也不想……不想要一个不会爱自己的傀儡。
假如第一次只是失忆忘记自己的话,第二次则是永远忘记自己。
怎么能忍受,他离你近在咫尺,却永远不会爱你?
温柔很后悔。
他一遍遍耐心地呼唤爱人的名字,直到自己都快被寒风冻死,双手再也抬不起来,他像一只孤独的狼,蜷缩在冰天雪地之中,没有人理会,如同小时候一样,没有人去理会。
有什么在变化,许久之后,他的眼里除了冰冷,只剩残忍。
他是一匹狼,睁大眼睛看着年幼时虐待过他的过往,然后清晰地记在脑海里,不断舔舐自己渐渐锋利的爪子,等着一个契机,扑向仇敌,然后撕咬他,粉碎他。
不能让其挫骨扬灰,粉身碎骨也是好的。
残忍直接就是他的本性,他不是高贵的统领,只是一头被遗弃的狼。
温柔只能孤军奋战,披着人皮温文尔雅,他的沉稳只不过是自我保护的一种状态,比起清,其实他更难以接受别人的感情。因为不断惧怕被人欺骗,所以他一直在犹豫,在徘徊,他警戒着他人的靠近,却不知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不小心丢掉了很重要的东西。
索性啃噬殆尽,当一头不再孤独的狼变得孤独,他会疯狂。
猛然发现自己站在抱着男孩的男人
后面,我想抱住他,可我发现自己仅仅只是一阵风,拂过他的脸庞。
所有画面随风消散而去。
这只是记忆。
仅仅只是记忆。
……
“你就这么磨蹭?!”老妖精不爽的用水墨色的眼睛瞪我。
拍拍身上的雪,我无奈地耸耸肩:“我又没有救人的经验,当然慢了些么……谁让你见死不救,好意思说我……”
又是一年冬天,今年下了好大的雪。
跟温玥学医也有半年多了,他除了对我吹胡子瞪眼之外,什么好脸色都没有,成天不是骂我榆木脑袋就是说我朽木不可雕,手跟脚一样,残忍点就说我蠢得跟驴似的,总而言之,他冲我没一句好话。
经常跟他出门采药,越危险他越要我上,还面不改色跟地主似的在一旁翘着二郎腿,见我停在一处极度陡峭的岩壁边犹豫不决,他不以为然地说:“难道你以后不用自己采药么?最好的草药都长在悬崖峭壁,自己不想办法,想永远靠别人?”
你可以。
我记着你了。
“老妖精。”白他一眼,我摩拳擦掌攀着石头就下去,他老人家悠闲自得,居然连一根绳子都不给我绑着,要真的摔下去,又得粉身碎骨。
是谓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我可没那么伟大,往下看两眼就浑身发颤,脚步也开始软了下来,然后待我喘着粗气浑身冰凉地抓住那颗草的时候,喉咙早已干涸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药是采到了,可怎么上去?
等着那个臭皮脸来救我?才不要!
自己动手,不见得丰衣足食。
每上去一点点就感觉过了一万年之久,我咬牙愤恨为什么半年前要向这个老妖精学医,就算是个庸医都比他好!
草菅人命,他连庸医都不如!
愤恨想着,竟有些得意,尽管手臂被拉扯得生疼,可我还是坚持爬到一半,每上一小步就嘶吼一大声,脸已经完全变形。
偶尔从上面掉落的小石子还来凑热闹,抬头一看,原来是在悬崖边筑巢的鹰不断用爪子刮着悬崖的表层沙石,要把我弄下去,飞舞的灰尘瞬间将我淹没,然后那些鸟变本加厉,直接冲过来袭击我。
那爪子叫一个利啊。
扑扑翅膀不停啄我,扣在我手腕上的爪子就要用力勾下去,我立即撒手甩走它们,可是单手支撑的我不小心脚一滑,滚了几圈狠狠向下滑去,我望着底下万丈深渊,心中打算默念一万句“温玥你去死”,下一刻,就这样狼狈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