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他心眼不好,可没想到他下手会如此快,不知从哪儿随便掏出一把匕首就往我身上捅,痛得我七荤八素,但是痛归痛,我死不了。
他自己身受重伤,根本跑不了,所以我得以轻易抓住他,面色如常抽出被他没根插进背后的小刀,扔在努力挣扎的他眼前,他因被拽得生疼而使劲皱眉的脸在看见那把依旧白刃毫无鲜血的小刀后摆出一副震惊的表情,愚蠢至斯。
趁他没缓过劲,我猛地回头,用力拧皱他的耳朵:“居然耍阴招,在背后捅我,我看你是不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居然捅我,这只白眼狼!
没见过有谁被捅一刀还如此生龙活虎,白眼狼自是惊得一个字都发不出来,等了很久才指着我,略带颤抖地问:“我那一刀明明捅得这么深,没理由你一点事都没有,甚至连血液没留……”
原本舒坦一些的心情在看到白兰溪那张欠揍的脸后,又平添一丝怒意。
怒气直冲脑袋,我也不管他受没受伤,揪着他衣领死活大力摇晃着,直到白眼狼眼冒金星,意识不清,我微微举起手指,弯眉眯眼,连带牵起一抹无害微笑:“你捅不死的理由……想知道么。”
直接戳上他额头,一瞬间,白眼狼软身倒地,失去知觉。
横踹一脚,拍拍屁股打算走人,但是想了想,就这么放过这只没心没肝没肺的白眼狼真是不划算,得弄回去好好折磨几天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回到客栈已是深夜,小二见到我把什么拖回来便跑过来看,细看是白天那个受伤的人,新伤未愈又满身旧伤,不由感叹:“这人如此不爱惜自己,白天治的伤到晚上又给弄成这模样,遇到再痛苦的事情也不能这样自生自灭嘛。”
痛苦么。
嘴角翘起苦笑,我小声说:“每个人遇见事情的反应都不同,有些人遇见事情就会不由自主的想用偏激的法子解决,像他,以前就知道找人泄愤,现在只能喝酒买醉,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不说了,帮我把他抬进房间吧。”
白眼狼变成这种性格,我多少也有些责任,杀他家人是政治所需,我并不后悔,况且他老爹白忠义也不见得是什么好鸟,阴险狡诈,道貌岸然,这从他当年背叛尚珉谋取高位就可以看出。
但我必须承认,诛连范围太大,妇孺我都没放过。
亲眼看见娘亲惨死,在当时年幼的白兰溪心中种下仇恨的种子,对此我难辞其咎,也不想多做辩解。仇恨既然被种下,没人为他开解,必然生根发芽,发展到后来扭曲极端性
格的白眼狼,这绝无偶然可言。
但要想对他心中的仇恨斩草除根,谈何容易?而且我也没时间没心情没兴趣跟他玩“解铃还需系铃人”的把戏。
恨就恨吧,我两辈子被人恨的次数还少么。
只不过,今天被我遇上了,好说就不为难你,不是他面子大,只看白眼狼毕竟也是为情所困的主。
因为,见到我,白眼狼开口不是家仇,而是……安扬。
安扬为你而死,至今尸骨下落未明,你倒好,与他卿卿我我,真是水性杨花,下贱!
想他之前为尚君做事可谓平步青云飞黄腾达官居上位,无人不知晓,无人不敬畏,何以沦落潦倒至如此田地?
我想,也许就在安扬死去那天,白眼狼终于了解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纸醉金迷万贯家财权势高位不过过眼云烟,凡人总要到失去才明白自己已经错过。
我们不顾一切追逐心中所想,踏着最艰苦的道路,必然要放下一些在我们眼里无所谓的包袱,因为无所谓,所以我们如此轻易甩手离去,或许等哪天,我们功成名就,我们身至云顶,我们站在梦想的顶峰,在某天夜里,自己是否会梦见那当初被自己随意抛弃的“包袱”?里面装的可能是一个吃喝玩乐相互知根知底毫不做作的珍贵友谊,或者一段傻傻为自己等候的平凡却纯洁的爱情,可能是一些唠叨的早已不厌其烦话语,也可能是那个从小到大就一直想逃离的家,或者只是一张平白朴实的照片,上面的人是多年前自己,笑得无拘无束,也许土气并不漂亮,可至少笑容是真实的。那里有一颗真心。
然而,这些都已成为过去,谁也回不了头。
包括我。
丢弃是自己的选择,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失去重新拥有的资格,比起悲观缅怀,乐观的人会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只默默告诉自己,下一次必要珍惜。
亲吻熟睡人的脸庞,忍不住捏捏那张俊脸,真是越看越可爱。
温柔睡得很沉,我将头俯在他床边,侧头倾听他的呼吸声,不觉已是黎明。
转个头,正脸迎上两片红唇,吓得我倒退跌地,好一会儿才发现那个人是温柔,他奔到我旁边抓着我就啃,刚想推拒,一想起他闷气的模样就手软,于是乎,半点反抗之力都没有,任他啃了个遍。
大概动静太大,所以一旁被我捆得严严实实的人睁眼瞧着我们,眼里除了糊里糊涂的惊讶,就剩下发觉自己被我死死捆缚后的不满。
看什么看,嫌捆得不够紧么。
出去游荡一天,与温柔手牵手回来发现这个人
无力瘫倒在地,意识模糊。
尽管不关我事,可还是吩咐小二煎好药,关上门,轻松抽出死死塞住他最的布条,端过还有些烫的药汤,用力捏开白眼狼嘴巴灌药,十分顺利的,这次不用温柔按着我也能喂他喝药,虽然手法依然粗鲁。
喂药完毕,用力拍拍他的脸颊,望着被呛到的人,微笑道:“作为你昨天捅我一刀的惩罚,饿了一天的滋味怎样?”
白眼狼虚弱的只能发出愤怒而无奈的呻吟。
早就告诉过小二,说白眼狼因为心受过创伤,所以疯疯癫癫喜欢到处咬人,于是我将塞他嘴巴捆他手脚在人眼里便成了理所当然,而他也绝对拿我没辙。
反正我心安理得。
不让他吃东西其实是大夫交代,谁让他自己伤上加伤,弄得伤口发炎,加上被我夺走了一大部分阳气,精力受损,只能暂时以喝药代替进食,而且这只白眼狼的确需要教训。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他喝了药,终于有了力气,可一出口便没好话,“你……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怎么样?
冷笑,我俯视他:“我想要的多了!我想要你痛苦,比钻心剜肉抽骨剥皮下油锅都还要痛苦,我想要你痛苦得泣不成声哭爹喊娘,最好觉得这个尘世了无生趣看破红尘,出家倒不必,悬梁投河倒不错,让我看得舒心省心开心!”
“你!”终于来了精神,双目一瞪,咬牙切齿。
“你什么你,你这辈子也就这么浑浑噩噩活下去完事了,最好上街喝酒被人踹死踢死乱棍打死!”
这下白眼狼没话接了,他愤怒喘气的表情真是令我解气又舒心,不由大笑三声。
嚣张转身,微笑。
重新燃起愤怒了么。
燃起就好,起码会生气的人才会活下去,若是个个混沌不醒,天天买醉度日,那才叫末日。
半晌之后。
不动声色地揪起这个人,他无力挣扎,我猛地摇晃他两下,弄得他头晕目眩,这小子终于安静不少。
温柔委屈地跟着我,我也没办法,经过昨天被捅一刀的经历,我是万不可能让温柔接近这只危险的白眼狼,只能不时停下摸摸他的头,以表在意。
出了凤京城,约莫走了两个时辰,终于缓缓来到一座森林前。
如果没记错的话,柳苏的房子应该在这里。
安扬,也在。
解铃还需系铃人。
我说过自己不会跟他玩这个游戏,但安扬不同,纵使已经躺在墓地里,安扬一直都是这么平静,就像他坟茔上长着的寂寞的
树。
将白眼狼扔在地上,解开他的束缚,我独自上前抚摸了一下那颗树,缓缓的,有灵性似的,微风将这棵树吹得沙沙作响,声似呼唤,仿佛等了很久似的。
“这里就是安扬的坟墓。”
他沉睡在这里,很安详。
听不见风声,微微颤动的身体犹如刚破壳雏鸟那样脆弱,紧盯着前方,白眼狼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将头轻轻俯在安扬沉睡的尘土上。
摩挲着。
此刻天地间,似乎只有一个蜷缩在风中的孤独背影。
远方静静鸦啼,悲伤而落寞。
温柔一步入这里就显得特别紧张,我以为他累了,所以就先带他进入柳苏的房子休息。
挽起温柔,默默转身,离去的一瞬,我听见眼泪滴落的声音,溶入尘土,一滴一滴,那么清晰,好像就在身边。
——为什么到你死了,我才知道我爱你。
双目紧闭,我只有缄默不言。
白眼狼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他努力隐忍着,努力的忍住,忍住一切。声音可以止住,颤抖可以止住,可眼泪怎么止得住。
眼泪是我们可以对逝去美好的唯一缅怀,它证明那些美丽曾经来过。
……
柳苏和朝阳并不在这里,桌上厚积的尘灰说明他们已经有很久没回来过了,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原本想跟他们打听一下莱儿的消息……一次次叫他等我,却一次次骗他,我想我大概没有勇气去见他,可还是想知道莱儿的现状如何。
不知道当初温玥是怎么跟他们解释我消失的事情,不过他竟能将温柔弄回家而不使其滞留寻我,这就说明温玥一定下了狠药,好一点就说我心愿完了投胎转世,若是嘴毒的话,他会说我魂飞魄散死无全尸等等,以消他们寻我的念头。
这一点我早就猜到,所以最初根本没打算与他们再有纠葛,要不是归元帮的事,我可能还在血色大漠中寻找令我恢复人身的生命气息。
一踏进这间屋子,温柔表情就万般难受,突然的,某个瞬间,他猛地转向我,将我拥在胸前。
“怎么了?”以为是之前没怎么理他,傻男人又自顾闹委屈,所以拍拍他后背,想要他安静下来。
脸突然湿了。
抬头,原来傻男人又哭了,给他擦擦眼泪,不想他哭得更凶,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似的。
终于明白什么叫束手无策,只有不停地哄道:“温柔乖,不要哭,我以后再也不冷落你,你要什么我给什么,好不好?”
“临临……”傻男人使劲扣住我,轻轻的,发出零碎的语言
,很悲伤,“以后我会乖,不玩泥巴,不惹临临生气……我会乖乖听话……临临……不要死……”
他哭得很伤心。
揉揉他的头发,我轻声说:“说什么傻话,喜欢玩泥巴就去玩,我不要你为了我改变自己,这样就不可爱了。还有,不准胡言乱语,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我的傻瓜,我就在这里,就在你旁边啊。
阻止不了死亡,我并未逃避,血肉之躯会腐,可是思想和灵魂在你身边停留,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你很幸运,因为你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我就在这里,从未离去。
浅浅点头,温柔怯怯摸着我的脸颊,手指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流线,一遍又一遍,时间这一瞬间停留,多久都不够。
心甘情愿钻你的网,或许是我这辈子做得最愚蠢,但是最可爱的决定。
提着由于身带旧伤又强忍悲痛哭了一个早上而导致体力透支的白眼狼,我望着那张惨白的脸,只叹时不与人,大踏步向前的时光从不理会任何人的鲜血,从不惋惜任何人的眼泪,所有遗憾都得不到怜悯。
有人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的确是在隔岸观火,但有句老话,叫旁观者清,因为隔着一道水岸,才看得更明白,彼岸恩怨情仇只不过人间一场游戏,而此岸的我,可怜从未融入游戏,心却已老。
渐渐黄昏,我们走在大街上,忽然一群人引起我注意,走进才知道,是地头蛇在向路边摊贩收取保护费,而被围在最中间的,是一个碾过半百的老者,以及搀扶老者,满脸怒容的卫洪。
“黄婆不是早就交了‘礼’钱么,为什么还要为难她?!”卫洪大声怒喝。
不以为然的,带头混混举起拳头,示作威胁,他说:“她交的是早市的‘礼’钱,可没交夕市的‘礼’钱。”
闻言,卫洪气急:“我们在这做了这么久,从来没听人说早市夕市要分开收‘礼’钱,你们这明摆着是讹人!”
“讹人?”带头混混抹抹络腮胡,“这条街,老子说要分开收就分开收!以前没有这规矩,那告诉你们,从现在开始,早市、大市、夕市、晚市统统分开收‘礼’钱,少一个子儿老子要你们好看!”
老者被吓得不轻,颤抖地要去掏钱,卫洪按住老者的手,气愤说道:“黄婆,不能交给他们,他们这是变着法子欺负我们,可不能闷气不吭声任由他们这么欺负。”
见老人家这么久没掏钱出来,那混混竟众目睽睽之下伸手去抢,卫洪自然不依,于是那几人恼怒,联手揍向卫洪,而周围人都惧怕这帮混混,没有一个人敢
出手帮忙,眼看与我们有一面之缘的卫洪被人欺负,我转头望向温柔,希望他去帮忙。
没有让我失望,温柔毫不犹豫的冲上去,不过三两下便将那几人打翻在地,哭爹叫娘连连求饶,示意温柔放手,几个混混便连滚带爬地狼狈逃走,果然是欺软怕硬的东西。
卫楚头破血流地爬起来,见到我便惊讶大呼:“是你!”
然后,我们便到卫洪家做客,黄婆替他包扎好伤口后,望了望在院子里烧水的卫洪,叹了口气:“卫洪这孩子心眼好,性子直落,只是这回惹了王大那混账东西,不知以后如何是好……”
“黄婆,我不怕。”听见黄婆担忧,卫洪擦手缓缓走进屋,“我相信王大那恶人迟早要受到报应,再说男子汉大丈夫,见到有人欺凌弱小,当然不可能会袖手旁观。”
嘴馋的温柔一直目不转睛望着王婆篮子里的酥饼,口水都快流了出来,黄婆见状,大方的拿出酥饼递给温柔,温柔望着我,我只好结果酥饼喂他吃。
可惜地看着温柔,黄婆问道:“他是怎么回事?”
摇头,我简略说道:“不小心吃错药,脑袋瓜子傻了。”
在黄婆眼里我是极为可怜的,带着一个傻子,还有一个浑身不能动弹的人,所以她善良地抿住嘴巴,不再询问更多,还掏出一些酥饼给我:“这些都是自家做的,今天没卖完,我看这娃娃吃得很香,若是不嫌弃就收下吧。”
“谢谢黄婆。”微笑着。
见到这么说食物,温柔很高兴,一个劲儿地往我身上蹭,我也不躲闪,一点点喂他吃。
正当此时,卫洪家进来几个陌生人,一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环视一周之后望着我,拱手说道:“敢问阁下就是小文公子?”
小文……这不是我在归元帮的名字么。
起身,点头。
见大家很紧张,彪形大汉无奈地摆摆手,说:“诸位别紧张,我只是奉舵主之命,来请小文公子过归元帮一叙。”
原来如此,看这架势我还以为打架寻仇的来了。
温柔肯定是跟我一同去的,只是昏倒在床的白眼狼……
于是转身望向卫洪,他似乎也看出我的想法,连连点头:“没关系,他就先待在我这里吧。”
如此也好。
之后,当我还没步入归元帮大厅,已经从里面冲出一个人,没等我看清来人便一把将我高高举起,胡乱揉弄我的头发,眉开眼笑:“我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