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 上——司徒舒憬

也许因为城市的灯火太过炫目，夜空里那些不知被多少文人骚客赞扬称颂过的星辰都好似失去了原有的光华，灰蒙蒙地看不出亮光。他眨着眼，让那些未及落下的泪水夭折。

静静地，黑暗几乎完全吞噬了他的身体，林幕垂仍旧仰望着，但，他的心，已经清明。

他想，也许早在十岁那年，当小殇因为父亲的离开而变得不再相信真爱的时候，自己就应该知道，能将他从暗无天日的泥淖里拯救出来的王子不是自己。

如果可以，他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将爱重新带到他身边，就因为这样，他挣扎了那么多年，总以为真心是可以化解一切仇怨的东西。然而，如今看来，自己这种无谓的固执真是可笑得无可救药。

他沉溺在大自然给予的慰藉里，这一切都似乎豁然开朗，深呼吸。林幕垂开始理解祖先对大自然的崇拜，现在看来大自然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它让身为人类的我们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在它面前，我们总是那么渺小而无助。或许就因为如此，那些我们一直纠结着的事情都变得微不足道。

林幕垂体悟得很投入，以至于没有发现身后阴影里多出的脚步。

“哥”

被惊醒的林幕垂顿时有些诧异地看向已经恢复原状的张无殇：“小殇”

“我有话和你说”

“嗯，我听着”林幕垂平静地望向前方，暗黑色的眸子里已然没有了当初的怯懦。

“我答应你”

“什么？”

“两年前你要的回答，我现在给你。”

因为过于惊讶，林幕垂踩着踏板的右脚突然踩空：“你，你说什么”

此时，前面的小男孩儿已经开始放起手中的烟火，五彩的火花从烟花棒里飞出，只发出嗖的声响就窜入空中，绽开的礼花耀眼而绚烂，交织着的画面美好得让人不想逝去。

张无殇走过林幕垂身边，他幽暗的眼睛里倒影着大海般缠绵的夜空：“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也不想知道怎么去爱，既然这样，就先让我知道怎么被爱吧，哥，你说过你是爱我的，对吗？”

很难相信张无殇可以一口气讲这么多话，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林幕垂就已经不再听见张无殇长篇大论地说话了。

“小殇”林幕垂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又是上帝和自己开的一个玩笑。

“我爱你，依旧如向你表白的那一天一样浓烈。但你不爱我，甚至没有喜欢，经过这么长时间，我终于明白，有些东西仅仅靠真爱是不够的，我的爱不能使你解脱。

如果真的如你所说，今后，我会将我的爱寄存在你那里，直到你找到能解救你的那个人，那时候，请你放我离开。”

“嗯，哥”

天空里不断绽放着的烟火灭了又起，起了又灭，林幕垂想，也许他和张无殇的爱情，就和这些焰火一样，是注定了仓促的开始和匆忙的结束。

心脏处泛起苦涩，他不知道这昙花一现的美好能不能让自己千疮百孔的心灵得到救赎。

第42章

液晶电视里盛装出席的各界名流欢聚一堂，一年一度的跨年晚会已然开始了一段时间。

王菲空灵的歌声在聚满人的大会场里回响。

韩煜楚睁圆大眼睛盯着她着实有些怪异的装扮，一直对中国的春晚好奇不止却没机会见识的他终于感叹世界的广阔。

“韩少爷，韩少爷”张芳兰冲盯着电视屏幕发呆的韩煜楚叫了很多遍。

“啊”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的韩煜楚歪着头问：“有什么事情吗？”

“刚才少爷打电话来说今天不回家住了”

“哦”韩煜楚反应了一会儿：“今天除夕夜，在中国是团聚的日子吧”

“嗯，中国很重要的节日”张芳兰有些腼腆地笑笑，无奈的笑容让韩煜楚觉得难过。

“这么重要的日子宁君宇也不在家，真扫兴”他转过整个身体，翻身趴在沙发上。

“张嫂，你也不回家吗？”

“家里也没什么人，再说，我回家了谁来照顾少爷”

“你见宁君宇什么时候需要你照顾了，他呀，真是，有时候感觉他就是个无所不能的人啊”

张芳兰原本就觉得对宁君宇有所亏欠的心情更胜：“是他的父母没有照顾好他。”

“呵呵，也是啊，应该都是被逼着学会的这些东西。”韩煜楚回想起自己让人羡慕的一手好书法，不禁为宁君宇的童年感到悲哀。

“韩少爷今天要熬夜看春晚吗？”

已经有点犯困的韩煜楚此时打了个哈欠。

“不行，我受不了的”

“呵呵，既然少爷今天不回来，韩少爷还是回房间看吧，客厅里冷。”

“好吧”韩煜楚从陷下去一大块的软沙发里勉强站起来，提脚走上楼梯，半路，他回过头“张嫂，你也早点休息。”

“是，谢谢韩少爷关心。”

轻手轻脚地关上门，韩煜楚一下躺上因为插着电热毯已经变得暖和的床铺。

“啊，终于，新的一年就要来了。”他的眼睛闪亮闪亮地看着雪白的天花板。

他扭动几下脑袋，咕噜咕噜转着的眼珠瞥见放在旁边的笔记本电脑。

他翻身下床，驾轻就熟地打开电脑，噼里啪啦地点开邮箱，没有犹豫多久，他点了回车键。

干完这一切，他的睡意好像消失殆尽。

走到窗户边，他掀起窗帘一角，虔诚地双手合十，正对上夜空里那一轮细小的月牙。夜色如浓重的墨，在他小巧的娃娃脸上染上一层阴翳。

“呐，在这新的一年到来的时候，我祝愿林学长来年平安幸福。”

祈祷完毕，他抬眼望向并不平静的夜空。

“幕垂，你现在在干什么呢？”低声的呢喃里，韩煜楚倾注了太多思念。

这种日子里，繁华的商业街上却是人丁稀少。几乎所有店铺都挂着暂停营业的门牌。道路两边琳琅的广告牌充斥着人们的眼球，高高矮矮的建筑物大多门窗紧闭，就连平时一直灯火通明的几家大型超市也已经关灯歇业。

然而，在人们视线无法企及的地方，有那么一扇窗，以及窗内高亮度的节能灯，从昨夜开始就一直亮着。

“怎么样？”

“最后结果还没打探出来，但是青龙那边好像没有放人的意思。”

“算他们有种，要斗，老子还怕他不成。”浑身散发着煞气的男人咬牙切齿，想来是很少有人和他这么作对。

“我觉得先等少爷处罚结果出来再找他算账不迟，况且，根据我手里的资料，宁君宇是H大的学生。”

“那又怎么样？”

“现在在校外，他身边可以明目张胆地跟着保镖，想要对付他并不容易，但是要是开了学，他可就没有带保镖的可能了”阴险的男人靠近汪宗和，奸佞的笑声让人作呕：“到那时候，趁他不注意”，做了一个手枪的手势，他等待着汪宗和的指示。

“分析得有点道理”

他眼神看向稍远处的几个男人，左手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那是他暴怒着的表现。意识到危险的几人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你们几个，这几天给我盯紧了，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明白”回答得异口同声。

“少爷”张芳兰接过宁君宇手里的文件包。

“韩少爷起来了吗？”

“应该还没，从前天晚上熬夜看春晚以来生活作息都不规律，近几天都是晚睡晚起。”

脱下鞋的宁君宇换上一双天蓝色的棉拖，踩着有些沉重的脚步走向二楼：“那就不要打搅他了，等他醒了再来叫我。”

“嗯”宁君宇眉宇间的疲惫让张芳兰心疼。

把文件放上书桌，宁君宇伸手脱下外套。感觉有点头重脚轻，他胡乱地将衣物丢上床，然后澡也没洗就爬进铺着羽绒被的被窝。

几天几夜的不眠不休让宁君宇有些虚脱，刚沾上枕头不久，他的呼吸声就变得很均匀。

直到第二天早晨，宁君宇睁开眼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睡了将近24小时。

“大懒虫，终于肯起床了？”韩煜楚含笑的淡绿色眼瞳映入宁君宇模糊的视线。

还没有完全清醒的宁君宇盯着韩煜楚一动不动。

“呀，睡傻了”伸出小手在他面前晃啊晃啊晃。

迷茫的眼睛慢慢转成清澈，拍掉还在眼前摇摆的小手：“我先洗澡，你和张嫂去吃早饭。”

“好吧，那你快点下来，我给你留着饭菜。”

“嗯”

韩煜楚走出门不久，宁君宇房内就传出了断断续续的流水声。

花了不到三十分钟，宁君宇将自己满身的倦意随着流水洗净。换上一身清爽的白色休闲服，不去管还滴着水的短碎发，他双手插着口袋慢悠悠地走到一口厨房。

“你下来了啊”嚼着一个涂满番茄酱的三明治，满嘴酱汁的韩煜楚朝终于走下楼的宁君宇打招呼。

“怎么这么久还没吃完”

“韩少爷说是等你下来，所以先吃了些水果。”旁边的张芳兰替腾不出嘴的韩煜楚回。

心里细细地渗着蜜，宁君宇拖过韩煜楚身边的一条椅子。

“韩煜楚”

“嗯？”

“下午带你出去玩？”或许，这是暴风雨前仅有的宁静了，如果现在不带他去，也许就永远没有机会了。宁君宇悲哀地想，自己这种随时可能终结的生命到底有没有爱人的资格。

“好啊，好啊，去哪里玩，就快要开学了，再不出去整个寒假就过去了。”

“不能走太远，你想去哪里”

“厄”韩煜楚侧着脑袋思考：“听人说这边有个超大的游乐场是不是？”

“对，就在环城北路。”

“现在开门没有？”

“应该开了，不过，你确定要去那里玩吗？”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没有”宁君宇有点黑线，没想到韩煜楚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那赶紧吃饭，吃晚饭我们出去。”

忙不迭地点头，韩煜楚只觉得今天的天气格外舒畅。

第43章

在此之前，韩煜楚一直觉得能在节假日同朋友一起驾车出游是件十分幸福的事情。

然而，当他不得不在闷热的车厢里等待已经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的堵车后，韩煜楚终于承认他曾经的想法是多么大的一个错误。

“这条路平时就这么挤吗？”

宁君宇左手搭在套有皮质外壳的方向盘上，目不斜视地轻轻说：“不是。”

“啊，那为什么今天这么挤？”

“大年初一过了之后，中国人有相互拜年的风俗。”

恍然大悟的样子，韩煜楚抓抓脑门：“对呀，我想起来了，老师当时和我说过。”

“噢，好了吗？”沉默了十多分钟后，韩煜楚好似发现两边的车子有些移动。

“嗯”准备提速，宁君宇对身边因为兴奋显得有些不安分的韩煜楚嘱咐：“你坐好。”

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平日里仅仅40分钟的车程硬是被放大成2个多小时。原本打算到了之后先玩一段时间然后去吃饭，现在却是在这么尴尬的时间抵达。

“啊，终于到了，我的主啊”在车里憋得慌的韩煜楚一到地方就急着跳下车。

“还好，看样子游乐场里人不多。”稍稍整理一下身上的衣服，宁君宇在韩煜楚之后钻出车门。

他抬手看表，银白的表盘上时针和分针共同指出时间已经是十点半。

“现在进去玩的话马上又要出来，不进去的话吃饭又太早”嘟囔着嘴的韩煜楚朝游乐场门内望去：“那我们先干什么？”

宁君宇只略微思考了一下：“先去吃饭”

“嗯，听你的吧”韩煜楚好似不舍地将探出的脑袋收回，重新跑到宁君宇身边。

“你知道这边有什么好吃的？”

“嗯，出来前特意查了一下”

听到这么说的韩煜楚感到很是不解：“啊，我怎么没看见。”

“那时候你在换衣服”

“哦”盯着脚尖的他貌似想起了那段时间：“那我们走，你带我去那儿吧”

宁君宇在网上找的那家店离游乐场很近，只拐过一个街角，他向身边的韩煜楚指指一家门面上挂有几个鎏金大字的餐馆。

“里面有什么吃的？”顺着宁君宇的脚步往前走，韩煜楚只觉得里间飘出的香味甚是勾人食欲。

“火锅”

边走边说的两人被门边的侍者迎进大门。

“两位？”

“嗯”

快步跑到柜台边，拿起放在上面的菜单后折回，把红色封面的食谱交给宁君宇，等一串工作做完，他毕恭毕敬地站到桌边。

“你点吧”把塞到自己手上的东西转交给韩煜楚。

“噢，好”

经过很长时间的筛选，韩煜楚终于郑重地把自己的研究成果交给一旁的服务生。他看了一眼订单，朝两人鞠躬后转身离开。

不得不说，宁君宇挑选的地方确实有些独到之处，首先一点就是上菜速度很快。打着领结的服务生走后没多久，就有人端着一锅热汤走向已经因为周围浓郁的香味暗暗流口水的韩煜楚。

淡黄色的汤汁表层飘着几抹油星，虽然没有加菜，但其中却已经有些底料。韩煜楚虽然对饮食不太了解，但也勉强可以认出其中的一些。譬如和条状的人参交缠在一起的是被切成片的生姜。

“今天怎么点这么清淡的锅底？”

“没有啊，就是不想吃得太油了。”

端起一边摆放整齐的一盘青菜，韩煜楚小心翼翼地将它倒进翻着小泡的热汤里。

蒸发成的水汽渐渐弥散开来，原本同周边吃着火锅的区域明显的分割线渐渐变得模糊。

对面的宁君宇的脸在雾气的遮盖下变得看不真切。

“韩煜楚”

“嗯？”正吃得不亦乐乎的韩煜楚听见宁君宇的问话抬起头。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怎么样？”

还没咽下的一口鲜汤差点喷到宁君宇脸上，韩煜楚被呛得猛烈咳嗽。

“没事吧”看见他这样的反应，宁君宇立马起身走到韩煜楚旁边轻拍他的背。

“咳咳，没事”韩煜楚直起脊背：“就是不小心烫到了。”

“那么，回答我的问题。”

“厄”韩煜楚有些发难：“你这么问我是不是表示你现在有事情欺骗我了？”

“不是”

“那你问这么无聊的问题干嘛？”

“这个问题很严肃，一点都不无聊。”

韩煜楚虽然看不清对面他的表情，但从他深沉的音调听得出，宁君宇对待这个问题很严肃：“既然你是我的朋友，只要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我都会原谅你的。”

不再理会宁君宇，韩煜楚状似没有在意地依旧低头吃东西。

听了韩煜楚的回答，宁君宇稍微安了一点心。轻轻吐出一口气，他一直没有动作的双手终于拿起摆在面前的碗筷。

偷偷瞄见宁君宇这样的回应，本就有点疑惑的韩煜楚心不住地往下沉，他想，也许宁君宇，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