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 下——司徒舒憬

他感觉到有人正用犀利的目光审视自己。

“这么捂着我的眼睛似乎不太光彩”

耳边传来轻笑，接着，是手指划过皮肤的触感。

脸上薄如蝉翼的东西飘落。

“好久不见啊，宁君宇”

昏暗的光线里，站着一个青年。

他的背后，林幕垂嘴里塞着一团东西。

“我既然来了，就放了他。”

“按道理来说是这样。”嘴角的笑意泛滥开来，男人伸出手拨弄宁君宇额前的细发。“但是。”

厌恶地甩头，宁君宇一脸嫌弃地看向他。

“他走了，你怎么能乖乖听话。”

“道上混的，有道上的规矩。”

“少和我说道上，这条道上，唯一不变的就是成王败寇。”

他硬抬起宁君宇的下巴，似乎，他能从他的窘态中得到乐趣。

“大少爷，想起来我是谁没？”

脸上的笑意很浓，却仍掩不去眼睛深处那令人恐惧的阴鸷。

宁君宇蓦地看向他，仔仔细细地看他。

的确，这个男人，很面熟。

“还没想起来啊，真是贵人多忘事”

刚刚的笑意已经在审视宁君宇的表情时完全褪去：“宁君宇，不记得我的话，总该记得我老爸吧。”

“舰上的汪宗和”“不错，倒是还有点记性。”“你先把林幕垂放了，我随你处置。”

汪海泽回头瞟一眼手脚都被束缚着的林幕垂：“他？”

“不关他的事。”

“少来，我杀你一个不解恨，带上他才合算。”

“你要是不放他走，不超过20分钟，这里肯定被警察包围，你信不信？”

“不信”

“那你尽管试试。”

男人斜眼，上下打量泰然自若的宁君宇。“你耍什么把戏。”

“我耍什么把戏你没必要知道，只要放了他就一切好说。”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故弄玄虚。”

“我说过了，你可以试一试。”

“来人”

汪海泽让守在门外的弟兄进来一个：“搜他的身”

“是”

长满胡渣的男人走上前，从上至下翻宁君宇的衣物。

一无所获。

“没有东西”

“你耍我”

甩过去一个重重的巴掌，那手掌上的力量，是一个男人隐藏了不知多久的怒火。

嘴角流下血丝，他白净的脸上有殷红的印子。

宁君宇微笑。

从心底直泛到眼瞳深处的是不屑。

“你说呢”

“你”汪海泽朝旁边的人示意，让他附到自己耳边。

绑在墙角的林幕垂，看见宁君宇看不见的，那手下的表情。

生活在正常圈子里的人，永远难以想象这些亡命之徒面具下掩藏了什么。

他显然被殴打了的身体到处泛着疼痛，但那男人狰狞的面孔，让他顾不得去想这些。

“唔唔”

男人身边的宁君宇却还是坦然，犹如没有听见他的哀嚎。

倒是汪海泽，转过带笑的脸看他。

“怎么？林幕垂有话说？”

他回身走到他身边，然后，被遮掉的视野中，传来拳打脚踢的过程中，骨骼之间相互碰撞的声音。

这些，是林幕垂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过的东西。

他的眼睛里不再是镇定，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这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原本以为的，那些完整的道德观，那些被世人所敬仰的道德观。在这里，什么都不是。

汪海泽取下他嘴里的纸团，血迹顺着纸中的纹路蔓延开。

“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自觉地声音里带颤，即使理智告诉自己要冷静，但心中不断叫嚣着的恐惧，和远处宁君宇砰然倒地的声音却让他不得不濒临崩溃。

汪海泽看他顺着脸的轮廓流下的冷汗，皱眉头。

“我干什么你管得着吗？”

“你的命现在在老子手里，你知不知道，识相的就给我闭嘴。”

林幕垂明白，在这里，自己没有说话的余地，但是，他不能，不能眼睁睁看着宁君宇在倒在自己面前。

“你放了宁君宇，要是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冲我来。”

他以为，眼前的这个男生，还只是那个整天粘着张无殇的学弟而已。

如果真的有什么过节，也应该和宁君宇没有关系。

似乎有些不可思议，汪海泽明明看得出，林幕垂是多么害怕。

远处，膘肥体壮的手下已经停手。他争吵汪海泽看。

他终于站起身：“是他连累你，我和你没有什么过节，要怪就怪自己有这么个朋友。”

因为他的起身，宁君宇倒在远处的身影落入他的眼里。

这是个怪物，不可理喻的怪物。

林幕垂喊出声：“我求你，放了他”

额角的血水潺潺淌着，覆上宁君宇青紫的眼睑。

他勉强睁开眼睛。

向上看那一张脸。

“怎么样？还有力气耍我吗？”

宁君宇刚毅的脸上，尽是灰尘。

他盯着一脸期待的汪海泽，很久说不出话。

“啧啧，真是，都说不出话了，真他妈逊”“噗”

混合着铁锈的味道，汪海泽后退一步。

“你！”他用手擦掉喷到自己脸上的污渍。

“不相信的话你尽管等，再过几分钟，这里就会被警察包围。”

“还想虎我？”

“你觉得我会这么空手来让你打？”

如同相应他说的话一般，这片荒郊外，响起了再熟悉不过的警笛。

“再管林幕垂的话，估计你就逃不掉了。”

宁君宇看见，汪海泽的眼睛里，闪动着愤怒。

“走”

第92章

凌乱的房间内，只有床上的韩煜楚一人。

“额，韩煜楚，君宇呢？”

左右张望一下，却没见到想见的人。

“韩煜楚”

许展江走上前，床上的人眼神呆滞。他看见韩煜楚纤巧的双手捏在被角。

不知怎的，许展江心里一紧。

他双手搭上韩煜楚的肩，试图让他走出这种状态。

却不知，一时间，引来了韩煜楚强烈的反抗。

刚刚还如雕像般杵在那里的人，如今却像是遭到电击一般，浑身战栗着往后缩。

“韩煜楚”

许展江在他耳边高声叫，这种情况下，宁君宇怎么可能把韩煜楚一个人留在这里。

“宁君宇呢？宁君宇哪里去了？”

几乎是在听见这个名字的那一瞬间。韩煜楚充满惊恐的眼睛抬起来。

那对曾经又圆又大的眼睛，此时已然狼狈的不成样子。

“不知道，我不知道”

神经质地一遍一遍重复这句话，许展江不得不用手禁锢住他几欲想逃避开的身体。

眼前这样的韩煜楚，让许展江想不出宁君宇有什么离开的理由。

站在门外的男人，也显然不太忍心看现如今的韩煜楚。

“你进来”

他叫进随从，打算走去楼下看看情况。

却在转身的同时，想到一个让他绝望的可能。

脚下的步伐显得微乱，他均匀的呼吸此刻一下子急促起来。“韩煜楚”

他一个箭步跨到他面前，漂亮的丹凤眼里蕴藏着令人窒息的危险。

“韩煜楚，宁君宇是不是去找林幕垂了，是不是？”

最后几个字，几乎用尽了他的力气。

许展江发现，从来没有哪个时候，他像现在这样害怕。

“是不是？”

仍旧是那一句：“不知道，我不知道”

如梦魇一般存在在许展江的脑海里的这句话，让他崩溃。

不再犹豫，他快步下楼。

原本非常鲜艳的大红色衣服，已经在这片汪洋里消失了。

许展江跑向吧台。

年轻而清秀的调酒师被他的气势吓了好大一跳，手里的容器应声跌落在木地面上来回滚圈。

“你们老板呢？”

“老、老板有事出去了。”

长的这么漂亮的一个人，却将青年吓得结巴起来。

“那现在这里谁管事，把他叫出来。”

许展江脸上的铁青色，着实骇人。

没有等青年的反应，旁边打着激灵的服务生早就将这件事情告知给其实一直在后台观望着的中年人。

“这位先生找我有事？”

脑袋已然半秃的男人，肥厚的嘴唇油光发亮。

“你们老板哪去了？”

“什么老板？”

“刚才红衣服的那个。”

身上的衬衫因为挺起的肚子拘谨得可笑，然而许展江没有兴致理会男人的闪烁其词。

“不知道哪里去了就给个手机号码，我找他有事。”

浓密的眉呈一个倒三角，狭长的眼睛倒像是嵌在皮肤里的沟壑：“刚刚跳舞的那个？”

“他可不是我们老板呦。”

“那他是谁？”

“老板不在省内，他是老板的朋友，过来代管几天。”

“手机号码”

正当许展江在这头查问，插在腰间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他朝中年男人看一眼，另一只手将话筒递到耳边：“喂？”

手机那边的声音不大，但却让许展江心下凉了一大截。

“嗯，好”

从开始到结束，仅仅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他铁青的脸色变得煞白。

无视掉旁边还想接着敷衍的人，他径自走出门外。

因为许展江的反应感到些许震惊的男人粗壮的手抚上头顶所剩无几的头发，眼神中透出的那些狐疑在混沌的视网膜下涌动。

这片地方，除了宁君宇和许展江，还有谁有这么大能耐。

黑色风衣挡住来人的体型，脸上架着一副深黑色墨镜，这副样子出现的人。显得过分神秘。

然而，越是这么神秘，越容易引起注意。

“在楼上”许展江在他耳边小声说，这边的男人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叫过跟在自己后边的人。小声吩咐：“通知阿泽，可能有新情况，让他小心。”

那小子很是机灵，刚听完话就沿着过道拣人多的地方走了。

点起一根烟，眯着本就细小的眼睛。

等等看，估计一会儿还得过自己这关。

被关注着的男人，仍旧脊背笔挺。皱眉看，只能看见他按照许展江的引导走向二楼房间的背影。

“就在里面”

“按我说的，先去定位小宇的位置。煜楚这边我来解决。”

许展江点头，最后看一眼紧闭着的门，然后坚定地离开。

“小楚”

没有反应。

“小楚”

还是没有反应。

此时韩煜楚的样子，将韩武作为一个父亲的心，深深地伤害了。

那种苍白的脸色，那对失神的眼瞳，还有他全身上下不堪入目的青紫。

他想，他要杀了张无殇，如果可以的话。

然而，此时，他不得不压抑下心里的情绪，因为有个人的性命，还在韩煜楚手里。

“小楚”

他栖身到韩煜楚旁边，用布满老茧和皱纹的手擦掉韩煜楚脸上胡乱的脏东西。

好久没有焦距了的眼睛似乎终于感受到外界的刺激。

韩煜楚慢慢转过眼，韩武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的那张脸，在他的视野里。

“叔叔”

“叔叔”

积聚在胸腔里的难过，一下子爆发在韩武眼前。

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儿子，这个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儿子，让他怎么承受这样的现实。

他以为，这么脆弱的儿子，需要的是自己的安慰、然而，他错了。

因为他听见他说：“叔叔，帮我找找学长好不好？”

“帮我找找他。”

一直拍着他的背安抚他的手，一时间停在半空。

果然是这样，果然。

韩武想，除了他，谁都可以，但是，除了他。

“小楚，宁君宇在哪里？”

第93章

原本在抽泣的动作停了，韩煜楚不再说话。

“小楚，宁君宇在哪里？”

他摇头，因为他也不知道。

“小楚，他去哪里了？”韩武抚过韩煜楚柔软的发丝，转而问：“是不是去找林幕垂了？”

想要仍旧点头的动作，再怎么样也做不下去。他迎上韩武的眼光。

那里难得一见的和顺，拂不去他对林幕垂的担心以外那一点害怕，对宁君宇一去不回的害怕。

“嗯”

两个人都不自觉地陷入了沉默，韩武的脸上，带着不似责怪的阴冷表情。

时间的天平渐渐倾斜，短短的几分钟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小楚，你先呆在这里，我和许展江出去处理一点事情。”

其实，此时的韩煜楚多么希望。韩武可以为自己的冲动上份保险，可以让自己知道宁君宇没有因为自己的事情受到什么伤害。

韩武站起身的动作受到了阻挠。

他回头，看扯住自己衣服的男生。

“叔叔，一定要让学长和宁君宇安全回来。”

韩武想说好，话到嘴边，却仍旧咽了下去。这是生命的无可奈何，无论是谁，都保证不了下一刻的人生。

更何况，是别人的，被掌握在别人手里的人生。

他嘴角上扬，挤出来的笑容让脸上的皱纹更加明显。一只手拉过韩煜楚的手，最后，只是轻轻地在上边拍了又拍。

门外。

许展江已经站在那里。

“都办好了，目前还在找，需要点时间。”

“我知道了”打断他的话，这个结果，显而易见：“和我去会会这里的老板。”

所谓老板，就是楼下办公室里此刻正眯着眼等待他们的那个男人。

他不知道自己即将见到的是怎样一个人，而韩武也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事实。

许展江走在韩武身前，替他推开虚掩着的门。

普通不过的一间接待室，四周清一色的墙面和酒吧的气氛格格不入。

深陷在沙发里的男人，借着几十瓦的灯光仔细端详走在宁君宇之后的人物。

那种浑身散发出来的魄力，是所有人都没法轻易忘记的气场。

而比之这个，显然有些东西更为重要。

“老朋友，好久不见。”

没入沙发半个身子的男人，颤巍巍地站起，这个声音，太容易让他记起有些东西。

“你！”

“难得，看来还没有忘记我”韩武摘下眼镜，镜片后面的那一片深海，幽深沉静。

“你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所以，告诉我他在哪里。”

“你这会回来想干什么？”

“你觉得呢？”

男人稍稍后退了一步，不着痕迹地倚上桌脚。

除了奇怪，还是奇怪。

相对于他动作的灰色和隐蔽，韩武则是直接地上前一步，不留余地。

这个下马威，是赤裸裸的威胁。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要怎么样？”

“他儿子呢？”韩武见他不说话，接着冷脸：“楚立夫儿子呢？”

站在一边的许展江仍旧板着脸，然而不一样的是，此刻的他，也有些不明白。

楚立夫，是谁？他儿子，又和这件事情有着怎么样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