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起,那船夫顿时不见了踪影。
娄贝心灰意懒,看着万安于风凉中上下颠簸,忍不住道:“行了!你要吃就吃吧!不必为难他们!”
那曲江大神一眯眼:“那船夫收了你的银子却把你推出来,你还要救他?”
娄贝叹口气:“生死有命,若能救人一命,我又何惧?”说完便一咬牙闭上眼睛,“来吧!”
曲江大神哈哈大笑:“能叫我这大神吃了你,你也该知足了!”
娄贝咬紧牙关,双手不觉发抖,便又左右互相拉住,心头只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我只听过神仙助人的,倒是第一次见神仙吃人的,当真有趣,有趣。”
一阵笑声响起,与风浪中格外明晰。娄贝闻声不觉一愣,睁眼一看,常平正立在一朵浪花之上,环着双手,面上似笑
非笑的摸着下巴。
娄贝也不知怎的喉间一动,一句“常平救我”冲口而出。
第四章
“常平救我——”娄贝颤声大吼,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拼命推那曲江大神捏着自个儿衣襟的手。
曲江大神哼得一声,招手一股浪起,将娄贝脖颈以下困住,这才转身望着常平道:“你便是近日在此为非作歹的臭道
士常平?”
“你就是盘踞在曲江上袭击来往客船冒充大神的河妖?”常平呵呵一笑,“我可久仰你了,没想到今儿碰上了,也是
缘法。”
那曲江河妖面上挂不住,双手只一举,顿时河面浪花盈天,直直往常平袭去,眼看就将他吞没了。娄贝胆战心惊,不
觉啊呀了一声。
“担心甚么?常平跟人打架还没输过呢。”一阵笑声在娄贝耳后响起,他不觉一缩身子转头看去,便见个娇丽的青衣
女子。
娄贝一扭头,正看见常平周身浮出苍色光圈,只随手一拨,那些水花纷纷弹开,近不得身。
那女子眨眨眼睛:“我叫青络,你呢?”
“娄,娄贝……”
“嗯,我先救你出来吧。”青络咯咯一笑,只一伸手,数条绿色藤蔓自她袖中伸出,将水打散。娄贝只觉浑身一松,
这就往下坠去。娄贝不觉闭紧眼睛,口中大叫一声。
青络掩口一笑,藤条自由她袖中往下,稳稳缠作一层接在娄贝身下。可浪花一卷,先将娄贝掳了去。青络一皱眉:“
居然敢抢?”
那浪花一半依样儿困住娄贝,一半儿化作曲江河妖之样立在青络眼前:“先抢的是你!”
青络一叉腰:“这小书生是常平先看上的,到底谁抢谁啊?”
常平看一眼两个河妖,耸耸肩道:“能分出两个来,道行还不浅嘛。”
青络咯咯一笑:“那我负责救人打一个,你负责灭妖杀另一个喽。”说着袖中藤条齐发,卷向面前之怪。
常平亦取下腰间软剑,拉开架势道:“先这样儿吧。”
那两个河妖各自哼得一声,分别展开攻击。娄贝困在水中,一时不知看哪边儿好。这头儿常平与河妖之一正上下交战
,那头儿青络绿藤漫天,与水妖斗得难解难分。
常平心知救人要紧,而河妖一分为二,势必每一个妖力都要大打折扣。故此虚晃一招,转身竖起左手作剑指,口中道
:“如我是闻,焰君蒙福。祝融之功,三山同贺。灼尽五元,焚遍宇内!龙来——”
只见空中一阵风卷云涌,一条红色大龙窜出,昂首而立威风赫赫!
河妖大笑一声:“你便是叫来火龙又有何用?”
常平眯眼一笑:“有没有的,试试才晓得不是?”这便腾空旋身落在火龙身上,左手往前一划,“五帝五龙,降焰行
风,广布焰炽,辅佐金乌。日影月华,火最奇骏。神符命汝,明焰听从。敢有违者,雷斧不容。急急如律令——”
那火龙闻声而起,只见张口一送,熊熊火焰喷出。
那河妖冷笑一声,双手上下一错,顿时两股水流迎着火焰便当头浇下。
娄贝心内焦急,这水能灭火,常平当真儿戏!
但闻空中滋啦啦一阵巨响,火灭而水下,河妖仰天大笑:“如何?”
常平捏着下巴颔首:“看来你这水也不弱么。”
“常平,别玩了!”青络闪身让过面前河妖的攻击,藤萝有几根叫水缠住,断开坠下江去。
常平哦了一声:“晓得晓得。”这就一改方才戏谑之色,左手收回胸前,闭目念道,“风聚云齐,烈焰焚天!”
那火龙曲身一吼,声势震天。口中喷出火球,一时江面上红彤彤一片烧开来。
河妖哈哈大笑:“又来么?我不怕你!”这就双手挥舞,顿时掀起浪来,往那火上淋下。
娄贝心中暗叹一声,便又是重蹈覆辙么?
谁知那水才碰着火焰,竟是噗嗤一声,化作青烟升上空中。
河妖瞪大眼睛退后一步:“这,这这这……”
常平放下手来呵呵一笑:“水能灭火是不假,可若火旺,水也能烧干呢!”说着右手举剑一挥,火龙连连喷火,那河
妖聚起之水全数烧干。河妖慌得四下躲避,连胡子都烧焦了。慌得往下一缩,匿入江中。
青络正打得开怀,藤萝卷住面前河妖的脚,另一条藤萝化作碧剑眼看就要穿胸而过,谁知那河妖却突地化作一股水流
,落入江中。青络一愣,随即跺脚:“这就跑了!真是可恨!”
常平看她一眼,悠悠道:“他本尊尚自顾不暇,更何况这分身?”
青络定睛一看,先前漫天水花也不知何时退去了。这就忙的击散困住娄贝的水流,将他送到岸上。
娄贝惊魂普定,便见江上风平浪静,丝毫不见方才波浪盈天之样。
常平散去法术落在他身旁:“你可有受伤?”
娄贝抬起头来望着他衣袂飘飘的样儿,不知怎么说不出话来。
青络落在他二人身侧一跺脚:“常平,他跑了!”
常平眯眼一笑:“跑不了。”说着上前一步临江而立,左手作剑指贴着眉间,合目默念:“……江河日月山海星辰在
吾掌中,吾使明即明,暗即暗……五方神只尊吾号令,三十三天神奉吾大法,水分——”
只见常平睁目一望,左手自前劈下往左划出。面前曲江平静无波,唯闻水下隐隐雷鸣一般响起数声,片刻之后水面波
动震荡,水花四溅,立时分作两半!
常平挑眉一笑:“青络,去把他抓出来吧。”
青络一撅嘴:“我又不是你下人。”
常平呵呵一笑:“你是青藤,多喝水有好处。”
青络咯咯一笑:“偏你有话说。”这就纵身跳了下去。
娄贝目瞪口呆,好半晌方道:“她一个女子……”
常平环起手来:“那河妖已被我打伤,青络应付他绰绰有余。”
话音未落,便见青络揪着那河妖的耳朵跃上岸来,抬腿一踢他膝盖叫他跪在常平面前。
那河妖浑身发抖,先前嚣张模样分毫不见:“两位大仙饶命,饶命啊——”
青络扑哧一笑:“我才不是甚么大仙。”
常平望着他道:“还不老实交代?”
那河妖连连磕头:“小的本是曲江中泥鳅,这江中龙神不知何故突然离去,小的一时起了贪念,这才冒充河神危害往
来船客……但小的并不是所有来往之人都吃的,求大仙高抬贵手!”
常平想了想:“那倒是……”说着转头看了一眼娄贝,“你想吃他倒也情有可原……不过你终归是吃了人的,我也不
能随便放了你……”说着呵呵一笑,上前一步,右手食指往河妖额头划了几笔,那河妖大叫一声,倒在地上浑身颤抖
,不一刻便显出原形来。娄贝伸头一看,果然是条滑溜溜的泥鳅,不过比之寻常,还是粗长了几分。
“杀了他!”青络掩口一笑。
娄贝望着那泥鳅惊恐万状瑟瑟发抖,不觉叹气:“道长,可否网开一面……”
青络瞪大眼睛:“你这生员好没道理,这妖怪可是要吃了你呢!”
娄贝拉着常平的袖子:“虽说它之前害过人,但……上天有好生之德,道长……”
那泥鳅亦是连连叩头:“求道长高抬贵手,饶小的一命,小的恭听道长差遣!”
娄贝便又转头看着常平,满是恳求之意。
“你罪大恶极原是该杀了你,不过……”常平叹口气,凝目望着前方,“罢了,横竖曲江现下也无龙神庇护,你且再
入江中,平日里助那些船夫摆渡,若有不慎落江者,你便要救人性命,可懂得?”
那泥鳅摇头摆尾做人声答了:“谨遵道长号令。”
常平摆摆手:“你去吧。”
那泥鳅翻身滚落江中,犹自冒出头来:“谨慎道长号令——”
“还不滚?!小心姑奶奶抓你熬汤喝!”青络一跺脚,那泥鳅唬得一缩头隐而不现了。
常平忍不住笑了一声,娄贝愣得一愣,猛地想到甚么:“糟糕!万安——”
话未说完,那泥鳅已顶着万安冒出水面,将他拱上来。娄贝跌跌撞撞过去拖着万安到岸边,那泥鳅却游过来围着娄贝
。娄贝忍不住跌倒在地,那泥鳅却道:“你身上分明是神仙的味儿,可那道士身上——”
只听唰的一声,一枚软剑钉在泥鳅头侧,常平慵懒的声音慢悠悠飘过来:“还不滚?”
“是是是,这就滚!”那泥鳅忙的往下一钻,不见了踪影。
娄贝心里生疑,但眼前万安紧闭双目脸色发青,娄贝悲从中来只管抱住他:“万安,万安!”
常平手拢在袖中行过去,打量一眼道:“没死,放心吧。”
“可他……”
青络过去用脚踢踢万安:“水喝的太多了吧。”这就一脚踩在万安凸起的肚子上。万安身子一颤,喉间赫赫两声,呕
出数升水来,这就咳嗽不止。
娄贝擦擦眼角,赶快扶他坐起来,口中连连喊道:“万安万安!”
万安咳嗽几声方止了,眼睛转得几转回过神来,这就拉了娄贝的手道:“公子啊——”
“万安啊——”
青络眨眨眼睛,举起袖子来装模作样擦擦眼角:“可真感人呐——”
常平耸耸肩,将软剑擦干净了缠回腰间:“走了。”
娄贝连忙起身冲他一躬:“多谢恩公!多谢恩公!”
常平叹口气:“也别恩公了,你以后小心些吧。”
娄贝见他要走,嘴唇一动,却又说不出话来。倒是万安连滚带爬过来揪住常平裤脚:“还求恩公一事!”
“嗯?”
“此去京城万里之遥,还不知路上会遇到甚么妖魔鬼怪的,求恩公道长——”
“你想叫他当保镖?”青络一阵抢白,“你不是刚才江水喝多了上脑子吧?常平甚么时候儿给人干过这个啊?”
娄贝面上青一阵红一阵,拉着万安躬身道:“家仆失礼,还望恩公莫怪。”
常平却摸着下巴笑了:“送你们上京也没甚么……只不过,嗯……”
万安一听这话,连忙磕头:“一看恩公道长就是有道行的,还望道长慈悲,护送我家公子上京吧!道长有甚么只管说
,万安便是粉身碎骨也给道长办了来!”
常平呵呵一笑:“罢了罢了,你们倒是主仆情深。”
青络插口道:“跟着去也行,不过饭钱店钱的总该你们给吧?”
万安连连点头:“那是自然。”
常平看眼娄贝:“公子意下如何?”
娄贝不知为何觉得面上一烧,忙的垂目道:“有劳道长了。”
常平一拍掌:“成!那就走吧,赶紧的找个地方落脚,也好洗洗你们身上,换身干净衣裳。”
四人这就行远,隐隐还听着青络嚷嚷要坐轿子。
一阵微风拂过江面,腾起细细浪花,先前大浪火光的恍若梦中一般。
待得风止,天际一道白光闪过,一个少年相貌之人落下云头立在江畔,此君身着白袍,英俊不凡。捏着下巴左右看看
,口中喃喃道:“怪事,方才分明有觉得二哥的法力……”这就四下打量一番不见人影,便又腾云上天去了。
他方去不久,东天紫云压境,云散便又显出一人来。那人上额明净,剑眉过目,此刻拧着眉头一脸森严恭肃之态,不
怒自威,威风凛凛。一身墨色衣裳,身佩长剑。只见他附身捏住河岸泥土一捻,随即轻道:“莫非真来不及了……”
这就举目一望,腾云望常平他们所行方向追去了。
江中泥鳅慢慢探出头来,口中喃喃道:“真是怪事……那个藤萝精分明是妖精,可是闻起来倒像个神仙……还有那个
道士,身上分明是带着那位的味儿,可是怎么又带着点儿神仙味儿呢……”这就咂咂嘴,“还是那个书生味道好,正
味儿啊!”
第五章
碧水天苍苍,脉脉各一方。酒酿三生缘,竹林梦狷狂。秀目斜远山,琉璃琥珀光。依依柳桥东,复见少年郎。
却说娄贝一行得了常平相助,一路上倒也平安顺当。偶有遇上妖魔鬼怪,皆被常平与青络轻易降伏。不日得入了邻城
,是夜寻家客栈住下,用过晚饭各自梳洗。
娄贝换过衣裳立在阁楼露台上,头发未干,索性垂下不扎。夜风拂面,一阵花香悠悠而过,清凉沁心。不觉深吸口气
,面上露出笑来。望着月上柳梢,风舞花俏,不觉随口吟道:“清辉遍撒,风起露华。别枝上弦,暗夜行寡。”
“行寡?这么惨?”有人在身后呵呵一笑。
“随口一说罢了……”娄贝面上一烧,转头望见是常平,这就稍稍心头一松,“道长还没休息?”
“稍微有些事……”常平换过身玄色道袍,只将头发束在头顶,随意插了根木簪子罢了。宽袍大袖,黑发寒眼,嘴唇
淡淡抿着,似乎有事想问。
娄贝不觉看愣了,张口不言。常平看他一眼,突然笑了:“公子?娄公子?”
娄贝回过神来不觉赧颜:“道长请说。”
“人有人间道,妖有三生途。寻常人轻易遇不上妖魔鬼怪,但公子似乎……却不知公子自小可有遇到甚么稀罕事儿?
”常平斟酌一下,缓缓开口。
娄贝一愣,随即笑了:“母亲大人说头一夜梦见天人临世,将一金丸取出让她服下,醒来便觉腹内震动。据邻人所言
,我出生时云霞满天。不知这可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