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后羿对你不忠!他跟河伯的妻子……叫你撞见了……他却死不悔改,你心灰意懒,才取药上天的……”天蓬元帅
嘴唇不停抖,将手越握越紧。
青络叫他捏得手臂发麻,那些话只在脑中盘旋,眼前却涌现出些模糊片段来。
天上的繁华胜景,悠闲度日,白云苍狗,千载幽幽……便又是十日并现,土地干涸,领命下界,万里随夫……人间立
功,天上谗言,终受贬斥,不可复还……夫君愤愤不平,而自个儿却是甚么都忙帮不上。轻歌曼舞歌舞怡情,乃是日
子安稳才有的闲情逸致,秀色可餐难道当真吃人不成……呵,说笑罢了……
天蓬元帅见青络眼光迷离,而岛上风云渐变,黑云压低地面轻颤,这就暗道声不好!想青络如今是妖精,自然能与岛
上灵力相呼应,而她修炼多年又是嫦娥转世,当真不晓得能引发这岛上多少灵力溢出!这就连忙晃着她肩膀,口中大
喊:“青络,青络!啧,嫦娥,嫦娥——”
嫦娥……甚么嫦娥,甚么神仙,甚么英雄美人,甚么神仙眷侣?当他从黄河河伯手中救出那个落难的宓妃,自个儿就
晓得要出事!后羿啊,救人没甚么,要惩罚河伯也没甚么,可你为何在洛水之畔替她建屋?为何借打猎之机去看她?
是,她是孤零零一个女子,可你去了,我不也是一个人了?!你说与她是清白的,你说不过可怜她,你说是我多心了
……是,我是嫉妒了,我是不安了。因为论美貌论才情,我若是倾城绝艳,她便是举世无双……你动摇了,你撒谎,
撒谎!
天蓬元帅眼见青络双眼飘虚无神,而周围色灵力越聚越多,天空黑沉下来风雨飘摇之态隐现。这就暗道糟糕,不等他
想出法子唤醒青络,就觉天摇地动整个岛震颤不休。闷声隐雷,白光电闪!
天蓬元帅连忙念咒,心道这雷电是在自个儿掌控之下,且先化解了再做道理。谁想念咒不见云散,反而一个闪电落下
。匆忙间闪身避开,却见青络周身已被翠色灵力所笼罩,且已与岛上灵力相呼应裹成一灵团。这就暗自心惊,一边闪
避落下的雷电,一边大声疾呼:“嫦娥,嫦娥——”
不,不要叫我嫦娥,找你的宓妃去吧!我再不要受此等侮辱!我自在天上逍遥,管你是被恩将仇报的徒弟逢蒙怎么暗
害的,也管你死了是否因此懊悔后阴魂不散,变成了打鬼的钟馗,这些,统统都与我嫦娥无关了!
哈哈哈哈哈——
天蓬元帅筑起结界稳住身形,睁眼却见岛上树木倾斜而地下藤蔓青萝缠绕不休,这就目瞪口呆看着立在当中的青络。
她双目泛光头发飞扬,仰天长笑之时双手不断从地上吸取灵力。
天蓬元帅急得大喊:“青络,你怎么了?”
青络转过头来却是一笑:“元帅,你叫我甚么?”
天蓬元帅看着她那嫣然一笑的模样顿时愣住:“你,你……”
青络抚着面颊:“脸不一样就认不得了么?还不是同一个女人……”却又抬头笑起来,“我可还记得呢,元帅为着见
我一面,甘愿头顶醋罐子不依法力逐月而行呢!”
天蓬元帅面上一烫:“我……”
“可是你们男人都是一样的!”青络突然厉声道,“便是我见了你又如何?我应允了你又如何?总有一天还不是要被
抛开?”说着她唤起手臂浑身颤抖,“我要杀了你们这些男人——”
天蓬元帅来不及答话,那岛上藤萝早已携着电闪雷鸣袭向他面孔——
第二十一章
“后羿死后作了钟馗?!”娄贝瞪大眼睛,看着走在身侧的常平。
“世人以《山海经》《淮南子》为神怪之说,却不知真假虚实之间自有微妙之处。”常平叹口气,见娄贝走得面色微
微发红,也就扶他行到一侧树下坐了,“我是东岳帝君,钟馗乃我手下差役,你以为如何?”
娄贝叹口气:“那……”却又咬住嘴唇不言语。
常平看他一眼:“想问青络?抑或是嫦娥?”
娄贝面上一红垂下头来:“我……只是随便问问……”
常平却笑了:“若是你当真爱慕她,我还是劝你算了吧。”
娄贝一愣,眨眨眼睛。
常平却垂目一笑:“嫦娥在天庭……就与那广寒宫一般,寒清高远,不可亵玩。”
娄贝更愣,再一眨眼睛。
常平微微叹气:“她转世做妖精,原是玉帝的意思……嫦娥平日里温婉贤惠端庄娴雅,但终究是心高气傲自视甚高,
且与后羿之事令她心灰意懒,宁可独自居于广寒宫中,夜晚而行远避人群。便是天庭之上,若非盛会不可不至,她定
是不来的……”
娄贝道:“那……与她做妖精有何关系?”
常平似笑非笑看他一眼:“磨练一个人,莫如叫她做她最看不起的那一类人。”
娄贝目瞪口呆:“这,这……”
“嫦娥与尘世素有渊源,然她心中俗念不是放下,而是隐瞒……于她,终究是不利的。”常平淡淡一笑,“现下明白
了?”
娄贝似懂非懂,但又想此事于己无关,也就不深究,只是颔首道:“那也是。”
常平呼口气:“至于天蓬元帅与她……还真是不好说。”
娄贝却哦了一声:“可我看他们似乎都来找你——”
“这事儿还是该找月老才对。”常平无奈耸肩。
娄贝也就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月老当真是个白胡子老头儿么?会在月明树下悬挂红线定人因缘?”
“这……我还当真没见过。”常平哑然,却又道,“你不会……想求月老……”
娄贝哭笑不得:“你刚才说了这一通,无非就是告诉我,嫦娥,不,青络和我不是一路么?”却又忍不住作弄他,“
依我看,莫不是你爱上她?”
常平一怔:“啊?”
娄贝出口便后悔,急急扭过头去:“没甚么……”
常平哭笑不得:“我是说你。”
“我?”娄贝大吃一惊,“分明是你爱慕她吧?”
“我照顾她不过是受天蓬元帅与钟馗之托……”
两人四目相对,异口同声道:“你以为我——”
常平仰面而笑,忍不住的摇头。娄贝以袖掩口,垂目不语。两人皆是笑进心里去了,好半晌方慢慢止了笑。
娄贝偷眼望着常平那一头黑发随意束在顶心,额头光洁鼻梁挺直,下面薄唇淡淡抿着,方才一丝浅笑还凝在嘴角,这
就不由看的呆了。
常平听娄贝不笑了,便回头打量。见他那一双丹凤眼汪着不知几许深意,唇边笑语方歇而面上薄红,也就住了笑,轻
声道:“月老说,我的红线……”
娄贝听着他轻言细语,呼吸之间拂过面颊,不知为何心如擂鼓面上发烫,不由身子都轻颤了。
也不知谁先动的,两人慢慢靠在一处,彼此呼吸之间都听得清清楚楚。常平望着娄贝满面薄红眼目情思飘荡,忍不住
微微俯身凑近他面孔。娄贝不觉合上眼睛,伸手贴在他肩上。双唇只余寸许而鼻端都贴在一处,那手轻柔触在肩上之
时,常平脑中蓦地想到东毕帝君之言,这就猛地清醒过来,转头不言。
娄贝觉着他转开了去,这就睁眼,虽不知是怎的了却也尴尬,隔了一阵方小声道:“你的红线……怎么了?”
常平略略打量他的脸,突然心头一紧。暗自于袖中握起手来,扭过头去望着四周云海苍茫沉声道:“……我的红线,
早就断了。”
娄贝一挑眉毛:“嗯?”
“是真的。”常平笑笑,“你在人间,可听过东岳帝君有妻室?”
娄贝不知为何听到“妻室”二字心头一颤,却又莫名欣喜:“是不曾听闻有。”
“那就是了。”常平略略颔首,面上便又冷下来。
娄贝不知为何他前后反复如此之快,心头只当是他已想起身前之事,而自个儿甚么都没想到,故此很多话说不得。于
是垂目看着另一侧:“……你说这罗孚山是须弥山,神仙不能随意来。那为何……”
“道者云得道三境,初时,望山是山,见水是水;待有小成,望山非山,见水非水;功德圆满,山仍是山,水复是水
。”
娄贝垂目一想:“寻常人眼中,这就是一座普通的山。而道者眼中,这便是仙境。”
常平却不欲多言:“这山中有一寒潭,甚是有趣,上有飞瀑直落九天,待你好些,我领你去看看。”
娄贝垂目一笑,心中一荡。常平看他一眼,也就笑了。
两人这就静默一阵,娄贝突然道:“若是……若是我不考状元了……”
常平不待他说完,突地立起身来举目向东望去。娄贝一愣,见他皱紧眉头面色凝重,这就有些慌乱:“怎么了?”
常平却凝神过得一阵方回过头来:“方才一时觉着有甚么不对劲……不过现下又觉察不到了。许是错了吧……嗯,方
才你说甚么?”
娄贝看着他的脸笑了:“没甚么……我现下甚么都想不起来,不若你说些地府的趣事给我听?”
常平望着那一双眼睛,便又慢慢坐下来:“你想……听甚么呢?”
“嗯……牛头马面真的是牛的头马的脸么?”
没等常平回答,却猛地天色黑沉下来,乌云滚滚金乌不现,东天却显出月亮来!
娄贝身子一抖伸手揪住常平袖子:“这是怎的了?”
常平不觉反手握住他:“无妨无妨,此地并无妖气……”
娄贝紧紧靠进他怀里:“这白日里怎的月亮突现,莫非……青络!”
常平皱眉搂住他:“暂且回须弥小洞去,你身上有伤且未觉醒,还是小心些好。”说罢拉了娄贝飞身下去。
一路只见云色深沉,隐隐有雷光电闪,且山中灵气飘荡,妖气上浮。常平粥一皱眉头,心道这通天岛上莫不是有甚么
厉害的魔物引发了魔物变化?
虽说常平现下不曾恢复东岳帝君身份,但先前记忆有的已然想起。之前曾与文曲星君去过岛上,还以玄苍禁咒封印了
岛上所有束仙草。只是自个儿转世之时仙气受凡人肉身压制,封印灵力必然有所减弱,故此才请大哥东毕帝君前去一
看。毕竟现下的他就算上了通天岛,只怕也没这本事修复封印。说起来……上次在岛上时,文曲星君就对岛中灵力有
种奇异的应和能力,且他体内似乎还有一种甚么元神……这就想起娄贝先前居然会对自个儿的灭妖咒语起反应,如今
天地灵力逆转,不知他怎样?
思及此,这便垂目一望缩在自个儿怀中的娄贝。
娄贝只觉得浑身难受,全身血脉逆行一般头晕脑胀,胸腹间宛如有甚么呼之欲出,偏偏又梗在喉间不得而出。也不知
是山势过高还是飞在空中,只觉着自个儿喘不上气来。
常平见他面上薄红,紧紧闭着眼睛咬住嘴唇,分明极不妥当。不由伸手紧紧搂住他,加速飞回须弥小洞。
下到洞口站定,回头见外面云海动荡色泽青黑,宛如染上一层淡墨一般。这就皱眉,心道如今那岛上去的只有天蓬元
帅与没觉醒的青络,难道是青络……
没等常平想透,怀中的娄贝却手一松往下滑。常平连忙搂住他腰身,才惊觉他浑身火烫。细细一观他面上,竟是一片
绯红正如三春桃花初绽一般。
常平顿了顿小声唤他:“娄贝,娄贝?”
娄贝只觉得迷迷糊糊浑身有甚么上下乱窜,全身又麻又痒浑是难受,这就贴紧常平颤声道:“常平……常平……”
常平无奈,只得打横将他抱起进屋去放在榻上。转身欲取凉水替他洁面,却叫他一把拉住手腕。回头看去,只见他紧
闭双目嘴唇轻颤,模模糊糊还在念着“常平”二字。这就只得叹口气坐下来握紧他手。心道之前在通天岛自个儿还是
东岳帝君,自可以仙气正他心神;先前遇到紫微大帝之时,自个儿散去法术他便慢慢好了。可如今,尚不知究竟是怎
么引发他体内元神动荡,自个儿法术又不能随意替他导引,这可如何是好。常平不免握紧他手,脑中思索法子不提。
却是娄贝恍惚中眼前竟有朦朦胧胧一片云雾,白茫茫不见前路归途,心中惶恐之情宛如烈焰焚心一般烧得全身都是痛
楚。而脚下绵软跌跌撞撞不知该向何处去,脑中却有两个名字不断盘旋交叠。
帝君,常平,常平,帝君……
帝君是谁?
谁是帝君?
不知是何处仙山,山涧间寒潭一泓。潭侧垂柳梨花笑语东风,空中一碧如洗云淡风轻。
那潭中瀑布下立着个青年男子,一头黑发如漆似墨,随水流贴在面颊腰间。上额宽阁方峻,明净无瑕。眉角入鬓清远
悠长,此刻闭目抿唇,赤裸着上身立在瀑布之下。水流划过他周身,只见淡淡一圈苍色灵气,笼在他身上。
似乎察觉了自个儿在窥视,他睁开眼来。眼形长秀目光亮,眼神严威如炬。一双黑色眼睛宛如潭水,波澜不惊深沉无
痕。
这便是帝君么?
不不不,帝君应该是衣冠整齐,那一身玄色仙服连褶子都丝毫不乱,怎会有垂发赤身之态?但那修长身量,那深深眉
目,那一张薄唇,竟是一样的了。
可,为何认定那便是帝君?自个儿见过他么?我又是谁呢?
啊,想不出,忆不起,脑中烦乱头疼欲裂,浑身火热焦躁,这是怎的了?……甚么帝君,不晓得……常平救我!
常平只觉着娄贝握着自个儿的手越来越烫,而面上越来越红,且他皱紧眉头咬住嘴唇似乎痛苦不堪。这就皱眉起身,
打算请接引道人来看。谁想方要抽身离开,娄贝握紧他手,口中喃喃道:“常平救我……”
常平猛地一顿,附身轻道:“娄公子——”
话音未落,娄贝以伸出手来扣住他颈子,整个人贴在他身上只道:“常平救我,常平救我……”
常平不及说话,娄贝却转面吻住他唇角,紧紧搂住了他。
第二十二章
娄贝迷迷糊糊中只觉身侧便是常平,而常平在,心中便安定很多。脑中纷繁纠结,不知是甚么统统搅合做一堆。一边
是那不知所谓的帝君,只叫人心神难安,而一侧是常平……便是那个数次相救自个儿的常平,便是那个眉目清扬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