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旁,却也没听得明白,只隐隐中听见熊十的名号。待得陆压道人去后,熊十方才小心大叹一句,
通天却笑了:“也没甚么。不过……说起来,你可还记得熊十?”
狮四心头一动,面上却淡淡的:“教主不提,倒是险些忘了。”
通天教主呵呵一笑:“若是忘了也属常事,只是可惜了你们这两个好友。”
狮四不由道:“怎么?”
“听说斩妖时熊十为了救东岳帝君,自个儿扑了上去,这便当场毙命。”
狮四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身子晃得一晃。
通天教主摸着下巴,那双丹凤眼斜斜瞅他:“那熊十死后魂魄并不愿往生,听闻东岳帝君便留了他元神。但这……不
和规矩啊,是故玉帝没少埋怨他……”说着便衣袖掩口笑了几声。
狮四却垂下头来,一言不发。
通天教主笑罢了方道:“狮四,你终究是重情义的,只熊十也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好赖东岳帝君与旁的神仙相较,总
是有他的好的。”
狮四幽幽叹口气:“是,教主所言极是,狮四记下了。”
通天教主只是笑的,并不再问。
时至今日,狮四仍旧不明白,自个儿与熊十究竟是为甚么成为知己,又究竟是为甚么成了仇敌。也许套用句人的话,
便是各为其主罢了。只是想来,心底不是不遗憾,心中不是不感怀的,然感怀有何用呢?
不过都是旧事罢了。
第十章
陆一听完并未多说甚么,只是淡淡摆手叫狮四退下,独个儿立在山巅望着对面缺了一角的山峰出神。狮四恭恭敬敬行
礼退下,走时看了一眼,却还是无言。
陆一立在那处,日头自云层后穿出,阳光照在面上,不觉微微皱眉。心头却又想起方才狮四所言,初时只觉有些惊诧
,待得静下心来,却又有些疑惑。狮四之言听来不假,但似有不全之处。譬如之后二人如何,狮四只是一言带过。想
那东岳帝君何样人,怎会斩妖时遇险?那是甚么妖怪竟有这等法力?熊十不去转生却能留下来,岂不是有违天道?而
陆压道君为何特意将此事告知通天教主呢?便依着陆一模糊记忆中,那陆压道君分明是闲事不管的主儿,何曾见他如
此在意一事?转回头来说,那个通天教主究竟是甚么人……虽则狮四口口声声说自个儿就是通天教主转世,可终究觉
得不对劲儿。狮四之言……不见得就是欺瞒于己,只是隐匿若干不曾言。
为何通天教主要反叛天庭?听狮四之言通天教主与东岳帝君私交不甚好,那为何转世时自个儿这个所谓的“通天教主
”又会和文曲星君去了一处?人是越来越多,事儿却越来越模糊,好似一团麻毛千头万绪,叫人找不到根子。
陆一越想越觉得感慨,本想改日再唤狮四来问,却又道方才都没说,再次只怕更不容易提起,也就不用提狮四能说实
话的了。想到此处,陆一不觉腻味,这就啧啧嘴转头回了洞中。
是夜辗转反侧不得好眠,朦胧间五色斑斓,却又看不真切。不知过的多久迷迷糊糊睡去了,却又总觉着有甚么叫人不
快的,睡得极浅甚是不安稳。
第二日陆一醒转,正惊讶不见狮四,靛螭与金钫却匆匆赶来在外头儿喊了一声“教主”。陆一着衣停当方道:“进来
吧。”心中却是有些诧异,这两个妖怪平日里面上自然恭敬,但背地里谁知道说些甚么,今日却匆匆来寻他,却又为
何
金钫劈头一句:“教主,有人来袭,口口声声说要见你。”
陆一一怔:“谁?”
靛螭拉他一把,躬身行个礼方道:“教主可认得一个唤作陆岳的人。”
陆一大吃一惊:“他?”
金钫哼了一声:“原来真是教主认识的,我就说怎会有人如此大胆,竟敢打伤无极山的教众!”
靛螭踩他一脚:“满口胡言乱语的不晓得你说甚么。”这就转头看着陆一道,“既然是教主识得的这便最好。如今他
困在半山腰,还请教主去看看。若是有甚么闪失的反倒不美了。”
陆一看他一眼,心知这不过是正话反说。也便不在意,心中想的却是陆岳可有受伤。
靛螭察言观色怎不知他想甚么,这就冷笑一声:“教主也不必太过忧心,您那位朋友可是厉害得紧,教众本就不多,
恰恰好够给他练手的。”
陆一长叹口气,也不去驳他,只管提着衣裳就出了洞外。不一刻行到山腰,远远便闻得阵阵喊杀之声,见得阵阵灵气
撞击之彩,这便心下一紧连忙奔去。待到眼前,就见山上妖怪将陆岳团团围住,四面八方向他杀来。
随时被困在当中,陆岳面上却毫无惧色,只是紧紧皱着眉头浑是不悦。侧身腾挪躲闪,只管捡着妖怪要害之处下手,
拳打脚踢之间招招毙命。陆一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似乎当年在海岛之上,那个少年与自己切磋对打的情景又回来了
。
那边陆岳见妖怪越聚越多,而自个儿寡不敌众。虽说只管闪避,看准了才出手,但车轮战终究于己不利。因此闪身晃
过几个妖怪,一脚踏在面前那野羊精背上腾空而起,左手手指一曲喃喃道:“一拜冀州第一坎,二拜九离到南阳,三
拜卯上震青州,四拜酉兑过西梁,五拜亥乾雍州地,六拜巳巽徐州城,七拜申坤荆州界,八拜寅艮兖州城,行坛弟子
入中宫——”
陆一来不及言语,只见地上猛地显出个紫色八卦来。这便吃了一惊,心头猛地一转:“快出来!”
周围妖怪不明就里,猛地听见这一句都有些愣神。又见是教主亲来了,有的慌着回身拜他,有的却又忙着扑向陆岳,
这就更乱。陆一眼见那八卦灵气越甚,也就不及多说,上前一步踏入阵内,双手一划朗声道:“天圆地方,律令九章
。吾当坐镇,诸法拥防。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上罩华盖,下托莲台。二十八宿,干支俱在。云从龙风从虎
,雷斧震电凿鼓——”顿时风起云涌,天猛地黑沉下来,却又自天顶处一道闪电划过正正击向半空中的陆岳。
陆岳咒未念完,猛地听见头顶雷响,只得撤下招式转身闪避。陆岳看准时机双手上下交互一错,念个解子诀,那八卦
便又不见了。
陆岳何曾想有人中途干扰,这便落下地来打个滚,浑身是土狼狈不堪。甫一抬头见是陆一,不觉又惊又恨,这便狠狠
瞪起眼来不言语。
陆一自觉理亏,忙的撤了招式上前想要扶他。陆岳哼了一声自行起身,看着他嘴唇一动却又紧紧抿住了。
陆一咳嗽一声方道:“你……来了。”
陆岳一昂首:“是。”
“来做甚么?”
陆岳看他一眼,一句话在心头转了一圈又硬生生压下去:“来找狮四!”
陆一顿时愣住,却又猛地醒悟过来:“可是为着……山下那小镇?”
“原来你也晓得。”陆岳哼了一声,打量周围蠢蠢欲动的妖怪们一眼冷笑道,“怎么,难道与妖怪相处久了,便也成
了妖孽?”
陆一心中一苦,随即摇首道:“此事我已知晓,该如何做我自有道理……你且回去吧。”
陆岳哈哈笑了一声:“你自有道理?怎么个道理法?”
陆一叫他抢白,这就皱眉。陆岳看他一眼冷哼一声:“整整一个镇子上千条人命,我倒要看看究竟怎么个道理法。”
“杀都杀了,还有甚么好说?”靛螭嘿嘿一笑,“在这儿的,有谁不是害过性命的?”这就上下打量一眼陆岳,“我
看你也是个修道的,那些妖魔鬼怪你会杀的少么?”
陆岳仰起头来满脸傲气:“我降妖除魔是为功德,怎能和你们相提并论?”
靛螭一挑眉头:“人吃物,我食人,又有何不同?”
陆岳一怔,却又强硬道:“人养物,怎可同一?”
靛螭哈哈大笑起来,金钫眨眨眼睛不知他笑甚么,却又跟着嘿嘿两声。靛螭伸手一拍他头:“你笑个甚么劲儿?”
金钫委屈的抓抓头:“你笑了啊。”
靛螭哭笑不得瞪他一眼:“去,好好动动你的脑子!不要白长了!”
金钫一瘪嘴,靛螭方才转头望着陆岳道:“白给你是修道之人,难道你们修仙的会不晓得道生万物么?有天便有地,
有阴自有阳。”
“你这意思,有人便有妖了?”陆岳哼了一声,“这是替你们滥杀无辜找借口!”
靛螭挤挤眼睛:“那怎么不说你们人呢?统统一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嘴脸!可别忘了,人要过活,我们亦是!”见
陆岳正要反驳,靛螭又抢道,“甚么都是你们说了算,这叫甚么道理?好吧,就用你的道理好了,譬如这山一般,原
就是我们住的。你们人越来越多了,便老上山伐木捕猎,我到要问问了,究竟这山上哪一棵树是你们种的,又有哪一
个死在猎户手上的生灵是他养的?!”
陆岳一怔,随即皱眉:“你这是狡辩!”
“哼哼,狡辩?”靛螭不假颜色,“你们说不出话的时候儿,都说别人是狡辩!”
“猎户靠打猎为生,樵子靠伐木过活,这是他们生活所迫。便如你们,随便都不是人,不也互相厮杀,是为生计?”
陆岳一咬牙,“即便是山下小镇人越来越多往山上走,也不能因此就杀了整整一个镇子的人!”
“你们人不是喜欢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么?”靛螭冷笑一声,“他们命数到了,该死!”
陆岳闻言瞪起眼来:“你说甚么?!”
靛螭正要再说一遍,陆一上前拦住他。微微摇首。靛螭斜他一眼,再看看陆岳,这就哼了一声不言语。陆一淡淡一抿
唇转头看着陆岳道:“你上山便是为此事?”
陆岳一皱眉,随即便散开道:“自然!”这就哼了一声,“当日我在镇上望见狮四,他也亲口承认是他所为,还有甚
么好说?!”
陆一长叹口气:“你便要如何?杀了狮四么?”这就看着陆岳道,“若是人间,这便是一桩公案了。须得上堂受审,
你以为如何?”
陆岳哈了一声:“你这意思难道要我找了玉帝来不成?”
陆一微微摆手:“万事总有因由。狮四平日不似荒唐,总不至一时兴起办下这事儿。你可愿给我些时日,待得查清楚
这事儿再做道理。”
陆岳本是本心不悦,但听陆一柔声以对,这便想起幼时两人朝夕相对之时的事儿了。再听他说到后首,声儿也低了,
竟如在恳求他一般。这就心中一软,本想应了。但转念一想,方才陆一之言,非但没有说狮四所行有误,反而处处维
护,若是交给他来办,镇上无辜之人岂不枉死了么?这就硬起心肠摇头道:“不可,今日定要给我个说法!”
陆一不曾想他竟拒了,立时说不出话来。隔片刻方道:“可狮四现下不在此地,你改日再来吧。”
陆岳哼了一声:“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么?缓兵之计我还分得出来!”
“嗯,你自然不是三岁小孩儿,因为三岁小孩儿都懂的道理,你却不明白呢。”有人嘻嘻笑着这便近了。
陆岳不觉一愣,心道这声儿听着不似周围那些妖怪,亦不像是狮四。这就转头望去,见天边一边云来,不一刻便有人
落在他们跟前。
第十一章:花犯
云雾里,梅花照眼,笑问可相识。露痕沿阶,梢头相思豆,袅袅如烟。去年胜赏小楼前,不胜芙蓉面。青山连,寒潭
玉树,知谁人将至。
不觉今夏最悠悠,白兰吐芳蕊,碧荷映日。画舫东,绿水南,白鹤顶赤。晚风过、昙花荐酒,人恍惚、空江烟似仙。
西堤上、一树繁花,正是好天时。
无极山风过云动,一人落下云头,满脸带笑。
这人貌如人间十七八的少年,可喜一双眼睛乌黑明亮,甚是有神。一张脸清俊可亲,此刻嘴角上翘,双手环在胸前,
一副嬉皮笑脸的神情。
站定了却又不说话,只管将那乌溜溜的眼珠子上下打量。左边儿看看陆一,右边儿望望陆岳,这就诶了一声捏着下巴
皱起眉来。
陆岳由得他细细打量,心中自然暗暗生疑。这人也不知是敌是友,看样子颇有道行。那一侧陆一也在打量这人,人道
云过必是有仙家,且方才那云皎洁悠然,只怕这人还不是一般的神仙,只是这神仙怎么如此……
没等他想出来,这人已经嬉笑着扑过来,一把将陆一搂在怀里,头直往他胸前蹭:“哥——”
陆一这就傻了眼,双手怔怔的举起来,却又放下。陆岳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儿只觉得好笑,却又立时有些莫名担心起
来。看样子他们是认识呢,自个儿本就单枪匹马杀上山了,岂不是更加不利?但看陆一的样貌,分明又是不识得的,
这就蹊跷。更何况陆压道君那厮说过,他和陆一原非兄弟,莫非这才是陆一亲生的兄弟不成?
陆一叫那一声“哥”唤得一阵恍惚,只觉得脑中显出的是陆岳小时候儿的样子,不觉心里一软,轻轻道:“你叫我?
”
那少年抬头粲然一笑:“哥,除了你我还管谁叫哥呢?”又见陆一眼中茫然之色,这便嘻嘻一笑,“啊呀我倒忘了,
你现下还没想起来呢。”
陆一还没答话,陆岳哼了一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便看着陆一道,“难怪你一心一意维护这些妖怪,当
真是离了岛上了山,见了新的人有了新的兄弟啊。”
那少年转头看他一眼:“你现在是没想起来,等你想起来我看你敢不敢这么和我说话。”
陆岳哼了一声:“谁管你是谁?!”
那少年急得直跺脚:“好你个文曲星君啊,居然敢这么和我说话?!看我不罚你——”
“罚我甚么?”陆岳不觉好笑,一挑眉头看着他道,“甚么文曲星君云云的我可不晓得,便当真是了,同是神仙,你
能管得了我?”
那少年哼了一声满脸得色:“还真是不好意思啊,我正好儿是管你的!”
“你这疯子管我叫文曲星君……”陆岳不觉挑眉,“难道你是紫微大帝不成?”
“正是!”那少年昂首挺胸却又瞪他一眼,“谁是疯子?!”
陆岳看看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这就转过头去掩口大笑。紫微大帝气得脸都红了,转头拉着陆
一便道:“哥,你看看,这还像话么?!”
“若是画自该挂在墙上。”陆岳挤挤眼睛,“便是画上的紫微大帝,亦不是你这模样。”
紫微大帝急得连连跳脚:“干嘛干嘛?你不会看不出我是神仙吧?”
陆岳耸耸肩:“你是神仙这我看得出……只是,哪儿有神仙是你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