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撒过去,照旧是散的多留的少,泷白笑笑,不置可否。将盒子递过去,阮毓竹接过来,面色平静的又喂了些许,方
才把盒子放在一边,二人肩并肩的就坐在那池塘边,微笑凝望。
“其实做只动物也未尝不好。”阮毓竹轻声说,“至少不必为了感情庸人自扰,少爷与瑞王修成正果,也算是我迄今
为止做的唯一一件对的事……”
“谢谢你。”泷白真心的笑,“可是也如你所说,动物不必为感情忧虑,但却一样要为了生存而斗争,这样看来,也
没有什么幸或不幸了吧。”
“不一样。”阮毓竹摇摇头,“若可以选,我宁愿做根竹子,长了砍,砍了还能再长。”
“竹子也会痛,比筑。”泷白微微叹息。那男子倏然投来视线,眼神深深的看不出情绪,只问:“只有你不叫我小竹
,阮毓竹。”
“名字只是个称号,关键要看人。”泷白柔声说,“你有你的过去,不论如何,我接触到的只是现在的比筑,不是么
?”
“你……”那男子微微怔住,片刻别开脸,眼神若有所思的飘向远方,“迄今为止,我跟在你身边已有两年,只是这
样的话从你口中说出,我却不是第一次听过。”
这次换泷白怔住:“是么?我之前,有说过的么?”听闻从前的玉泷白嚣张跋扈,娇纵任性,若按照时间来推算,比
筑跟随他的时候正是他穿越之前。可是这样看来,以前的玉泷白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阮毓竹默然。微微低垂的脸颊,鼻梁细挺,单薄的唇瓣轻抿起一角,似笑非笑着说:“我说是从前的你说的,你信么
?”
这下才真正是怔仲然。
阮毓竹伸手,手腕懒懒的支起下巴,淡然道:“不用想了,你不会记得的。”顿一顿,又补充了一句,“从前的玉泷
白是何等高贵之人,这样的话也只是偶尔高兴了随便说说而已,不必挂怀。”
“可是我说的是真话。”泷白微微皱眉,“我有些,不明白你的意思。”
“无所谓。反正你现在过的自在,从前的事就只是从前,再多想也是惘然……”阮毓竹低笑了一声,眼神闪烁。“何
况,你已经选择了自己的立场,坚定与否,只看你自己的信仰有多高。”
“……”泷白沉默,心中莫名有种异样感,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可是细细品来,却又事事无偏差。那么,那种异样感
,是怎么一回事?
“起风了,少爷,早些回去吧。”阮毓竹慢慢站起身,有条不紊的抖了抖衫子,淡然一笑,“若无意外,今晚便回府
吧,唯恐夜长梦多。”
明明是意味深长的话,可是语调平淡无奇,面色波澜不惊。泷白的心弦一跳,倏然想起玉府偌大家业还在自己手中掌
控。那日离开的匆促也未来及交待些什么,如今比筑这样说,唯恐也是有心提点。
泷白站起身点点头:“也好,我虽放心丁管家,但那两个兄长总归还在……”后面的话自不明再明说。
阮毓竹悠悠的向前走了几步,倏然停下来,眼神飘向廊子里伫立的人影,嘴角荡起个深沉的笑,回头对着泷白柔声说
:“少爷说的是,早些回去,更好。”
话中之话,意味悠远,泷白再次觉得蹊跷。那男子却施施然离开,徒留泷白一人在原地发呆,怔仲间,已有人行至身
前,视线下方出现一隅雪白的锦袍,鎏镀银边,腰际悬着一块晶莹的白玉佩,垂下来的袖角逶迤如泉,隐约透出一管
莹白的洞箫,碧绦徐徐。
那人立在他身前,轻声唤了句:“泷白。”
怔然抬眸。
>>>>>>>>
十六岁那年开春,泷白闹着要去春市上溜达。明明只央了融华陪伴,西子臻却也要死皮赖脸的跟着来,泷白恼怒他不
解人意,后者却始终悠然自得的跟在二人身后,一脸的惬意自得。
泷白一恼,硬是上演了一出闹剧后拉着融华飞奔,算是甩掉了西子臻。二人驻足在一间乐器行前,泷白眼尖瞥见角落
里那一抹亮闪闪的白光,凑上前去看,竟是一块坠了白玉凤佩的洞箫,通体晶莹,阴影下依然难掩那美妙的光泽。
泷白心喜那物件之美,也顾不得自己压根儿就不会弄萧,扯着融华的袖角嚷嚷了要,掌柜的凑上前一瞧,历时眉开眼
笑的报了个天价,还说已有人了订下来。
泷白不依,吵着要。融华无奈,与掌柜交涉许久,对方仍对一副为难模样,关键时刻有人在背后朗笑开来,三人回首
,正见西子臻迈步入门,凤瞳邪魅,嘴角勾着几分慵懒的笑,半靠着门扉懒洋洋撑开一把缎面折扇,笑道:
“不巧不巧,此物正是被我所订,玉儿想要么?那就说些好话求求爷,说不定爷一高兴,就让与你了呢!”
那话里的戏谑激怒了泷白,从小到大,这个人无时无刻不在跟他做对,他喜欢的东西他仗着自己有权势便总要抢先于
他,而今长大来,更是时不时的就要逗弄欺负着他,当作一种调剂。
“放屁!你出了多少钱,本少多给一倍!”泷白拍案而起,美目圆睁。掌柜的闻言立刻眼睛瞪到溜圆,融华还未来及
开口,西子臻已经抢先甩下一沓银票,二话不说拿了东西就走人。
泷白气的脸白成一树梨花,融华微微攒眉,扯住泷白欲追上前的身子,淡淡道:“没关系的,玉郎,回头会有更好的
给你。”
泷白却恼的不是这一样,他只恨西子臻处处与他做对,屡次从自己手中抢夺心爱之物。可其实说到底,他对这洞箫并
无多大兴趣,也不过是图了一时的新鲜,说论喜爱,他倒是更中意那与洞箫下的宫绦紧扣的一双白玉环佩。
一凤一凰合扣在一起,宛如一块椭圆的原石,但其实可以一分为二,单独佩戴。只看一眼泷白便知那是上品。可是却
被西子臻有一次无情的抢离手中。
翌日,泷白正怒气冲冲的在府邸里发脾气,茶楼里一双人影,黑白对峙。黑色玄锦袍是西子臻,白色的那位,自然正
是融华。二人皆捧着香茗不紧不慢的品,寒意却在不经意间已经四散开来。
良久,融华方漾开风华绝代的笑靥,悠悠道:“子臻兄到底是皇族贵胄,连方洞箫都舍不得让与凡人呐。”
他吐字圆润优雅,不卑不亢,话中却带着几分戏谑。对面的男子低笑一声,放下茶盅,慵然道:“是又如何,我小气
,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哦?但不知子臻兄你的小气,究竟是小在物还是小在人?”融华端起茶盅笑眯眯道。
“有何分别么。是我的终归是我的,即便我如今得不到,也不代表日后如他人所愿。”西子臻迎着日光眯起眼睛笑,
话中的意味深长叫融华举至唇畔的手轻轻滞留了一下,放下来。
温婉一笑:“原来如此。”
他喜欢的,你都会抢走,到头来,不过是变相的送回到他手上。你所要的,只是希望他能将视线更多的停留在你身上
。而他呢,却是根本就不知道你所谓的敌对,说到底就是婉转的扣留。
“他喜欢的是我。”融华悠悠一笑。
西子臻忽然偏起头,露出眼底的狡黠给他看,倾而上前,柔然道:“可是,人心难测。”
融华望着他微笑,那场景凝固成一帧唯美的画面,流淌在玉泷白不曾分辨过的角落。
再一日,泷白气消,恹恹的憋在家中睡懒觉。春日的暖阳正浓,他伏在院落里的案子上目光迷离,雪肤无暇。忽而一
抹明艳的白光刺痛他的眼,下意识的皱起眉腰,待再看时,那白光原来出自小厮捧上前的朱红托盘。
一柄晶莹剔透的洞箫静握中央,碧绿的苏绦蜿蜒开来,绳环中央扣着一枚雪色通透的龙凤配。
小厮说,是从宫里送来的。泷白便知,又是西子臻惯用的把戏,玩腻了再随意的丢给他。心中大为光火,可是却神使
鬼差的没有将那托盘打翻,像往常一样一股脑的毁掉物件。
他的眼神像着了魔一样紧盯着那玉佩不放,握在手中愈发觉得温润噬骨,爱不释手。再看那遗留下来的洞箫,素不惹
尘,洁净非常,宛同那惊世骇俗的美人一样令人心动。
心念一转间,便解开了绳扣,将洞箫与龙凤配一分为二,洞箫是预备送与融华的,那与他简直是相得益彰,世间便是
再无第二个人可以与之匹配。
但是那玉佩……
纤白的指不自觉的握紧,掌心拧出纤细的纹理,泷白望着那玉佩出神,心弦某一处不轻不重的,颤栗了一下。
竟是为谁。
>>>>>>>>
思绪绕了一圈后归来,泷白已不知在融华面前怔仲了多久,而那白衣胜雪的男子,仍然噙着笑温柔的望着他,恬淡的
嘴角,优美的容颜恍如隔世一般,呈现在他瞳孔之中。
泷白伸手,颤抖的拿过他手中捏握的洞箫,脑中思绪凌乱飞舞,一种说不清的诡异感席卷而来,叫他惶然。
手中那柄洞箫,果真如记忆中一模一样,那么,便是真的是他当年送出去的那一把。可是,他明明记得那玉佩是被自
己收了起来的,为何到最后,却是送给了融华??
泷白惊然抬眼,有些不确定的看着对面的人,嗫嚅道:“这洞箫,是……”
“是你送给我。”融华垂眸微微一笑,“连同那块龙佩,一起送给我的。”
一语如惊雷。泷白望见呀腰间悬垂的那块玉佩,终于发现为何是如此的眼熟,他与自己初来乍到时所握的那块玉佩,
分明是一双!龙佩为阳,凤佩为阴。
凤佩早已在初时与西子臻相遇时,便草草丢给了他,而此刻悬在融华腰际的,赫然是那块龙佩。
泷白心弦一颤:他原以为那玉佩只有一枚,想不到却是形状相同重叠在一起的两个!可是记忆中当年送出去的,应该
只有一柄洞箫才对,难道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他却无法知道?
他不是玉泷白,可是却带着玉泷白的记忆,这本就令人觉得诡异万分,如今遇上这错综复杂的玉佩事件,他倏然发现
:自己似乎是知道的太少了,可是又知道的太多。
那些记忆曾经以梦境的方式在他脑中重复上演,而今以为他早已取代了这身体的原主,那么旧事旧情便可以真正抛却
,可是他突然发现事情根本没有这么简单,原先的玉泷白,真的死了么?
他的记忆,也死了么?!
45.『 一斛珠 』
臻王香府,水榭流泉。柳蘅葳蕤,芙蕖弱畔。风甫过,卧叶水莲幽簌起合,莹剔露珠顺着绿荷的茎蔓滚落下来,滴答
一声跌进塘子里去,溅起一池清华。
男子慵然半卧落玉榻,宽大的紫荆华裳波散四下,水云纹裹袖,瑞鸟翔凤华菱,半敞的领口露出迷人的浅蜜色肌肤。
一撮漆黑妖娆的发丝顺着肩膀蜿蜒到腰间,垂在榻沿的袖中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手臂。
腕骨精致,五指纤长。微微生冷而苍白的指端懒懒的勾着一只白玉凤佩,墨色流苏随风轻摆。光华万千。
“……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蚟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那些年里玉泷白最爱的一首词,不是什么气吞山河的壮丽,不是什么惊心动魄荡气回肠,而只是李煜的一斛珠。娇慵
靡靡之调,梵音濡软,字字惊心。
是暖的惊心。
微微合拢五指,勾着那玉佩到眼前。头顶,斑斓的日光在他衫子上投下斑驳的剪影,犹如短促的笔触,犹如墨色微醺
。
西子臻有些恍惚的看着掌心中温润的玉佩,华美的轮廓,精雕细琢,纹理丝丝入扣,惊艳之象却被一隅不甚明显的瑕
疵打破。圆弧边缘,粗糙的篆刻着什么,却因为时间久远的缘故,因为被日夜摩挲而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他记得当初玉泷白眸中如金石般崩裂的热忱,也记得他每每怒视自己时,眼神的骄傲和锐利,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兽…
…
阖上眼,嘴角微微滑出一行笑漪。
龙凤配,龙凤配,一生一世一常情,一生一世一双人……
七月猝星,过往红尘滚滚而来。湮灭的记忆像车辙般凌乱的划痕,散步脑海每一处,却又被一双手牢牢蒙蔽着双眼,
看不见。
倏然忆起那日的珍馐堂后院,流泉飞瀑,琼花遍野,荷池旁一双男子皆是长身玉立。较高的一个,白衣胜雪,美色倾
城;较低的一个,梅裳广袖,夜睫堆雪。
那么美的一双人,却是融华,和泷白。
玉泷白……
离的那么远,就能看到那男子眼中的怔仲,过后余味荡漾的动容,宛同清风盈满他浑圆的瞳孔,漆润的墨珠光若琉璃
,翠如珐琅,闪过的情绪是从未见过的张慌。
就像,当初对融华告白时,一样……
那是少年青涩中透着柔美的五官,视线热忱而单纯,不藏心机,甚至难以掩饰眼中的迷恋。融华的美如长虹观日,冠
绝天下。而那少年,便是日日沉浸于那温柔瞳孔中不可自拔的其中一人。
当年的玉泷白,端秀冷妩,却傲然跋扈。十三岁胁迫下纳随他逛青楼,逛回一身胭脂媚尘,也逛回了一顿闭门思过;
十五岁同他吵架,气的赌气三天吃不下饭,最后饿到前胸贴后背,整个人堪堪是风吹即倒,逾日再见人,依旧是生龙
活虎青春洋溢;十六岁真正开始暗恋融华,迷的三魂没了七魄,日里夜里脑中尽是某一日融华的风情一笑;十七岁…
…
二十岁,他宣布要追求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是天下所有女子心旷神怡的对象,亦是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是融华。
世情百态,流觞无垠。曾执握的双手变成背道而驰的平行线,到如今,他西子臻不知是感动了上苍,还是感动了自己
。二十多年来的呵护,二十多年来的深藏。
玉泷白,西子臻,融华。
注定是无法平行的三条线,与谁交叉,都会是无可避免的劫难。诚如他捧在手中的这枚白玉凤佩,多年前的兜兜转转
,像那玉佩上的刻痕一样,随着光阴逐渐流逝,到最后已经渐渐分辨不出,当时局中人的模样。
亦分辨不出,局中人的心。
>>>>>>>>
广陵浮华,胭脂红袖。
那一年他还只是青青子衿之年,是燕次闻名遐迩的四公子之一,屈居宰相公子融华之下,皇室血脉中最耀眼的一颗星
,西子臻。
四殿下西子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西子臻,皇后林政后宫,帝王是他的保护伞,而最为与他交好的同胞兄弟大殿下
西流玉,亦是日后众望所归的太子。
他有一张摄人魂魄的面孔,宛若修罗般邪气四溢的魅惑,一如利剑般傲然卓越的风流。泼墨般浓情的视线粘在一个人
的身上,只会叫人喘不过来气,堪堪为他所痴傻怔然。
是,他不及融华温婉优雅,仪态万千。比起他,他似乎更多了几星不羁之气。雍容如同黑豹,眼风汨汨之中已夺取了
意料之中的芳心。
唯独对一个人,例外。
燕次玉府,天下第一香,玉三少,玉泷白。种种冠名之下涌出的少年,细眉细眼,狡黠如狐,却是清秀淡媚,媚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