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狼牙——酒莲

龙辛也着实心酸，按捺着火气过了一夜。早上醒来就被手下人告知，赵笋已经回了新宅。龙辛活了这半辈子，没有几件上心的事，龙一是自己唯一的儿子，燕门是自己一手经营的。他只想将燕门安安稳稳交到龙一手上，然后安度晚年这么简单。却不想中间冒出来这么一出不省心的事情。由于晚上睡得不好，龙辛捏着眉头解乏。

管家探进一个脑袋，「老爷？」

「什么事？」龙辛的声音苍老又无助。

「少爷来了。」

「他来做什么。」龙辛虽然嘴上说着，还是站起身来，故意犹豫了一下，「让他进来。」

龙一也没怎么睡好，大清早的，赵笋又折腾了一阵，真气尚未补充，脸上还带着倦乏。龙辛虽然看着心疼，脸上却还是冷冷的表情。

龙一行了礼，「父亲。」

「坐吧。」待龙一坐下，龙辛却不说话了。本来嘛，龙一来找他，多少有了示弱的成分，难不成还要自己先开口。

龙一尴尬地咳一声，「父亲，我来是想请求你一件事情。」

「那小子不是回去了吗，还有什么事？」

「就是赵笋的事情。」顿了顿，「我与赵笋的事情。」

龙辛总觉得这句话很刺耳，不禁皱了眉。龙一觉察到龙辛的不悦，停了下来，给龙辛缓冲的时间。待龙辛端起茶盏，才再开口。

「于希晏来找你了吗？」

「我还没有必要什么事情都告诉你。」

龙辛这样说，恰好印证了赵笋的猜测。果然，于希晏还在南国，还在动着见不得人的手脚。

龙一沉吟良久，终于开口，「父亲，我今日来找你之前想了很多，我可以拿燕门要挟你，也可以带着赵笋远走高飞。但是，这都是没有办法的时候才会选的出路。我只想跟你开诚布公的谈一次，你若接受不了，我们再从长计议。」

龙辛的确还有很多顾虑。自己年纪已经大了。放手燕门不是一天两天，燕门里的新植势力都是龙一的人。若是此时逼迫龙一离开，自己重新接手，还没有十成的把握充分掌控燕门。若是之前成功做掉了赵笋，龙一生气一阵子还是会回头的。毕竟父子就是父子，血浓于水。

但是，赵笋没死，反倒勾起了龙一的火，这件事情弄巧成拙，不是什么好兆头。其中牵扯到燕门的利害关系，龙辛斟酌反复，还是妥协。

「说说看。」

「我的确是喜欢男人。我喜欢赵笋，只想跟他过日子。」龙一的语气坚定不移，「这是前提。不管你是故意还是无意带女人来见我，我都不会接受。」前些日子袁酉酉的事情，大家心照不宣。

「你若不想让我继续掌管燕门，我可以走，我的人一并撤出来，绝不会影响你的势力。但是，父亲，你仔细想想，现在燕门里对你言听计从的人还有几个？不是已经老了就是已经死了。我若撤手，燕门虽说不上一蹶不振，最起码，你还要花个三五年来巩固势力。我知道，在你心里我很不堪。」龙一的口气有些疲倦，似乎微微叹了口气，「但是我不傻，怎样对燕门好我还是知道的。父亲……」龙一带着略有乞求的目光看着龙辛，「我用我的性命发誓，我绝对不会做于燕门不利的事情。」

龙辛感觉到手里的茶正在以飞快的速度凉掉，正如同他最后的一点期望也灰飞烟灭。

「赵笋不是坏人，他全心全意对我。我的剑是他用血换来的，我同样愿意用血守护他。这次他的事情，我可以当做是意外，这一页我翻过去不会再提。但是现在他中了毒，是铜绿因，我不想在这段日子里纠缠过多无谓的事情。」龙一皱着眉，心口已经开始疼，他不敢想没有赵笋会是什么样子。「我要给他找到解药，我要他活着。」

龙一很少在龙辛面前露出自己锐利的一面，此时却有些收控不住。想到赵笋早上吐血的样子，龙一就咬牙切齿地恨于希晏。他虽然在有些事情上可以做到冷血无情，但是到了赵笋这里，所有的盘算、计划、阴谋都失去指引，自己只想不顾一切对他好。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于希晏却好像恰好相反，他不择手段几近到了癫狂的程度，他甚至想通过折磨赵笋来证明自己的实力，却不想，这样只会将他从赵笋的身边越推越远。

龙辛虽然还在生气，但是理智还是告诉他，龙一的话的确有道理。他没有把握和能力将燕门管理得更好。退一步说，即便他还有势力在燕门，现在还能掌控燕门，但是毕竟他已经老了，还有几个二十年来等他再培养一个龙一出来？岁月是把利刃，将龙辛的脾气砍得平滑，他认输了。没有人是时光的对手。纵使你再强壮，也有迟暮的那一天。

龙一已经走了好一会儿，龙辛这才从思绪中回过神，微微叹了口气。

经过一场大雨的洗刷，良草堂的血腥之气已经没有。但是龙一还是不放心，派人将良草堂彻底打扫了一遍，里里外外都安插了人这才放心。于希晏这次挑唆龙辛动手是失败了，却保不齐他不会亲自动手。

赵笋劝过他很多次，于希晏这样的人从来不屑亲自上阵。他喜欢做不费自己一兵一卒的事情，游说和算计是他最擅长的。

这话不假，龙一扁扁嘴，不想再延续这个话题，「我对这些草药一窍不通。但是我已经派人去联系祁国那边的人，这种毒从祁国来，那里一定有些办法的。」

赵笋这几日虽然没有再毒发，但是整个人的气色大不如前。好在还有精力翻找一些史册和药典，这些日子几乎都在良草堂忙。龙一则紧锣密鼓的搜罗一些铜绿因的信息。虽然说不上一无所获，但是收获甚微。

前些日子，冯末也毒发了一次。状况不比赵笋好多少。龙一审问过他一次，但是没有很极端的手段，他已经中毒，心里比谁都清楚，此时，合作是他最后的希望。但是也没有什么收获。若不是赵笋接二连三的药丸，他可能早就死了。龙一对他也算是仁慈，打扫了间下人的房间给他住。

只是，这些日子，赵笋有些心神不宁。他心里总是觉得自己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但是一直都没有勇气。在他内心深处，其实并不像表面表现得那样与世无争。他爱龙一，为了龙一，在他底线之上的任何事情他都愿意做。正如在昆仑时一个人冒险进山，只为了给龙一找铸剑的材料。他骨子里其实有种敢于拚搏的傲气。这可能是他常年在九纹阁，跟在麒麟身边熏陶出来脾性。表面上柔弱，内心还是韧性十足，看着文静，那是因为他很多事情都不在乎，但是，若是他在乎起来，就比谁都渴望。

这次，龙辛的阻挠在赵笋的意料之外。加上于希晏从中挑拨，可能龙辛对他的芥蒂会很深。

赵笋手里捏着几根草药，胸口还若有若无的隐疼。这些日子，胸口那里经常这样疼，他没敢告诉龙一。只是心里做了决定。

龙辛刚吃了早饭，早上阳光并不浓烈，照在窗棂上暖暖的。龙辛走到窗前，盘着手臂想事情。

管家轻声敲门，看到龙辛转过身来，才说：「老爷，赵笋来了。」

龙辛是不自觉的皱了眉。管家察觉出来他的疑惑，「要不，我让他回去？」

「不，」龙辛道，「让他进来吧。」

龙辛只见过赵笋一次，还是在新宅龙一的怀里，两人暧昧的缠在一起。给龙辛留下深刻印象的，只有他们项前的狼牙。想到这里，龙辛一阵厌恶。

却不想，赵笋一进门，龙辛居然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赵笋这日显然是经过仔细斟酌之后刻意修整了一下。穿了一身素青布袍，将一张白瓷样的脸更显得干净清爽。身形是瘦了些，甚至有些羸弱，却恰好将这一身布袍穿出了静谧的感觉。龙辛看着他的眼睛，几乎能明白龙一。赵笋的那双凤眼着实勾人，水汪汪的一片。虽然此时赵笋神情很严肃，但是这双眼却恰到好处的调和了整个人的气色，让他给人的感觉完全无害。

龙辛看得有些愣，转眼一想，却在心里笑了，龙一眼光不错嘛。

赵笋琢磨着龙辛的想法，有些紧张。

龙辛率先坐下，指指旁边的座位，「坐吧。」口气有些无奈。

赵笋撩了撩长袍坐下来，毕恭毕敬的，也不说话。

下人送了茶果过来。龙辛无意似地问道：「吃过饭了吗？」

「嗯，吃了。」

「这是南国的长虹茶，你尝尝看。」完全是长辈对晚辈的口气。

赵笋喝了一口，抿抿嘴，将茶盏放下。

「怎么样？」

赵笋踌躇着，「很好喝，但是我不会品。」

龙辛忽然笑了，「你是故意显得自己很诚实吗？」

赵笋此时垂了眼，浓密的睫毛盖住了眼里的神情，猜不透在想什么。沉默良久，赵笋才开口，「龙老爷……」

龙辛应了一声，「嗯？」

「我这次贸然来，唐突了些，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是个很不堪的人，也实在没什么资格跟你说很多。但是，我怕有些话再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龙辛沉默地喝茶，不搭话。

赵笋继续说着，眼神却看着地面，「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给龙一施压。」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话？」

「因为我爱他。」赵笋说，「可能你理解不了，但是我用我的生命爱他。」赵笋抬起头看，看着龙辛，「在你心里，燕门比什么都重要，在龙一心里也是。他从小在燕门长大，怎么可能对燕门没有感情。这次，他虽然没说，但是我想，他是认真想过要离开燕门的。但是最终还是放弃了，他舍不得。您舍得吗？」

龙辛不说话。

「九纹阁就快出关了，于希晏不是安于平静的人。一年之后，武林至尊宝座易主，江湖上的血雨腥风是免不了的。但是归根结底，能与九纹阁抗衡的，也就只有燕门了。说到底，就是龙一与于希晏的争夺。」

龙辛忍不住问出口：「你从九纹阁出来，心里不偏袒九纹阁吗？」

「你怀疑我是九纹阁来做卧底的？」赵笋摇摇头，「我不会插手的。这件事情我绝不插手。」像是在保证一样。

龙辛却不满意，龙一来找他之后，他虽然默认了这两人的关系，但是对赵笋还是有芥蒂。毕竟他出身九纹阁，到了关键时刻，推龙一一把还是捅他一刀起到的作用可是决定性的。

龙辛扁着嘴，心里盘算着，赵笋的底线已经压得很低。有利益的争夺就有死伤，这是他一直都明白的。更何况武林至尊这么大一块肥肉，到时候要死多少人恐怕不能计算。他不插手就已经算是对燕门的帮助了。于希晏看来是很在乎这个小子，只要他在燕门，随时可以拿出来要挟于希晏。这虽然说得有点早，也不一定真能要挟的到，但是，赵笋就像是一块砝码，已经默不作声的移到了燕门这边。

龙辛多少有些欣慰，「好，你发誓，真到了九纹阁与燕门拔刀相向的时候，你不插手。」

赵笋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似是在做最后决定。

龙辛的眼神似是无意看着他，终于，他慢慢举起了右手。

于希晏之前的计划也很简单，偷偷提供周素和周筝儿的死因，让龙辛杀念大起，再假惺惺借人给他。用的说辞很简单，他要带赵笋这个叛徒回去处置。但是龙辛也不是傻子，这话能信他一成就不错了。龙辛相不相信无所谓，只要他动了手，赵笋想必会忌惮三分吧，对龙一的感情不动摇才怪。却不想，整个计划根本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赵笋不但没怪龙辛，竟然轻巧的将这件事情做了个踏板，调和了两人之间针锋相对的局势。但是他中了毒。

于希晏手指扣在眉眼旁边，铜绿因这种毒要是解起来，怕是麻烦得很。冯末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笨蛋！于希晏在心里骂了一句。但是转眼又笑了，这也给自己提供了一个机会。

25、好意

是夜，赵笋调制出了两颗药丸，拿在手里掂量。

龙一打趣道：「你留下那颗胖的，给那人吃瘦的。」

「这都是一样大的。」赵笋忍不住笑。

「那你在比对什么？」

「我在想，这药丸的作用。」

「你先给他吃，他若死了，你就不要吃了。」

这几日，他们经常这样开玩笑，两人都收起了心碎的难过，面对现实。

「怎么会呢，死不了的。」

龙一忽然站起来，从后面伸手拦住赵笋的腰，将下巴放在赵笋的肩头，整个人的重量都放在了赵笋身上，闻了闻药丸的味道，「这比喝药汤强多了，不用苦成那样。」

赵笋支撑不住，动了动，「你走开，这么沉。」

「咦？」龙一不动，「我压在你身上的时候，你怎么不嫌沉？」

「你……真是无赖。」赵笋抽身要走，却被龙一拉住，「干什么去？」

「把这药给冯末拿去啊。」

「这种事交给下人做就行了。你来，让我多抱会儿。」伸着长长的手臂拉着赵笋，不肯撒手。刚要再说什么，院子里却忽然吵闹起来。

墨仁玉没头没脑的冲进来，吓了两人一跳，却被他接下来的话都惊住，「于希晏来了，劫走了冯末。」

龙一愣了一瞬，马上起身出房门，抬头就看见两三个黑色的身影跃上房顶。想也不想，拔地而起追了出去。

他还敢来新宅劫人？龙一心里想着，赵笋受伤中毒的帐还没算呢。脚下丝毫不怠慢，紧随其后。

墨仁玉知道九纹阁的功夫厉害，怕龙一一个人应付不了，立刻找人跟在后面。

于希晏由于拖拉着一个人，再好的轻功也慢了半拍，不多时就被龙一追上。雪狼牙一出鞘，一道堪比月光的光线划了出去，冲着于希晏就是一剑。

于希晏反应很快，衣袖一摆，将已经昏迷过去的冯末交给身边的人。龙一仔细看去，竟是路小右。那年在昆仑见到他，还俨然是个孩子，此时却一脸严肃表情，接过冯末，冷冷看了龙一一眼。

于希晏并不躲，看着路小右将冯末带走，这才转眼过来，竟然微笑着。好像与龙一是多年未见的朋友。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却带着剑拔弩张的危险。

龙一冷笑道：「于少主不请自来，还带了我的人走，是不是太不给我面子了。」

「龙少爷息怒。」于希晏盈盈一笑，「冯末这次来南国闯了祸端，不劳龙少爷动手，我带他回去受罚。」

龙一咬咬牙，这个人不要脸的功夫真是不差，当下不想再多说什么，脚下轻移，怡堂燕雀的功夫已经用出来。于希晏看见雪白的剑锋过来，却不躲。他很好奇，铸剑峰到底给了龙一一把什么样的旷世好剑，这把剑虽然用的是雪狼牙，却不可否认，有赵笋七成的功劳。等到剑锋靠近，于希晏不慌忙地伸出两指，脚下却迅速移动，保持着跟龙一同样的速度，捏住了剑锋。

心里不禁感慨，果真是把好剑。剑锋冰冷锐利，没有金属的腥气，而是带着昆仑雪的傲气。心里感慨之时，不想龙一剑锋一转，几滴鲜血便粘在剑上。于希晏手指被割破，他轻轻捻了捻指尖，毫不在意这点伤。

「龙一，」于希晏此时后退两步，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想表达出来诚意，「我带冯末回去，找宫主配解药。」

龙一眯起眼，「不劳于少主费神。」明显的不信任他。

「赵笋就算看得再多医书，也比不上宫主几十年的经验，他肯定有办法。我带冯末回去，你好好照顾赵笋，我会带解药回来的。」

龙一还是摇头，「你今日这般费事，何苦当初让他中毒。话说回来，你既然舍得让他中毒，就说明你根本不在乎他，我不会相信你。」作势还要打。

「让他中毒不是我的本意！」于希晏赶紧解释，躲过龙一的剑，却不还手。龙一不想再费口舌，两步就近前。

于希晏被逼的没办法，还了两招。他从九纹阁出来，所有的功夫都不放在眼里，虽然从不用兵器，却大象无形般掌控形式。本来以为怡堂燕雀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功夫，此时还手一试，却大为吃惊。

不知道是龙一练得尤其炉火纯青还是因为雪狼牙的原因，反正比对起来，于希晏竟然没有占到便宜。这让他不禁有些郁闷。但是他想得更多的还是不能伤到龙一，自己回昆仑的这段时间，赵笋还要依靠他来照顾。龙一的怒气尚未平息，每一招都有些刁钻，于希晏一个不小心，被雪狼牙划破胸前衣衫，一道血痕立显。却不生气，乖乖退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