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鸣远道:“才不是呢,这府里你对我最好了。德高和望重都不睬我,真是对人家越来越冷淡了……”
此刻的冉鸣远,一头乌黑的长发还没梳理,散散地披在肩上,眼睛转来转去,喋喋不休的小嘴微微嘟起。屋内菜香和海棠花的熏香交融在一起,是一种家常又温馨的味道,沈擎看着冉鸣远,心里升起一阵温情,不知怎的就伸出手去,揉了揉冉鸣远的脑袋。
冉鸣远止了声,半晌,伸手摸摸自己的脑袋,然后眼神懵懵地看着沈擎。
“我过去有一些不太寻常的经历,”沈擎突然开口说道:“那些经历告诉我,要珍惜在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尽可能对他们好点,因为你也不知道,缘分会在什么时候突然结束。”
冉鸣远咬住下嘴唇,眼神依旧很茫然。
沈擎笑开,走回桌边开始收拾碗筷,一边道:“快起床吧,今天阳光很灿烂,很适合活动身子。你都在屋里窝了几天了,也该出去和大家打打招呼。”说罢,他就捧着碗碟出了房间。
冉鸣远坐在床上,看着门口的方向,一脸沉思。
18、素宴惹不快
冉鸣远的减肥计划,随着一碗鳕鱼豆丸羹,彻底拉下了帷幕。
沈擎的一颗心算是放下来了,当然,随之而来的是王府又恢复了常常鸡飞狗跳的状态。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中,端午将至。
“擎擎!”冉鸣远蹿进厨房,熟门熟路地找到沈擎藏着的盐水花生,扔了一颗到嘴里,然后道:“明日我有几个客人要来,麻烦你多做几道菜。”
沈擎转头看向他,道:“好啊,王爷的朋友,肯定不同凡响吧。”
冉鸣远撇撇嘴:“也没啦,那几个人……一时也说不清楚,反正你明天就多做几道素菜,不用上大鱼大肉,咱们省点开支。”
“只做素菜不太好吧?”沈擎犹豫:“青菜豆腐的,人家还以为我们穷呢,别回头觉得我们怠慢了人家。”
“怠慢就怠慢呗,最好他们以后再也不要来了,我也清净。”冉鸣远不以为然地轻声嘀咕,鼓着腮帮子道:“反正你就听我的,这是王爷的命令”。
沈擎见冉鸣远手叉着腰,努力想摆出王爷的架子,却反而多添了几分俏皮,只觉得愈发可爱,憋着笑道:“好,就照你说的办。”反正素菜也能做得很精致,只要自己加工得好不仅不会丢脸,说不定还能为冉鸣远争几分面子呢!
当天,沈擎就拟好了菜单,托大厨房去采购欠缺的几种食材。第二日,他起了个大早,天刚亮就钻进厨房开始准备起来。
“哇,这些都是午膳要用的呀?”冉鸣远这日也起得很早,打着呵欠走进厨房,见桌上大大小小摆了几十个碗,惊讶地问道。
“嗯。”沈擎点头,从一旁取出冉鸣远的早膳,刚想帮他端出去,冉鸣远就拉住他:“不用了,我就在这里吃,顺便看看你做些什么。”
“也好。”沈擎把食物放在厨房里的一张小圆桌上,便转身继续去做事情了。
那么忙呀!冉鸣远咋舌,平日里沈擎都是陪他边吃边聊的,现在自己一个人被撇下了,还真有些寂寞。
冉鸣远用完早膳后,在王府里四处转悠了一会儿,很快有人来报,说是三位客人已在前厅候着了。
冉鸣远命人带他们到王府的一处凉亭,如今王府内正是花季,各种花争奇斗妍,而这凉亭就是赏花的最佳地点。
几人相见,自然先是一番行礼嘘问,待坐定后再侃侃叙谈,从国家大事到城中绯闻,无所不及。如此这般,时间自然过得极快,眼看着就到了午膳时分,几个下人端着托盘,远远地站在亭子外。
“几位,我们不妨先用午膳吧。”冉鸣远见沈擎也站在亭外等候,便很有礼貌地打断话题,让他先上菜。
沈擎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了,见冉鸣远在人前装得人模狗样的,仪态端庄、谈吐得体,还真有王爷的从容范儿,心里还在觉得好笑,就见冉鸣远向他招手。
沈擎带着几个端菜的下人走过去,开始一道道地上菜。
第一个盘子里装的是花瓣状的豆腐,豆腐里面被掏了洞,放入切丁炒过的蔬菜,再浇上浅绿色的透明芡汁,看起来如晶莹剔透,如碧玉一般。
众人眼中刚流露出惊艳之色,第二道菜又上桌了。
第二个盘子里时一个个小小的豆腐皮包子,顶端用头发丝粗细的葱丝扎紧。见冉鸣远看向自己,沈擎心领神会道:“里面包的是用山菌、山药和野菜炒成的素馅。”
“真是精巧啊!”桌上已响起了由衷的赞叹声。
沈擎微微一笑,端上第三个盘子。
盘子里,左边似是金红色的肉片,右边是一叠白白的面皮,角落里还放了黄瓜丝、葱丝和一小碟酱。
“这个我识得!”一个衣饰华丽的男子突然叫起来:“这个不是片皮鸭么,京城里很流行的一道菜啊。”
沈擎道:“这位公子说对了一半,我这道菜叫片皮素鸭,用的可不是真鸭子,而是素鸭。七成素鸭蒸,三成素鸭炸,然后拼在一起,口感不输真正的烤鸭。”
冉鸣远歪着头,认真地听沈擎解说,听到这里,他也不自觉地勾起嘴角,露出满意笑容。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沈擎端上了第四道菜。
“这,这不是油条吗?”客人中一个身量纤细的男子突然叫嚷起来:“这也能拿来做菜?”
沈擎点头:“不仅如此,而且做出来的菜还非常好吃。我在里面加了芋头磨成的馅,再浇上酸甜的酱汁,吃起来外酥里嫩,且味道非常丰富。”
那男子听得连连点头,还凑过去仔细观察那道菜,显然是有着满满的兴趣。
最后,沈擎端上一道汤。汤水浓稠微白,周围飘着一圈菜心,围着里面金色的面筋,和叶子形状的猴头菇片。
如此的四菜一汤,再配上加了南瓜一起蒸制的米饭,让冉鸣远这个吃惯了沈擎手艺的人都有些不忍下筷,更别说那三位客人了。
不过最后,大家还是抵挡不住馋虫的诱惑,拿起筷子伸向心仪的美味。很快,桌上的菜就少了大半,几人也逐渐放下筷子,脸上的表情显示出他们内心的满意。
华衣男子感叹道:“到底是王府的厨子,手艺果然令人叹服!”
冉鸣远虽在内心埋怨沈擎平日里从不做这些菜,但表面上还是淡定自若地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做些精致菜肴款待大家,也是应该的。”
另一位身材壮实的男子问道:“如此佳肴,若只是品尝其味,倒也落俗套了,不知可有好的名字与之相配?”
沈擎见众人皆看向自己,尴尬笑着道:“都是寻常的名字,这个是花瓣豆腐,这个豆皮包子,这个是片皮素鸭,这个是油条裹芋泥,中间是面筋菜心鲜菇煲。”
那男子听到最后,面色已有不屑,大叹了一口气,道:“菜虽然好,名字却如此直白,未免糟蹋了呀。譬如这道花瓣豆腐,我看,不如取名叫做‘碧玉妆成’,岂不雅致?”
“好!”那华衣男子道:“这豆腐淋着绿色汁水,的确如碧玉一般。那我也来凑个热闹。小生不才,最近在研读佛经,便给这豆皮包子,取名叫‘菩提香袋’,何如?”
那纤细男子也抿着嘴道:“两位公子都是好文采,鄙人不才,就挑一个简单的。古诗有云,春江水暖鸭先知,这道片皮素鸭,何不叫‘春江水暖’?”
掉书袋呢!沈擎看着这几个人互相吹捧,暗暗开始磨牙。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他没文化么!是啊,他是从小成绩就不好,也没心思读书,勉勉强强拿了个初中文凭,然后就去打架砍人了,哪里学过这些之乎者也的呀!切,有本事比打架呀,一对三都不怕!
沈擎看向冉鸣远,一边在心里发誓,要是冉鸣远也说出个这么文绉绉的名字,他立马就打包辞职走人。哼,凭着他在王府当过厨子的经历,要找份工也不会太难吧!
冉鸣远听完众人的话,笑得明媚却又疏离:“几位不愧是本地的著名才子,三个名字可谓占尽风雅,看来我也只能以大拙应之了。这道菜,不如就叫‘油条包芋泥’吧。”
呃……听冉鸣远这么一说,三位客人加上沈擎,四人齐齐愣住。
“呵呵,王爷真是有趣,”华衣男子干干笑道:“王爷以朴拙压轴,坦坦荡荡、不落俗套啊,着实令人钦佩。”
沈擎偷偷在背后比了个中指,表达对这些所谓才子的不屑。就差这么一个字,自己取的名字就是直白不雅,冉鸣远取的就是朴拙坦荡,这么双重标准,也不怕精神分裂……他还觉得,自己用的这个“裹”字,比冉鸣远的“包”字,还要好上那么一点呢!
19、借面诉真心
之后,沈擎自然没与他们一起,他带人撤了盘子,就回自己的工作根据地——厨房了。
在洗碗的过程中,沈擎因为心情烦躁,砸了两个盘子,折了一双筷子。
总算把厨房清理干净,沈擎索性一屁股坐在厨房门槛上,撑着脑袋开始生气。
哼,会吟几句诗有什么了不起的,犯不着当面给人难堪吧!幸好冉鸣远还有点良心,没有和那些破书生一个鼻孔出气,亏自己还为他们精心准备午膳,下次他们要再来,通通只有白饭伺候!
沈擎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突然起身,往冉德高的院子走去。
“你要借书看?要学诗词?”冉德高不在院子里,书房里只有正边吃松子糖边看书的冉小乖。
冉小乖思索片刻,从书架上拿下几本书,走到沈擎面前:“喏,这里有三字经、百家姓、千家诗,都是入门用的,之后还可以看唐诗宋词,这些都给你吧。”
沈擎接过书,对冉小乖道谢。
“不客气,”冉小乖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道:“沈大哥,你真厉害,我觉得这些诗词可难了,你却那么有兴趣。”
沈擎尴尬地抽抽嘴角,嘻嘻哈哈地敷衍过去。他可不想让冉小乖知道,自己是因为在书生面前丢了脸面,咽不下这口气,才想要学这劳什子的。
这三位书生一直待到日薄西山,才恋恋不舍地告辞。冉鸣远端了一天的王爷架子,此刻早就累瘫了,跨着急躁的步子走回自己的小院,想要对沈擎好好吐吐今日的郁闷。
其实这种会见书生的事情,他最讨厌了。
可是没办法,他还有着个王爷的身份,每年总要见几次本地的才子书生,以显皇家亲民爱才的风范。
关于这件事,其实冉鸣远也和冉德高他们讨价还价过好几次,可别说是取消了,就算是让冉德高代为接待的请求,也都被断然拒绝,用冉德高的话说:“王爷您一年都做甩手掌柜,总得抽出几天为王府做点事情吧。”
冉鸣远踏进院子,还没来得及回自己房间,就先去了小厨房。
推开门,他一声“沈擎”刚喊出口,却见厨房里空荡荡的,并无人影。
咦?奇怪,平时这个时候,沈擎都在准备晚膳了呀?
冉鸣远嘟嘟嘴,转身往沈擎的房间寻了去。
不出他所料,沈擎正坐在自己房间的椅子上,只是……他低垂着头,双眼紧闭,两手垂下,正发出匀称的呼吸声,显见是睡着了。
冉鸣远放轻手脚走过去,两只眼睛定在沈擎身上,却不料脚下一痛,竟踢倒了放在一边的花瓶。
先是“乓啷”一声,再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沈擎自然是被惊醒了,只是他睁开眼睛后看到的一切都让他更加吃惊——冉鸣远竟半趴在地上,看起来似向他行大礼,显得十分狼狈。
“王,王爷!”沈擎立刻站起来,根本无暇顾及因他的动作而掉到地上的书册。他快步走过去,扶起冉鸣远,帮他拂去身上的灰尘,道:“王爷,您没事吧?”
冉鸣远揉揉膝盖,腮帮子鼓得高高:“痛。”
沈擎记起,冉望重曾和他说过,冉鸣远虽有内力,但却因不习拳脚等外功,而无法娴熟运用内力,而且他对四肢的掌控也比一般人还要差些,常常容易摔跤擦碰。
如此想着,沈擎的心霎时软了好几分,小心地扶着冉鸣远到一边坐下,沈擎问道:“王爷来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冉鸣远扁扁嘴:“我肚子饿了,你又不在厨房,我就来找你了。”
沈擎闻言,看了一眼窗外,发现天色已大暗了,才惊觉自己误了做饭的时辰,赶紧赔罪:“王爷恕罪,我刚才不知怎的,睡着了,我现在就去准备晚膳。”
冉鸣远随和地笑笑,从地上捡起一本书,看了眼封面,问:“你看唐诗呀?你也要做才子吗?”
沈擎红了脸,道:“没,我就瞎看看,结果还看不进去,睡着了……我就不是这块料!”
冉鸣远摇摇头:“人都有擅长的和不擅长的事情,你别看今天那几个书生出口成章,你让他们做饭,怕是把厨房烧了也不能的。”而且……后面的话冉鸣远没说出口,却是由衷的心里话,他和沈擎在一起时,觉得自在多了,就算是饿着肚子,也比吃饱了听那帮书生胡吹海侃有趣。
沈擎摸摸头,冉鸣远的话还让他觉得有一点不好意思。“你等我一会儿,晚膳马上就好。”沈擎对冉鸣远说了句,随后便走出房间,直奔厨房而去。
不一会儿,他就端着个大碗出来。见冉鸣远坐在院里的石凳上,便走过去把碗放在他面前,道:“怕王爷饿着,就先做了这个快的,晚上再做好的夜宵。”
冉鸣远看向碗里,原来是一碗清清爽爽的阳春面。面的汤头上漂浮着碧绿葱末和金黄油花,白白细细的面条安静地窝在汤里。轻轻一嗅,这看似简单的面里散发着葱香、肉香和麻香,让冉鸣远愈发觉得饥肠辘辘。
面条虽细,却极有韧性,冉鸣远咬在嘴里,丝毫没有软烂的面糊感,甚至还有些弹牙。汤头看来平平常常,却带着极为醇厚的鲜味,显然是用的上好老汤。
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下肚,冉鸣远贴贴嘴唇,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沈擎也吃完了自己的面,把两个空碗叠起来,准备去洗碗。
“擎擎,”冉鸣远突然拉住他,道:“你别勉强自己,在我心里,你已经是很好很好的了。就像这碗阳春面一样,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浇头,但是质朴得让人欢喜。”
听到冉鸣远这番话,沈擎的脸突然热烈地烫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捏紧手里的碗,紧到手臂都开始震颤。
在原地站了许久,沈擎终于恢复言语的能力,他看着冉鸣远,柔声道:“嗯,我知道。”
嗯,他知道,所以他才更想努力学点诗词啊。看着冉鸣远和那些书生谈笑风生,而自己却插不上半句话……这种感觉,真的糟透了。
20、雪梨蕴柔情
尽管冉鸣远温言劝解,尽管屡屡睡得不省人事,但沈擎还是没放弃,对诗词的追寻之路。
他现在的心态已经偏向赌气了,他就是不相信,自己搞不定这些文绉绉的东西。
虽然现实的结果,是一次次挫败。本来他识字就不多,偏生这里的书还都是繁体字的,在他看来如鬼画符,哪里能读出半分味道来!
为了避免再次睡着,沈擎想了个主意,他赤着膊,往身上浇了一桶冷水,然后擦擦手,直接站在风口里看书。在他想来,夏天大家不是都容易打瞌睡么,冬天吹吹冷风,就算没睡醒也清醒了,所以让身体冷一些,就不会睡着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