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阿嚏!”冉鸣远坐在马车里,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冉小乖递给他一块干净帕子,眨巴着眼睛一脸同情地看冉鸣远擤鼻涕。沈擎给他倒了杯热茶,语气里带着些数落意味:“这才三月的天,虽然阳光不错,但河水可是很冷的呢,你看看,着凉了吧。”
原来,马车驶到一处,冉鸣远透过窗户,看见不远的溪流,在阳光照射下竟泛出五颜六色的光泽,不由好奇心大起,让侍卫停了车,欢欢喜喜地奔过去。
待他走近细看,才发现这条小溪底下,密密麻麻地铺满了一种极罕见的漂亮石子。那石子流光宛转,竟有几分似琉璃,再经过水的打磨,一粒粒都极为圆润,在冉鸣远看来,不输一般的宝石。
冉鸣远越看越欢喜,打算带一颗走,左右看了半天,总算是选定了卧在溪流中间的一枚。在沈擎和冉小乖的注视下,他二话没说,脱了鞋挽起裤管,就下到小溪里。
脚刚伸进水里,冉鸣远就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嘶……好凉的水啊!
“唉,你这是干什么,快上来,水里面冷!”沈擎才反应过来,急忙忙地劝阻。
“没事,我可是有内力的!”冉鸣远不听他的,一鼓作气走到溪水中央,在水中翻拣了一会儿,才掏出那枚石子,转身快速地跑回岸上。
沈擎接过冉小乖的帕子,蹲在地上给冉鸣远擦脚。擦了几下觉得不够用,又感觉到冉鸣远的腿不停地发抖,他干脆脱下外衣裹起冉鸣远的脚,横抱着冉鸣远跑向马车。
即使坐在暖炉旁边,身上再盖了一件厚厚的棉衣,双脚被沈擎捂在怀里暖着,冉小乖还很配合地帮忙捏腿来疏通经脉,冉鸣远还是过了好久,才稍微觉得有些暖意。
随后,他就一连打了十几个喷嚏,顺带着,还留下了一条极其影响形象的清鼻涕。
因为讨厌很浓的生姜味,所以沈擎拖客栈厨房煮的红姜汤,全被冉鸣远偷偷地倒掉了。而这样做的后果,自然是病情的加重,当天晚上,冉鸣远就开始发起寒热来。
冉鸣远病倒,沈擎自然是最担心的。深夜去医馆找来大夫把脉看诊,再拿着开好的药方,厚着脸皮去已经打烊的药房抓药,回到客栈后,还要亲自去厨房煎药。
等他端来黑棕色的药汁时,冉鸣远正顶着一张烧得发红的脸,睡得迷迷糊糊。他把冉鸣远摇醒——其实也没真的清醒,只是微睁着眼睛稍微有点意识。不过这时候的冉鸣远倒是听话得可爱,让他别动就别动,让他张嘴就张嘴,即使因为药的苦味而皱起眉头,他也没有把嘴闭上。
喂冉鸣远吃完药,沈擎趁机凑过去亲了他一口,也顺便感受了一下冉鸣远嘴里的苦味。有些心疼地把人重新塞进被子里裹紧,沈擎起身回自己房间,却在走到门口时停住了脚步。
转身看向冉鸣远,他犹豫了一刻,走到屏风后脱去外衣,熄灯,走到床边把被子掀开一个角,钻进去搂住冉鸣远。
今夜,还是睡在这里最安心。
第二日,冉鸣远的烧便退了,只是喷嚏还是打个不停,鼻子因为不停地擤鼻涕而变得红通通的。
沈擎打趣他,拿了冉鸣远的画笔在纸上涂出一个小丑的样子:“我们那里有种人就是这样的,你看,和你的鼻子像不像?”
冉鸣远撅嘴,我可比这个怪物好看多了!
连续赶了两天路,冉鸣远的风寒还是没有痊愈。
沈擎看见他的鼻尖已经因为过度的擦拭而开始脱皮,心里也很是担心,竟有了恨不得能以身相代的念头来。
这天原本计划赶到一个小镇歇息,不料午后突然下起了雨,众人只能就近找了个村子,宿在一家比较宽畅的农户家里。
稍微收拾一下行李,沈擎就跟着农居主人去了厨房,留下冉小乖陪着冉鸣远卧床休息。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沈擎端了一大一小两个冒着热气的青花瓷碗进来。走到床边,把大腕递给冉鸣远,小碗递给冉小乖,道:“快趁热喝,这是姜汁牛乳,祛风寒最好不过。我看到这户人家厨房里正好有牛乳,才想到做这个的。小乖你也喝,喝了就不会受风寒了。”
“姜汁?”冉鸣远端起碗来闻了闻,嗯,隐隐是有些姜的味道,但是被浓郁的奶香盖住了,所以非但一点都不讨厌,还解了牛乳的腥味,闻起来让他的胃口都好了不少。
稍微吹掉些热气,冉鸣远端起碗来喝了一口,香香甜甜的,回味里带着一丝辣意,从嘴里到胃里,都立刻暖了起来。
沈擎见冉鸣远大口大口地喝完了牛乳,笑着道:“你呀,嘴巴越来越刁了,嫌弃姜汤,一口不动都倒掉,亏得这里有这个,才能让你吃下一点姜。”
冉鸣远满足地笑了会儿,突然回过神来:“你怎么知道我把姜汤倒了?当时除了我,房间里可没人了。”
沈擎点点他的额头:“我抬头给你做饭,能不知道你的口味?那姜汤熬得虽浓,几个时辰间也该消散了。可直到第二天,房间里还是一股子姜味,花盆附近的味道尤其重,这也未免太奇怪了点吧。”
冉鸣远叹了口气,轻轻地囔着:“其实当时本来想倒到窗外去的,可下面就是大街,人来人往的,忒不方便,生怕浇到别人头上。”
冉小乖喝完牛乳,很鄙视地看着冉鸣远:“冉冉,你真没用,爹爹说,要做男子汉大丈夫,就要不怕苦不挑食,没想到你连姜汤都不敢喝。”
冉鸣远被冉小乖说得瞠目结舌,他捧着心口,一脸伤心欲绝:啊啊啊!自己竟然被小乖说“没用”!自己以前哪一次不是一口就把姜汤喝下去的,这次不过是有沈擎在旁边,所以……所以才撒撒娇嘛……
不过,冉鸣远看向沈擎忍笑的脸,决定不把实话说出来。哼,宁愿让小乖暂时地误会一下,也不要让沈擎知道自己因为想撒娇,而惹了那么一场病!
32、御膳佛跳墙
冉鸣远虽然彻底痊愈,却也不能悠哉悠哉地游山玩水了。两个侍卫很严肃地表示:管家吩咐过的,一定要在某月某日前赶到京城。他们之前在路上耽搁的时间太久了,要再不认真赶路,就要误正事儿了。
风水轮流转,冉鸣远刚恢复健康,又轮到沈擎不舒服了——他依然一点儿也不习惯坐马车。即使身下垫了一床褥子,又即使不顾形象地斜歪在车里,沈擎还是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被马车颠得散了架。
五日之后,一众人终于抵达京城。一名侍卫先行去皇宫通报,等马车抵达皇宫侧门时,早就有人候在了那里。
下马车时,沈擎低着头都不敢看别人,委实觉得惭愧,冉鸣远自然是活蹦乱跳,冉小乖的精神也不错,而自己……竟然是被侍卫扶着下车的。
进了宫门,落入眼帘的是四个太监和一架步辇,显然是给冉鸣远准备的。沈擎好生羡慕地看了几眼,视线绕过轿子看向远方,随即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同时心里的羡慕之情升级为嫉妒之意。
不是他大惊小怪,只是这前方要走的路,也未免太长了一点吧!
只见众人前头,是一条长长走廊,走廊两边都是青檐白墙,唯有尽头有一扇门,而这扇门在沈擎看来,仅有黄豆那么大。
这,得走多少路才能到啊,自己若是走到一半就瘫倒在地,不知会不会有轿子来抬……沈擎默默地想了一会儿,突然拼命摇头:就算拼尽力气,也不能做出这么丢脸的事情,况且这里可是皇宫啊皇宫,说不定就被以“阻碍交通”或者“破坏环境”的罪名,拉出去砍了。
沈擎还在胡思乱想,却没注意到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他。
其中以冉鸣远的眼神最为热烈,用火辣形容也不为过——只为他尴尬悬在半空中的手。
冉鸣远知道接下来要走的路不短,心疼沈擎的身子,才想与他同坐一辇,哪知沈擎的眼神飘乎乎的,竟老半天都没理他,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等沈擎回过神来,周围只留下众人脚步的余音,他抬眼望去,唯见众人比黄豆大不了多少的背影。
“喂,等等我啊,王爷——小乖——侍卫兄弟——公公们——”
冉鸣远他们一行被安排在御花园不远处的璇玑宫里,一个名叫张海全的公公负责伺候他们。
“奴才小全子,参见王爷。”太监低眉顺眼,语气恭敬。
冉鸣远可是第一次见到真的太监,围着那张海全转了两圈,只看出他年纪轻轻、皮肤白净、眉眼素敛、身材瘦削而略微佝偻……这些,都和一般人没什么不同,更不像他往日看的小说演义里写的,那些爱翘兰花指、说话娘声娘气的太监。
最后,冉鸣远干脆停在他面前,盯着他两腿之间直直地看着,恨不能瞪出一个洞来,看看到底有什么不同。
沈擎又好笑,还有点吃味,拉过冉鸣远轻轻地道:“别这样看人家,这位公公会不好意思的。”
不知自己逃过一大劫的小全子公公,带着众人里里外外将璇玑宫参观了一番,书房在何处、茅厕在何处,一一都向众人指明,顺便还帮每个人都分配好房间,最后恭恭敬敬地对冉鸣远道:“王爷,皇上邀您共用晚膳,为您接风洗尘,也邀请王爷身边的人一同用膳。”
听到这句话,沈擎快走断的腿登时有了力量,人也站得挺了一些。皇上请客吃饭,那不就意味着可以吃到御厨做的菜了么!御厨出手,肯定少不了鲍参翅肚这样的高档食材啊,连续几天被马车颠得吃不下饭,看来今晚终于有口福了,兴许还能偷师几道,以后用来讨好冉鸣远。
此刻的沈擎,满脑子都是珍馐美馔,已然把前几日对在殿前失仪的恐惧给彻底地遗忘了。
几人回到各自房间,休整片刻,还换了套干净衣服。没过多久,张海全就来引他们去面圣。
穿过御花园如同迷宫般的大路小道,小全子公公将众人带到养心殿。殿门口又有别的太监接应。冉鸣远、沈擎和冉小乖三人就这样被“转手”了好几次,终于被带进了一间房间。
房间中央是一张大大的圆桌,主位上坐着一个穿着黄色袍子的男子。意识到那人的身份,沈擎立刻屏住呼吸,跟着冉鸣远行礼。
皇上立刻免了他们的礼,唤他们坐下,又道:“今日是家宴,朕与表弟终于重逢,无需多礼。”
沈擎撇嘴,尽管皇帝这样说,可谁敢真的不守礼数啊。
不过现在坐近了看,这皇帝的长相和冉鸣远还真有三分相似,不过皇上的五官线条更硬朗,看起来很有阳刚之气,到底是九五之尊,霸气十足。
皇上和冉鸣远寒暄了几句,冉鸣远向他一一介绍了沈擎和冉小乖。皇上一一问候两人,语气里并无高高在上的傲气,又让沈擎对他增了不少好感。
只是,怎么桌子上空空如也,至今还没上一道菜呀!
沈擎偷偷地瞟向门口,期待能看到有人端着菜向这边走来。可惜,门外空荡荡的,只有两个站得笔挺的侍卫。
沈擎光顾着注意门外的动静,却根本没注意到在他旁边,皇上和冉鸣远以他为主题,进行了一大番的对话,并在最后,达成了一笔交易。
皇上和冉鸣远谈完,两人喝着香茗,各自笑得诡异而默契。
“那么,就辛苦弟弟了。”皇上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和刚刚还板着脸的那个形象,简直判若两人,看起来就像一只满腹心机的老狐狸
冉小乖一开始还听着他们说话,可越听越没兴趣,到后来就只顾着看桌子上刻的精巧花纹了。
正事谈完了,皇帝对门口做了个手势,没过多久,就有几位窈窕侍女端着盘子进来。沈擎长舒一口气:终于开始上菜了。
一碟腌鹌鹑肉、一碟蜜汁糖藕,这是凉菜。一碟香烤羊排、一碟清蒸明前刀鱼、一碟西芹百合,这是热菜,再配上点心,一碟鹅瓤松仁卷。六个盘子当中,放着一个陶瓮,里面盛的,是汤品——浓香扑鼻的佛跳墙。
佛跳墙一上桌,就吸引了沈擎所有的眼光。这道汤他早就想做了,可光收集材料就是一项浩大工程。直到现在,他手头还缺了一味花胶。
哇,好鲜!侍女刚为他盛好汤,沈擎就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然后幸福地抿起了嘴。那种鲜味真是太浓了,不仅包裹在了舌头表面,似乎连舌头内部,都能感觉到那种鲜香味道的渗透。
不同于用调味品所制造的鲜味,这种鲜是用十余种海货和肉品,再加上冬菇、鲜笋等材料,经过复杂的加工和长时间的熬制,慢慢吊出来的鲜味。所以吃多了也不会口干,回味里还带着淡淡的甜。
沈擎满意地放下调羹,侧头看见身边的冉鸣远,眯着眼弯着嘴,连碗都被他捧了起来。
待会,哦不,今天太累了,明天吧,明天就去御膳房偷学,等回到王府,再露上那么一手……为了早日独占王爷的崇拜目光和幸福表情,要继续努力再努力啊!
33、冰品解春热
沈擎在御膳房厮混了几天,已经和各位御厨混熟了,学了好几个师傅的拿手菜。璇玑宫里有个小厨房,每日沈擎学完,回到宫里第一件事就是依样画葫芦,把学到的菜做一遍,而做出来的美食,自然是进到了冉鸣远的嘴里。
除了冉鸣远,冉小乖和跟着他们的侍卫,以及小全子公公也都有份,多下来的还会分给其他宫人。没出两天,璇玑宫有好东西吃的消息就在整个宫里传开了。虽然御膳房也一直做高档菜,但下人可是只能看不能吃的,如今沈擎这里免费分发,他们又怎会不趋之若鹜。
这厢,下人们争着抢菜,那厢,冉鸣远的那份却只动了两筷子。不是沈擎做的不合他口味,只是这几日的突然出奇地热,让他失了胃口。
虽只是三月下旬,然而这京城的天气却热得反常。众人都换下春衣,穿上了夏衫。冉鸣远他们没料到这样的情况,并未带夏装,亏得小全子公公临时去要了几套过来,不然几人都觉得身上要捂出痱子来了。
而对于整天泡在厨房的沈擎来说,就更觉得热了。每在厨房里做完一餐菜,他就觉得全身又粘又腻,出了一身子汗。要是在王府里,他早就找口井,赤膊上身冲个冷水浴了,可现在偏偏是在皇宫里,大家都把衣服穿得严严实实的,他要是这么做,指不定就被说是“有伤风化”呢!
无奈之下,他只能麻烦小全子公公,一天送三次洗澡水。宫里人见皇上看重冉鸣远,每天都要来聊上一会儿天,自然也不敢怠慢冉鸣远身边人,每次送洗澡水的阵仗都特别大。第一次,还送了两个漂亮侍女过来,硬是要服侍沈擎洗澡。
如果沈擎没和冉鸣远在一起,兴许就乐滋滋地笑纳这份艳福了。可现在,冉鸣远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他,沈擎被瞪得浑身发凉,只能再三推辞,求爷爷告奶奶地回绝了两位姑娘。然后自己回到房里,去折腾那些皂角、胰子、药石,还有……呃,各色花瓣?
自己一个大男人,用什么花瓣!
侍女在身边摇动扇子,送来一阵阵微风。冉鸣远躺在贵妃榻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看。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捧起茶,手却在打开茶盖的那刻滞住——看着茶碗里冒出的袅袅细烟,他就可以想象茶水烫口的滋味,身上随之开始发起汗来。
放下茶碗,手伸向旁边的杯子,这里面装的是白开水,虽然喝起来的确是凉凉的,但让冉鸣远觉得索然无味。
这时候,要是能吃个冰冰凉凉又酸酸甜甜的东西就好了……冉鸣远咂了口白水,郁闷地想着。
此时,沈擎端了个东西从门外走进来。一见冉鸣远的表情,沈擎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忙加快脚步走到冉鸣远旁边,让侍女下去,自己接过扇子轻轻地摇着。一阵风吹过来,比刚才凉了不少。冉鸣远回过神,才发觉旁边的侍女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笑着的沈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