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睡过去之前,亦天似乎听到熟悉又沙哑的声音在耳旁反复低语,“等我……等我几年……”
那会是多久,久到让等待成为习惯么?没人会告诉他答案,所以他选择了重新开始。直到多年以后,他以讲师的身份回到那所学校,才猛然发现命运就像戴在无名指的银戒一般,即便失去了光泽却依然可以蛊惑人心。
阳光透过窗子落在台下那些年轻的面孔上,他们自信、好奇、执着,亦如当年的自己。
他笑着说,你们有特别喜欢的法语单词或句子么?就像打招呼一样说给我听听。
“beau”
“Rentrez chez vous”
……
“Je t'aime”
他一怔,在混杂的音调里他抓住了这句,抬眼望向声音的来源。瞬间,不可思议的熟悉气息刺痛了他的神经。黑亮的眸子毫不闪避地锁定视线,神似的面容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相似的身形更是让人乱了呼吸。他偏过头躲开了那道灼热的视线,虽然皱着眉头,但是望向窗外时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
真的是你吗?
番外二:于释的困惑
早上醒来的时候,于释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伸了伸胳膊腿,有点酸,左眼也涨痛,估计是窝在小地方睡的缘故。睡眼惺松地踱进卧室打算接着睡,结果推开房门后,他整个人立马惊醒。床上有人。记忆哗啦啦地回流,对了,是亦天。他努力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昨晚电脑屏幕黑下来后发生的事。
亦天侧躺着,身上盖一条薄毯。于释走到床边,望着他的睡颜顿感困惑无比。亦天皱着眉似乎在做梦,嘴唇有点肿,脖子上还有些深色的印记,眼光扫过整张床,有什么地方不对,是什么呢?什么呢?啊……床单。他记得前天刚换的床单明明是蓝色的,怎么变成白色了?难道昨晚被谁换过?于释越想越远,想到某个借用自己身体的家伙,想到需要换床单的种种可能,顿时热气上涌,整张脸皱成了囧字。那个混蛋果然借自己的身体干了坏事,完了完了,再看看亦天沉睡的脸,于释差点喷出鼻血。他赶紧退出房间冲到阳台透气,那条蓝色床单正在头顶迎风飘扬。
于释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地吃着早餐。亦天走出房间时,他抬起视线看到对方正扶着门框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筷子“哐当”一声掉在桌子上。
“那个……那个洗把脸吃早饭吧。”于释本来想问昨晚发生了什么,你们(或者我们)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但是这种囧事怎么问得出口。
亦天平静地答应了一声便走进浴室洗漱。那天他们安静地吃完早餐,什么也没提。离开时,亦天欲言又止,最后只笑着说道,“谢谢你……”
于释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喊道,“我……我们是朋友么?”亦天转回头笑道,“当然。再联系。”顿觉畅然,于释开心地点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虽然大家都很忙,但他们还是会隔三岔五地一起吃饭。亦天告诉他关于申请留学的事,于释很烦躁,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怎么了,他很想拽紧对方胳膊拼命摇晃,然后大喊,“不走不行吗?老子不想你离开啊……”但是问出口的却是,“你以前不是很抵触这事么?”
亦天咬着一串脆骨,笑道,“我不想再让爸妈担心,他们跟着我死过一回。”
于释看着他状似轻松的样子,有些郁闷,“真的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如果要继续读研在国内也可以。”
“怎么?舍不得我?”亦天眨眨眼睛。
“嗯。”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你还真老实,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亦天抬起杯子碰了碰对方的酒杯,然后一口灌下,他舔舔嘴唇继续道,“爸妈希望全新的环境能让我有所改变,为了让他们放心我会努力变得更好。但是对我自己而言,我要的也许不是改变,而是另一种生活意义,在失去或者等待他的时候……”
三个月后,亦天坐上飞往法国的班机。他们从未提起那晚的事,这个深埋在于释心底的困惑成了永远的迷。
亦天离开后,于释为了治愈“受伤的心”,又开始在网游里挥霍无聊时光。人说桃花来了挡也挡不住,于释抛开脸皮,奋勇追击,他用人妖号去勾搭男的骗钱,然后再把钱转到自己的男号上去把妹。这种小把戏本来很容易被识破,但是运气这玩意真不是人人都有的。但是再好的运气也敌不过某人的死缠烂打。逍遥日子在“奥斯卡DDD”这个名字突然亮起来之后彻底到头。之前三个星期都不见这人,今天突然闪现就立马甩过来一句让于释暴走的话。
“快点还钱。”
“靠,有你这样的吗?这么久不见,招呼都不打直接让人还钱。”
“我急用。快还啊。”
“怎么了?”
“我的号被洗了,今天才找回来,什么装备都没了。”
“切……”
“快点还钱。”
“换个帐号不就得了,被洗过的号不安全了。”
“还钱。”
“重新注册啊。”
“我就是喜欢这号,你还钱。”
“别烦老子把妹。”
“还钱。”
“……”
从此,于释开始了被追债的命运。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只要他跟妹子或是帅哥花前月下时,奥斯卡都能默默地飘过来当电灯泡,然后用公共频道不停刷白字,比如“还钱……还钱……还钱……”、“美女,他不是好人,不要理他”、“帅哥,他有很多老公,我就被骗过”。
于释急了,密过去。
“我现在没钱。”
“你谈恋爱都有钱,怎么没钱还。”
“我真的没钱。”
“我刚才看到你说要给她魔音。”
于释眼前一黑,妈的,刚才没注意竟然用公共频道跟萝莉聊天了,他急忙切换频道去哄妹子。奥斯卡仍然一脸大叔样地杵在旁边,不遗余力地刷白字。
于释干脆无视,他没有意识到当一个人极度空虚时就会变得很贱,现在的他在游戏就是一脸贱样,只差头顶挂上“我贱我自豪”的称号。
奥斯卡又毫无征兆地消失了一星期,于释以为真的解脱了,结果一个星期后,奥斯卡再度出现,并以更狂野的言行继续追债。这家伙一定受了刺激,一定是的。于释看着越来越难以维持的把妹行动,气得把自己所有角色的好友列表清理了一遍,奥斯卡被彻底丢进黑名单。老子从此跟你鱼死网破,两不相干。但是更恐怖的事还是发生了,奥斯卡疯了一般在世界频道不停甩喇叭,用了两天时间,极尽所有愤怒言词,细数某人各种无耻罪状,将这人所有角色名声彻底搞臭。于释看着满屏声讨,差点喷出一口黑血。他被踢出公会,被妹子甩,刷图组不到队友,PK躺着扫地,他被一区给彻底抛弃了。整张脸气成猪肝色,于释建了个新号,悄悄密语奥斯卡。
“你他妈有完没完。”
“哼……你换号也没用。”
“操,你搞臭我就开心了?”
“我也不想这样,是你不还钱。”
“钱钱钱……你他妈是钱眼子啊。”
“是你不还钱。”
于释差点再次喷出黑血,这人真是不可理喻,他抖着手敲出愤怒的形状。
“你有本事给我出来,老子拿人民币砸死你。”
“你要跟我见面?”
“敢不敢来?”
“你在哪里?”
“W市A区。”
“好巧,不过我在C区。”
“巧个屁,今晚就滚出来。”
“你要跟我打架吗?”
于释绷着的脸突然就垮了,“老子是五好市民,打什么架,你不是喜欢钱吗?直接还人民币给你。”
“真的?”
“还是你想叫我拿冥币给你?”
“冥币是那种烧给死人的钱吗?”
“……你就装吧。”
“晚上哪里见?”
“10点奇迹酒吧。”
“Ah,我知道那里。”
“你要不是敢不来,老子绝对找人再黑了你的号。”
“为什么你总说老子?老子不是哲学家吗?”
“……”
“反正你已经臭了,以后换个新号跟我混吧。”
“……”
“我的手机号是136XXXXXXXX。你的?”
“158XXXXXXXX。”
“晚上见。”
见了绝对拿钱砸他脸上。于释扭曲着脸脑子里上演着自以为即将发生的一幕。晚上出门之前,亦天突然打来电话,于释静静地听着亦天细数这几个月在异国的见闻,心里五味杂陈。挂上电话之后,他突然觉得无比空虚,脑袋里混沌一片,他需要酒精。在酒吧里坐了半个小时,几杯酒下肚之后电话再次响起。
“你在哪?我到了。”
声音很陌生,于释随口答,“西面最角落的位置。”
过了一会,耳边响起刚才的声音,“Hi,我是奥斯卡,你是于是吗?”
于释抬起头看到一个男的一脸惊奇地望着自己,“是的,坐吧,喝什么自己点。”
“对不起,我来晚了,有点迷路,这边我只来过一次。”
“没事。”
男人点东西的时候,于释眯起眼睛打量起对方。圆脸,带副无框眼镜,眼窝很深,鼻梁很挺,嘴唇很薄,发色是浅棕。这家伙怎么看着不像中国人啊,难道是混血?这人竟然就是游戏里那个一本正经的大叔?网游这东西果然是骗人的。
“你是外国人吗?”于释好奇所以随口就问了。
“我妈妈是中国人,爸爸是英国人。”
“假正经的英国佬。”
“你说什么?”嘀嘀咕咕的声音奥斯卡没听清。
“你中文说得很好。”
“我十二岁就被丢回中国了,而且在英国的时候也有学中文。”
“你爸肯定哈中……”
“什么?”
“你妈是美女吧?”
“Ah……”奥斯卡瞪大眼睛笑道,“你怎么知道?”
于释长叹一声,“为什么中国美女都要找外国佬,没天理。”一口干掉杯中的酒,于释有点心不在焉,根本没有在意自己说了什么。
奥斯卡突然拿掉他手里的空杯,愣愣地望着杯子道,“你好像已经喝了很多。”
“不关你事……”
奥斯卡没做声,拿起刚送来的酒也大口喝起来。
两人沉默着各喝各的,诡异的氛围迷漫开来。“呯”,一只玻璃杯滚到地下,于释清醒了一点,再看对方那喝酒的架势,怎么像要干掉谁似的。原来这家伙也是来喝闷酒的,靠,这酒不要钱的吗?
奥斯卡已经趴到桌子上,嘴里哼哼叽叽不知在说什么。于释拿食指戳戳对方的脑袋,不耐烦地说道:“不能喝就别乱喝,要不然你买单。”
奥斯卡抬起头,下巴抵在胳膊上,眼神朦朦胧胧的,“买单?我才不要买单……”
“钱眼子……”于释鄙视地哼道。
奥斯卡眼神飘忽地望着于释,嘴里喃喃道:“我才不要买单,我不要这么结束,这不是游戏,我是真的喜欢你……”
“噗……”于释一口酒差点喷出来,“你喝多了……”
“我是真的喜欢你。”
“咳咳……你还小不懂事,”于释又戳戳他脑门,“你给老子醒醒。”
没想到手掌被一把抓住,奥斯卡醉蒙蒙地握着那只手贴到自己发烫的脸上,还来来回回摩挲。于释愣了半晌,然后脸腾地一下烧得通红,他立马抽回手怒道:“你干什么?吃老子豆腐你就……你就买单……”
奥斯卡被吼得清醒了些,他委曲地抽着鼻子,“对不起,刚才把你当成别人了……”
于释又囧了,特么的,原来误会的是我。他憋着一口气又干了一杯酒,为什么你们都把我当成别人,老子才委曲啊!
两个郁闷的被抛弃的衰男喝得晕乎乎,反倒说了不少真心话。搀扶着走出酒吧时,一阵风吹来,于释酒醒了大半。饭局上锻炼了这么多年,酒量他还是有的,但是扶着的这家伙早已东倒西歪。于释拍拍他的脸问住址他也不回答,最后只能带着醉鬼回自己住处。一挪进卧室,两人齐刷刷地滚倒在床上。半夜时,于释感觉到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在自己身上游走,最后落在了丛林地带,他哼哼两声,那东西更快地滑动起来。他很热很燥,一个翻身压住热源中心,然后本能地乱拱抽动起来。
早上醒来时看着如同战场的床,于释整张脸再次成了囧字。他想起昨晚两个酒鬼不仅喝得忘了见面主题,还喝得滚上床。他妈的,这下子连人民币都搞不定了。
看着身旁那个青紫交加的躯体,于释脑子一片空白。苦着脸,他轻轻拍了拍那人肩膀,低下头凑近问,“你的真名是什么?”
“嗯……奥斯卡·勒布布布布布布……”声音越来越小,那人抖抖肩又睡过去。
那天奥斯卡醒来后也没说什么,洗浴过后就走了。大概半个月后,奥斯卡主动约于释出去吃饭,结果两人又搞上了床,然后第三次第四次……于释彻底困惑了,他怎么就搞上男人了?明明以前只喜欢大胸美女的啊。他跟奥斯卡之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这期间他跟亦天的联系主要通过电邮。出国留学三年后,亦天跟着导师去西(┲)藏做了为期半年的藏族文化研究,课题完成后亦天回W市停留了两个礼拜,然后赶回学校继续学业。那两个礼拜于释约了亦天两次,某次正好被登门的奥斯卡撞见,两人愣了半天才相互自我介绍。于释黑着脸心想我怎么觉得自己像偷情被抓住的渣男。亦天走后,奥斯卡足足一个月耐在他家不肯走,奥斯卡的理由是如果我天天在你面前晃,就能挤掉你脑袋里那坨幻想。
“你才是在幻想……”于释吸着烟漫不经心地反驳。
奥斯卡沉默半晌,然后猛地摔门离去。于释坐着不动,望着窗外的夜空陷入烟雾里。
五天后,奥斯卡主动打来电话。
“于释,我要回国了。”
沉默。
“毕业手续都办完了。”
沉默。
“这次回去后可能再也不能来中国。”
沉默。
“你没什么想说的?”
“什么时候走?”
这次换奥斯卡沉默,他缓缓怒气道:“明天早上9点的飞机。”
“哦。”
“你……你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