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枝前后联系了一下,大抵将事情的经过弄明白了,这周文久是来劝容卓悦入伙的啊!
不过这周家倒是有几分眼光居然能瞄准他,容卓悦几乎没什么基业,别的地方不知道,在蔚阳县也就只有这么间礼贤书馆,但是容卓悦的优点在于路子广,和几个比较有名气的书生关系不错,印刷装订作坊也能称兄道弟,手里的书在外面也走得开,这样算来,这礼贤书馆也只能算得上是栖身之地。
这方面正好是和周家呈互补关系,周家重在基业,有书馆,有作坊,但也就在这两个方面比较出众。
如果说容卓悦是四通八达的树根的话,那周家就是一块稳坐厅堂的石头。
周文久显然是有些不甘心,他本来是自在必得而来,但没想到这容卓悦如此顽固,被袖子挡住的手掌紧握成拳,一低头见夏枝正含笑看着自己。只觉得本来抑郁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不自觉的回了夏枝一个笑,谁知夏枝脸一低继续看书去了,周文久更高兴了,以为夏枝这是不好意思了,随意问了句:“不知夏枝对此事有何看法。”
周文久过完年已经正二十岁,夏枝在他眼里也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之前两人有些不愉快,如果想要拉拢的话还是尽快的好。
夏枝刚才只不过是看周文久吃瘪的表情看得高兴才笑了出来,谁知才转头这把火就烧到了自己身上,只得笑着道:“我哪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不过容先生人懒得很,怕是做什么坏什么,还是待在这书馆里好。”转头看向容卓悦:“容先生,上次沈老板带来的书放哪来?我还没摸到呢。”
容卓悦甩给他一个白眼,“在后院,你自己去找。”
夏枝自觉站起来就往后院走,边走边唠叨“沈老板那人真是小气的紧,不就是把他一本书给弄皱了吗,居然发火!”
容卓悦懒懒的应着,“他手里的可都是原稿,独一无二,没直接拿刀子对着你你就知足吧。”
夏枝哼了一声衣袖消失在转角处。容卓悦抬头看看周文久,“文久大概是没兴趣了,那都是旧书,不符合你的胃口。”
周文久愣了一下,还是起身告辞。手里头都是原稿还被称为沈老板的人是谁,不用脑子想他也知道就是沈千年,沈千年到现在都没动容卓悦这个人,周家怕也是插不上手了。
周文久走后不长时间,夏枝就又转了回来,左手拎着水壶,右手拿着几本书,探头探脑的进来了,“走了?”
“走了,”看了看夏枝,“听说你爹身体又不好了?就没找到个能治好的大夫?”
夏枝脸上笑意散去:“天下好大夫倒是不少,但是病人自己不遵医嘱,就算是神医也无能为力。”
容卓悦想了一想,“也算是个痴情人,只不过让你受苦,你既已尽力,结果不如意也非你所愿,该放下的还是要放下……”
夏枝知道这是在安慰他,笑笑道:“容老板说的倒是轻巧,只不过人情之事并非只有尽人力而听天命,他对我没有尽责,并不能妨碍我对他尽孝,以德报怨虽是个虚伪的词,但是真正能随心所欲恩怨分明的,这世间又有多少?”
容卓悦看过去的眼神有几分犀利,夏枝的纯良聪慧是他所喜欢的,但往往是这份纯良有时候会让自己恨得牙痒痒,容卓悦知道有些自己不需要插手,但看到夏枝这副自怨自艾的样子,胸中像有一把发泄不出的怒火,只得到:“错误是人人都会犯得,但是人的高下在于面对错误的反应,如果因为一个错误而用第三第四个错误来弥补的话,那是最下等。”
而夏志远沉浸于亡妻的悲痛,却将孩子置于不顾,这就是一种愚蠢。
夏枝听出他所言何意,叹口气道:“其实,我所求的也只是一个问心无愧罢了,有时候心意不仅是一种情绪的表达,也是一种感情的纾解,容老板怕是不会懂了。”
容卓悦摇摇头,“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夏花灼,你的爪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露出来?”
第四十七章:变故丛生(二)
轩辕格龙体转危为安,浮躁的人心也慢慢沉寂下来,只是朝堂之上表面上风平浪静,内里仍旧是暗潮汹涌。
皇帝的一次大病使得原本隐藏的不安因子暴露在外,轩辕格身体稍微好一些之后就开始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能明杀的明杀,不能明杀的暗杀,连暗杀也不能的就是充军流放。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只不过轩辕格到底是病没好彻底,强撑了三个月之后又病倒了,不过这次人都学聪明了,按兵不动,观察情势,等待时机。
轩辕格这次谁都不信了,偏偏宣见了三大家族里面一直保持中立的沈家大当家,沈耀荣。
沈家一直都独立在朝堂战争之外,是各大势力争相拉拢的对象,但是百年下来也不见沈家对哪边投诚,久而久之就变成了默认的不该去招惹的对象,但是这时候,轩辕格再次向沈家招手了。
沈耀荣在吝国所有高档人士的注目之中,奉皇命带着小孙子沈约缓缓走进了皇宫。
沈约已经将近十二岁年纪,一身白色锦袍,上面绣着天蓝色的祥云,腰上系着同色的宽腰带,头发用玲珑的紫玉冠束起,一张小脸莹润白嫩,怎么看都是个小小佳公子模样。
轩辕格也不是独自一人,站在身边的还有当朝太子轩辕盛,轩辕盛也是个只有十几岁的半大少年,一身淡黄锦袍,上绣着四爪金龙,浑身的贵气,硬是被头上竖着的白玉冠给衬出些清冷的意思来,不苟言笑的模样也不让人看着冷硬,只道一声:不愧是皇家儿郎!
轩辕格面上满是大病带来的苍白,皇家的气势仍是不减,就算是内里的痛贯彻五脏六腑,只要是在这个位置上做一天,腰杆就要挺得笔直,嘴上还要挂着君临天下的微笑。
沈耀荣对着龙椅上以及龙椅一侧的人俯身叩拜,“沈耀荣参加皇上,参见太子。”沈约跟在旁边靠后的方向有样学样,这些规矩都是在家里的时候特别训练过的,但是这时候做起来还是有些不习惯,嗯……不喜欢……
轩辕格双手往空中托了一下,“沈宗家免礼,来人赐座。”
沈耀荣在来时就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不管皇帝说什么都装作没听到,只要没有直接挑明他就能蒙混过关,他也知道这个法子行不通,但是沈家的祖训是万万不能违背。
轩辕格似也知道他的决心,长达半个时辰的谈话竟然只是回忆了一下吝国的百年历史、祖宗的荣耀,还有就是边关近年来的状况。末了,轩辕格笑问沈耀荣:“听闻沈宗家膝下有两子,不知才能都是如何?”
沈耀荣不知皇帝是何意,沈家人从没有当官的先例,就算是沈千锐当时也只是在翰林院修了两年的文史,皇帝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怎么了沈宗家,莫非因为是自己的儿子而不好评定?”还没等沈耀宗解释就冲一边的沈约招招手,“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沈约乖乖上前一步毕恭毕敬道:“回皇上,草民沈约,是沈宗家的孙子。”沈约不知道这“宗家”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是既然皇帝都这么叫了,那么自己这么说也该是没错的了。
沈耀宗连忙起身,“这是臣下的孙子,顽劣孩童不怎么懂事,还请皇上见谅了。”
轩辕格倒是难得的好兴致,“无妨,朕看着这孩子机灵的很。”看看沈约又看看身边的太子,“和盛儿的年纪差不多大把?”
“是,沈约与太子乃同一年所生。”沈耀荣答道。
轩辕格点点头,“沈约,你觉得你父亲和叔叔,哪一个好?”
沈约眨眨眼,带着孩子特有的天真与无辜。“爹爹和叔叔?自然是都好的,爹爹教我读书,叔叔教我写字,沈约都喜欢。”说完脸颊绽开两个梨涡。
轩辕格是摆摆手,“罢了,朕就不为难你一个小娃娃了,回去歇着吧,朕也累了。”轩辕格这边刚要起身去床上躺一会,这边就见自己儿子在叫自己,动作停了一下,眼神却是从下面沈家祖孙二人身上扫过,“盛儿何事?”
轩辕盛回头手指直直指向沈约,“父皇,我喜欢他,可不可以让他陪我一段时间?”
此话一出沈耀荣愣了一下,沈约眨眨眼,轩辕格倒也算是通情达理,拍拍儿子的头道:“你去问问他,他若是愿意,那自然是可以的,若是不愿,父皇也不会代你强留。”
轩辕盛正想走过来问他,谁知沈约脖子一歪,笑得一脸光彩:“好啊,我陪你。”手指头挠挠头皮,“三天好不好,三天之后我还要出去有事情做。”
轩辕盛见他这么爽快,哪有不答应之礼,转头看向自己的父皇,点头,“好啊,三天就三天。”
轩辕格笑笑,看看沈耀荣,“沈宗家觉得如何?”
沈耀宗心下一凛,脸上却还是堆着笑,“孩童爱玩天性使然,如此,那臣下就三日后再来接顽孙回去了。”
沈耀宗急忙回到家中,立刻就把沈千锐给找了回来,还在禁闭之中的沈千年也给提前放出来了,父子三人围在一起商讨今日发生之事,以及在以后几年沈家的发展走向。
沈千年被关禁闭已经有了小半个月,现在放出来除了略显消瘦之外精神倒还不错,但是沈耀宗不高兴了,看这精神头这明显就是没有悔改嘛!横眉看着二子,“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我这个爹才算完事!”
沈千年面色不好,任谁被关了半月不出门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但还是让自己的语气尽量保持平和,:“爹这话说的,孩儿与您已经半月未见面了,这一见面话还没说两句就把您给气着了?”
这话一出口,站在一边的沈千锐就知道坏了,这老爷子怕是要发飙。
沈千锐连忙上前给老头子顺气,“爹,咱们先想法子吧,千年的事情稍后再说。”转头又对着沈千年道:“先回去把自己收拾一下,之后来大厅。”
沈千年仄仄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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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春色撩人,但是整个夏家都处在混乱之中,一家之主夏志远的再次病倒,这次比前两次来的都要凶狠,人直接昏倒在了从衙门回来的路上,要不是有衙役从那条路上过,根本就找不到这人!
夏志远从病倒之后就开始发高烧,三天三夜都没退,整个人也没有醒过来的时候,夏枝干脆将药炉搬到夏志远卧室外面的走廊上,方便随时熬药,也不用来回奔走浪费时间。
夏叶和夏草虽说是整日跟在夏枝身边转,但很难帮到什么忙,有时候还要反过来让夏枝照顾他们,两天之后就被勒令不准在前院逗留,该读书的读书,该练功的练功。
大夫换了好几个,但是重复了去年秋天的情况,去年的时候他们身边还有一个樊雪原可以帮上忙,但是现在樊雪原早跑了,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夏志远的脸色已经开始发青,夏枝给他擦脸的时候手都止不住的颤抖,知道夏志远对他心存芥蒂,自己也对这个父亲无甚好感,但是父子毕竟是父子,就算自己在灵魂上是个异类,但是在身体上还是血脉相连的关系啊!
夏枝的手在颤抖,脸上的泪也止不住的流,但是心情却像死水一样平静。他知道这个结果一直都是夏志远所追求的,但是又何必闹到如此地步?
一面是挚爱的妻子,一面又是无法割舍的血亲,一阳一阴,夏志远在这中间不断的撕扯着自己,想追随妻子而去,却舍不得子女,想要好好照顾子女,却又止不住的怀恋妻子。
夏志远啊夏志远,你就是一个优柔寡断的懦夫!
夏枝收回手,微垂着头闭上眼睛,眼泪随开始一棵棵往下垂落,连面颊都不曾沾湿,直缀地底。
夏志远的手指抖动了一下,慢慢的睁开眼睛,一张嘴就是一声嘶哑的叹息。
夏枝闻声睁开眼,定定的看着夏志远的方向,他知道,这个男人的时间不多了。
夏志远笑笑,夏枝不知道这是不是第一次看到夏志远第一次对自己笑,但是他不敢走神。夏志远困难的将手抬起来,夏枝见状连忙凑过身去,夏志远的手抚摸着夏枝的脸颊,“我知道,你不是我的儿子。”
夏枝心中猛的一怔,像是被一把锤子狠狠的抡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夏志远还是笑着的,干瘪的嘴唇,青黄的面色,在微弱的烛光下有些可怖,嘴角拉起的弧度僵硬而难看。
夏志远继续道:“其实我和小月从来就只有一个孩子,那就是小花灼,夏叶和夏草都是我们后来捡来的,也是因为这样,三个孩子里只有你没有奶娘。”
夏志远又谈了一口气,微微转头望着床帐,“我知道你不是他,那个孩子舍不得他娘,已经跟着去了,我原本也是早该去的,但是我怕她会不原谅我,她以前说过啊,她说:既然是已经扛在自己肩膀上的责任就要一直走下去。我还记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笑得特别好看,所以我不敢呢,不敢那么轻易的去了,会让她生气……”
“孩子,你说,我如今去见她的话,她是不是会原谅我?我尽力了啊,肩膀上扛着的责任我一直扛到这条命结束,她该是会原谅的吧……”
夏枝肩膀剧烈的抖动,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八年的岁月像是流水一般激烈的冲击着自己的大脑,半响,夏枝轻闭了一下眼,也露出一个笑,“是呢,你做的很好,她会原谅你的。”
夏志远又笑了,眼中的光芒温柔的像是月亮一般,“真的么,她会原谅我……”
夏枝发誓一样的点头,“她会原谅你,会在那里等你……如果你见到她的话……跟她说,还有另一个儿子在梦里等着她呢,如果有时间的话,来看看我,对了,还有你们的小花灼。”
夏志远笑,眼中的光越来越散,月亮落入泥潭,最终万劫不复,嘴里仍旧是呢喃着,“是呢,原谅我,等我,小月,还有我们的……小花灼……”
第四十八章:变故丛生(三)
直到夏志远死后,夏枝才知道这个男人早就已经把自己的后事安排好,几乎是丝毫不用他们操心。夏枝带着夏叶夏草每天要做的就是按照师爷张青山的吩咐办事,张青山五十多岁的人了,声音浑浊的就像是滂沱雨天里的泥塘,偏偏眼神雪般明亮。
张青山摸着夏枝的头,说:“有你这样懂事的孩子,老爷也走的也放心。”
夏枝只是笑笑,夏志远的用心他到现在才算是明白,只是心疼那样一个人,用将近八年的时间来为自己准备一场死亡,这么多的日子,他到底是如何度过?
三七过后,夏枝开始正式面对之后的一系列问题,夏志远走了,夏家的三个孩子将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蔚阳县的新任县令会在一个月之后上任,蔚阳县的人在短暂的惋惜之后开始准备迎接他们新一任父母官。
夏枝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夏叶夏草,第一次深刻的体会到了‘长兄如父’这句话的意思,丧期已过,夏家各方面都是杂乱无章,好在夏枝接受夏家大小内务也不是一两天了,应付起来没多大问题。
但是迫于财政状况,想了想之后不得不做出一系列措施,对着夏叶夏草道:“我过几天搬到东院和你们一起住,李甲和小丙他们也会辞退,以后家里就我们三个了。”
夏枝仰脸收回要掉出来的泪水,“大哥没有咱们爹有本事,以后可能会难过一些……但是大哥会尽量努力的……”
他不敢作保证,本来以为自己对这个家已经有了足够的掌握,以为自己的能力已经够强,一旦到事情发生之后,才发现,很多时候很多地方都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