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之刚回府,便见大门口站了数名侍卫,心里还在疑惑,一侍女迎出来,掬身行礼道,“大公子,太子殿下等您很久
了。”
“太子?”敏之还未来得及消化这两个字,只见李弘笑盈盈地从厅内走出来,琥珀般剔透的眸子里洋溢着温暖笑容。
“这会儿应该早已下朝,怎么才回来?”李弘上前握住敏之的手,极其自然地拉着他往厅内走去。
“太子殿下,”敏之这才回神,正欲行礼,却被他一把挽起,敏之不答反问道,“您怎么出宫来了?”
“你如今已贵为国公,”李弘笑着打量了敏之一番后,才道,“怎么,请我去一趟醉香楼也舍不得不成?”
敏之一愣,随即朗声而笑,“如果只是一趟醉香楼,自然是没有问题的。”敛了敛笑意,敏之压低了声音接着道,“
就怕太子久未出宫,一个醉香楼不足以令太子尽兴而归。”
李弘拉着敏之往门外走去,连侍卫上前备轿也一并挥手挡开,朗朗起笑道,“原来敏之是心疼自己的钱袋了。”
两人说笑着往醉香楼走去,本就是贵族公子,鲜衣裘带,身后又侍卫跟了数十人,围拥着走在朱雀大街上,引来两边
路人的纷纷窥视。
“你瞧这个,敏之。”太子甚少出宫,见着路边摆放的东西都倍觉稀奇。虽然这些小玩意儿价值比不上宫中的一半,
但见敏之兴致勃勃甚有兴趣,李弘也不免心情大好,陪着他边走边看。
两人沿着街道走了一段距离后,转弯从另一条道路去到醉香楼。
一顶软轿从后方路口经过,在看见那两道熟悉的身影后忙喊道,“停轿。”
等轿子稳稳落地,长孙无忌从轿内下来,站在转弯的路口看着李弘和敏之并肩走进醉香楼,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味深长
的疑惑与探究。
而这边李弘和敏之前脚刚进醉香楼,便听见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哟!这不是贺兰公子么?”
敏之抬头望去,正巧看见赵安等一群公子哥儿从楼上走了下来,见敏之进来,忙迎上前笑道,“前几日听说公子去了
淮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转头看见一旁的李弘,赵安眼眸霍地一亮,伸手就要去摸李弘的脸,“瞧这张俊俏的
小脸,贺兰公子,这位是你的新宠?”
“放肆!”李弘蹙眉喝道,峻冷的神情震得赵安心一惊,手竟不由自主的缩了回去。
见赵安被李弘喝得一愣,周围的几个公子纷纷哄然大笑,直笑得赵安面子有些挂不住,脸色也愈加阴沉起来。
“赵安公子,”敏之才刚开口劝他休要污言秽语,只见他冷着脸一把钳住李弘的手腕,硬着脖子口无遮拦的道,“贺
兰公子也该好好管教才是,竟让一个内宠爬到主子头上……”
“大胆!”还未说完,身后一侍卫大步跨上前拧住赵安的手,将他几步拖离李弘身旁。而其他侍卫纷纷拔刀相对。
赵安痛得大呼出声,转头看向敏之时,见他犹自摇头,一脸的哭笑不得,便不顾一切的高声嚷道,“贺兰公子,你这
是做的哪一出?你若不喜欢我碰你的人,直说便是,何必……哎哟哟……”
还未说完,那侍卫手中猛地用力,将赵安的手反拧至背后,断裂般的剧痛令他额头汗水直冒,身子软软滑下瘫倒在地
。
原本围着看戏的其他几个公子脸色徒然大变,眼光在敏之和李弘身上来回扫了几遍后,才确定站在敏之身边的那人,
不止是内宠这般简单。又见那人身后所站侍卫各个横眉冷目,刀锋已然出鞘大半,当下不由得心一慑,高涨的气氛霎
时降到了冰点。
“贺兰公子,”其中一人被推搡着往前走了一步,壮了十二分胆子陪笑开口,“大伙儿一向顽笑惯了,你……你也别
跟赵公子一般见识……”
“你们可瞧清楚了,”敏之似笑非笑的看着地上那人,淡淡道,“我可不是在同你们顽笑。往后见了我,也自然各不
相干。这长安大街,不是你们赵钱孙李一家人的,也不是我贺兰敏之的。”
说完,扭头看向李弘,见他一双璀璨的眼眸里盛满了怒意,敏之伸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袖摆。李弘回神,朝那侍卫颔首
,“放了他。”声音依旧冰冷如霜。
被这几人一番搅乱后,李弘心情全无,反身朝门外走了去。敏之忙跟上,正在心底绞尽脑汁想着劝慰之词,李弘忽然
停步回头,嘴角抿着一丝笑意道,“敏之方才是否在替我出头?”
敏之一怔,想要解释,又见李弘幽黑的眼底笑意流转,话到嘴边只得咽回肚里。
李弘弯唇轻笑,伸手拨开他腮边的发丝后顺势下移握住他的手,柔声问道,“敏之,你可愿到宫中来陪伴我?”
敏之遽然一惊,手徒地一下收了回来。急促的动作令李弘眸子一黯,心在瞬间狠狠揪痛。
“太子殿下,我……”
敏之才刚开口,李弘便恍然醒悟般笑着打断他的话,“你瞧我这记性,敏之才世袭了国公,马上就有自己的府邸,又
何须来东宫?”
抬头看了看天色,李弘掩去眼底那一层淡然落寞,笑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宫了。”
有若羽毛般轻柔的声音悬宕在空气里,敏之竟觉自己仿如不守控制般脱口而出道,“太子殿下,不如我送你。”才刚
说完,心中便暗觉后悔。但见李弘眼底喜悦一闪而过,敏之那丝悔意顷刻间烟消云散。
两人并肩走在回宫的路上,静默许久后,敏之突然开口道,“殿下,敏之有一事相求,恳请殿下应允。”
“何事?”李弘问道。
“殿下宫中的墨卿公子,是敏之一位朋友的弟弟。”敏之笑着接道,“不知殿下可否准他二人一见?”
“朋友?”李弘侧头尤是认真的看了敏之一眼,半晌后才微微点头,道,“可以。”说完,停下脚步,李弘直视着他
的眼睛微笑道,“敏之,就到这里,不必再送。”
“太子殿下?”敏之疑惑的看着李弘,不明白何以他会突然心绪转变。
不容敏之多想,李弘轻声叹息,伸手抚上他的脸柔柔摩挲片刻后,转身朝宫城方向大步走去。
敏之,身为太子,我有着太多的身不由己……而这也是我无法得到你的……原因之一……
站在原地望着李弘头也不回地背影,敏之心中倍感莫名怅然。那一抹橘色身影,刻在敏之眼底心中,久久不曾消失…
…
静夜,敏之躺在床上久久不曾入睡。
李弘,风若廷,狄仁杰,薛御郎等人的脸在他眼前如幻灯片般张张闪过,他甚至快弄不清楚自己内心到底如何做想?
若说以前不懂,现在他也已逐渐明白,李弘对他的感情,风若廷对他的忠诚,薛御郎对他的戏弄……以及狄仁杰那模
糊不清的态度……
李弘……狄仁杰……薛御郎……狄仁杰……
敏之翻了个身,头枕着手肘阖眼入睡,恼人的思绪在心间飘来荡去,挥之不散。
等敏之模糊入睡时,已近子时。感觉才刚小睡了片刻,便被侍女唤醒三更已至,请他入宫早朝。
敏之起身半睁着眼睛盥洗更衣后,摸上软轿去到宫城。听着大臣上奏,边境突厥似有欲动之势,敏之连打了几个哈欠
,终于在恍惚中下朝随众大臣一起退出殿外。
刚走几步,便听见身后传来一记声音,“贺兰公子慢走。”
敏之循声回头,只见长孙无忌笑吟吟地几步上前,拍着他的肩头道,“相请不如偶遇,贺兰公子,顺路同行,如何?
”
35.一车同行
敏之狐疑地瞅了长孙无忌一眼,虽觉有些莽撞,却仍掩不住心底的疑惑再度问道,“长孙大人竟要与我同行?”
“正是。”长孙无忌含笑点头,率先朝宫门走了去。
敏之看着他的背影,在心底快速思忖片刻后,迈步跟上前。
刚到门口,便见长孙无忌已坐在了一辆马车上,朝他招手示意,“贺兰公子,请上车。”
敏之笑着点头,毫不犹豫地跨步上车,在长孙无忌的对面坐定。
见敏之这般毫无顾忌,长孙无忌微笑开口,“若是现在再来与老夫说,贺兰公子今非昔比,老夫定不会怀疑。”
敏之心知今日长孙无忌邀他同车,并非叙旧这般简单,更何况他二人之间也从未有‘旧’可叙。想到这里,敏之不由
得弯唇一笑,问道,“昔日如何?今日又如何?”
长孙无忌侧头尤为认真地看了一眼敏之,抖了抖宽袖,随意一笑,道,“昔日的是贺兰敏之,而如今的,老夫却无从
得知。”顿了顿,见敏之一脸的错愕与惊异,又接着道,“听闻贺兰公子坠马失忆后,性子大不同从前,如此看来,
果然甚是。”
敏之扯起一边的唇角笑道,“人总是有变的时候。停留不前,并不是一个好现象。”语气听似轻松,然而掩藏在袖里
的手指却紧握成拳。
长孙无忌手捏胡须微微颔首,半眯的眸子里精光闪耀,“这么说,贺兰公子的变,却是好现象了。”
“若不是好现象,”敏之扬唇而笑,瞳光宛如星月,水晶一般动人,“长孙大人就不会邀在下一车同行。”
敏之的话引来长孙无忌的朗声大笑,两人之间原本沉闷压抑的气氛,也因这笑意给彻底破解。
长孙无忌转头咳嗽了几声,顺了顺心底那口堵塞的闷气后,淡笑道,“老夫年事已高,再过不久,就该辞官归田了。
”
敏之虽与长孙无忌素无交集,然而也知此人在历史上甚为清廉。如今他既肯主动开口与自己交好,敏之也断不会拒绝
他的一番好意,便道,“长孙大人若是有心归隐,就请尽早决定。”说到这儿,感觉自己话意大为冒犯,不由得自嘲
般笑笑,“长孙大人虽为朝廷梁柱,然则时过境迁,诸事也非大人一人能力所及。当断则断,万不可犹豫不决。”
长孙无忌一愣,想不到敏之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直直盯着敏之看了许久,长孙无忌试探性开口道,“贺兰公子是在劝老夫辞官?”
“正是。”敏之也不遮掩,点头应道,“长孙大人今日邀在下同行,想来必是对近来晚生所言所行心有疑惑。既已同
车,那么敏之为大人一解疑惑又有何难?大人心中不满之事,晚生心知肚明。只可惜,晚生身不由己,也帮不上忙,
唯有奉劝大人尽早离宫,或者还能挽救一二。”
若说长孙无忌之前对他还存在着猜忌,那么这一刻只剩下震惊与好奇。
自从听狄仁杰说了贺兰敏之的改变后,长孙无忌也曾百思不得其解。若非今日与他亲身交谈,真真难以置信,这番话
竟是从贺兰敏之口中而出。
敏之一席话落,更勾起了长孙无忌的兴趣。只见他手捏胡须仰头大笑,饶富兴味地开口道,“贺兰公子果然是独具一
格,历来只有人劝留,何曾听人劝离过?”
敏之淡淡一笑,伸手挽起一旁的帘子看了看窗外,随口道,“去留只在个人。长孙大人既已心有定夺,晚生之言,不
过是推波助澜而已。”说完,回头对上长孙无忌那双探究的眼睛,笑道,“长孙大人若是方便,请在此处停车。”
长孙无忌就着敏之的手往窗外探了一眼,马车在一家倌楼前稳稳停了下来。
“问燕阁?”见敏之转身就要下车,长孙无忌道,“贺兰公子是要去这倌楼?”
“正是。”敏之回头朝长孙无忌笑笑,丝毫不觉有何不妥,“多谢长孙大人相送,告辞。”说完,跳下马车往楼内走
了去。
长孙无忌掀开帘子目送敏之的背影走进问燕阁,静然沉默半晌后,才沉声道,“走罢。”
感觉到门外马车的缓缓离去,敏之笑着摇了摇头,径直上楼走进柳笙的房内。
见敏之回来,柳笙既惊又喜,刚要去沏茶,敏之拉着他坐下道,“不必了,我就走。我不过是顺道来瞧瞧你,告诉你
一个好消息。”
柳笙白皙的脸颊飞起两抹薄薄的红晕,抿唇笑道,“莫不是,你要接我过府了?”
敏之不想他竟一语道中,微然一怔后,笑意已在脸上朦胧染了一层,“你这猜心的功夫,倒比我厉害得多了。”
见敏之面如皓玉,眼波清澈,柳笙当下忍不住的面红耳赤,哪里还敢多看,忙将头转开,低声道,“既然说是好消息
,除了这个,再无其它。”
说完,柳笙只觉脸上燥热得厉害,刚想起身借口沏茶出去透透气,哪知敏之只拉着他说不用,两人又说了些闲话,才
送了敏之出门望着他远去。
想到敏之临走前一再许诺,等府邸一切妥当后便即刻接他过府,柳笙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捧着热辣辣的脸进了房间
。
看着柳笙满目漾笑地将门缓缓阖上,连衣从楼梯的拐角处走出,怨恨的目光里仿如两把利刃散着森森寒意。
东宫。李弘将许敬宗递上的文卷细细看了一遍后,递回给他道,“此事还请老师奏与母后商议。”
“太子殿下,”许敬宗恭敬接过文卷,掬身行礼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希望太子能有所定夺。”
李弘轻轻摇头,似叹息又仿如感慨,“那就,司卫少卿杨思俭之女罢。”
“是。”许敬宗令一旁的太监记下后,正欲退下,抬头时见李弘一脸的怅然,不禁开口劝道,“太子殿下,安定上位
、治理人民才是殿下心系之事……”
还未说完,便被李弘摆手打断,“老师且请退下。”
许敬宗话到嘴边只得黯然咽回肚里。无声长叹后,带着太监退出殿外。
“许大人,”刚走出东宫,身后的太监便问道,“奴才服侍太子这么些年,就瞧他对那贺兰公子甚为挂心,为何不同
皇后娘娘直言……”
“住口!”许敬宗忙喝道。转头环顾了四周一圈,见四下无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沉声道,“你当这儿是什么地方?由
着你胡言乱语!”
那小太监也自知犯了忌讳,忙缄了口。刚走几步,却仍忍不住的嘀咕道,“奴才……奴才也是心疼太子殿下……”
许敬宗脚下一顿,随即迈步边走边道,“太子心思,老夫又岂能不知?”想到自己素来疼爱李弘,许敬宗的口吻也不
由得缓了几分,“你当事事这般容易?且先不论贺兰敏之乃皇亲国戚,与殿下有着至亲血缘关系,就是皇后娘娘那儿
,也断不允许太子眷养男宠,难成万民表率。”
而近日听皇后口气,对太子所言之行已尤为不悦。再长此下去,只怕……
许敬宗不敢多想,心中那不详的预感却愈发的强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