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云喝得正High,忽然听到李明乾问道。
“知道,我已想好要送父皇什么寿礼。太子殿下想好了没,可方便透露?”
“已经叫人着手备着了。”太子话音稍顿,“上次狩猎,父皇的弓折了,这次我便想送给父皇一把良弓。父皇喜欢大儒金正铭的字,我顺道请金先生写几个字然后拓在弓背上。”
“好主意。”太子送这个寿礼既不显得谄媚又能突出自己的用心良苦,李仲云真心佩服他的心思。
“那七弟要送什么寿礼?”
“我送的么,有些小家子气……”
“七弟送的寿礼,哪怕只是一首贺词父皇也会很高兴。”
李仲云听出太子话里有话,难免郁闷。他知道李明渊和皇帝不清不白的关系,万不用时刻都提醒着他……
“如此最好不过。”李仲云皮笑肉不笑地说。
“万寿节那天,普天同庆。宫里不只宴请百官,嫔妃、王子公主们都会去,你若是怕出差错可以跟我一起。”
“好,谢太子殿下。”
想这太子心思的确足够缜密,李明渊和他不和之事宫里上下肯定都知晓一二。万寿节那天他们若一同出现,那就等于告知所有人李明渊已经是太子党。而李明渊和皇帝的事情又是个公开的秘密,皇帝有偏袒之意,那么到时候那些反太子的人定然倍受打击。
什么事情一旦牵扯到政治,都会变得很复杂。李仲云已经做出选择,此时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25.生日礼物
李仲云不喜欢热闹到让人听不到单一声音的宴会,他更喜欢站在远处静静观赏。
万寿节上李仲云被安排在太子身边,他从一开始就只是低头喝酒,事不关己超然物外般对什么都不关注。
皇帝离他们很远,端坐在高高的御座上。鲜亮的礼服和华丽的冕冠,一派威严。也许是因为宫灯太耀眼,人们只能看见皇帝十二旒上流动的光华。
艳红的地毯两边,坐满了文武百官皇亲国戚。每个人都挂着好像自己过生日一样欢喜的笑脸,举杯向高高在上的统治者朗诵着烂熟于心的祝词。
事实上,没有封王的皇子和尚未出阁的公主是不用给皇帝送寿礼的。但介于李曜已经开口向李仲云要礼物,李仲云即使后来知道了也没办法再推拒。
身边的太子起身上去给皇帝祝寿,李仲云随之抬了一下头,不经意间就对上了对面一对年轻男女调笑的眼神。
青年一身华丽的紫色长袍,五官深邃眉目俊丽。少女一头金棕色的长发,笑容娇媚的倚着青年。两人见李仲云看过来,相视一眼后齐齐对他举杯示意。本来很礼貌的动作,偏偏被他们的眼神和笑容渲染得轻佻无比,倒像是放了七分的调侃和轻视在里面。
李仲云微微皱下眉头,出于礼貌跟他们点了下头。
“那是三皇子荣亲王和他的孪生妹妹金华公主。”边上响起李明麒的声音。
“很漂亮,”李仲云把酒杯挡在嘴唇边上,低声说道,“他们两个的母妃是外国人?”
“嗯,是大秦使者送来的一名舞姬,金发碧眼,当年颇得父皇恩宠。”
李仲云听后不由自主的又瞟了一眼,那兄妹俩正兀自逗闹得开心,混血儿的优秀基因被他们的容貌占尽,真是顾盼生姿。
“三皇子李明河,你一定要小心,他心机很重,在朝堂上暗中和太子哥哥作对。”李明麒稚嫩的小脸上竟然挂上了老成的戒备之意,“金华公主已经被许配给内阁首辅张永之的二公子,张永之一直对太子存有异议。所以这对兄妹都不是省油的灯。”
李仲云用惊叹的目光看了半晌李明渊,说道:“想不到你小鬼头一个,对朝廷里的事竟然一清二楚。”
“若不是你弃暗投明,爷才懒得跟你说这些。”李明麒撇撇嘴,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闲闲的摆弄着桌案上的金樽。”
想这小鬼已经知道了自己和太子的事,李仲云笑着回敬:“那就多谢了,小太子党。”
“难道你不是?”李明麒瞪他一眼。
李仲云不置可否地冲他笑笑,没说话。
李明麒别过头:“我也是给你提个醒,他们两个人不是什么善茬。”
“他们有过明显的动作?”
“还要明显的动作?”李明麒一声冷哼,眼睛里结起了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李仲云喝尽樽内残酒,压下心底突起的烦躁。
万寿节的夜宴一直到后半夜才落下帷幕,众人纷纷扶醉而归,偌大的宴场上只留下狂欢过后的杯盏狼藉,宫侍们训练有素地收拾着。
李曜作为主角自然喝了不少的酒,玉脂琼浆化作满目春色,回到大昭宫时他的脚步都有些虚浮。
殿门口落雪似乎正等着皇帝回来,看见他的身影就立刻行礼:“启禀皇上,七殿下在宫内恭候多时了。”
李曜还没反应过来是谁,勉力放稳声音说:“送回去,朕不用侍寝。”
落雪一噎,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
还是跟在后边的福东海,附到皇帝耳边低声说:“皇上,是七殿下。”
李曜原地清醒了一下,才想起来对方口中所说的是李明渊,心中的狂喜随着身体力的酒劲一起涌上头,他推开福东海,一步上前打开了门。
飘散着淡淡甜香的外阁中,李明渊仍穿着深红色的礼服在等他。那件礼服上用沉金线绣着繁复美丽的花纹,在一片深红中闪动着纤细的光辉。少年清瘦的身体藏在里面,透着股久违的媚色。
李曜不禁有些迷茫了,他并不算完全理智的头脑中浮现出昔日的情景来。他恍惚记得,那一年的万寿节,恍如雾里看花、水中照月。美得如梦如幻,如坠仙境。
金冠的重量让少年的头无法轻松扬起来,于是他只能看清少年秀挺的鼻梁、紧抿的唇线和尖尖的下巴。初具模样的孩子,正处于一种雌雄莫辩的年龄段。他拥有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漂亮,能深深吸引一个被酒精麻醉了的强势男人……
李仲云灵敏的嗅觉闻到自皇帝进来那一刻冲进屋内的酒气,是宴上的桂花酿。待他去看皇帝的脸色和眼神,果然是喝多了。平日里冷肃居多的脸上浮着飘渺的笑容,凌厉的眼神也笼上一层朦胧显得有些涣散。再看他走路的脚步,只能勉强算得稳当。
不知道今天晚上他送了礼物,第二天皇帝醒过来还记不记得。李仲云担心自己现在拿出礼物,是否时机不当。
“……明渊,不用行礼。”李曜坐下,对他招招手,“找朕有什么事,过来坐下说。”
“父皇,儿臣给您送寿礼来了。”李仲云俯身从边上的盒子里把东西谨慎的端出来放到桌面上。
李曜此时才明白屋里的香味是来自少年的寿礼——一个圆形的被寿桃和许多漂亮花纹点缀着的圆形东西。上面似乎还写了字,李曜凑过去看,却没看懂。
“这是什么?”
“回父皇,寿礼名叫生日蛋糕,是专门在过生日的时候吃的点心。”李仲云头也不抬,他忙于将一根根细长的蜡烛插到蛋糕上,接着点燃。
李曜饶有兴致地看着生日蛋糕:“点蜡烛做什么?”
“今天是父皇37岁生日,就要点上37根蜡烛。待会儿臣唱完生日歌,您许个愿然后再一口气把所有的蜡烛吹灭,最后吃蛋糕。”李仲云回答。
“听起来像个仪式。”数完果真是37根的蜡烛,李曜笑容变深,“这个玩意儿新鲜,朕还从未见过。”
“蛋糕是儿臣亲自做的,一会儿可以让儿臣先试吃……”
“不用。”李曜打断他,黝黑的眼珠里映出细小的烛光,“朕的生日蛋糕当然是朕自己吃。”
李仲云愣了一下,然后清清嗓子:“儿臣先唱生日歌了……祝你生日快乐……”
不说李仲云自己,光说李明渊的嗓音并不难听,但是先天的五音不全却让他唱起歌来曲调歪歪扭扭无法入耳。李仲云厚着脸皮唱完一遍去看李曜,后者正极认真的盯着他。
“父皇,闭上眼睛许个愿望吧。”李仲云躲开他的目光,提醒。
男人慢慢闭上眼睛:“朕想……”
“父皇,愿望不能说出来。”
男人不再说话,少顷睁开眼睛,按着李仲云的提示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好了,现在来吃蛋糕。”李仲云拔下蜡烛,拿出银质的餐刀将蛋糕切成八块,将其中一块放到李曜的碟子中,“父皇尝尝看。”
李曜咬了一口,不想一咬之下竟有清甜的液体流出来。细看蛋糕,才发现里面还有一层夹心。
“祝父皇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李仲云弯腰行了个大礼。
“很甜,做得不错。”李曜吃完碟子中的蛋糕,“明渊有心,朕很高兴。”
“谢父皇。”李仲云任务完成,打算见好就收,“那儿臣就不打扰父皇休息了,儿臣告退。”
“不,你等等。”李曜拉住少年的手臂,酒劲翻涌着让他的头一阵阵发昏,他要留下身边的人,“朕有些话想跟你说。”
也许是喝了酒的关系,男人的手掌很热很干,紧紧拉住李仲云的手臂时,那个热度穿透衣料烙到自己的皮肤上。李仲云不敢挣脱,顺从的上前两步。
“是,儿臣不走。”
李曜低低笑出声,他感到很知足。印象里这孩子总像个炸了毛的猫,逮着谁咬谁,尤其是他。他从未像今日这样能够为所欲为的靠近他,抓着他,闻到他身上好闻的熏香味道。虽然他不能看清孩子的脸,但是这样朦朦胧胧的效果更有点飘飘欲仙的梦幻感。他宁愿自己是在做梦,不用像清醒着的时候,干什么都要憋着三分劲。饶是如此,李明渊仍怕他怕得跟什么似的。而在梦里,这孩子温顺、乖巧,会答应他的所有要求……
“父皇,您要对儿臣说什么?”
耳边传来少年的声音。
就是这个声音,在他消失的半年间,他每每午夜梦回都能听到这个声音萦绕耳畔。骄纵的、愤恨的、诡诈的、颤抖的……
那声音美妙得他想叹息:“明渊啊,你现在越来越懂事。你不知道朕…现在有多欢喜……”
男人模糊的低语要凑得很近才能分辨出每个字音,李仲云拿出所有的耐心贴近细听。
醉醺醺的酒气即使是上好的桂花酿也变得很呛人,李仲云侧开脸:“多谢父皇夸奖。”
“你…你可记得……”李曜有些累,他往后靠了一下,却又不想离开李仲云很远,“明渊……”他表达不出来,便干脆一把将少年拉近了自己怀里!
李仲云真正吓了一跳!他立时要从男人的怀里跳出来,可是对方已经把脸搭在了他的肩上,灼热的吐息一直钻进他的颈窝。阵阵酥痒足以让他的汗毛倒立,李仲云上半身瞬间僵化。
“那一年,你送给朕的寿礼……”李曜挑起眼睛,只看见李仲云变红的耳廓。他曾仔仔细细观察过少年的耳朵,耳廓很薄,骨头很硬。不管是愤怒还是羞惧,他的耳朵都会变得通红。
李仲云听着没了下文,就问:“儿臣送了您什么寿礼……”
“……那天,你送给我一坛…醉红尘……”
皇帝连“朕”都改成“我”了,看来是真的醉了。李仲云听着,想要慢慢退出来,没想到分毫都动不得。
“…跟我说,希望我能够做个快乐的人……”皇帝没有发现李仲云的动作,一味沉浸在回忆里。
“儿臣送给父皇一坛酒?”李仲云有些奇怪,“什么时候的事?”
“很多年前……”李曜半阖着眼睛,似乎在遥望过去,“你还问我,记不记得你…你是朕的儿子,朕如何能忘?”
“那是儿臣糊涂了。”
“明渊,朕自知亏欠你良多。所以…你不要恨朕,朕……”说到此处,李曜却忘了接下来自己要说的话,他的手箍住怀中人的腰,把自己大部分重量倚上去。
李仲云无法从男人的语无伦次中听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而且他的半边肩膀已经被男人压麻了,唯有努力支撑。
“父皇,儿臣不会恨您。”
“嗯,好孩子……”李曜听到头顶落下近乎叹息的回答,心里一颤,他猛地抬起了头,面对面看着李仲云。
“父皇,要不要儿臣让福公公送来碗醒酒茶?”李仲云被男人极黑的眼珠震慑了一下,担忧地问。
“明渊,你给朕的生日蛋糕,朕很喜欢。朕……朕的愿望和你有关,日后实现了朕再告诉你。”李曜摇摇头,累极,又倒下去。
李仲云眼看着男人的脸朝自己贴过来,除了眼睛霍然睁大之外一时间什么都忘了做。幸而男人只是重新将头埋进他的肩膀里,虽然他有一瞬间真切的感觉到男人的嘴唇擦过自己的脸。
心突突跳着,李仲云恨不得赶紧离开。
“明渊,明渊……我是真的、真的……”
几个断断续续地字后,男人再没说什么,呼吸沉重。
李仲云等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呼唤。
“福公公、福公公……”
“七殿下。”福东海走到门口,应道。
李仲云艰难的回头:“福公公,你过来帮帮我,父皇睡着了。”
“是。”福东海走过来托住皇帝的肩膀,和李仲云一起将其扶到了屋内的床榻上。
“老奴叫人送七殿下回去吧,这儿有老奴伺候皇上就行了。”福东海说道。
李仲云撸起袖子抹了把汗:“那就多谢公公了。”
“夜深露重,七殿下小心着凉。”
“嗯,我走了。”
福东海将他送出门,再折身回到屋内。看见皇帝一脸疲惫,闭着眼睛。
“送回去了?”男人话里都是浓浓的酒意,显然并没醒酒。
“是,皇上放心,老奴差人送七殿下回去了。”
“你也不用伺候了,下去吧。”
“是。”福东海退了出去。
26.阴霾
烈日炎炎,大气层似乎被谁揭开,丝毫阻挡不了阳光的灼热。蝉鸣喧嚣,空气里拥挤着饱胀的热度。景物在蒸腾的水汽中变得扭曲,人到外面走一圈下来,就变得跟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李仲云开始了深居简出的日子,基本上只在清晨和傍晚外出活动一下,其余时间都躲在屋内背影处喝酸梅汤消暑。
李明麒在一日午后来找他时,便撞见李仲云懒洋洋地靠在凉榻上打蔫。只见他穿一身单薄的绸衣,上面大片胸膛坦露出来,下面的裤管一直卷到大腿。
“成何体统!”李明麒原本白嫩的脸上浮起羞恼的红色,他指着李仲云对一边的碧落三人质问道,“主子该怎么穿衣,你们当奴才的不知道伺候着吗?”
“非要穿成你那样我一定中暑。”李仲云赶紧示意碧落几个下去远离这个祖宗,随后倒了碗冰镇酸梅汤,冲李明麒招手,“快过来喝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