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皇上确实是要削减皇甫一家在朝中的实力,但是他并没有赶尽杀绝——你难道忘记了么,你大姐现在还是皇后,你的外甥还是太子呢?如果皇上真的要把皇甫家灭绝,你姐姐还会活着?太子还不会换人么?”
一时语塞,皇甫青阳无言地望着他。
摇了摇头,皇甫暮继续说道,“皇上登基几年,但是朝中老臣以老卖老,架空皇权的势力实在太过强大。皇上有满腔抱负不能施展。为了清楚朝中的阻力,皇上只有拿皇甫家下手,杀一儆百——你看,天启一案之后,朝中可还有卖官之事?金人细作被查处后,朝中可曾还有反战之声?青阳,你想明白了么!”
“所以说,皇上的这个‘局’,其实,是从一年前的天启之案就开始了?”
眨了眨眼,皇甫青阳悠悠地,开始明白了。
皇甫青阳的死里逃生,他被皇甫暮救出,甚至之后皇甫暮人在辽东建立的那个山寨,这一切都是皇帝的主意……
“你们都下去吧。”
坐上曹立摆好的座椅,皇帝朝着手指尖呵了一口气,搓了搓。
“起来吧,别跪着了。”
李琛抬头望了望他,摇了摇头,依然跪在地上,动也不动。
“草民跪的不是陛下。”
“哦?你倒是说说,你跪的是谁?”
饶有兴致地看着李琛,皇帝问道。
“草民跪的不是谁,草民是陪王爷跪的。”
坦然地迎上皇帝威严的目光,李琛不卑不亢回答道。
“你陪我家小八跪?你怎么知道他在跪着?”
没有想到他居然这么回答,皇帝兴致盎然地问道,“怎么?别告诉朕,你身在牢笼,还有人给你传递小八的消息。”
“没有人给草民传递消息,只是因为草民了解王爷。”
看着皇上咄咄逼人的眼睛,李琛说道。
“哦?说说,你有多了解。”
“草民知道,王爷他从来对皇上都是忠心耿耿,从来没有二心。草民知道,王爷他这个王爷当得一点都不开心。草民知道还知道……”
李琛一顿。
“说下去。”
“草民知道,皇上并不是一个嗜杀成性的人。草民确定皇上对王爷是真心的疼爱……”
李琛娓娓说道。
“呵……你说朕疼爱八弟?你看,朕听到那个荒唐家伙提出要娶你,都把你给抓起来了。你是怎么确定我疼他的?”
起身,皇帝走到李琛的身边低头问道。
“就凭着皇甫公子刚才能够活着走出天牢。就凭这草民被抓进来两天了,还是活的好好的。”
李琛笑道。
“皇上深谋远虑,所有的一切都在您的掌握中。皇上连国家大事都想得明白,又怎么会对王爷的要求感到震惊?王府中,一定有皇上的耳目,绯玉和小鱼儿之前一定已经将我和王爷的事情告诉您了,不是么?”
李琛滔滔不绝地说道。
“真是聪明!”
看着李琛笑的如此自信,皇帝不经对他刮目相看。
“哈哈!当日朕在围场里见到你,只以为你是个运气好的莽夫。后来你入了王府,我接到绯玉和小鱼儿的线报,知道你是陈念派来的探子,也想你不过是个没有脑子的棋子。没想到,你居然一点都不笨。”
“草民很笨。但是草民相信王爷,而王爷相信皇上,仅此而已。”
晃动了一下身子,李琛淡然地说道。
“好一个仅此而已!”
皇帝击掌而笑,“小八,你听到了么?一个乡巴佬都看的比你清楚,你怎么说都是当了二十多年王爷的人,怎么居然看不透朕的心思!”
牢门被缓缓地推开,发出了呕哑难听的刺耳声,一个身穿一品官服的男子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
“王爷!”
见到来人,李琛激动地直起了身子。
“阿琛!”
朱邝珏踉踉跄跄地冲到李琛的身边,伸手要拉他起来。可惜两人一个跪了两天,一个本来就伤的就剩下半条命,都是孱弱到了极点的身子,于是双双倒在了地上,乱作一团。
“你们两个,真是天生的一对。”
无奈地摇了摇头,皇帝干脆别过身子,不看这两人。
“行了,现在你们该团圆的都团圆了,该死的人朕也都杀了,那些朝中主和的老臣,也托你们的福一次铲除干净……但是老八你要知道,你始终都是一个王爷。”
望着从牢房顶部天窗上照下的月光,皇帝的语气也不禁柔和了许多,“男妃这种事,朕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你要娶他,除非你不做王爷!但是,朕只剩下你一个弟弟了……”
皇帝的语气中带着悲凉。
“朕不想连你都离朕而去,你明白么?”
“不,皇兄……”
拉着李琛的手,朱邝珏在皇帝的身后不停地摇头。
“皇兄,小八永远都是您的弟弟,这和做不做王爷没有关系!只求皇兄能成全我们这对有情人。”
拉着李琛,朱邝珏和他再一次双双跪下,对着皇帝磕了三个头。
诚恳地望着略有不快的皇帝,朱邝珏眼中满是哀求的光芒。
“你……不行,你不能娶他!就算你们两个要在一起,你也要娶正妃才行!之前你好男色之名天下皆知,朕一点都不放在心上。这天底下喜欢男人人多了去了,但还不是一个个都娶妻生子?朕会替你物色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就算你和这个侍卫在一起,朕保证她也不会多说什么的!”
眼神中划过一抹凌厉之色,皇帝斜眼瞥了一下跪在地上低着头的李琛,了然地笑了笑。
“不,臣弟是决计不会娶什么正妃的!臣弟不会去糟蹋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好姑娘,而且这辈子只认定李琛一人,我要和他相守一生!”
单手抱住李琛的肩膀,朱邝珏毅然决然地望向皇帝。
“相守一生?你要和一个男子相守一生?荒唐!南风之事,不过只是一时消遣。朕可以允许你和这个小侍卫在一起耍弄,但是说什么相守一生,绝不可能!”
不愧和朱邝珏是兄弟,勃然大怒的皇帝抬脚就要踢上李琛的胸口,朱邝珏见状一把捞过他的肩胛,用自己的背脊迎上了皇帝的猛踢。
“噗!”
一口鲜血从他嘴角喷涌而出,飞溅在稻草堆上,宛如朵朵刺眼的梅花。
“阿珏!”
瞳孔猛地收缩,抱起朱邝珏摇摇欲坠的身体,李琛肝胆俱裂地大叫了起来。
“阿珏,你没事吧!”
用手指抹去朱邝珏嘴角的鲜血,李琛抬头,疾声地喝问起了皇帝,“皇上!您刚才不是还说他是您仅剩下唯一的弟弟么?为什么要这么逼他?,为什么王爷他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
“因为他是皇室弟子!身为天家的人,本来就是生不由己!”
皇帝怒道,在看到被自己踹的奄奄一息的弟弟后,眼神中却还是滑过了一丝不忍。
“我们享受着天下最奢华的生活,自然要背负起天下人托付的众人。八弟也好,朕也好,我们都注定不能过平凡人的日子……这就是身为天家人的代价!”
闭上眼,握成拳头的手不停地微微颤抖。
鲜血不断地从朱邝珏的嘴边滴落,谁也不知道,天子的心也在不停地滴血。
也许,在记忆中的某个角落,天子的心也曾经为某个人而悸动过。
或许是因为时代久远,或许是因为心动的代价过于惨痛,那美好的记忆已经被层层地覆盖,成为了被冰封在某个匣子中的禁忌所在,再也没有人可以触碰。
“那就……请皇上废了我这个云翔王爷吧……”
缓过一口气,朱邝珏幽幽地睁开眼,头枕在李琛的怀中,恳切地乞求道,“如果皇上还顾念我们两个,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的话,就请皇兄放了我和阿琛吧……”
“你!你当真要如此逼朕!”
弯下腰,皇帝难以置信地望着朱邝珏,“为了一个乡巴佬,你真的不要做王爷了?”
“是……求皇兄成全……”
示意李琛扶自己起来,朱邝珏靠着他的身体,两人重又跪了起来。
“皇兄,既然你可以放过皇甫暮和皇甫青阳,求您也放过我和阿琛吧!我们会走的远远的,不会丢皇室的脸。从此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云翔王爷这个人!”
“求皇上成全!”
弯下腰,两人不停地磕着头。
“咚咚咚!”
那一声声重重的磕头声不停地磕在青石板上,也同样磕在了皇帝的心上。
“够了!滚!滚!”
天子忍无可忍地叫道,“都走了!你们一个个地都要走!把这么大的一个国家留给朕一个人,把这样沉重的使命都给朕一个人来背负。你们口口声声地说朕是残酷无情的人,谁才是最残酷的!究竟是谁一次次把朕逼到这个境地!为什么!难道真的要朕做一个孤家寡人么!”
朱邝珏垂下眼睑,像是在考虑着什么似地,终于抬起头来,“皇兄,如果不弃的话,就请让臣弟和李琛为皇兄驻守边关吧。”
“你说什么?”
皇帝一愣。
“臣弟愿意请命,为皇兄充作马前卒,与金国人作战!”
双手作揖,朱邝珏抬眼望着他,“虽然朝中主和一派已经被打压,但是多年来,朝中重文轻武,再无勇将。臣弟不才,愿意以自己和李琛的性命,为皇兄开拓百年太平基业!求皇上成全,让我两可以一起抗击金兵,保我大荧江山!”
“草民不才,愿意随王爷东征。求陛下成全。”
回望着朱邝珏,李琛笑着同他一同哀求道。
默默地,皇帝直起了身子,转过头,望着天上。
看着天窗外皎皎的圆月,低头看着两个身体虚弱到近乎虚脱,但是依然依靠着彼此的支撑而不至于倒下的身躯。
几乎是消无声息地,皇帝轻叹了一声。
嘴角,却露出了一抹狐狸般得逞的微笑。
天启五十年,金兵犯境。三个月内,连夺永宁,永定,永元三城。
同年,云翔王爷朱邝珏奉旨讨伐,势如破竹,一举夺回三座城池,并攻入金国腹地,夺取白山,将大荧的版图扩张到黑水以北。
圣上大悦,封云翔王爷朱邝珏为定国公。其副将李琛为威武侯,赐国姓。
两人义子朱庆奉诏入宫,任太子伴读。
天启八十二年,定国公薨。同年,威武侯离世。
两人牌位同入太庙,两坟比邻而建。
从此,大荧王朝长达三百年之久的盛世就此展开。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