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容易被忽悠。
那时候展驰总是穿着宽大的白色衬衫,洗白的牛仔裤,像狂放的头狼带领他的狼群走在特立独行的道路上,而何忘川
就不一样,经常是一板一眼的白衬衫,扣子必须扣到第一颗,深蓝色灯芯绒长裤一拖到地,所过之处,吸尘器都自叹
不如,外加款式老旧的白色球鞋。
何忘川也曾经作为班里的生活委员指责过展驰的装束,却反被嘲笑,从此对展驰这个人视而不见。真正开始有交集,
是八年前那个周末,何忘川回到家,一眼就看到沙发上的俊朗少年翘着二郎腿,带着邪魅的笑容,看着何忘川,话语
中全是不屑:“老爸,干嘛要来求别人,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再说你看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儿,谁罩谁还不一定呢
。”
“你这孩子到别人家来有点家教好不好?我是让人家照顾你学习,什么罩不罩的,难听死了,”对面的瘦小男人站起
来,笑眯眯的拉着身边男生的手,放在何忘川手上,:“小川,我是你展伯伯,这是你展哥哥,以后你们要互相帮助
啊。”何忘川像是被火烧着一样甩开他的手,听着他含金量超低的介绍,开始纳闷,他是展伯伯,那这个不是展哥哥
,难道还是王哥哥,张哥哥?
当时何忘川看着眼前平庸的没什么存在感的男人,很难与传闻联系在一起。据说展氏企业的头儿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
人,你跑去跟他说,我这楼盘规划多好,性价比多高,地段多好,他嗤之以鼻。你要是说,我这块地建过坟,死过人
,开过妓院,码过赌局,卖不出去是肯定的,他就巴巴的跟着你要收购,然后人家就能整出来一套堪称完美的方案。
你说这块地建过坟,他就说这块地营养丰富,富含微量矿物质,然后卖给人家弄蔬菜大棚;你说这地儿死过人,他就
说这里风水好,所以苦命人选择在神的庇佑下了却残生;你说这地儿开过妓院和赌局,他就说这个地段充满了商机,
是经营商铺的不二选择,所以每次展氏集团的楼盘价格都居高不下。
现在回想起来,展驰的说功跟他父亲绝对是一脉相传。何忘川抬头看看慷慨陈词的那人,侧面的线条很流畅,身材比
例也很好。尤其说话的时候,一举一动会让人不自觉的追随。何忘川清浅一笑,高中的时候,谁都不会想到那时候经
常竖着中指骂人的展驰现在会穿着笔挺的军装,英气逼人的站在校园里对别人说教。
5.波澜不惊
何忘川坐在草地上,过往在脑海里呼啸而过,尖锐的疼痛窜上心头,或许,如果展氏没有破产,后来的展驰就没有义
无反顾的入军校,那么不会有毅然决然追去的何忘川,自然也就没有那段失之交臂,颠沛流离,地狱般的生活。那么
现在的他们,还是那时的少年,容颜不改,情谊未变,更没有现在这样界限不明的爱恨。
“何忘川,我真的要壮烈了,你展哥让我领唱军歌。”薛力脸部表情扭曲,看着何忘川:“早知道不揭发你们的私情
,哪至于现在被公报私仇。”说完扭头看看四周,似在眺望远处,而后哀怨的说:“也罢也罢,悲歌可以当泣,远望
可以当归,我去也。”
晚上,宿舍微弱的小台灯灯光照着空枕,月华满地。薛力均匀的鼾声似乎都带着几许沙哑,想起薛力吼的满脸充血的
样子,何忘川就想起林家轶说过的话:“我跟展驰都是被宠着捧着长大的,但是我跟他不同,我哭,全世界便与我同
哭,我笑,全世界便与我同笑。而他,他表面笑的越云淡风轻,肚子里的坏水就越翻滚,往往遭殃的那个都是你。何
忘川,我当真不知道,这些年,你念念不忘他哪一点?”
哪一点呢?何忘川自己也不知道,那个人不像林家轶那般成功有为,亦不像薛力这样,永远有说不完的冷笑话。很多
时候,他就是大话西游里面的唐僧,歪理一堆,自己大概就是那个被他忽悠到自杀的小妖怪,满心钦佩化作一缕孤魂
,飘来飘去,终究还是走不出他画的圆圈。
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何忘川一早就起床,薛力哑着嗓子,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缩在被窝,俨然一副佛爷的样子,吸
吸鼻子,可怜兮兮:“何忘川,以素包喂吾,疗吾之心伤,你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何忘川默不作声,匆匆赶往食堂。食堂早已经人山人海,一咬牙钻进人潮,好不容易气喘吁吁的挤到前排,何忘川伸
出冰凉的手对打饭大叔说:“麻烦来二十个包子!”然后在大叔呆滞的目光中,豪气万丈的一个猛子冲出来,却冷不
防撞上一个人,那人哎呦一声,何忘川顿时石化当场。
展驰穿了件黑色外套,里面衬了件水蓝色长衫,还是万年不变的牛仔裤,看起来清爽帅气。他微微皱着眉头捂着被撞
疼的肚子:“何忘川,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走路喜欢低头?地上有黄金屋还是颜如玉?嗯?手冻的跟冰一样,还拿这
么多包子?”
何忘川把头埋的更低:“为什么你可以穿便服?”
“你声音太小了,你是聋哑学校毕业的?今天不军训,难得休息,有什么不可以?”展驰不耐烦的挥挥手。良久,他
把脸凑近,温热的鼻息喷在耳侧,何忘川不自觉的缩缩脖子,展驰用食指抚上他耳朵,眉眼弯弯,声音和容貌一样勾
人心魄,他说:“小川,你的脸,还是那么漂亮,是林少带你去美国治的吗?”
他叫他小川,何忘川像触电一样全身一震,隔了很久,他抬首,看着展驰的眼里有点点水光,这几年,他心心念念想
的也不过是见这个人一面,听他唤自己的名字。他可以容忍展驰不在乎自己,却不能容忍时隔这么久,发生这么多,
这个人还能这般若无其事的笑着揭开自己的疮疤,无所顾忌。
展驰咳了一声问:“全你吃的?要帮忙吗?”说完不由分说接过包子。
“包子而已,不用。”何忘川说完一阵狂奔。
身后还传来那人的喊声:“何忘川,你不要。。。。。”操场的喧闹拂去了后面的话语,何忘川跑了很久才发现,自
己,早已是泪流满面。
不要什么?不要再等下去吗?还是不要再傻里傻气的做那些事情?明明已把记忆全部洗尽,你却再一次出现,没有我
的这些年,你还是你,可是没有了你,何忘川只是荒诞的小丑,活在虚构的谎言里,生不对,死不起,当真懦弱的不
堪一击。
薛力躺在被窝里,明明很困,却睡不着。他总觉得从展驰这个人再次出现在何忘川的世界里,好像有些事情就变得不
一样了。哲学家说,一个人拥有强烈的信仰,并且多年以来,这信仰成为他人生的信念,令他相信这世界的美好与纯
洁。但是,他的这一信仰恰恰被现实质疑,他无法回避现实也无法怀疑信仰,在交错的矛盾中,他走向了毁灭。薛力
很不愿意看到何忘川再次毁灭,因为他知道,何忘川的这个信仰,就是展驰。
门被撞开,何忘川气喘吁吁的跑回来,手里提的包子因为跑得太快掉的还剩一半。薛力很惊异看到这样的何忘川,大
学四年,到如今的研究生,何忘川因为动作迟缓,迟到无数,女生都说他是爬行类动物,他的记录,至今仍然是一个
丰碑。
“跑那么快,让狼撵了?”
“饭卡没钱,逃了,怕打饭大叔追过来。”何忘川用脚把门勾上,说谎说的脸不红心不跳。原来那个人,不是一无所
知的,何忘川从前安慰自己的很多话都不成立了。
“你他妈的,何忘川,打饭大叔又不是蜘蛛侠,能从窗口钻出来追你?你有事情能不能不憋在心里?不当我哥们吗?
”薛力声音还是沙哑,甚至有点声嘶力竭。
好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何忘川的声音悠悠的响起,他说:“喂,哥们,你说。。。。。我还能爱展小驰吗?”
“爱他妈是个什么玩意儿?何忘川,爱就是你高中像狗一样伏在他身边三年,他打你一棒子再给一甜枣,你还高兴的
跟中头奖似的,结果呢,他临走连余光都没扫你一眼?爱就是你把自己弄成那样,就为了给他展驰的心上人治病,还
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结果他看到那女人死了,连解释都不听就赏你一巴掌?爱就是你伤痕累累去找他,都他妈快冻
成一尊冰雕永垂不朽了,他也没出现?何忘川,你要是我儿子,我宁可现在就打死你,也不让你跳火坑!”
何忘川再回过头的时候,眼睛里亮亮的,笑容让人心疼,他说:“薛力,你现在就替我爸我妈打死我吧,我也怕我再
跳进去。”
何忘川打开QQ,没有意识的去翻那些好友,他只是希望,不管什么人都好,能告诉自己,他接下来的路,要往哪里走
。
尼采:怎么这个时间上Q?
悲剧诞生:·﹏·,心情不好,我遇到了以前我爱的人。
尼采:然后。。。?
悲剧诞生:然后我希望,我失去所有的记忆,这样我就有勇气,从头再来。
尼采:或许没有失去记忆的你,更有信心从头再来,毕竟过去的不仅仅有痛苦,还有幸福吧。人都是渴望越多,脆弱
越多,真的没有欲望和感情的时候,就是麻木不仁了,试着诚实的对待自己,做出正确的决定。
悲剧诞生:谢谢你,真的谢谢。
尼采:^_^o~ 努力!
当天晚上,薛力上Q,发现何忘川的QQ个人签名改成了:地狱之门再次打开,我站在门口,却看不到天堂之光。
晚上何忘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从认识展驰的第一天,那人就现宝一样给他看皮夹里的照片,照片上那个温婉的
女孩是个手语老师。他还知道,展驰小的时候因为受过刺激不会说话,用他自己的话说,是这个天使把他从无声世界
拯救出来,她是他的女神。
展驰身边所有的人都认为这种年龄跨度如此大的感情不是爱情,只有何忘川能够慢慢理解,这世上的爱有很多种,有
些被时间筛选和过滤掉,而最终留下来的,就是合适的、长久的东西。比如承诺,比如亲情,比如展驰对那个女孩,
再比如,何忘川,对展驰。
后来发生过什么,展氏破产,女神得了绝症,何忘川想,再有一次机会,他一定还会倾其所有去救那个女孩,因为他
从没见过那么绝望的展驰,坐在医院走廊里号啕大哭的展驰。。。。
接下来的半个月何忘川都没有再跟展驰说话,一直到军训结束汇演的时候,很多小女生都哭的泪流满面,展驰穿了一
身便服和学生在留念。何忘川是后来被强行推上去的,大半截身在还在外面,笑容也很僵硬。照片洗出来以后何忘川
特意拿过来看,发现自己的小半截身子也被个加塞的女生挤没了,只拍了半张脸,看起来很诡异,倒是展驰,英姿飒
爽的站在中间,神采飞扬。
军队走的时候很壮观,送行的学生队伍人山人海,清一色的女生,薛力感慨过,大概全S大的女的都倾巢而出了,平时
在学校晃半天都碰不上一个,现在黑压压的一片仿佛横空出世一般。何忘川趟在上铺,把书挡在脸上,一直保持一个
姿势,薛力说:“真狠的下心最后一面都不见了?你不去我可去了。”
何忘川拿下书,瞪着薛力说:“还健在呢,怎么就最后一面了,再说你不是极力反对我跟他有瓜葛吗?倒戈了?”
薛力嘿嘿的笑:“没呢,病态的文化厌恶真正的艺术,哥打算替你去给那个病态的根源一个真正的艺术,赏他个五指
山。”
何忘川把书盖回脸上,小声说:“他的擒拿很好,跆拳道也黑段。”
薛力咧嘴一笑:“哥的猫爪功也不是盖的,挠过很多人,也挠过很多猫。”
不出一个小时,薛力就回来了,何忘川抬头看看,发现他毫发无伤,放心倒下继续睡,努力半天也没睡着。薛力在下
面喋喋不休:“S大男人之耻啊,那帮女狼,跟没见过男人一样,疯抢啊。车都开了,还拉着人小伙子的手不松,有的
来不及直接抢手机,估计是傻了,你说你抢了手机还联系什么?没事自己跟自己玩cosplay吗?你没看,那场面,红旗
招展,彩旗飘飘,锣鼓喧天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庆在这阅兵呢。”
“你要相信自己的魅力薛力,不要吃不到就说酸,前几天不是还有女生跟你表白吗?我听学生说还满轰动的,你们执
手相看泪眼,很深情嘛。”
“废话,能他妈的不深情吗?那女的是一印度人,中文说的比你英文还差,到最后印度话都上了,当我尼罗河母亲啊
。而且主动的很,说不几句就把我手攥上了,叽里呱啦说了半个小时多还没停,我是去厕所的路上碰见她的,能不哭
吗我?”
“》-《!!!”
6.使我沦亡
一个月后
留着两撇小胡子的校长曾经说过,现在这个社会什么都讲究排场。比如领导要来某市视察城市建设情况,那么地方官
员会提前把领导经过的地方的居民住宅全部粉刷一新,让其外观看起来赏心悦目,至于里面住的人,是吃糠咽菜还是
穷困潦倒,他们是不会管的。学校也是一样,学生出去必须看起来大方整齐,书卷气浓,要明显跟小太保,小太妹划
清界限,这是一个学校的门面问题,不容小觑,至于你私下是泡吧还是嗑药,在不出事之前是不会有人管的。
老主任是在病床上把这件事情说给何忘川听的,他病了,很常见的老年病,却显得异常憔悴,他说这些的目的是想何
忘川能够引以为戒,在老主任眼中,教育的本质在于固本育人,形式化的当代风气是腐化一切的根源。何忘川看着虚
弱的老主任,感觉他干涩的手掌轻轻的抚摸,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带给自己亲人般的感觉,难以言表。
四年前他放弃了学校的一切去了陌生的城市,追随自己的爱情,却换得一身伤痛。回到学校面对的是铺天盖地的询问
和无故旷课被退学的命运,就在那个时候,也是面前的老人走过来,笑眯眯的说了一段话,无非是编造了一个谎言,
说他是见义勇为受了伤一直在治疗,不想告诉别人之类的,最后还给他做了担保。那段话,却给了绝望的何忘川一条
生路。
可是老主任接下来交付给他的任务却不是一般的重,何忘川也终于明白前面营造的一切催泪效果不过是为了引他上这
个贼船,事情是这样的,听说他的年级出了个小太妹式的女生,打架走的狂野路线,说话也生猛,男生都退避三舍。
老主任把这类似感化众生的事交给何忘川的时候,笑的眼睛都眯成了细长的条纹,还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事后用薛力的话说:“一个士兵在打算逃离战场的时候,碰见一个浑身浴血的人,以勇猛果敢的姿态横在你面前,给
予你充分的信任和责任,那时候你如果还能迈开脚步,你就是莎士比亚再华丽的语言也无法形容的牛B。”
何忘川妥协了,可是当他看到那个女生豹纹的背心和超短的牛仔裙的时候,他其实是很后悔的,事实证明,心太软会
给自己带来灾难。
“那位同学,学生证拿出来给我看。”何忘川终于鼓起勇气走上前。
“你谁啊,你看我全身上下有一个口吗?哪有地方放学生证啊?再说我是去泡吧,又不是去KFC,麦当劳,带学生证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