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 中——幻姬之殇

“哎……辰儿，我又做错了，总想让你高兴，却总是做错事儿惹你生气，看见你这样儿，我可真心疼……你父亲来找你，其实就是想再见你一面儿，他得了重病，也没法儿再治，也许这一面儿，是你能见到他的最后一面儿了，我怕等他真没了，你会后悔，就自作主张安排他来家里见你，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生气……连自己的伤都不顾了……其实……我很羡慕你，至少还有个能想起你来的父亲和弟弟，我呢？哎……可能连个记得我的人都没有……要是连你也生气不理我，那我就真的什么也没了……”

洛辰静静的躺在床上，紧闭双眼，听着耳边他暗哑低沉伤感的细语，心里一阵抽痛，没想到长大后再也不在自己面前提起亲人的他，心里竟然还有这样一份期待，他却误解了他的好意对他发狂般的拳打脚踢。担心他被自己打伤，洛辰想看又不敢睁眼看，他怕刚才那一阵疯狂的举动和实实在在的拳脚会把他的脸打伤。

脸面对于贤知来说是很重要的，毕竟还要见那些兄弟们，这么一想洛辰更心虚了，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早就被手上伤口疼的清醒过来的他，突然无比的清楚知道自己之所以那么生气激动，其实父亲只是个借口，原来他怕的是贤知和他的关系让韩雨箫知道，到时一定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就算是他可以完全不去去理会他的话，也难保贤知不会被他劝阻离开他。这些他年已经把贤知看成是他的依赖和支柱，是他最亲的家人和恋人，已经十几二十年不见的父亲母亲，在他的心里已经淡了，根本无法和朝夕相处的贤知比，他才是自己的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除了他，洛辰什么也不想要，只求能和他一直这样走下去就好。他极怕这样温暖平静的生活会被父亲的来访给打断终止，所以才拼命的逃避，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要病死了，是要来见自己最后一面的，刚才什么也不听的对体贴细心的贤知又骂又打，还让他为自己担惊受怕，真是不该。

越想越心虚，洛辰更不敢睁开眼看他，心里却有种难以言语的委屈和酸楚，让他无法控制的掉下泪来。贤知趴在他面前满是伤感的说着自己心里话，无意间抬眼看了他一下，意外的看到他紧闭的眼角迅速往下滑落的泪滴，一惊之下忙伸手给他轻轻擦着，心疼的柔声哄着，

“辰儿，别哭别气，是我做的过分了，没经过你同意就让他来家了，你要是不想听我说话儿不想见我，我这就去外头儿候着，只要你别哭就成。”

说完后贤知慢慢起身，轻轻帮他把伤手放到床边，转身就想往出走，不料衣角被拽住，心中一阵狂喜转头一看，只见洛辰已经从床上坐起来，正用左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睁着满是水汽的黑眸一语不发静静的看着他，无助又脆弱的模样让贤知的心如刀割，从小一起长大的他，除了刚刚进园子时喜欢掉泪，后来就坚强的几乎不再流泪，这样无助恐慌的模样更是头一会在他面前流露。满眼心痛的慢慢坐到床边，贤知抱着他柔声哄着，

“我不走，你甭怕，就是怕你生气不愿见我，想到外面儿候着，不是要离开医院，大夫说你不能再生气了，我怕你把气坏了……”

“……疼不疼？我……我……”

看到他脸上一片青紫，洛辰趴在他的怀里再也忍不住呜咽着哭出声来说着。紧紧抱着他的贤知听到他哭泣的声音，心尖都疼到打颤，抱紧他在耳边柔细语的打断他不知所措的话语，连声哄道，

“不疼不疼，我皮糙肉厚，一点儿也不疼，再说了，你揍我也是我自找的，我不该不和你商量就自作主张，让你气成这样儿，倒是你啊，把手又给抻着了，疼了吧？我给你揉揉。”

“嗯……”

在他怀里，洛辰感受着他的柔情和心疼，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趴在他肩上轻轻应了一声后不语的沉默了。内敛的个性让他想认错却张不开口，只好乖乖的让他哄着抱着。贤知知道他那一时是气到失控才打了自己，根本没往心里去，又见他这么乖的趴在自己怀里不动，不由松口气笑了，只是不敢再提起他父亲的事来，抱着的手慢慢揉着问道，

“要不再躺下睡会儿？跑了这么长一段儿路，一准儿累坏了，等缓过来咱再回家吧？”

“嗯……”

听他又嗯了一声，贤知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来，心情极度愉悦的亲亲他的唇角，道，

“我的辰儿今儿可真乖，让小生好生感动啊，来，快躺下吧，我陪你说说话儿。”

“去你的吧，真不要脸，谁是你的辰儿，我可是你哥！”

洛辰被他这句话逗的面红耳赤的轻声呵斥着，躺倒在床上转过身去不理他。贤知看他羞的红了脸，不敢再继续逗，笑着坐到床边，轻轻扳过他的身子，道，

“好好，你是哥哥，哥哥，那今儿的晚饭你想吃点儿什么？”

“不想吃，好像还不饿。”

“那不成，跑了这么远，又流了这么些个血，一定得补回来，一会儿歇好了我带你去那家京味儿馆子里吃饭吧？咱也好久没吃那的菜了，嗯？想不想吃？”

被他软言细语哄的不再害羞的洛辰一听他的提议，不觉笑了，想起在码头上工时有时改善生活就去那里吃圝饭，真的是好久没去了。轻轻点点头，洛辰伸手轻轻摸着他嘴角上的伤，眼神闪烁，有些踌躇的问道，

“贤知……他……真的病了吗？……别是故意骗你的吧？”

正在深情望着他的贤知，被他问的一时有些愕然，没想到他竟然主动的开口问这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紧忙回道，

“你都听见啦？是真的，咳的厉害，是……肺痨，听他说看了好久都没看好……辰儿，既然你问了，那我就给你说说我的想法儿成吗？你要是觉得有理儿，就听，要是接受不了……也等我说完再揍我吧，想听吗”

“……那你说吧……”

犹豫了一下，洛辰点点头应了，贤知抓起他的伤手给揉着手背，思虑片刻后开口劝道，

“辰儿，其实，已经到了这一步儿，你就甭再恨他了，兴许他当年真的是没法子了才会躲起来，可这些年儿他能一直惦记这你，也算是有良心了，你比我好多了，至少还有个父亲来找你看你，也还有我，可我……可我连他们的模样儿都记不得了，这么多年，只有你在我身边陪着我……其实，我怕极了你会见他，会原谅他，我怕这样儿的话我就会失去你，以后你会在他的身边儿……成家……生子……我……我就什么都没了……可我又不敢这么自私，把你们父子的亲情就这么给断了，以后你要是知道了，一准儿会恨死我的，所以……就自作主张的让他来咱家见你了……辰儿，你，会不会离开我？”

说着说着，贤知就难以自制的红了眼圈，低着头轻声问着静静看着他的洛辰。洛辰听到原来他是这么怕他离开，又心疼又开心的双眼泛红，抬起左手摸着他的头发，浅笑着开了口，

“傻瓜，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咱家陪着你，谁来叫我跟他走我都不走，你才是最重要的，除了你，我谁也不要，我也不喜欢女人，哪个女人能比的上你好看啊，知道吗？甭瞎想了，至于他嘛……其实……我和他一点儿感情也没有，不过毕竟是他的儿子，你又这么懂事儿贴心的想让我见他最后一面儿，那我就听你的，等哪天儿我心情好了，就去见见他，了了他的心愿，不过你得陪我一块儿去，这样儿总行了吧？”

“真的？真的？！辰儿，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在你心里是最重要的？呵呵……我陪着你，你去哪儿我都陪着你，你也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你可是我的命啊，我喜欢死了你了，辰儿。”

贤知听了他的一番话激动兴奋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俯身趴在他脸上一顿狂亲乱说着。洛辰被他亲的咯咯笑出声来，揉着他的头发，心里融化成一汪春水。原来把心里话说出来的感觉这么好，也不是很难开口，看着他的笑脸就开心，难怪他总是对自己的喜欢爱怜毫无保留的想说就说，原来他也是喜欢看自己这样幸福的笑脸，早知这样就多对他说点了，停住揉他头发的左手，洛辰看着他正色道，

“我也喜欢你，贤知，喜欢极了。”

猛的抬起头，贤知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和渐渐飞上嫣红的双颊，惊喜不已的看着他，深如海底的墨色眸子将洛辰深深吸进去，忘了时间忘了地点，忘了刚才的疯狂和不快，忘了一切，眼里只有他。贤知渐渐附身，轻轻吻上他有些苍白的唇，浅尝着口中属于他的气息，像对待珍宝似地一丝丝用舌尖撬开他的内齿，慢慢滑入他的口中，带给他柔情似水的一个深吻。洛辰深陷在这柔情中，直到呼吸不够。窗外晚霞将天色染红，散落在病房中，渲染出了一片旖旎和缠绵，花香怡人。

休息够了，贤知带着洛辰出了医院，叫上洋车去了那家馆子。正值饭点，里面人满为患，小二有些兴奋的迎上来招呼着，在靠窗的几张小桌前给他俩找到了位置。贤知顺口就报出洛辰常吃的几个菜名，小二记好后吆喝着跑去厨房叫菜了。

看着曾经熟悉的场景，洛辰弯起唇角笑了。贤知也想起以前的事，笑着把水杯递给到他唇边。洛辰忙四下看看，用左手接过喝了起来，午睡醒来就没顾上喝一口水，现在才觉得又渴又饿。贤知见他喝的急，又把自己面前的茶端着吹凉等着他喝，要不是馆子里的人太多，恨不得亲自来喂他喝了。洛辰一口气将两杯茶喝光，这才满足的放下杯子。

菜很快就上来，还是老三样，这是他俩的习惯了，虽然现在的身份和收入今非昔比，可还是以不奢侈浪费为主，这也是洛辰的一贯的节俭作风。吃饭时有点麻烦，洛辰死活不让贤知在大庭广众之下喂他，用左手拿着勺子，像初学吃饭的孩子般等着他把菜给他布好，然后再笨拙的送进嘴里。

一顿饭吃下来，两人都吃了一身汗，出了馆子，贤知想叫洋车，洛辰却提议散散步。看着他伤手半吊着，贤知有点舍不得让他走路，站在路边犹豫。洛辰笑着自顾自往前慢慢走着，道，

“我是伤了手，又没伤了脚，走走吧，这几天儿总是跟家窝着，可把我憋坏了，现在这天儿也快黑了，这儿离咱家还远着呢，走走再叫车也成。”

“那成，等会儿累了我再叫车，辰儿……你……”

贤知见他执意要走走，只好无奈的笑着跟上，和他并肩慢慢往前走着，看看他在路灯下完美的侧颜欲言又止。洛辰见他像是有话要说，浅笑着问道，

“怎么？我脸上有花儿啊？有话儿就说，光瞧着我干嘛？”

“那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更不能再拿自个儿的手撒气……”

“成，我不生气，你说吧。”

“辰儿……你……你弟弟以后只怕是要跟着咱们了，他的那个妾已经病死了，现在他也快……那以后你弟弟他……”

“行了！……我……贤知，我没生气……就是有点儿乱……”

看着他又气急的语气和冷下来的脸色，贤知面色有些尴尬，心里微微一酸的垂眼笑了。笑容里带着让洛辰心疼的失落和苦涩，忙收回犀利的语气，缓和了脸色，主动伸手去拉他的手解释着。贤知轻叹一口气，反手扣住他的左手，看着前面脚下的路，轻声道，

“是我太急了，你要是不想见，就不见，甭烦了，顺其自然吧。”

“贤知……我很乱，你说的我也都理解，可真的要见，我怕又会像今儿这样儿失控，到时你会难做的，给我点儿时间，我好好儿想想，然后再告诉你，成吗？”

洛辰跟着他慢慢往前走着，对他的宽容和大度有些羞赧，不觉心生感动，抓紧他的手轻声说着。贤知点点头笑了，站住脚摸摸他的脸颊，满眼宠溺的看着他，道，

“成啊，你想吧，多久都成，我会在你身边儿的。”

“嗯……我知道。”

昏黄的街灯将两人的身影缓缓拉长，再慢慢缩短，留下渐渐飘远的轻声侬语和紧握的两手。远处街边小摊上的叫卖声时断时续的传来，将渐浓的夜色也仿佛熏染的暧昧起来。到了家门口下了洋车，贤知将一旁也停下来的洋车上洛辰扶下来，给了车夫车钱打发走了，上前按响门铃。

小莲从屋里几乎是冲出来开门的，就着门厅上的灯光小心翼翼看看洛辰的脸色，见他还在冲自己笑着，这才放了心，再偷偷看看贤知，看他眼角唇角都有淤青，有些惊诧担心。贤知会意的冲她笑着摆摆手，什么也没说，只是拍拍她让去给准备洗澡水。小莲这才放下心来笑着跑上楼去，又突然折回来，拿起茶几上的那封信和房契递给贤知，道，

“二少爷，这是下午那个先生留下来的，让我交给您。”

接过信，贤知看看洛辰的脸色，见他盯着手里的信，微微一笑，拉着上楼进了书房。让他坐到沙发上，贤知把信和房契放到他的左手里，道，

“我去瞧瞧小莲，别把水放的太热太满了，你先坐着歇歇，我一会儿来叫你。”

“别走……我打不开，你帮我，还不快点儿。”

洛辰一把拉住已经起身要回避的贤知，低着头脸色微红的说道。贤知闻言一双美目中满是惊喜，急忙接过他手里的信坐在他身边，搂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等他靠舒服了，这才圈着他把信打开，举到他的眼前让他看，自己则趴在他肩上默默看着他的脸一声不出。洛辰看着信上的那些字字句句，一时觉得像是在做梦。

信里韩雨萧的语气诚恳，悔恨之意毫无隐瞒，句句都是浓浓歉意，看到最后那句时日无多时，洛辰靠在贤知怀里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着。贤知的心又提到嗓子眼，用上臂抱紧他，在他耳边轻声哄道，

“辰儿，不想看就先不看了，等缓缓再看。”

“贤知……贤……贤知……呜呜……”

在身后听着他呜咽轻唤声和无法抑制的抽泣声，贤知心疼到难以呼吸，把信放到一旁，将他扳着面向自己，紧紧抱着他，柔声道，

“想哭就哭吧，我在，不怕啊辰儿，哭吧……”

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洛辰趴着终于哭出声来，这是七岁以后第一次放开的哭，似乎要把这些年的委屈和苦楚都要尽情宣泄出来似地，哭的肝肠寸断无法控制，让贤知也红了眼圈。轻轻拍着他的背，贤知安抚着他此时无比脆弱的心。在他怀里，洛辰宣泄完心中的委屈后渐渐安定下来，只是抽泣不语。贤知也不追问，极有耐心的抱着他拍着。不知过了多久，洛辰才慢慢止住抽泣，抬起头哑着嗓子开了口，

“他说他错了，他说对不住我，还说他快、快不行了……你明儿就陪我去吧，我就见他一面儿，以后就不再见他了。”

“好，我陪你去，就见一次，以后都不见了，去洗澡吧？瞧这哭的一身汗啊。”

亲亲他的额头，帮他把在怀里拱的凌乱发丝轻轻拢好后，贤知宠溺的说道。洛辰为刚才的脆弱和失态大哭红了脸，乖乖的点点头跟着他起身回了卧室。伺候着他洗完澡，贤知又把止疼药给他喂了，陪着他在上床说了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