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沉浮(第二部 修改版)——千觞

作者:千觞  录入:09-26

冷玄始终担心著雷海城余毒未清,都在暗中留神观察。几天下来,却是风平浪静,不见雷海城有丝毫毒性复发的迹象

,也就慢慢放下了心。

两人的食物,均由雷海城从御膳房那里取来,不再经绿郎的手。

绿郎连做两顿饭菜,都被雷海城原封不动地退回,不禁发怒,一日清晨趁著雷海城打洗脸水时将他堵在院子里,压低

了声音,凶巴巴地道:“你怀疑我在饭菜里面下毒?姓雷的,我的确想过要杀了你替主人报仇,不过陛下已经告诉我

,主人是被西岐国君原九重逼死的,我不会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杀人。”

“那就好!”雷海城轻描淡写地道:“你主人的仇,我自然会替他报。至於饭菜,你就不必再为我们打理,万一你不

小心,掉了什麽蜈蚣蜘蛛进去,呵呵……”

他没再往下说,但绿郎已听懂了他弦外之音,对雷海城狠瞪两眼,气冲冲回了自己小屋。

雷海城微微一撇嘴角。无论绿郎先前那番话是否出自真心,他都不会给这小鬼任何可乘之机。

明周那天之後,接连半月未曾再踏足开元宫。倒是澜王冷寿从明周处得知雷海城的梦蛰已解,这日午後特意过来探望

,见雷海城果然神智清醒,身上也长了些肉,不似前阵子那般瘦骨伶仃,他极为宽慰。

聊到风陵战局,冷寿眉宇添上几分忧色,大摇其头。

初向风陵宣战时,盟军确实势如破竹,一连攻克了风陵十余座城池,然而这几天的战报传来,却不容乐观。

风陵将士向来以凶残好杀出了名。盟军越逼近风陵腹地,遭遇的反击也越发厉害,兼之轻敌,接二连三吃了几场败仗

,还被风陵抢去了不少粮草。尽管死伤算不上惨重,但盟军高涨的士气已减弱许多。

冷玄端坐椅中,左手持著杯清茶,轻啜慢饮,不动声色。此刻才抬头,目光凌厉了然。“符青凤此人狡诈多计,本就

不是轻易能对付的。”顿了顿,缓缓道:“天靖如今推行新政,百废待兴,拥护和反对新政的两派臣子正闹得不可开

交。未曾安内,又如何攘外?周儿年少气盛,行事草率,合该让他受些教训。”

他虽在议论明周,冷寿哪会听不出冷玄是在含沙射影指责他任由明周肆意妄为,面皮一红。

“新政,究竟进行得怎麽样了?……”雷海城听出端倪,忍不住问。见两人神情十分凝重,他心情也跟著沈重起来。

他很清楚任何革新绝非一朝一夕可以蹴就,历史长河中,王莽、王安石等人革新变法,起初都是轰轰烈烈,均以失败

告终。

颁布那些政令前,雷海城也曾经踌躇过,可思量再三,仍旧决意激进。

那时的他,梦蛰缠身,根本不知道自己何时何地就会突然毒发癫狂,哪能瞻前顾後想那麽多,只知道要快,快!快!

!!

趁著自己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把自己所能给予的一切都留给那个男人念念不忘的天靖。

杀了几个反对呼声最高的京城重臣,暂时镇住了局面。但听冷玄口气,新政遇到的麻烦远比他想象中严重……

“雷海城,你无需自责。”男人低沈悦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沈思。雷海城抬眸,正对上冷玄抚慰的眼神。

“你离开天靖後,我要周儿对外宣称你离京游方。那些不满新政的臣子还算本分,後来见你迟迟不露面,便有人开始

向周儿发难,质疑新政,不过都未成大气候。只是──”

冷玄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面现为难之色,似在斟酌措辞。沈吟几许才对雷海城正色道:“你兴办官塾、医院的想法

固然很好,可是天靖眼下征战不断,国库里大半银两都耗费在沙场上,实在不适宜在此时贸然兴建千所官塾医院。所

以,这两项新政,我後来已让周儿下令缓行。”

“只不过是暂缓推行而已,等天靖有了足够的国力财力,自然可以兴办。”冷寿担心雷海城不悦,在旁边打圆场。

雷海城瞧著冷寿紧张的样子,不由好笑地摇了摇头。“这其中利弊,我懂。说来也是我当初太急躁了。”

冷玄见他没生气,表情登时轻松不少。轻抿了口茶水,淡然笑道:“你写给周儿的商论税制、兵书律法还是对天靖大

有裨益,就是不能操之过急,免得朝中那些老古板鼓噪不休。”

知道自己半吊子的政治手腕在冷玄这种真正玩弄帝王权术的人面前如同小巫见大巫,雷海城唯有点头的份,倒也不再

担心。既然有冷玄在暗中权衡得失,酌情实施新政,补偏救弊,必定不会让反对者危及天靖政局。

冷寿却没有笑,“说起那些老家夥,真叫我头疼。今天早朝时还在罗嗦,非逼著周儿停止选才授官,说是尽收罗些贩

夫走卒,酸丁腐儒,有损庙堂威仪。”

“又是朴太师带头上奏?”冷玄敛了笑,见冷寿颔首,他冷哼一声:“才选既网罗天下人才,又笼络了民心,绝不可

废。那朴太师数次与周儿顶撞,我念著旧情,命周儿莫与他计较,但倘若他依然不识时务,也就怪不得我。”

“你要对付朴太师?”冷寿有些错愕,迟疑道:“他毕竟是朴妃的父亲。朴妃母子仨死得惨,再降罪他,恐怕……”

雷海城忽然明白,冷寿口中的朴妃应当就是云潼关前被风陵兵士斩首的那个妃子。

冷玄神色黯淡下来,显是被冷寿提醒,想起了那对小儿女死时的惨状。缄默一阵,才平静无波地道:“即便他是朴妃

的父亲,若有碍天靖大局,一样留不得。寿皇叔,我离宫後,如果朴太师再兴风作浪,就由你处置。”

冷寿大感意外。“你要离开京城?”

“对!”雷海城替冷玄回答,眼角瞥见殿门缝隙间有片衣角急掠而过,心头冷笑,故意提高了声线。“我们过几天就

起程去风陵与盟军会合。”

冷寿一愣,问冷玄道:“你真的决定放手让周儿亲政?”

“不放手,又如何?那孩子,如今已经不再需要我了……”冷玄轻哂,凝视著杯中嫋绕散开的茶气,语气虽然很轻松

,终究掩不住失落。

冷寿默然,也想不出什麽话来安慰,不觉叹气道:“周儿他,实在太不懂事。唉,枉你从前为了他受那麽多罪。”

冷玄漆黑挺拔的双眉骤然竖起,俊脸阴沈,森寒四溢。“寿皇叔,过去的事,还提它干什麽?”

冷寿一时无心说漏了嘴,话出口,肚里就直叫糟糕,被冷玄眼底戾气激得连打几个寒噤,不敢再多言,东鳞西爪地胡

扯了几句便匆忙起身告辞。

冷玄仍紧握著茶杯,面色阴狠,连句送客的客套话都欠奉。

雷海城在旁看得真切,送著冷寿出了开元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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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默默无言地走在荒凉小径上,听著枯枝残叶在脚底轻微裂响,最终还是冷寿先开口,打破凝固在两人周围的沈寂

“雷海城,我知道你想问什麽。没错,他为了周儿这孩子,年轻时可以说是吃足苦头。只是有些事情,既然他不想再

提起,我也不便告诉你。”

看到雷海城蹙眉,冷寿微微一笑道:“你就别指望从我这里能问出些什麽。也许哪天,他自己愿意说给你听,岂非更

好?”

那恐怕比让太阳从西边升起更难!雷海城耸了耸肩,与冷寿作别。

在原地呆立了半晌,眼看日头渐渐西坠,他返身,缓慢往回走。

将近开元宫,却见明周孤身一人,伫立宫门前。

少年日见修长的身躯裹在件雪白狐皮裘衣里,几片枯黄落叶掉在他肩头,看样子,已经在寒风里站了些时候。

明周的容颜,明显消瘦不少。

雷海城忽然想到,明周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也同样穿著件纯白的雪狐袍子。

那时的明周,还是个神气活现的小鬼……

“……海城……”明周微抬头,看著在自己身前停下脚步的人。

雷海城的脸,出奇淡漠,甚至连生气的痕迹也找不到。可明周只觉得寒意自脚底慢慢升起,冻得他身体都仿佛逐渐失

去了知觉。

记忆里,雷海城从来不会这样面无表情地对待他,彻底地漠视……

“我知道自己错了。”他用力从僵硬的喉咙里挤出声音,鼓起勇气伸出手,去拉雷海城的袖子。“海城,对不起──

雷海城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波动,仅仅一侧身,避开了明周的手。目不斜视从明周身边走过,似乎在他面前的,只是

团空气。

走到宫门边,他轻巧地一纵,翻过了高墙,把少年的低唤隔断在厚厚墙壁外。

明周死盯住自己箕张的手。冬风冷如刀,穿过五指间隙,冰寒透骨。

思绪一片空白。茫然间,记起那一天,他也跟雷海城刚才那样轻轻地一侧,避开了父皇摸向他脸庞的手。

父皇骨节分明清瘦修长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很久,才慢慢地垂落……

他不知道当时父皇脸上是什麽神情,因为根本没有去看。可父皇的手掌,本是他儿时最依恋的地方。

不论犯了多大的错,只要他眼泪汪汪地叫声爹爹,钻进父亲怀里。纵是天大火气,父亲也会收敛,无奈地轻叹,用手

掌抚摩著他的脸,目光温柔而辛酸……

他回手,捂住了自己的眼,双肩在风中颤栗。

双脚踏到院中实地,雷海城才卸掉了在明周面前的冷漠面具,低头看著自己适才藏在袖内的拳头,已握到发白。

如果不是他自制力够强,明周现在早已被他打趴。

即使一拳砸碎那小鬼的脑袋,也换不回公子雪的性命,只会让冷玄心痛两难。

他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冰凉的空气进入肺部,终於冷却了强烈的杀戮冲动,迈步走回偏殿。

冷玄正站立书案旁,左手执笔,俯首批点著桌面摊开的一幅画卷。烛火摇曳,勾勒著他英挺的侧面轮廓,在身後墙壁

上投落剪影。

他神色沈凝,虽听雷海城脚步返回,也只微瞥一眼。

“在看什麽?”雷海城走到冷玄身旁,见那画卷上山峦起伏,河海纵横,密密麻麻分布著许多城池市镇,并用各色颜

料区分成大小不等的十多片地域,竟是天下河山的缩影。密华、吴苏等六个属国已经被朱笔勾进了天靖版图之内。

冷玄对自己刚刚画上的盟军行军路线凝视片刻,沈声道:“我总觉得进攻风陵之事,太过顺当。符青凤何等人物,再

不济,也不至於让盟军短短时日内尽占风陵西部疆土。”

雷海城其实也在为此事犯疑,点头道:“如果这是符青凤的诱敌之计,欲擒故纵,以逸待劳,将盟军逐步诱入他的老

巢,那他又将如何反败为胜?风陵秋稻无收,粮草奇缺,应该无法持久作战,难道他又想来一次火烧大军?”

“故伎重施也未尝不可能。不过,我最担心的并不是这个……”冷玄目光闪动,笔尖慢慢圈起西岐皇都梵夏。“若一

切都出自原氏兄弟的预谋呢?西岐盟军会不会在最紧要关头阵前倒戈,袭击我军?天靖又将腹背受敌──”

听到冷玄怀疑起公子雪,雷海城脱口而出。“公子雪不是这种人!”

冷玄手一僵,毛笔在地图上落了个墨团,逐渐渗开。

雷海城刚说完就觉得语气太重,见冷玄盯著墨团不再出声,他一时也无言以对,静了一阵,握住冷玄略凉的手掌,轻

声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相信他不会跟符青凤合谋对付天靖。况且,他人也已经不在世上……”

冷玄沈默良久,终於抛下手中笔,淡淡道:“此事就别再猜测了。”

他转头望著雷海城,“你我今晚何时起程?”

“你怎麽知道我想今夜就走?”雷海城先惊後喜,什麽时候,冷玄跟他变得如此默契起来了?

“昨天你不是已经将行囊都准备齐全了麽?”冷玄好笑,“之前绿郎经过外面时,你又故意说得那麽大声要过几天出

发去跟盟军会合。兵不厌诈,那可是你写给周儿的诡计之一。”

“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雷海城也不管冷玄懂不懂这句诗文,张开双臂,从背後抱住了冷玄,凑在男人被黑发遮住

的耳朵边低笑,“原来你也早注意到绿郎那小鬼了。我还怕你被他那可怜样给骗了。嘿,他想偷听,就送个假消息给

他。”

冷玄但笑不语,直到耳朵被雷海城的呼吸弄得发痒才清咳一声,道:“好了,我也要收拾下行李。”

“我去拿些干粮。”雷海城飞快收起绮念,走出偏殿时,朝绿郎所住的小屋望了眼,里面烛火微亮,隔著窗纸,依稀

看见榻上棉被隆起个人形。他悄无声息地潜近屋外聆听片刻,确定屋内并没有任何呼吸声。

那小鬼,终究沈不住气有所行动了。雷海城不用进屋查看,也猜得到被窝里十有八九是几个枕头,他微微冷笑著返身

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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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海城取了干粮回到开元宫时,冷玄已整理好行装,脱下了平时所穿绣有腾龙花纹的宽袖轻袍,代之一身纯黑绸缎衫

子,裁剪得极为贴身,每分每寸都勾画出成熟男性流畅阳刚的肌体线条。

见雷海城入内,冷玄将手里一条黑底暗花的腰带递给他,微笑道:“几年前的旧衣服了,胜在普通,出行穿这个不会

太惹眼。”

雷海城替他束好腰带,见床上还摊著件墨绿的披风,给冷玄穿上後,从头到脚打量著,倏地冒出一句:“黑客帝国!

“什麽黑客?”冷玄愕然。

“没什麽。”雷海城忍笑,其实再普通的衣服,穿到冷玄身上也盖不住那股皇者气势,但很明显,冷玄对此毫无自觉

算了,等离开皇宫後再让他用拙劣的化装技巧来改造冷玄吧,呵呵……

看著一丝恶作剧的笑容自少年嘴角扩散,冷玄摇了摇头,从衣柜最底的暗格里提出个尺许长的狭窄银盒。

森森冷光随著盒盖的推移照亮了冷玄黑眸。

一件形状奇特的兵器躺在盒中。一尺长,下半截是寸许粗细的圆柱,以玄铁锻铸,上半截却是雪亮的四棱利刃。

注意到雷海城诧异的眼神,冷玄拿起兵器,手指推动机括,圆柱猛然暴长弹升。

冷玄一顿那变得高过他头顶的兵器,仰头望著刃尖,神色略有恍惚但须臾恢复,微微一笑:“这是我的枪。”

长枪寒光闪耀,映著他金簪墨发,俊朗容颜,叫人完全忽略了他空荡荡的右袖,只见到傲气十足的笑容。雷海城直看

得目不转睛,久久才呼出口气,上前搂住冷玄,下巴搁在冷玄肩窝,暗哑地道:“我也有枪……”

“呃?──”冷玄乍听没明白,可立刻就发觉了雷海城顶到他腿上的硬物,隔著衣服仍热度惊人,不由无语。

黑暗的夜空缓慢呈现青灰色,透出黎明征兆。

整座宫城依然沈浸睡梦中,唯有两人脚步轻响,惊醒宿鸟,惹来一声啼鸣。

“天都快亮了。”男人的面孔隐在披风软帽下,嗓音低沈而沙哑,带著些许责备。

“没关系,你要是累了走不动,我背你,然後你来背行李。”雷海城接的话根本牛头不对马嘴,冷玄无奈望天,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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