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时忙起身道:“奶奶,我扶您过去?”
米老太太摆摆手,“你回去吧,米家养了你,不是让你来做这些的。”
“是!”米时不敢忤逆老太太的意思,小心翼翼退出了老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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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时跟严臻明当真就这么断了,两人原本的生活圈子八竿子打不着,一旦断了联系,看来真是得陌路不可了。
对于这些,严臻明是早有计划的,他早就计划着要多多地介入米时的生活,让彼此有更多的牵扯,如今看来,他介入得还是不够深入。
乔煜一心上学去了,差不多已经忘了曾经在盛达实习过,也忘了严臻明这个人,就算记得,没有幸灾乐祸就算对得起严臻明了,绝不会念他的好。
就算两家公司业务上还有合作,但都有专门的人员在负责接洽,用不着两位大领导时时操心。等到明年,这一档项目过去了,就算严臻明有心,米时却不一定有意,他是个出了名别扭的人,接下来两家能不能合作还是未知数。
米时有张罗不完的事情,无暇思考回顾这段感情,揪出其中的对错得失,严臻明同样也不是闲人,他原本以为离了米时,他会吃不下睡不着,现在发现,也没坏到那种程度,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严臻明,除了米时,其他万物仍旧唾手可得。
都是有些高傲并高度自制的人,为争一口气,就算对方的联系方式摆在手边也不会去联系,就算心里不舍,也不会主动承认。两个都是过分的理智人,一旦这份感情发展超过了自己所能接受的范围,一旦继续发展下去弊大于利,那么就只能丢弃了。
两个原本异常亲密亲热的人,真要冷却下来,说快也快的。
米时没有告诉米嘉自己与严臻明的状态,当然,除了前段时间脑子发热追踪了米时一段时间,这会米嘉现已没有这份闲心去关心自己大哥的感情生活,他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忙活。
米时同样如此,自己的麻烦尚不能解决,也没有精力去管米嘉的事情,只不过松懈了几日,后者便带着新的麻烦找来了。
这天清晨,米嘉带着一股寒意从外面回来,径直来到他大哥米时面前,洪声道:“哥,你陪我一起回家见奶奶!”
米时放下碗筷,问了一句:“见奶奶干什么?”
米嘉耸着脑袋不说话,米时已经猜到大半,嬉皮笑脸的米嘉一旦认真起来就是要人命的时候。
米时问:“你要去向奶奶摊牌?”
对方不语,算是默认。
“是为了上次来过我们家的那个男孩子?”
米嘉点点头,“他叫春寒。”
米时暗自思忖,而后回道:“听说还是个学生,不如等他毕业再说吧,免得影响了他的学业。”
米时这么说算是个缓兵之计,一来那孩子尚读大二,谁知道两年后米嘉的心在哪里?这人还未定性,不到对自己负责的时候,不能太早让他对自己下结论,能拖则拖。二来米家老太太最近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前几日米时去见她,老人家的气色越发不怎么好,可受不了米嘉再去打击。
米嘉拧着脑袋回了一句:“我没准备带他去,我就自己去,我的性取向是改不了了,我想趁奶奶还在世的时候,告诉她一声。”
米时听了这话大为恼火,这人真是悠闲惯了,把什么都当作儿戏,怒道:“你说了试试看,奶奶不死也被你气死了!这么多年疼你白疼了,做事之前也不动动脑子,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米嘉被米时的话震得愣了愣,很是委屈,道:“我不想骗她,奶奶她还等着抱曾孙呢!”
米嘉的话倒是点醒了米时,他在这里训斥米嘉,可曾想过,自己做的究竟是对是错?那个时候他知道自己是gay的时候,因为怕奶奶生气,千方百计瞒住了,可结果怎么样呢,奶奶还是知道,该生的气还是生了,还落了一个不诚实的罪名,说到底,是给米嘉竖了一个坏榜样。
终究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与其奶奶自己发现,不如主动向她坦白,现在米嘉自己既然也提出来了,那就随他去吧。奶奶一向疼爱米嘉,希望不会为难他。
米时顾自叹了口气,“你可想清楚了,奶奶虽然疼你,却不可能事事都依着你。”
米嘉咧嘴笑了,“不会的,奶奶说他什么事都依着我。”
米时也笑了,这小子,从来不知道天高地厚,心中无畏惧两字,倒也活得简单快活。
米时知道拦不住米嘉,索性也不抵死拦了,他这个恶魔转世的弟弟从来没安分过,米家也就他一个人可以这么随性,他想怎么样,就由他去吧,大不了,天塌下来自己顶着就是,真被赶出米家,自己一个人养活这个混小子,应该也不成问题。
米时叫了米嘉在餐桌坐下,“吃完早饭再去吧。”
过了今天,不知还能吃几次安分的早餐。
米家两兄弟齐齐跪在米老太太跟前,个个一脸的大无畏。
米老太太听了米嘉的性情“宣言”,怒不可赦,再也坐不住了,从躺椅上站了起来,同时举高了手。米嘉都已经做好了受教的打算,谁知道她老人家最后一巴掌打在了米时脸上,“你答应我好好看着你弟弟,你就是这么看着他的!”
米嘉急了,拖着米老太太的手,“奶奶,我做不做gay是我自己的选择,跟大哥没关系,你打他干什么?”
米老太太半抱着米嘉,眼里含泪,“我的好孩子,你怎么这么糊涂啊,现在还护着他,知不知道都是他把你带坏了!”接着又转对一旁的米时破口大骂:“我早知道留着你没好事,你就是不想让我顺心是不是!”
米嘉还想解释,米老太太哪里还听得他说些什么,一口气没喘过来,晕了过去。
米嘉吓坏了,就差没哭爹喊娘,赶忙上前扶住米老太太,又是用力摇又是掐人中,一面还在召唤他失神的大哥,“哥,你怎么了,快来帮忙啊?”
“嗯?”米时这才回过神来,前去帮米嘉的忙。
这一巴掌把米时打醒了,他现在知道了,奶奶喜不喜欢自己,跟自己是不是gay没有关系,米嘉做什么都是对,自己做什么都讨不到好,不管自己如何努力,都不可能达到米嘉在她心中所处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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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家两兄弟守在医院病房的走廊,米嘉耷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从一匹害群之马变成了一只无害的无尾熊,他问一旁的米时:“奶奶会不会醒不来?”
米时有些好笑,这小子这会终于知道害怕了,却不忍再吓他,安慰道:“不会的。”
米嘉又问,“奶奶醒来后会不会把我们赶出去?”
米时心想这家伙到底还没长大,他是老太太的心头肉,老太太怎么舍得他吃半点苦头,回说:“不会的。”接着又问,“奶奶醒不来,奶奶醒来后把我们赶出去,你更怕哪一个?”
米嘉顿了顿,回了一句:“我害怕奶奶又要怪罪你!”
米时愣了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低头苦笑。米时一直觉得米嘉这小子脑子少根筋,其实也不完全对,他也有看得清楚明白的时候。米时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另外一人,心想对方是自己的弟弟,是个没心机没城府的家伙,跟他争宠,情何以堪?
米嘉替自己的大哥叫屈,“奶奶也太偏了心,怎么老是针对你,你赚钱养家,我什么也没干!”
米时摇摇头,“你年纪小,小时候又总是调皮,经常磕着碰着,奶奶偏心你也是应该的。”
米嘉说,“我要是会做生意就好了,就可以去公司帮你的忙。”
米嘉难得有这么懂事的时候,米时之前有再多的委屈这会也觉得值了。其实米时也知道,米嘉只是随口一说,自己不能当真,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听着就是舒服,估计这也是他调皮捣蛋仍旧讨人喜欢的原因吧。
米嘉向来野惯了,平时通宵是家常便饭,这会又坐不住了,在那直打哈欠。
米时心疼他,劝说道:“你先回家吧,奶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这边由我看着,等她醒了,我再打电话叫你过来。”
米嘉摇摇头,“我跟你一起等。”
这小子难得孝心大发,米时也不好拦着,再说奶奶若真醒了,最想见的人肯定也是这小子,不会是自己,只得由着他去。
米时说,“我去给你买点热饮暖暖身,这边人来人往有风,你好好坐着,别睡着了。”
米嘉满口答应着。
米时离开前又回头看了米嘉一眼,那人歪着脑袋,眼皮已经快合一起去了,自己说的话,他哪听了半句进耳朵里?
这么多年来,米时一直保护纵容米嘉,后来认识乔煜,又一直姑息纵容乔煜,其实是有原因的,潜意识里,他一直想要回到他们这个年纪,回到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可以肆意妄为的年纪。
等米时买了热咖啡、三文治回来,尽管他事先叮嘱,米嘉仍然横躺在走廊的长椅上睡着了。
米时无奈,铺开从车里拿来的毛毯盖在对方身上。
半杯热饮下肚,米时的四肢渐渐恢复知觉,去到楼梯间打了一个电话,打给的是米家老宅的司机老六。
老六在米家当了30多年的司机,看着佳皇一步步发展壮大,米家日渐的兴旺,同样见证了米家两兄弟的成长成人。小的时候米时有什么困惑,总会去找他,现在大了,偶尔有疑惑,米时仍旧选择找他。
两人约了在城中一处的大排档吃老式火锅,老六赶到时,米时已经叫好饭菜,甚至叫了两瓶对方甚爱的二锅头。
老六之前好这口,后来出过一次事故,从此再没沾过。
米时打开酒瓶盖替对方斟酒,“六叔,多少年碰过喝酒吧了,今天老太太住院,不会再用车,您老难得有空,喝一杯吧。”
老六受宠若惊,“多谢少爷!难得少爷还记得。”
老六端起酒杯咂了一口,心中似有无限无味,“这酒啊,真是个好东西又是个坏东西。”
米时笑,捧起自己的酒杯敬向对方,“我敬您老一杯,谢您老这么多年的照顾。”说罢不等对方回应,先干为敬。
老六想制止,见米时都已经干了,只得把自己的那杯也干了,一边喝一边摇头感叹,“好东西啊,好东西。”
米时替对方夹了一筷子菜,“六叔,您慢点喝,多吃菜。”
老六甚为感动,他在米家呆了30多年,知道这位大少爷是真正的好脾气懂礼貌,很像他那早逝的父亲,哪像那个小的,就跟街上捡来的差不多,蛮横得很,可偏偏──唉,实在是说不出的苦啊……
米时说:“小的时候,我来过这里,是我妈带我来的,那时米嘉还没多大,还在手上抱着,那时好像还是您老开车带我们来的,六叔可还记得?”
老六点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米时笑,“我妈她很喜欢这里,说是有家的味道,但也只来过那么一次,老太太不喜欢她来,嫌丢了米家的面子。”
老六陪着笑脸,没回话。他是敦厚的人,从不说主家的闲话,估计这也是米老太太这么多年一直都能容得下他的原因。
米时又给对方斟了一杯酒,笑说,“没关系,老太太也不在这里,听不见我们的话。我妈老家就是个开火锅店的,也没什么丢人的,如果不是这,他还遇不上我爸呢!”
老六笑了笑,他当然也知道米时父母的故事,道:“少爷说笑了,少奶奶是个好人。”
米时顾自感叹一句:“是啊,她是个好人,我听说她是因为有了身孕才嫁进米家来的,是吗?”
老六怔了怔,表情有些不自然,放下碗筷回了一句:“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米时顾自吃着菜,一边说:“六叔跟我还不肯说实话么?怀胎10月,是不是足月数一数不也知道了,这也没什么,米家讲究门当户对,若不是有了身孕,米老太太估计也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老六看了米时一眼,看不透对方心里想的什么,有些警惕,害怕说错话。一面心里在想,都说大少爷性情温和,其实不然,他可懂得利用别人的弱点了,当他一双眼睛看着你的时候,哪里还轮到你说不?
老六说,“回头想想,少爷当初好像是不大足月,可能是营养没跟上,早产了吧。”
米时的脸色暗了暗,放下碗筷,看着面前的老人,“六叔,你跟我说实话,其实我不是米家的孩子是不是?”
老六听了这话,完全怔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愣在当场。
米时说:“六叔,您老就告诉我吧,我也被瞒了这么久了,该知道真相了!回头我去问奶奶也一样,奶奶不说,跟米嘉DNA一对比,也都知道了。”
是啊,老六在米家呆了30多年,米家大大小小的秘密又怎么会有他不知道的,只是他守得紧罢了。他看着米时长大,知道这孩子乖巧懂事,最为心疼他,这么好的孩子,跟早逝的少爷性格那么相像,怎么就不是他亲生的呢?
老六把头转向一边,低头抹了抹眼泪。
米时再坐不下去了,他捂着胸口,向面前的人鞠了个躬,“六叔,您老慢慢吃,我还有事,就不陪您了。帐已经结过了,剩下的钱,你老吃完自己打车回去吧。”
米时说罢,跌跌撞撞离了坐席,往自己停车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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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时上了车,开出没多久,撞在了路边的防护栏上,他感觉自己的脑袋里空空如也,反应异常迟钝,没有剧烈的疼痛,但四肢亦感觉不到力量。周围有群众报了警,不消多久,警察便会来,自己刚刚喝了一些酒,难逃被测查的厄运,醉驾不是小事,这个时候米时想不出别人,唯一可以求助的人,唯有严臻明而已。自己的举动有违厚道,只望对方可以不计前嫌,救自己于危难之中。
等待的时间异常难熬,米时想到了很多的事情,甚至想到了死亡,若刚刚不是这层防护栏挡着,直接飙进马路边的人工湖里,就这么一去不返也不是没有可能。
米时进而回想自己的整个人生,回忆更多是停留在小的时候。他在米家出生,米家长大,父母均对他疼爱有加,他从来没怀疑过自己的身份,那个时候父母健在,后来米嘉又出世了,母亲地位巩固,一家人拥有享受的不尽天伦之乐。
然而父母突然的离世,犹如晴天霹雳,给了年幼的米时最沉重的打击。老太太个性要强,从不肯诉苦示弱,年迈神伤仍旧独挑米家的大梁,却无暇再顾及米家俩小兄弟的感受,米时从这时起便很少体会到家庭的温暖,但这并不妨碍他把自己的热情与精力全都投入米家事业的发展之中,为此他不惜牺牲自己的自由、个性与情感。
在这期间,米时也曾做过两次出格的事,一次是在读书的时候,糊里糊涂扎进了gay的圈子,与大自己10多岁的男人相恋,最后的结果是恋情不成,年纪轻轻多了一个半大不小的跟班乔煜,从此也多了一份责任。还有一次是在任职佳皇总经理的时候选择了跟盛达的掌门人严臻明在一起,开始了与这人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纠缠,他半生谨慎,唯独做这个决定时,凭的是一时冲动。
米时至今仍旧同意自己当初对严臻明的定位,这人招惹不起,选择跟他在一起,等同于选择麻烦。只是明知是万丈深渊,谁又能抵挡得住那人的诱惑?
那人永远高高在上的自信随意,卓然超凡的气度神韵,不经意流露出的绅士谦卑,已经将人俘虏。
米时心想,如果自己今天就此而去,多年以后尚肯怀念自己的,除了米嘉乔煜,怕也只有严臻明了。
严臻明接到米时的电话,知晓情况不妙,即刻赶到了事发现场,无奈仍旧落在了交警队员之后,花了好大的功夫,费了不少的口水,才把人从对方手里讨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