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哀（二）——落忆凡

唐易尘心里头微微一怔，陆峰却已经松开了双臂，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笑颜，只是那双有些泛红的眼眸泄露了这人勉强支起的伪装。“陆峰，你……”张了张嘴，顿了顿，“算了，喝果汁吧！”

将杯子递给陆峰，然后便自顾自的转身，拿起抹到一半的酒杯，继续他的工作。看着那人的背影，陆峰默默地喝着那杯苹果汁。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人，自己要的其实并不多吧！

8点过后，酒吧的客人越来越多，有很多人一见到唐易尘回来了，都跑来寒暄一番。对于这些客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唐易尘一视同仁的点头致意。人一多，自然那些坐在暗处的人就会被忽视。

闻人煜坐在角落的位置上，从这个角度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吧台内的男人忙碌的身影。紧抿着的双唇突然翘起，一抹蕴含深意的笑容挂在了嘴角。唐易尘吗？这件事情似乎越来越有看头了啊！

慢慢起身，转身前又看了一眼那个清瘦的男子，蓝眸闪烁着诡异的光芒，“我们还会在见的！”自言自语般的咕哝了一句，然后，他便潇洒的转了个身慢步离去。闻人煜从不打没把握的仗，所以他现在需要的就是等待时机！

闻人煜在离开‘彼岸’时，迎面擦身而过了一个男人，一个一身白装长发飘逸的男子。幽静冷艳的气息让两旁的花卉植物也黯然失色。两人擦肩的瞬间，彼此都不经意的斜睨对方一眼。

男子的嘴角弯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周身的空气似乎也在瞬间凝结，清冷的让人微微寒颤。闻人煜停下脚步，侧身向后方望了一眼，那名白装男子并没有止步，而是继续举止优雅的前行着。

“少爷！”身旁的保镖不明所以的轻唤了一声，拉回了走神的闻人煜。稍稍停顿了几秒而后才转过身子一语不发的举步离开。

祈少的到来就如同将‘彼岸’之外的星光带入一般，那种暗夜中露出的阴柔光泽让人无法侧目，在深深地凝视中却越发无法自拔的迷恋上。吧台边的客人自动自发的让出了一个座位给这个优雅的男子，祈少也并不拘束倾身入座。

白皙修长的中指轻击着台面，指甲撞击大理石台面的声响并不大，却足以让不远处的唐易尘听见。

放下酒杯，唐易尘寻声望去，那一抹特别的身影隐入眼帘。“阿尘，好久不见！”脸上挂着淡雅的笑容，中性化的嗓音优柔的透着些许神秘气息。唐易尘稍一颔首，他们是有一段日子没见了。只是这段时日里，自己的遭遇也着实丰富多彩了些。

“祈少，今天点什么？”停在那人对面，礼貌的询问着那人的要求。

祈少的视线落在了男人的脸上，怎么这个男人看来比上次要憔悴许多！眼尖的祈少甚至隐约看见了男人藏在衬衣领口下的淡淡痕迹。那样的痕迹自己曾经也有过，所以才会觉得眼熟。想了想，那应该是鞭痕吧！

“给我来杯‘雪国’吧！”视线转了转，祈少淡淡地说了一句。唐易尘没有质疑，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在唐易尘的记忆里，‘雪国’是一款非常漂亮而又恬静的鸡尾酒，让人能够在享受美酒的同时感受一种古典优雅的特质。一杯完成后的‘雪国’，从整体上来看，酒水的颜色是那种稍显透明的淡白色。

唐易尘取来了伏特加以及白色柑香酒，没有使用量酒器但又准确的以二比一的浓度倒入了调酒器中。利索的从一旁取过一个新鲜柠檬和一个干净的马天尼杯，小刀手起刀落，快速切开了柠檬。取了半个直接挤压滤出新鲜的柠檬汁，然后也倒入了调酒器。

把调酒器稍稍搁置一下，单手拿起一边的马天尼杯，杯口朝下，另一只手取出了一个圆盘，并且在盘内倒入了些许砂糖。拿起了先前预留下的半个柠檬靠上马天尼杯，杯口与柠檬的切面倾斜成45度角，慢慢的转动杯子，同时还不忘确保着杯口打湿的部分厚度一致。

看了一眼杯口，这才满意地将酒杯就以杯口向下的姿势轻轻覆盖在圆盘上。等了一小会，提起酒杯停在半空中，多余的砂糖颗粒纷纷落下，慢慢竖起酒杯轻轻放在吧台上。

拿起之前的调酒器，姿势简单不过力道均匀适中，举止优雅的晃动着，不一会便完成了这一道重要的调配工序。打开了调酒器，唐易尘小心仔细的将混合后酒水倒入了先前那个沾了糖粉边的酒杯之中。

最后，他选了一个看上去很饱满的薄荷樱桃放入杯中，让它沉入杯底。

还记得曾经有位客人说过：‘雪国’的意境或许就是想要表达一种处于白雪皑皑世界中常青树的绿色之美。酒色淡白，杯口以砂糖来装饰出类似雪景的感觉，如同画龙点睛一般的则是那一粒沈在杯底小巧而饱满的薄荷樱桃了。

“您点的‘雪国’，请用！”唐易尘将马天尼杯递到了祈少面前，抬眼时正巧对上了那人的星眸，却突然有了一种被看穿心思的错觉。匆匆垂下眼，虽然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内心处为何平添了一份心虚。

“呵呵！阿尘调的鸡尾酒，我最喜欢了！”带着一丝玩味的话语从祈少口中说出，引得周围的客人一阵唏嘘。陆峰一声不吭的站在一边，只是他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唐易尘，感觉上就好像看不够似的。

侍应生送来了几张单子，陆峰默不作声的接过，有事情做的时候总算能够转移一下他自己的注意力。

唐易尘为面前的客人调好一杯鸡尾酒后，退到一旁。之前切柳橙片的时候划破了手指，还好自己反映比较快，掩饰的也比较好，还不至于被别人发现。脱下带了血迹的白色手套，中指上一条清晰的口子，不过不算太深，出血似乎也特别少？

只是愣了愣，也没有多想，直接找了块创可贴给包上。走到吧台边，弯腰从抽屉里重新取出了一幅干净的白手套戴上。“阿尘，今天可以陪我吗？”仰起头，突然发现自己竟是站在了祈少的面前。

听到祈少的话，唐易尘没有马上给他答复，脑袋里反而想起了孙昶。那人这些天似乎一直都特别忙，早出晚归的。今天早上自己醒来的时候，孙昶还留在自己的身边，熟睡中却依旧一脸疲惫的样子。

没有叫醒那人，他自己悄悄地钻出被窝。想着很久没有给这个人作准备早餐了，洗漱完毕后，唐易尘就在厨房里忙开了。半个月前，他们两人回到了孙昶自己的公寓，所以冰箱中的食材也都算是比较新鲜的。

熟悉的气息靠近，唐易尘自动转身，孙昶已经穿戴整齐的站在了自己面前。脸上有着温和的笑容，即使之前看起来还是那么的疲惫，现在却如同一个神采奕奕的绅士一般。“早！”端上两人份早餐，米粥和两碟小菜，随口打了声招呼。

“早！”孙昶笑着答了一句，便坐了下来，开始吃起了早餐。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几句。最后，唐易尘说出了自己几天来一直在考虑的事情。

其实说大事情吧，也算不上。只是，他想回家了！即使破旧，可是却也是自己亲手打理的。孙昶听后，神情变了变，默不吱声的看着唐易尘。只不过，这一回他没有回避那人犀利的眼神。片刻之后，意外的事情又发生！

“好吧！你回去吧！这段日子我也的确很忙的！”就这样，他才会今天来‘彼岸’上工的。这两个多月来，便利店的活是他铁定要放弃的，即使店长不介意，他自己心里头这关就过不去。看来又得找份活来挣钱了呀！

“阿尘！阿尘……”祈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唐易尘有些神游太空的表情，忍不住叫唤了几声。听见有人叫自己，唐易尘依声寻去这才发现了自己的失神。面前出现了几片纯金打造的金叶子，抬眼看了看祈少，点了点头同时收下那几片叶子。

“麻烦祈少等我一下，我去打声招呼。”弯腰施了个礼，得到了祈少含笑的许可，他才转身走向一旁的陆峰。

在陆峰落寞的眼神下，唐易尘随着妖媚的祈少离开了‘彼岸’。坐上了祈少的银灰色跑车，唐易尘依旧没有开口说什么。而似乎，祈少也无意向要打破这份宁静。将近午夜时分，马路上的行人少了，车辆也少了，祈少却依旧保持着70马的速度前行着。

车厢内有一股淡淡地花香，说不上是什么花，但是闻起来很舒适。清新淡雅的气息就如同祈少这人一样，不会显得太耀眼夺目，但也决不会被淹没在百花丛中。偷偷转头看了看正在专心致志开车的祈少。

如画般的侧脸，高贵中点缀着冷漠的气息，如丝般的长发此时也被这个男人简单的束成一把垂在了身后。看着看着，唐易尘竟然觉得这个神秘的男人就宛如是从水墨画里走出的可人儿一般。

没多久，车子驶入了位于半山腰的别墅区内。在唐易尘的诧异目光下，车子停下了。祈少同唐易尘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入了一幢最深处的别墅内。简约的格调张显着主人的随性，就如同祈少给人的感觉一样。什么事情都是那么的满不在乎，仿佛一切都是唾手可得的。

不在乎？

唐易尘走在男人的身后，目光停留在那人的发丝间。简单的三个字眼，为什么会让他自己莫名的感到恐慌？站定在大厅的沙发边，看着那人笔直走向厅内的一面墙壁。

而后如同变魔术一般，那一层他以为是装饰用得布帘被掀开，两扇巨大的落地窗印入眼帘。腿不自觉地向前迈动了起来，慢慢地靠近着站在窗前的白装男子。

一阵夜风袭来，带着些深夜的寒气，冷冷地钻入微开的衣襟，唐易尘冷不防的缩了缩脖子。祈少侧过身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随手就脱下了自己的外套。走到了唐易尘的身边，很顺手的就将白色外套披在了男人身上。

看见唐易尘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祈少并没有说话，垂下头，轻轻地在这人的双唇上落下一吻。

宛如蜻蜓点水一般的掠过，竟然让唐易尘觉得那一吻只是自己的一个幻觉。眨了眨眼，祈少已经走向窗边。不知道他是何时又将那一头长发解开了，风吹动了发丝，恍若飘荡在风中的柳絮，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如幻似真的弧线。

身体被牵引着向前，此时他才发现那人的手掌已经牵起了自己的左手。

从窗口望出去，视野变得很宽阔。更让唐易尘吃惊的却是这桩别墅的设计地点，真的很胆大！落地窗外，只有3步之遥的距离便是一片陡峭的悬崖。顺着视线望下去，远处的灯火阑珊此刻只不过是星星点点的亮点而已。

多么地不可思议，同一座城市以不同的角度去观望，竟是如此的不一样！

第五十六章

唐易尘站在祈少的身后，身上披着的是这个男人的白色外套，残留着的那人的体温，暖暖地抵挡着风中带来的湿寒。吸了吸鼻子却意外地在闻到了些许意外地气味。迎面吹来的夜风中竟夹杂着淡淡地血腥味。

不会错的，即便是只有一点点，唐易尘还是能够确定。抬眼看了看背对着自己的男人，这个人身上有太多的秘密不为人知。没有人知道他的年龄？也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做什么的？！他的出现就是凭空的，突然的到来而后又是突然的消失！

“阿尘，你会不会害怕？”祈少还是面朝着窗外，悠悠的开了口。他的询问让唐易尘有些为难，在他的概念里每个人肯定都会有自己害怕的东西，也可以说成‘人’、‘物’或‘事’，无非就是多少的问题。

也许是因为等不到回答，祈少转过头看了看眉头纠结的男人。嘴角轻扬，那样的神情会让人怦然心动。在男人的注视下，他轻松的跨过落地窗台，同时松开了握着男人的手掌，脚步慢慢移动，一点一点地靠近他自己身后的那一处陡峭的悬崖

起先，唐易尘只是有些疑惑的看着那个散发着星光的男人跨出窗外，风吹动着的发丝闪着点点光芒。慢慢地，看着那人的移动，唐易尘突然有了一个认识，一个让他瞬间僵化的感知。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忘记了呼吸，除了瞪大自己的眼睛，根本什么都做不了！明明是那么迷人的笑颜，此刻却变得那么诡异。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响！那人的身后就是悬崖，难道他不怕掉下去？

还是，他不怕死？！

这是唐易尘脑海里最后跳出的一句话！手脚仿佛重获自由一般，匆忙的跨出了窗外，凭着自己的一股蛮力，伸手便揪住了那个看似单薄其实却很结实的男人的双臂。

用尽全身力气把那个已经站在悬崖边，只需要在跨半步就可以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天堂存在的男人，一把给拉回了自己的身边。跌跌撞撞的两个人，因为唐易尘难得爆发的蛮劲一同摔回了屋内。

祈少在一开始很满意的从这个男人的眼中看到了些许的不安，而后就是那发自内心的惶恐！他如愿的得到了答案，唐易尘毕竟也是一个普通人，只要是普通人必然会有害怕的时候！到此时，祈少心里甚至有些得意。

可是，他没有想到，这个看似瘦弱的男人会在短暂的呆滞后，做出了让他吃惊不已的举动。那个平日里总是冷冷清清，沉默到无语的男人也会如此强势！

两个大男人一同跌进了屋内，而首先爬起来的人竟然是唐易尘！也许是恐惧超过了极限，现在的唐易尘的心里头有的只是悲愤！不顾一起的翻身而起，甚至不在乎形象的跨坐在这个拿生命开玩笑的妖艳男人的身上。

死死地拽住祈少那件纯白色衬衣上敞开着的领口，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他的双手此刻颤抖的有多厉害！“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刚才要是有什么意外，你会摔下去的！”

几近嘶喊的大声叫着，“你到底知不知道摔下去会死的！你会粉身碎骨的！你怎么可以这样？！”愤怒的责骂声渐渐消失，唐易尘就好像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软软地趴在了祈少的身上。

祈少脸上挂着的一抹无所谓的笑容僵硬了，跪趴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浑身颤抖着，好像只有将这幅骨架抖散架了才会停下一样。冷漠孤寂的心口，悄悄地溶出了一个小洞，甚至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

胸前的衣襟变得湿湿的，温热的液体似乎不停在溢出。“你怎么可以这么不在乎生命！？怎么可以！？”男人哽咽的话语从胸口悠悠传来。祈少有些木呐的听着这个男人的指责，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很感动。

断断续续带着鼻音的哽咽的话语，却是暖暖地，让人也忍不住眼睛变得酸酸的。

唐易尘根本顾不上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原本披在身上的白色外套已经掉落在一旁，原本梳得整齐的发丝也变得凌乱不堪。突然抬起头，他来不及思量自己现在的神情有多么的憔悴，泪眼婆娑的样子竟然透着一份绝望！

哭得红红的双眸牢牢地注视着面前一连肃静的男人，他想不通！他真的是想不明白！

片刻后，或许是想到了自己，唐易尘的神情变了变。他的这条命虽然卑贱，但是他却无法毅然决然的选择去放弃。经历了这么多，一次次的在绝望中挣扎求生。因为他知道，人活着就还会有希望！

即使是再卑微、再渺茫的希望，那也都是他自己鼓励自己活下去的勇气。比起自己，面前的男人已经是幸福的了，他为什么还要这样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呢？！

唐易尘不了解祈少，他们毕竟也就见过几次，只是这个人给他带来的那种淡然优雅的气息，让他莫名的会想要亲近这人。而似乎，对于自己有意关注的人，唐易尘的内心里就会有那么一份偏执的寄托！

踉跄的从祈少身上爬下来，跌坐在一旁，神情也变得默然，抑制不住的颤抖，除了环起双臂搂紧自己，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心情有些平复了，他开始思考，自己凭什么去责骂祈少？他自己又不是这人的什么人！

祈少慢慢地坐起身子，星亮的眼眸中有着深深地疑惑，然而，在他内心深处隐藏起来的一条伤痕却在慢慢地愈合着。心，不再是那么空洞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