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什么,商君轻你说他下了山就招惹别人?
那商君轻可舒坦了,
你没有个欠了人家一段恩却叫自己儿子下来报的娘,
更没有个明明是同父异母,
却被威逼利诱抱进洞房的哥哥!
序(一)
八月二十六,山庙,七人围坐,大雨滂沱。
“我莫刀得到的消息便是这样,不知各位前辈和秦前辈如何看?”
“倘若朝廷真有如此打算,那戚掌门便死的太冤了。”一老者听罢莫刀详诉,端茶略进一口,捏胡叹了一句,却又看向了上座的秋尽玄,“不知谪楼少主如何看待?”
秋尽玄暗金纹黑衣长袍,红缎为边,看面容不过刚及弱冠,却难得少年老成,嘴角常带笑,只是那笑浅,且大有讽刺的意味。秋尽玄唰的收了折扇,也端起茶用袖遮掩喝了一口,微眯眼略一思索,道:“像我们今天这样集会,难道别人看了不是密谋?武林盟主尚无所动,莫帮主是不是太急切了些。”
“谪楼原也是胆小怕事之徒。”一赤膊壮汉拍了一把桌子,“江湖谁不知郭沧早是朝廷的走狗,还有什么事能盼他主持公道?”
秋尽玄抬手放茶,笑了一声,并不言语。
“谪少主不过是要咱们谨慎些罢了,谪楼虽是后起之秀,却难得是明事理的。”
“秦前辈过奖。”秋尽玄收了笑,“戚掌门做事太过张扬,便不是朝廷所做,也该有报应。”
“你!”莫刀手按在剑上,对秋尽玄怒目而视。
“我想这些事过后自有见教,此次秋某前来本是为了秦前辈极力相邀,既然各位和秋某意见相左,不如秋某先行告退。”
“秋少主说的好笑话,外面雨势忒大,少主可要冒雨下山?”说话人着意曲解秋尽玄的意思,暗暗有讥讽之意。
“好了,今日来的都是为了同一件事,这样相逼有甚意思!”
说着又有几人想要争论的,秦前辈刚要起身相劝,忽听山庙叩门声笃笃,这庙不大,故声音听的十分真切。七人面面相觑,竟一时不敢前去开门。
缘何?这庙本是秦末风退隐江湖后藏身之地,来路本已十分艰险,秦末风还请善奇门遁甲的设了阵,晴天来尚要庙里养的小童指引,更何况是这样的大雨。
“哦?难不成秦前辈还有别的客人?”
秦末风面色稍重,那敲门声仍旧不紧不慢,显然极有耐心。莫刀耐不住性子,念了句是人是鬼,且让老子会上一会!便起身抽剑,去了门闩大刺刺的拉开了门。屋里人不少抓起桌上兵器,秋尽玄再捏起杯子,微皱眉头。
门外两个白衣少年先拱手朝里拜了一拜,退在一旁,另两个白衣少年撑白伞跨过门槛先行进入,站在门口收伞躬身。在坐的几人互相使了眼色,吃不准来人何方神圣,故都按兵不动。
雨呈倾盆之势,大有些烟波浩渺的意味,门外白影一对对撑白伞而进,大约进来五六个的模样,忽见一蒙着面纱的少年款款过了门槛,后面还有白影绰绰,可见门外人并未全部进来。
“你们是……?”秦末风并不记得江湖上有这样的人物,一时大惑不解。
“几重朱门寒宫,飞走低檐霜瓦。在下重寒宫异衽。”少年歪头摘了面纱,两旁立的举双手接过面纱捧着,另一对为少年脱了最外的一层白纱。
序(二)
“几重朱门寒宫,飞走低檐霜瓦。在下重寒宫异衽。”少年歪头摘了面纱,两旁立的举双手接过面纱捧着,另一对为少年脱了最外的一层白纱。
这少年浑身素白薄纱,至少四层以上,却没有半点被雨打湿,映着门外灰黑的大雨,果真飘逸异常。少年见众人齐齐看着自己,淡淡一笑,旁撤几步,门外的人在门口收了伞也跟着进了来。
先前来的四五个少年已经十分清秀,这自称异衽的更直逼画中仙人,眉眼精巧,只是面色过白,略显病态。秦末风着意了一眼他的衣服,竟真是左祍。
“从未听过江湖上还有一个重寒宫。”莫刀踹上门,满脸狐疑,“敢问您来这里所为何事?”
“今个我们少主出宫游玩,不想碰到天降大雨,故来这里躲雨。”一面色倨傲的白衣少年出面答话,异衽的抖抖袖子,抬眼轻扫一周拱了拱手,嘴角一抹淡笑,道:“打搅了。”
有人数了数,异衽共带了九个白衣随从,并上他十个人,将庙里占的没有一点空余,秦末风摆摆手,捋着胡须打量异衽许久,异衽背手歪头,十分坦然的与秦末风对视。
“来者便是客,这位少主不如随我到后面禅房坐坐歇息歇息。”秦末风侧身向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如此甚好,多谢主人。”
“不知这些随从该如何安置?”秋尽玄直身坐着兀的开口,斜眼向异衽,异衽顿步,饶有兴致的转过头看着秋尽玄,“这倒是,只留空泉侍候便好,其余人庙外屋檐下等我。”
先前那倨傲少年上前一步,其余八个少年齐齐点头。秋尽玄唰的挥开折扇,看向秦末风,“秦前辈,这样可好么?”
“明早再议。”秦末风又做了个请的手势,“这位少主,还是这边请。”
异衽收回目光,仰头轻笑,随秦末风先去了禅房。剩余那八个少年撑开白伞推开庙门,却真立在屋檐下等待,庙门未关,在雨里吱呀的开合不停,庙外一溜看不清脸的白影。几个小童上来请各路英雄都禅房去歇。这异衽来的实在太不寻常,看来有什么事只能等明日天晴再议。
一夜无眠,众人各怀鬼胎,且不说秦末风请他们前来所为之事,这样雨景,只怕异衽有妖异。莫刀后半夜敲门进了秦末风的房,挨着的几个房能听到吵闹声,只是这样的夜里,谁也不想起来查看。
雨是天将明时才转小的,秋尽玄起的最早,天虽灰朦,好在雨只剩了零星。他站在庙门张手迎扑面的小雨,冷不丁扭头一看两旁是举着白伞低头白衣少年,秋尽玄笑了一声摇摇头,折身回庙里,正撞上空泉扶着异衽出来。异衽似乎比昨晚虚弱,脸白的不甚正常。秋尽玄摇摇纸扇,“这位少主,早。”
“昨晚多有打搅。”异衽低了下眼,秋尽玄听了此话,却轻巧巧站在门槛上拦住他们去路,“哦?”
序(三)
异衽微有些诧异,站在门前抬头用手遮着光,说话间少了昨日的清傲,多了一份温柔,“各位商讨大事,异衽不便多留,还请少侠行个方便。”
“你很有趣。”秋尽玄哈哈笑了一声,从门槛上下来,“不知重寒宫何处,可有幸拜访?”
“你是找不到我们少主的。”空泉先过了门槛,再伸手来扶异衽,异衽转头看了秋尽玄一眼,提衣服过了门槛,“重寒宫在云深处。”空泉拿过门两旁的一把白伞,为他遮着细雨,少年两两成对跟在他后面踏着石阶往前走。
“如何去寻?”秋尽玄拉高了声音,异衽和空泉耳语两句,空泉转身用手扣成碗状朝他回喊:“少主让我跟您说,少侠下次再见我们,要记得好好谢谢我们啊!”
秋尽玄用折扇敲着自己手心,刚要说话,忽听后院一阵尖叫,许多小童跑出来在庙里乱转一圈就向庙外面腾空奔去,秋尽玄拉住一个何事如此慌张,小童还没及答话,却见秦末风也提着长剑,满脸惊慌。
“秦前辈,这是?”
“莫刀被杀了!那异衽果然有诡异,快追!!”
秋尽玄心里一顿,闪身让开路,快步跑到后面禅房,没太往前挤,远远的看见莫刀被一剑穿心,钉死在墙上。秋尽玄后退用折扇遮嘴轻笑,望向庙门方向遥遥一点,“果然该谢谢你?”
德元三年,秋尽玄于山雨空蒙中初见异衽。
近来江湖上不大平静,先有灵山弟子无故失踪,江湖上传为魔教百花教人所作,灵山戚掌门下令严查,未几自己却死于百花教教人之手,灵山自此一蹶不振。
百花教虽不是名门正派,却也向来与灵山井水不犯河水,此番被灵山三番两次上门寻事,终派人夜袭灵山,百花教做事不讲光明磊落,故戚掌门身重数道暗器,死相极惨。这本是江湖恩怨无可厚非,但百花教却在夜袭灵山后留书一封,说他们本无心寻事,更未伤过灵山弟子,只是无端被戚掌门定了这样罪名,又分辨无能,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戚掌门也算没浪费这一回罪名。尚不论是否真有百花教伤灵山弟子,单是其行事乖张,无所顾忌已让江湖咂舌。
这事虽奇,但为两派间的事旁人本无所厚非,虽有人怀疑,也苦于没有理由。可戚掌门去后约莫一月光景,江湖上又死了跟灵山相关的人。
莫刀应秦莫风之邀上山赏雨,却也死于非命。这莫刀并非旁人,正是戚掌门女婿,如今爹爹去了,夫君竟也无缘无故去了,可怜戚掌门之女戚珍儿,收拾了灵山残余又要苦撑夫君一门,偏又连个报仇的人都寻不到。
缘何寻不到,只因莫刀死的太过蹊跷。好好的一个人上山,下来已经成了尸体,她该到哪去讲理?秦前辈和她爹爹是结拜兄弟,她叫干爹,断不会伤她夫君,可他夫君偏就死了。干爹寄给她的密信说杀莫刀的是个叫异衽的白衣少年。这少年来的诡异,自称是重寒宫少主,在干爹山庙歇息一夜,第二天夫君便毫无声响的去了,这事她实在想不出个头绪。为莫刀收尸的小童说莫刀身中刀上,刀直中命门,不是多年的杀手没有这样功夫。
消息从她这里传出去,各派一片哗然,重寒宫是何宫,哪门哪派,是敌是友?一时纷纷打探起来,见了面说起来的,最后必绕到重寒宫上。然十天过去了,竟无人知道这江湖上,从来还有重寒一宫,又纷纷质疑了那天上山的豪杰,难不成是他们害了莫刀,假托一不及弱冠的少年?
下来的豪杰便也开口了,他们将那少年说的太过妖异,实在难让人相信,但秋尽玄却是亲眼见过的,那自称异衽的少年,是他见过第一个杀人杀的如此无声无息,又逃的如此从容的人。秋尽玄信这世上该有个重寒宫,只是他们还没找到罢了。
重寒自在云深处(一)
便是觉得蹊跷,秦前辈一生光明磊落品德厚长,来自他的说法自然无人敢疑,后来这事不是秘密了,秦末风便派小童送书信五份到尘世,并上吊唁之物,托几个老交情的掌门帮主照看戚珍儿,更要查出这重寒宫究竟是什么宫。秦末风不问江湖凡事已久,此番能因为一门派亲自写书信,实在令人振奋。由是这次本来无关的几个门派也四下打听,反倒是这重寒宫却好似有意,自杀了莫刀后便再无消息。过了约莫十日,到底还是找到了它的一丝踪迹。
百花教听闻重寒宫此事作风,大觉满意,相较于其他门派自然更上了份心。找到这知道重寒宫的人,也是一番姻缘巧合。知道重寒宫的是个不得志的女先儿,小时候听师傅教的书里曾提过前朝有重寒这一门派,兴起于前朝盛世,传了五六十年。曾也是个劫富济贫闻名江湖的,只是后来其宫主忽带领教人隐居小朱雀山,专心修仙,倒也盖了不少庙宇,传下了几个善有善报,人仙相恋的故事。到后来前朝腐败,农民四处起义,慢慢重寒宫也就被人淡忘了,这故事一般家里不问,怕教坏女孩,就是讲来也不够逗乐解闷,不是百花教人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问起,怕是这女先儿想不到这些个男女情爱里,竟还藏着个真有过的门派。
先有了百花教问出重寒宫,关于重寒宫的事便以极快的速度传开。知晓了何为重寒宫,那莫刀的死就更加蹊跷了,一个就是前朝也以不见踪迹的教派,何以在这朝突然出现,并杀了个毫不相关的莫刀?
能不顾山雨闯入秦末风山庙的,或者异衽是个极其高深的高手,或者根本没有这个人物,莫刀是被别人所害,更或者,异衽根本不是凡人。假使他真来自重寒宫,那也是一百年前的事了,普通人何以保持容颜?
朝凤楼是谪楼下最大的一家酒肆,四层,临江,背后是一座大高砖塔。
今日朝凤楼来了稀奇的客人。
朝凤楼临江,故汛期一夜过了,楼上栏杆常常阴冷湿潮,开门迎客前跑堂的要仔细擦了才好请人坐下。这日公鸡刚叫了一遍,跑堂的被小掌柜的催着骂着,打着哈欠懒洋洋靠着二楼窗柩擦栏杆,忽见一团白茫茫向这边缓缓而来,跑堂的揉揉眼再看,那团白已移到了楼下。天未明,只能勉强看清那团白中间是个高起来的软轿模样,软轿上缀满了不甚吉利的白花白纱,在晨雾中飘摇不定,看样子四周跟着的该都是随从,跑堂没见过这样的,愣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只得呆呆看软轿停在楼下门不远处,一个白衣随从上前敲门,小掌柜正在一楼照看着几个小二收拾桌椅,这么早听到叫门声音只觉莫名其妙。
“咱们还没开门,客官还请先去别处吧。”
敲门人却并不走开,仍旧不紧不慢的敲,楼下小二不耐烦了,拆了封门的两个木板拉开门探头出去,“我们掌柜的说了,这还没开门呐您们几位……几位……掌柜的!!!”小二冷不防抬头看了一眼,这些日子关于重寒宫一群白衣少年的说法太过深入人心,现门外无端站着许多穿着惨白的,真真把他吓了一跳,小掌柜骂了声没出息,拉开小二向外探头看看,回头面色竟也不大好看,这么多人苦寻的主,任谁也不敢拒他们在门外,吩咐人搬开四五个木板将门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缺口。
门外少年拱手笑笑,后退几步,软轿放下来,一人上来拉开软轿前悬着的白纱,半天才见一个头戴银簪的少年躬身钻出。
重寒自在云深处(二)
这少年一身白衣,与后面的软轿两厢看去,十分适宜。仿佛他从来就是生在这轿里,今日才偶然得有雅兴,到凡间一游。自这少年出来,小掌柜好似得了厉害的喉症,嘴里怯懦许久,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少年抖抖袖子,似笑非笑的点点头,径直进了店去。
这次随少年来的只有五个随从,并上这少年统共六个人,除却一个贴身随着少年的,其他四个两两成对,极有秩序的跨门槛而进。小掌柜莫名激动,虽然这少年或侍者还未与他讲过一个字,这样阵势,他也早已认定少年来历不凡,既是还远远没到开门迎客的时候,既是这少年身上没有一丁点金银玉饰,他也不能更不敢把这几个仙人儿放在一楼。
若只是因为气势逼人,小掌柜还万不能到如此地步,他在朝凤楼招待已久,大大小小的人物怎么没见过几个?就只是带着五个冠戴一致的随从的各门派小公子,那还不算什么难得的,像天音阁那些小姐儿小哥儿们,高兴时出来游玩哪个不是带着一二十个穿绫罗绸缎画一样的侍女伺候?他们是有钱,他也不惧怕那些净会使钱的主儿。不然只因为这是一群皮囊十分脱凡的他就发了愣,这村野俗民模样叫人描述来,且不说掌柜大掌柜或者他们秋主子,单是楼里其他小掌柜也要将他好好调笑挖苦一番。
可他现在就是说不出一句场面上的话来显示朝凤楼背景,他们带进来这气氛太过逼人了,虽不致令他不敢正视,但这样年纪这般相貌,还是叫他不敢贸然张嘴与其说上一句两句,唯恐掉了朝凤楼身价。开门的小二瞧瞧他又瞧瞧那少年,又掉过头来瞧他,也是一副苦恼模样,小掌柜心里好不激动,脸微红,几步上前拦下正背着手打量朝凤楼的银簪少年,“客官,随我楼上去。”
楼上自有好去处,小掌柜两步上在台阶上,躬身摊手迎他上去,银簪少年略欠一欠身算是答谢,随他上了楼。小掌柜使了眼色,小二急急忙忙穿过堂上去了后面,往上通报了一声。
上面的人自然不敢怠慢,饶是这样,到秋尽玄知道朝凤楼里来了个疑似重寒宫少宫主的人物也是一个时辰之后了。秋尽玄才刚梳洗,听朝凤楼来人说了个如此妙的消息,慢条斯理的抹了脸,将洗脸巾子放回盘子里,挑眉,淡淡的哦了一声,仍是理过了早上该理的事,用了昨夜的侍妾服侍的早饭,这才命人雇车,离了谪楼。谪楼其实并不大,从老楼主手里接过来也没着意再修修,只有上下两层,说楼似乎还算不上,它立在闹市里一个大庭院中,满院树木,从外面甚至看不到谪楼的顶。距朝凤楼有段距离,有条秘密的清净小路直达,不必东拐西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