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尧斜眼看他一下,而后敛目,默默地候着。
二狗子从夏清荣手里接过李书裕提供的证据,才知道夏清荣按兵不动的缘由,一是牵连甚大,如何决断,确实是一大难题;二是证据还是薄弱,虽说账本到手,加上辅助证据,却还是差一味药引似的不构成药。
夏清荣接到这些东西时,也定是心中憋闷许久,就好似二狗子此刻似的。
千里迢迢为了这些,南下,满心以为可以当机立断,却原来千丝万缕,扯不清。
合上账本,二狗子只觉头脑发胀,但是更多的是,察觉了有些蹊跷。
“小尧。”二狗子抬眼,看着姜尧,问,“这次去,李书裕可有与你说过别的?”
姜尧一怔,别过脸去,吞吐起来:“哪有什么。”
二狗子看他神情不对,只想,自己问是私盐一案的事,姜尧何以如此?迟疑片刻,才缓过来,轻笑:“我问的是,私盐一案中,李书裕就没发现过,证据中还差个引子?”
姜尧才明白过来,收了慌张羞涩的神色,回过去道:“我只知,他又上供了一味药包,对皇上道,若要药引,只能去盐中寻。”
“看来这李书裕的官运,就要亨通了。”二狗子打趣一句,而后默声思考。
在盐中?究竟少了哪个引子?账册、名册还差什么?人证?不,既是之前兵部的案子,他们未有人证一样入罪,但是夏清荣着实紧张私盐一案,不由自己擅自入罪的缘由,无非是因为,此案牵扯钱银数目巨大,大到足以抵上小半个国库,这笔收入,对夏清荣来说,必须十拿九稳得知去向,才肯出击。二狗子沉住气,翻开账本,又细细过了一遍,才惊觉,这帐上,虽说是笔笔清楚,却有意无意还是绕开了某些主要官员,单凭这本东西,是足以入姚轩悦的罪,但是,却对钱银牵扯,完全账不符实,如果夏清荣要的是钱权双收,那也就是只入姚轩悦的罪,是不足以平帝愤的。
二狗子嗤鼻合上账本,原来,所谓的真帐,在外,还只是掩人耳目的半本数目,心下转动,盐中,如果是指牵扯最大的姚轩悦的话,那么也就是说,最大的证据,要从这之中抽丝剥茧外,还要加上姚轩悦府上的另一些东西,就天衣无缝了。
“小尧,在姚轩悦府上的探子,可有过消息?”二狗子挑眉问姜尧。
“去之前,就似乎一直寻不到蛛丝马迹,回来后这些日子,联系过,却还是依旧如常。”
二狗子敛目,吐气道:“看来要等。”
姜尧不明:“等?”
“官盐上缴是在五月,届时各州府都会上报总账到户部统一审批。”二狗子推敲起来,“我想,往年若有异动,也应该是五六月之间。”
姜尧踌躇了一下,道:“但是,五月上缴账册,都是由户部直接转交给丞相过目后,转交给皇上的,御影司按照规矩,是不可接近查询的。”
他们确实不能,就因为不能,所以会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又回到了原点,二狗子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御影司向来只替皇权查处异动之事,兵部尚且可以叛乱论处,但是户部却不同,外政之事,向来是杨启宗拿捏在手,二狗子其实一直也知道,这案子,杨启宗也一定牵扯不少。
斟酌半日,二狗子忽而抬眼问姜尧:“听说禁军统领洪祥知退役,统领一职一直空悬?”
姜尧不明其意,只有点头,反问:“禁军营有人能帮手吗?”
二狗子思忖了下,吩咐他道:“明日让禁军都尉乐耀祖来一趟,我自有打算。”
第三十七章
御影司约人,除了像二狗子戏弄王闯卫那阵子写张条子让人来之外,另一种就是去到他站岗处,派探子口信通知,当然,前者是二狗子戏弄王闯卫而用,后者才是最常见的。
乐耀祖刚得知齐孝荣要召见自己时,心里泛起哆嗦,想着,该不是年三十的事儿,齐孝荣记恨到现在吧?都已经过去三个月了才计较?
一边打腹稿一边还是耐不过,想着,躲也躲不过,反而徒增恐慌,唯有去了再说,站在堂前,双腿直打颤,正眼都未能敢抬眼看二狗子一眼。
二狗子抿着茶,悠然地问道:“听说,你表叔,是姚尚书家的管事?”
乐耀祖心里翻滚,该不是连他表叔都不放过吧?可是不回又不是,齐孝荣这样问,必是做过一番调查,眼下转动几分,声音颤巍着老实作答:“是。”
“你与你表叔,关系如何?”
犹如审问般的口吻弄得乐耀祖额头渗着汗,肩膀不住的发抖结巴起来:“还、还算亲近。”
二狗子很满意,却不表露神色,慵懒道:“我知道,禁军营统领有一空缺,现下正要提拔一个都尉上任,你若能好好替咱家将吩咐你的事儿办妥,统领一职,指日可待。”
乐耀祖是精通事理的圆滑头,不用二狗子再明确了,自己都能摸出一两分,拱手应下:“还请公公吩咐。”
二狗子递给姜尧一个眼神,姜尧心领神会的退至门外,二狗子才坐直,对乐耀祖叮嘱:“要你表叔效忠且只听命于本都督,这件事,办得成,就记你一功,若办不成,你小心你的小命。”
乐耀祖先前还是一副世故圆滑模样,一下就又被吓退三分,但是从都尉到统领,那不是差一个级别的问题,而是无论从官衔、品级、俸银还有前程都跨上一大步,统领不禁可以晋升教头,更有机会提拔去兵部做份厚禄肥差,比起一辈子只能认命的都尉小官,统领确实有更大的诱惑,心里盘算一下,还是应下。
坚定地抱着拳头,欠身道:“请齐公放心,莫说与表叔他亲近,纵是不亲近,齐公要下官办的,下官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二狗子颇满意乐耀祖这种’积极进取‘的模样,唯有这种人,才是最好利用的,又抿起口茶,淡漠道:“给你十天,办得成再来见本都督,十天一到,若没脸来见,就好好保护你的项上人头。”
乐耀祖摸摸正渗冷汗的脖后,更加铿锵道:“下官定当办妥!请齐公放心!”
“下去吧。”二狗子拂袖,没有抬眼看他。
乐耀祖行礼后,便退下了。
夏清荣回京后的第一次与王闯卫相聚,二狗子送去了口信,让王闯卫去到城郊悠然小筑去,这也算是二狗子购置的一方产业,无人知道此处真正的老板是谁,都道是这两年开的一座偏远雅致的小酒寮罢了,许多文人墨客偶尔都会来此饮酒对诗,以示雅趣。
王闯卫这个大老粗刚刚进来,就引得里面三两墨客侧目,都心道,何时这方净土来了这种粗野山人给玷污了,纷纷嗤之以鼻,掌柜的出来殷勤地引着王闯卫到后院厢房中去,边走边道:“王都尉你且到房中等等,齐公吩咐了,他午后便到。”
王闯卫一路打量这小筑装饰,虽然他肚里没几滴墨水,但是却也看得出这里头的风雅,不禁叹道:“没想到,繁华的京城中,还有这样一方清幽之处。”
掌柜的名叫刘老三,名字粗,人却是一表儒雅,留着一缕山羊胡,捋起胡子笑容谦和,不失风骨,一眼看去,似是不惑,老先生一位,嘴巴严得很,人言到他这里,只入不出,就这样一位人物,却也身怀绝技。
小二匆匆上酒菜,一不小心绊了脚,刘老三不失神色,一手接过飞出的托盘,只见’刷刷‘几个转身,盘中菜落得四平八稳,小二手中飞出的酒盅,早在他另一手里接得稳当,见小二着急忙慌地上来接过酒菜,不住地同刘老三赔礼。
刘老三敛起一脸肃穆地训话:“若砸了客人,看你拿什么赔礼。”
“小的绝无下次。”说完便忙中见稳地赶去大堂。
刘老三捋着胡子,脸色一变,对着王闯卫便是谦和友善笑容:“王都尉,这边请。”
看傻眼的王闯卫愣了好一会,才缓过来,跟上刘老三脚步,感叹道:“掌柜的好功夫。”
“雕虫小技罢了。”
刘老三回过头,笑容依旧,带着王闯卫穿过一个大院,来到一座犹如建造在园林迷雾中的亭中,轻纱飘渺,穿梭亭中,桌椅板凳,高床暖枕,优雅屏风,温泉石池,伴着竹帘,春日里头,阳光带着一丝桃花香,散落的飘来,仿若仙境。
王闯卫眼都直了,只见刘老三叮咛声:“王都尉切莫到处乱走,这座厢房周围,是乾坤阵所制的林园,除了齐公与我,无他人能辩。”
王闯卫愣愣点头,而后又问道:“二……齐公他与你?……”
刘老三见他实在疑惑,就笑起解说道:“齐公能让王都尉来此,王都尉必是可信之人,在下也不必瞒王都尉。一年前,兵部大案,王都尉想必定有听说。”
王闯卫眼睛跟着刘老三踱步回忆,转动起来。
“在下便是前兵部尚书,刘轻扬。”看王闯卫惊诧哽咽神情,刘老三倒是坦然自若,轻笑起来,“一年前的大案,实属皇权的欲加之罪,但是在下万万没想到的是,齐公根本不是在下所想的那般卑劣狡诈,当时,株连九族,无数亲朋受牵连入狱,亏得齐公周旋,保全住了在下及家人,如今隐姓埋名,闲云野鹤般的日子,也是全托了齐公之福。”
王闯卫顿时语噤,他一直听李允之说起刘轻扬,都是敬佩有加,闻其人谦逊温和,虽是武将,却是文人模样,而今见刘老三,确实如此,只是,他没想到,二狗子原来并不是外界传言那般,他以为二狗子埋没良心,却原来是换了方式妥协于权力之争,自己才是异想天开的那个,真叫羞愧。
刘老三看看天色,只道:“看来齐公不久将至,王都尉还请稍候片刻,房中已备酒菜,王都尉可先小酌一番。”说完,便退下了。
王闯卫想说点什么,却是只字未言,见刘老三身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烟雾缭绕中,还道自己难道在做梦?
这样一个仙境般的地方,二狗子为何早不与自己来?不过想来,从城中到此,确实耗费脚程,不比仙满楼方便,而今他们传言纷飞,是需要谨慎些,二狗子才不得已选了这隐秘之地吧。
直径去到亭中小竹桌旁,坐下,品起酒菜,不过王闯卫的品,通常都是胡吃海塞,这些精致小菜他早就想和二狗子说了,为啥吃起来都清汤寡水似的,肉吃来吃去肉那么小米粒,菜吃来吃去都是白水高汤煮的,既是通天的鲜味,都好似没吃过似的。
二狗子一来,就瞧见王闯卫塞满嘴的小菜,油光满面,又将酒盅打开,不过碗就倒在嘴里,不知该哭该笑,真是教而不善,实在没法说,唯有不去看他这吃相为上。
“二狗子!”王闯卫含着满嘴酒菜就叫他,从未如此激动和殷勤地起身上来拉住二狗子,用袖口擦擦嘴,咽了菜,千言万语只一句,“二狗子,你来了。”
二狗子颔首,看着王闯卫眼中闪烁的激动,却是不明,问他:“你怎么了?这么激动。”
王闯卫心中澎湃半日,还是摇头,道:“我问了刘老三……”
二狗子听了这个藏掖地开头,就明白了所以然,只笑得无谓道:“那不过是变相弥补良心罢了,没什么值得你如此。”
似乎多大的事情,到了二狗子嘴里,都能轻描淡写,王闯卫一肚子的话,到了这里,也变成废话,他此刻才知道,他与二狗子之间,真正的强者,一直都是二狗子,从心智到手腕,二狗子远比自己想得要强大数百倍。
王闯卫唯有无言地将他揉进怀中,深深地拥着他,感受他靠在自己怀中的那份柔软,才如此真实。
二狗子带王闯卫去到流动的山中石泉,刺鼻酸味冲入王闯卫鼻腔,替王闯卫宽衣道:“这是硫磺泉,对身子有益,你若得空,自己也可来此处多泡泡。”
王闯卫借着泉中飘起的烟雾,看着二狗子此刻的酮体,身上青红淤痕,着实扎眼,王闯卫握紧他手臂,双目充血,扫着他身上的每一分毫,狞着脸,不知如何表达此刻的愤恨,恨自己无能。
二狗子抬眼,对上他的狰狞,只扭过头道:“别看了。”
王闯卫知道,二狗子介意,只有将他抱入怀中,揉着他身子道:“我心疼。”
“我知道。”二狗子手抚在他背上,轻拍安抚,“待他日有机会,定能摆脱现今僵局。”
“嗯!”
王闯卫跟着二狗子去到温泉中,二狗子替他搓背,问道:“近日禁军营有一统领之职,你可有意?”
王闯卫没心没肺大喇喇就是一句:“反正我们将来都要归隐山田,若是做了统领,就要入军籍,到时候,要退就难了,我才不要。”
二狗子轻笑,停下手中动作,贴上身去,头靠在他背上,痴愣道:“嗯,那就不要。”
王闯卫被二狗子在背后蹭着,心头瘙痒得很,转身,回抱住二狗子,二狗子推搡就娇嗔道:“池子里呢,你要作甚?”
王闯卫亲他一口,一脸色急地坏笑:“池子里才好,过后就不用洗了。”
说罢就吻住二狗子,不顾二狗子假意推搡,将他压在池边,就让二狗子此起彼伏的娇吟起来。
池子里闹腾番,二人都累了,王闯卫抱着二狗子去到床上,搂抱成一团,二狗子把玩着他的发丝,说道:“改日,若寻了更好的位置,我再帮你坐上。”
王闯卫听这话就是一愣,看着他认真的模样,连忙不悦道:“我才不要,你不是说过要与我隐退么?我若坐上高官之位,我们还如何隐退?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打算退出?”
二狗子将头靠近了一份,呢喃道:“身居高位,不一定退不了,我只是希望,你我都能安稳。”
王闯卫对官场还不甚了解,二狗子所言,他自是不能反驳过多,唯有言听计从,将他揉进一份。
第三十八章
乐耀祖说时迟那时快,不到三天就带着自己表叔来到御影司,对二狗子以表忠心。
二狗子只交代余家福,让他盯住家丁阿佑,凡阿佑一言一行就来告知自己便可,此事不可外传,不然随时要了余家福的小命,仅此而已。
至于乐耀祖升官一事,二狗子只一句:“待到时机便可。”也不明深意,就让他二人离去了。
待他二人离去,姜尧才问二狗子:“为何要余家福盯紧我们的人?”
二狗子轻笑,嘬了口茶,反问姜尧:“当初你我在王府的时候,何尝不是’知情不报‘?”
姜尧正欲递给二狗子的新茶,抖了一下手,骤然敛目,是的,御影司除了对外,对内也不可不防,二狗子没有给乐耀祖明确答复,就是要派人,将乐耀祖也盯紧,唯有环环相扣,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待到案子有些眉目,再给乐耀祖甜头,也不迟。
四月初,李湘云伴得太后愉悦,说话就赐了郡主名号,封乐云郡主,在城中赐了府宅一座,李湘云不是没与太后提过私盐案,但是老太后只一句“朝政之事,哀家不过是后宫中的闲人老太婆,不过问为好”就打发了回去。
并不是太后不想帮,只是无谓为了一两个官员,与自己儿子扯得面红耳赤,最主要的是,帮了,自己未必有好处,但一定与夏清荣会有所争执,她没有帮的必要,更没有帮的理由,这个’郡主‘也是她欠自己兄长多年情分,才给了李湘云的,其他事,一概不闻不问。
夏清荣兴致正浓,趁着这百花齐放,国富民强的节气,就要到城东郊的狩猎场狩猎,让丞相、六部尚书、侍郎及禁军部分人员陪同自己一起去,让二狗子草拟了名单和狩猎的细节文书呈交。安排的是狩猎十天,由禁军营提交守卫及陪同狩猎名单,六部及其他各官员陪同狩猎人员,二狗子结合禁军营呈交名单,一并草拟呈交给夏清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