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从君行 下——源培西

作者:源培西  录入:12-11

谢枚不急不慢地问:“当真?”

允之点点头。可马上,他又後悔地变了脸色。

但已经晚了。

旁边的楼妙然一个箭步跃过来,劈手在可嘉颈後一砍。蓝可嘉伸手格挡,但过重的内伤让他除了乖乖昏倒之外,别无选择。

“是你说要在这里讲的。但我不想别人听见我们说的话。”谢枚委屈地表示。

当然,他看不见隐在身後的楼妙然的脸。

哭天喊地抑或职责怒斥都不会有用。蓝允之干脆冷着脸坐在椅子上:“我刚想因为苍陵的事谢你的。”

“允之——我特别想你。”谢枚答非所问。难耐地伸出手,却只是搭在蓝允之肩头。

廖逸事件多多少少给了他一些影响。表面仍然没有变化,但是谢枚自己都不知道,比起当年他外表狂放依旧,可心中却阴鹜了许多。

蓝允之自下而上地望着他。黑得发亮的眸子里映出的是冷静和距离。

“你何必这样看着我。”谢枚苦笑。

“如今我还能和你在一个屋子里说话,已经觉得大幸。”允之说。

谢枚弯下腰,仔细端详他消瘦的面颊:“只要你原因,以後日日可以这样和我在一个屋子里说话。”

“那麽交换是?”

“我保蓝可嘉一生无忧。我知道堂兄和羽卫队都在追杀他。但只要我在,他一定没事。”

蓝允之静静看着谢枚,而後突然推开他站起身。

“允之,你去哪?”

“我去死。”

“蓝可嘉你也不要了?”

“你本就没打算给我们生路。他在这里或者跟着我,都活不成。”蓝允之冷冷的眼眸盯住谢枚,“在画舫里和我说小时候的故事的谢枚,只会把自己打扮成小乞丐在街头乱跑。但他不会用自己的权势威胁我。”

谢枚终於走了。带着遗憾或者带着愤怒。都无从知晓。

空荡荡的屋子里,蓝允之搂着还在昏迷的可嘉躺在床上。瞪大的眼睛里满是空荡荡的屋顶。

“不管你跟我走与否,我都保证此後你们再也不会遭到骚扰。这间客房供你们养病养伤,但不宜久留。”谢枚的话还想在耳边,然後就化作空气一样的虚无。

其实鸿沟早就存在,不过今天才挑明。

明明知晓这一切,蓝允之心头却有些淡淡的惆怅,淡淡的失落,和一些淡淡的,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

他闭上眼睛,就能够看见冬日的街头,一个狼一样的小男孩捧着一捧云片糕。睁大嘴巴望着自己的样子,又吃惊又感动。

躲进小楼成一统的蓝允之自然不知道此後一个月内,大江南北腥风血雨。北府镇掀开血幕,屠杀羽卫队员格杀勿论。

无论尉迟笑,蓝远,还是不知名的小小羽卫队员。除非投机投降者,大多死於非命。

他们忙於自保。至於前太子贞这样的传说,早就无暇顾及了。

这是个凄凉的黄昏。

对於普通人家来说,它只是阴雨连绵。但对於逃亡的人来说,却倍添凄凉。

一驾匆匆疾行的马车内,正上演着又一场生离死别。

一个年轻人胸口已经被鲜血洇湿。虽然止了血,却不能阻止他生命的流逝。

旁边的蓝尚握着伤者的手,眼睛通红:“坚强点。蓝宁,你从小在我眼前长大……我相信你能挺过这一劫,好不好?”

134.表达了隐藏多年的爱意

怎麽可能好。

蓝宁的伤在心肺。随着马车的颠簸,他的眼中不时出现痛苦深色。却仍旧瞬也不瞬地望着蓝尚,十分听话地点头。

就仿佛以往任何一个时候,听从蓝尚的吩咐去做一件事一样。

兄弟四人之中,他最安静,最沈稳。

如今他的情绪却非常不稳。泪珠滴答滴答往下滚。蓝尚一次又一次帮他擦掉。他却只是翕动着嘴唇,不停地重复一句话。

声音太小,已经没多少人能听到。只有蓝尚懂得他在说什麽:“老板。如果我的伤能好,还有没有机会?”

他指的是昨天晚上,一场没有意义的告白。

北府镇追杀羽卫队已久。方悦斋也已成别人囊中之物。

蓝家遣散上下,只剩羽卫队背景的几个人亡命天涯。

昨日花前月下,蓝尚感叹命运无常。不知不觉落下泪水。

当年他没有来得及说声道别,就和郑朔分道扬镳;如今见不上一面,就不知允之去向何处。

或许人生便是无常。生命就是痛苦。

突然,周围杀声四起,不知何事中了北府镇的埋伏。於是杀与被杀,展开一场生死决战。

精神恍惚外加体力不知,蓝尚险些支撑不住。乱箭之中,蓝宁冲上前替他挡了一剑。

生命垂危间,蓝宁却硬是要跪下,表达了隐藏多年的爱意。

也许是逃亡太辛苦。也许知道自己马上就会死去。这份新意本打算烂在心里也不会说出口的——尤其是亲生弟弟对自己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後。

可自己一直那样那样的倾慕他……

蓝尚原本不想回答。但接下来新一轮的激战重新开始。失意的蓝宁或许已经不想再活,硬是把自己弄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蓝远不懂哥哥的话,胡乱抹着脸,哭着说:“别乱说。哥,你会好的!”

蓝宁吃力地撑着眼皮,硬是看住蓝尚。

不知情的人以为他忠心耿耿。知道内情的两个人各自神伤。

蓝尚握住他的手。再用力了一点。然後点点头……

即便那只是一个安慰。

如果说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个故事。那麽蓝宁的故事已经谢幕。故事里的人也一个个退场。

蓝远哀嚎一声,抱着哥哥的屍体窜出马车。不再随老板一起逃命。

哥哥对老板的情,他不是不知道。可他对哥哥的心意,又有多少人了解呢?

总而言之,那又是一个故事了。

宁静致远四兄弟只剩下两个。兀自望着远去的弟弟和大哥不知该做何表情。

蓝致想起当年蓝可嘉说过的话,似乎有点明白,又似乎完全不明白。

蓝尚叫停了马车。黯然地坐在里面,一瞬之间老去十岁:“你们还要跟着我?”

蓝致蓝静互相看看对方。不置可否。

“跟着我,目标就更大。如果你们离开,甚至可以投靠北府镇——听说他们愿意接受投诚的羽卫队员。”

“老板何出此言?!我们兄弟虽然不济事,但也知道忠心护主的道理!”蓝致一瞬之间就没了哥哥和弟弟,却仍然红着眼睛义正词严。

蓝尚感动之余只剩感慨:“蓝宁蓝远已经……”

一直最安静,最低调的老二蓝静,难得说话出口:“蓝老板让我们兄弟在,我们就在;不让我们兄弟在,我们就此了结了自己的贱命。省得将来被北府镇那帮畜牲折腾。”

“可我们去哪呢?”蓝尚叫停了马车。

广袤四野,阴雨绵绵。显示出从未有过的凄凉。

斗争中获利的永远只是那麽几个。而下层人的倒霉永远都不会改变。

望着远方灰蒙蒙的天际,蓝尚若有所思地说:“去找他吧。”

小小马车,驶在路上。

可时间就这样流逝。卷走一切。不管呼唤它停留的是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

一转眼已经是五月中。

135.暧昧又甜蜜的唔声

弯弯曲曲的葡萄藤。油绿的颜色像个活泼过头的小男孩。

“小男孩”身下一条藤椅。藤椅上是相互依偎的两个人。蓝可嘉一下又一下地梳着手里浓密长长的黑发。黑发的主人就半闭着眼睛卧在他膝盖上。乖巧得像只猫。

衣领半开,白皙的颈子精致如雕塑;精巧的锁骨若隐若现。在这仲夏时节,凭空让人燥热三分。

“喂,你说到底好笑不好笑——!”蓝可嘉强行灌输自己的人生乐事。

蓝允之则半闭着眼睛,慵懒地嗯一声。

蓝可嘉意志坚定,不容动摇。一个不好笑就再来一个,什麽也不能阻止蓝大侠逗笑蓝允之的坚定理念:“这个不好笑的话,我再讲一个。”

“听多了你的笑话,我早死半年。”允之白他一眼,然後却扑哧一笑。

“诶,你这不是笑了嘛!”

“那是因为你的笑话太不好笑。我被你逗笑,不是你的笑话。”

“有什麽不一样吗?”

“……”蓝允之站起身,一头长发散在背後如泼墨浓画。画中人哼一声:“懒得和你讲。”

蓝可嘉也不反驳。就这样看着允之着一袭白衣向里屋走去。

这是西北的一座小屋。屋主是个好心的老婆婆。见到一双潦倒的年轻人几乎饿死街头,好心地赊了一碗饭。然後就得到免费砍柴一月的好待遇。

婆婆心里一喜,把这没人住的荒宅给了两个年轻人。

久无人住的荒宅突然有了生机,什麽狐仙鬼怪的传说四起。蓝可嘉和蓝允之就在这流言和传说中大摇大摆住了下来。

流言有时候就是最好的掩护。流掉了真相,就可以想怎麽样怎麽样了。

走到院落正中央的蓝允之突然间晃了一下,身体打了个摆子。藤椅上的蓝可嘉人影一晃已经窜到允之身边,稳稳托住他的腰。

蓝允之捂着胸口皱眉不已。一瞬间脸色比纸还苍白。

“又心疼了?”可嘉小心翼翼看着怀中的人,关切得眼珠都要掉出来。他轻轻抱起允之,进屋将他平放在床上。

蓝允之浑身冰冷,额头上却有豆大的汗珠往下淌。嘴唇发紫,似乎要凝住了血。

蓝可嘉眼睛不眨一下地瞪住他,拳头已经要攥出血来。

窗外有鸟叫。一阵清风吹过,舒缓了屋内静得让人紧张的气氛。

蓝允之脸色渐渐缓和过来。抬眼看见蓝可嘉以生离死别的悲壮盯住自己,於是给了一个苍白的笑容:“我现在觉得……你讲的那个笑话也挺好笑的。”

蓝可嘉却一点得意的神色都没有,几乎要哭出来。紧紧抱住他一言不发。

“不许哭丧着脸。我还没死呢。”蓝允之戳戳他的脸,“你不是要逗我笑吗?现在给我笑。”

蓝可嘉当真笑了。扯着嘴角咧到耳根,可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允之眼睛一翻,作出要昏死的样子。

“都是我不好……”蓝可嘉像个失落的孩子,将脸埋在他肩窝里,“都是我连累了你……”

当时可嘉与允之二人在谢枚留下的房间内养伤。但毕竟不是自己的领地,觉得难以心安。只逗留了三日便匆匆离开。

进入人世才知谢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杀伐羽卫队不留活口。仅他们亲眼目睹北府镇人劫杀羽卫队成员就有两次。

所幸宁远王格外注意百姓安宁,这些事件并没有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

不知是蒙谢枚美言还是他们比较幸运,好几次北府镇的人从他们面前经过都视而不见。直戳戳冲着羽卫队的几个人去了。这也为两人的逃亡创造了机会。

期间蓝允之因为照顾可嘉而劳累过度——他从狱中出来後身体本就不好,又极度担心可嘉伤势和如影随形的追杀。二十几个夜晚无法入眠,直到蓝可嘉重新站起来,他却病倒了。染上了心痛病。

所有的郎中来把脉,无不叹息摇摇头。

无药可救。

两人不由想到当年为可嘉医治的老郎中崔疗,於是一路向北行去。

他们向西北老家逃去。

数年前逃离那个地方。而今身在危难之中,却觉得还是家最温暖。

“现在想来,崔疗一定和羽卫队难脱干系。你说他还会在人世麽?”允之时常这样问。

蓝可嘉皱皱鼻子:“他在不在人世先不要管。重要的是我们要努力去试。”

没有试过,不算尽力。

因为念着允之因自己而染上这份疾病,蓝可嘉原本的爱意与怜悯多了感激和内疚。於是真是十二分的小心外加二十分的呵护。一阵风吹来也手脚忙乱地护着不放,只当允之是个不染纤尘的瓷娃娃。

蓝允之发病时确实吓人。此时躺在床上,用不带血色的脸一笑。凄凉美丽得如一朵容易凋谢的昙花:“瞧你这副样子。我要是死了该怎麽办呐。”

蓝可嘉忿忿地说:“别说死啊活啊的。当年我替你寻解药容易麽?好好给我活着还债。”

允之因为染了病难免悲观:“我也想活着。不过现在我想看你哭。你刚才笑得那麽难看,现在就给大爷哭一下。要是哭得好,我就不死了。”

蓝可嘉忍了一会儿:“好吧,我哭。”

然後手指放在嘴里搅了搅,唾沫抹在眼角:“允之啊——我哭了——你可别再说死说活的了……”

“恶心!”

“你要看我哭的。”

“我病成这样,你真哭两下怎麽了?这麽没有良心!”

“我有良心。但是我看见你就高兴。哭不出来。”

“你!我还是死了算……唔……”

暧昧又甜蜜的唔声。急促的喘息和让人脸红的呻吟。

仲夏之美,在於蓬勃的生机和孕育万物的……

热情。

而这热情,却被不速之客的推门声打断了。

136.像溪流般明澈悠远

逃亡之中,可嘉与允之都万分小心。虽说身处偏僻小镇,仍旧万分留意门窗。门是可嘉仔细关上的,允之还捎带做了记号。

而究竟是谁,竟然推开别人家门连声招呼都不打?

可嘉示意允之安静等待,自己则要出去会会这不速之客。可是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一声干咳。

听见这声干咳,可嘉与允之二人均不约而同地愣了。

这咳嗽声是那样熟悉。熟悉得如故乡的炊烟,如家中後院的老树,如……

如父亲。

就在两个人发愣的时候,门外那人又咳了一下。

允之先红了眼圈,等不及可嘉做什麽暗示就已经喊出来:“爹!——”

他飞扑下床,大开屋门。然後就看见那抹熟悉得像梦境一样的魁梧身影。

是梦吗?

也许是。

但就算是梦,这样一个他乡重逢的梦也别太早醒来。

刘镇朔站在葡萄架下,背着手向屋内的方向望。还是那样英俊坚毅的面容,还是那般慈祥和蔼的眼神。微笑着望住蓝允之。一句“风儿——”一切梦魇都碎了。

蓝允之扑倒在刘镇朔怀里。悲喜交加,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蓝可嘉就傻呵呵站在一边目睹着这场人间喜剧——父子重逢的戏码,真好。

虽然压根不相信这是真的,但——

自己……永远没有这种机会扑倒在亲生父亲胸前了吧。

人间喜剧上映良久,蓝允之这才想起什麽。抬起头睁大眸子盯住刘镇朔。忽闪忽闪转着眼睛审视面前的人。

刘镇朔的两眼也挂了泪花,疼惜地抚摸着允之的脸:“孩子你长大了——也瘦了。”

“你真的是爹?”这个问题傻而心酸。

刘镇朔点点头。

“您怎麽会找到这里来?”

“我们父子间总要有重逢的一天。”

父子寒暄良久,始终缩着袖子站在一边的蓝可嘉这才前来问安。在刘镇朔不注意的时候拽拽允之的袖子。

允之眨着大眼睛表示不解。

可嘉又拼命使颜色。直到最後允之才明白什麽,恍然大悟地合起已经掀开了大半的领口,白生生的脸庞红了一大片——

推书 20234-12-10 :斗缘 上——浔阳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