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嘉笑着摸摸他的头发:“我担心你被那个二少爷抢走呢。悄悄跟着。”
心虚的人以炸毛掩饰纠结:“吐不出象牙。”
“诶,你说我是狗嘴咯?!”
当夜,允之与可嘉都没有睡。两人相约於屋顶看月色。
惨淡淡的半边月,照得人脸都模糊。
允之靠在可嘉身边,左思右想。最後低头看着手指说:“我爹突然和蓝老板一起出现。你不吃惊?”
微风扶过面颊,带着些夏季的潮湿味儿。蓝可嘉在风中说:“不吃惊。从小蓝尚对你便特殊,除却你真的可爱之外,定有特定的原因。”
“因为……我爹也是羽卫队员。”似乎做了许久挣紮,蓝允之说得断断续续,“我爹在队中曾经英勇无比,多次执行艰难任务都全身而退。後来……後来他被派去做了一个直到现在……我们都不愿想起的任务。”
说到这里,想起当年鲜血淋淋,不由浑身一阵恶寒。但蓝允之一心想要解脱,下定决心全盘交代。蓝可嘉也听得专心,从背後拥住他给他信心。
於是继续说下去。
“那个任务并不艰难,不过杀戮手无寸铁的妇人与婴孩而已。这种事情每个杀手都会遇到,我爹也不例外。爹说当时没有月亮,那妇人身中一剑本该咽气,血溅了婴儿满脸。可那她并不咽气,只是一味护着那个孩子……奇怪的是,那个孩子也不哭不闹,只用大眼睛看着我爹。不知是他尚感觉不到母亲生命流逝,还是灵性过人。那副样子……我爹说现在他想起来也觉得难以忘怀。”
“突然间,那妇人捉住我爹的脚大哭起来,央求放过她的孩子。你可以相像,没有月光的夜晚,一个脖颈汩汩冒着先血的妇女匍匐在你脚下抓挠,那副场景真是凄厉又恐怖。就这样僵持了许久,不知为何,我爹看那婴孩大大的眼睛,终於不忍心下手。答应放过她的儿子——大人已经死了,孩子还小。换个环境,他什麽也不会知道。那妇人得到承诺,又瞪着我爹看了半晌。确认我爹所言非虚,才依依不舍地闭住了双眼。我爹这才从她怀里把孩子抱起来——不抱还好,一抱起来真令人毛骨悚然——那个妇人身体已经僵硬,分明断气半天了——可她片刻前刚刚咽气。刚才苦苦央求我爹的是谁?”
可嘉入神地听着,在这紧要关头却不忘将允之继续紧紧抱住。
允之嘴唇颤抖,仿佛见到了当年景象:“这一切无法解释,只能说母爱如海。我爹後来匆匆抱起婴孩,交给别人送养。”
可嘉感叹:“又是李家哪方政敌?下场如此凄惨,妇孺均不得安宁。”
允之遥望夜空,仿佛见到当年景象:“若是政敌也就罢了——让我爹良心不安的在於,根本不是政敌,而是皇上得宠的妃子而已和她的孩子——就是刘氏。只因刘氏既未投靠谢家又未投靠李家,她那可爱的儿子贞就成了众人的眼中钉。当时刘氏本被诬陷判刑,可皇帝念旧,末了又要赦她。李谢二家深恐刘氏东山再起,江山落到小皇子贞手上,纷纷下了格杀令……可叹我爹早於北府镇的杀手行事,可任务终究没有完成,甚至违背羽卫队宗旨救了不该救的孩子……早知如此,何不晚行几步?从此被羽卫队除名追杀——带着我。我娘已经过世。记事起,我就随爹东奔西走。名字已经改了很多,逃命是我们的本能。我讨厌和别人说话,不想给爹和自己增添麻烦……”
说到一半,蓝允之发现可嘉搂着他的臂弯分外僵硬,也不再附和他的故事。担忧地回首看去,却见可嘉神色凝重地问:“谢枚说的就是这件事?”
“你听见了?”允之眼中闪过慌乱,但还是镇静下来——事实就是这样,掩饰又什麽用?“是。……我爹也是羽卫队员,却是个逃兵,还杀过妇孺。你……可嘉,我一直瞒着你,这是我和爹的心头伤。不知从何对你讲起。你会嫌弃我们吗??
蓝可嘉并未正面回答。平静的面容下掩饰着暗涛汹涌的心。蓝允之只知道他臂弯僵硬却不知他内心冰凉,只知他听得入神却不知寒意早已深入他的骨髓。
他想像着刘妃血浆迸流的惨状,只觉得那是一幅诡异得近乎邪说的画。
而他,就是画里的一个主角。他就是那个婴孩……他就是贞!
那个惨死的女人是他娘!
最终,蓝可嘉还是强行装作平静地问:“允之……蓝尚有无告诉过你,我为什麽会频频遭受追杀?”
允之眼神一跳,仿佛明白了什麽。惊恐地看着他说:“没有。怎麽了?”
148.急促紊乱的喘息和激烈的心跳
策马狂奔。一溜人马一骑绝尘。
马上的人虽然身份金贵,但如今没有第二种工具能够比汗血宝马更快。
谢枚不停挥舞马鞭,比马儿更痛。
日夜兼程,一句话也不讲。天黑之後才停下来。随随便便地靠树坐了,接过楼妙然的递来的水,喝了一口就吐掉:“上酒。”
上酒?喝得酩酊大醉还怎麽骑马。
但楼妙然就是这样听话到纵容。纵使心里不愿,还是找了酒来,递到他手上。
谢枚却没喝,抱着酒壶发愣。问道:“妙然,如果你是谢桓,你会怎麽做?”
锐利的眸子在谢枚面前却只是乖巧。低头顺眉是他在少爷面前一贯的姿态。楼妙然不答。
另几名随身保护的廷尉军四下散开,隐在夜色里暗中保护。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为什麽不答?你想说谢桓做的不对?喜欢一个人就想方设法把他留在身边,这不对?”
楼妙然沈默片刻,说:“喜欢一个人,我就默默看着他。他开心,我就开心。现在世子大人与靳岚。别说恋人,恐怕连主仆也继续做不下去了。”
“做不了恋人,宁可不做主仆呢?”
“……我不愿意那样。”
谢枚顺手拽下一朵野花把弄,细长而美丽的眼睛斜看住他:“今天我和蓝允之说的那些话,你觉得我做错了?”
楼妙然此时很诚恳:“若蓝允之从此再也不理少爷,我最开心。”
声音低低的,听不出感情。但是谢枚知道,楼妙然在生气。
他嫉妒。顺便变相地……撒娇。
可这小心翼翼的嫉妒和撒娇也仅是做到这种程度而已。
谢枚叹口气,探身到他跟前。压着嗓子问:“我做了这麽卑鄙的事,你还愿意跟着我? “
一直低眉的楼妙然抬头发现少爷猛然已经和自己脸贴着脸,顿时面容涨红。几乎是用弹跳的方式退了三步远。
谢枚嗤笑一声。轻轻地,却让人沈醉。他将手里的花塞到楼秒然手里,然後站起身:“出发吧。”
大步流星朝前走,不见背後那人握着纤弱小花已经神游天外。
明知当时蓝可嘉就在身後,但他还是毫不迟疑地引出那样一个事实。现在想来,完全不後悔。
後果十分清楚——真相的大白的那一天,蓝可嘉和蓝允之是否能真正和平共处下去,简直难以预料。可即便这样,先说出事实的自己就算罪人吗?
那可不一定。
真相犹如纸中火,迟早要出来见人。否则,难道他们二人就这样一辈子互相掩饰着在一起?
想到这里,谢枚嘴角不禁一撇:一辈子。
好漫长的未来。
蓝允之依旧瞪着大大的眼睛,小鹿般惊慌:“你为什麽会频频遭受追杀?”
“因为我也是个逃兵啊。”
看对方还是傻傻看住自己,蓝可嘉只觉得心里有把小小的锉刀,一刀一刀锉出了血。
却还是轻轻拥住允之,在他额头上印一记吻。
允之乖巧地把头埋在可嘉胸口,一下又一下地蹭着。乖巧地像只猫:“谢枚说让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呢……”
“嗯。”蓝可嘉拥着他,继续亲吻他的睫毛,眼睛,鼻子和嘴唇。
允之乖乖配合着攀住他的肩膀,蚊蚋一样呻吟出来。
几乎是一下子。蓝可嘉抱起他,火热的部分已经熨在柔韧的後腰上。
“允之……允之……”
为什麽是这样,为什麽是他?!为什麽偏偏是他?!
蓝可嘉把脸埋在允之的後颈胡乱吻着。另一手扯开他和自己的裤子。将自己送到他身体里。
夜色浓且黑。
没有润滑与前戏,干涩。可允之咬着嘴唇乖乖承受,撑着身下的瓦片一声不吭。唯有急促紊乱的喘息和激烈的心跳。
149.意外
身下几尺就是亲友休息的房间,薄薄砖瓦相隔之上确实烂漫纠缠的两具身躯。
快速的律动令心跳不能自已,过分的刺激令人手脚酥麻。允之紧紧抠着身下的瓦片,咬牙承受来自可嘉粗犷却深情的爱意。
碰撞与交缠,原始又直接。蓝可嘉隔衣揉弄着允之的细腰,向上抚弄着他胸前精巧的小突起。弥漫的情欲自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散发出来,淹没了两人。
“允之……”他又叫,却不知该说些什麽,“我……我特别特别想你……”
身下被撑开大到不行。又热又坚硬。蓝允之强忍着呻吟的冲动,摸索着握住他在自己身上探寻的手,带到胸口的地方按住。艰难地直起身,回过头回应他的吻。
他要他感受自己的心跳。
他所体会的是几日“分别”带来的渴求。却不知身後的人千番爱意,夹杂的却是血泪斑斑的苦。
朴啦啦……一只夜行鸟飞过。不知是夜枭还是别的。浓烈胶着在一起的两人轻轻颤抖。
月华当空。又知多少人间疾苦?
谢枚未到京城先遇巨变。
迎上一拨抱头鼠窜的廷尉军,仓皇失措间毫无当年北府镇的英姿——其实北府镇也分三六九等,最末流的人不管从事什麽职业都是这般没出息。
这就是一班没出息的家夥。
吊儿郎当的二少毕竟有戎马倥偬的血统。甩开马鞭狠狠几下,鼠窜的人头脸顿时炸开血花。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地汇报:“世子被绑架了!”
谢枚几人当下大惊。粗粗问了事情的经过,原来戚小峰与靳岚联手出逃,世子谢桓以剿灭叛徒为由派了手下所有廷尉军围剿。饶是这样,硬被屠伯双公子杀开一条血路不说,还被绑架了。
他们本是应该爱的,不是吗?
那个不可一世,何时何地都淡定自若的兄长。他也有这天?
被心爱的人用刀剑架在脖子上,那是什麽样的感受?
即便不爱,何以到这种程度?!
“怎麽不追?!”所有痛苦的、肮脏的会议一股脑涌上来。谢枚本就对“绑架”二字敏感,而爱而不得又是和自己双重的相像。当下直觉一股热血冲上双目,眼前的世界都红了。
“世子在他们手里。”
“世子不让你们追?!”
“不,世子让……但是……”
刀锋般入鬓的眉毛拧成一团。谢枚二话不说,调转方向朝堂兄出事的地方飞奔。
越来越可以看见零零散散的廷尉军。见到谢枚无不大吃一惊——刚刚有世子出了事,又冒出来一个画一般美艳无双的二少。如果二少再被廷尉军们绑了那可怎麽办?
谢家二老岂不将自己剁成肉酱。
於是有人上前阻挡。谢枚一言不发,手起剑落,阻止的人耳朵飞上了天。
“是男人的就给我站着死!谢桓被绑了,如果他能活着回来是福气,死在敌手那是男人的本分。你们这群窝囊废给我去找世子回来!
出事的地方在山上。山势陡峭,马匹不得前行。
谢枚遣散了身边的几个廷尉军,挥手甩掉长衫。紧了紧腰带,带着楼妙然猫腰前行。
“他们说靳岚从这里消失的,我们抄近路追。”谢枚遥遥一指,是一条逼仄险要的山路。
全身血液沸腾之时,却觉凉凉的触感,被握住了手。
一拧眉,以为有人又要阻止。回头却见楼妙然定定望着他。
楼妙然什麽也不说,只是看着。眼里是心疼,是追随,是担忧。
但就是没有阻止。
“属下曾来这里办事,请容妙然在前开路,二少跟好。”
怦然的感觉。
在这天地间,在这该死到让人想大开杀戒的时刻。一直在你背後沈默成一条影子的人,居然会站出来与你并肩作战。
他不担心他是养尊处优的少爷,不说你兄已危你要保重。
一个男人想要疯,百万阻挠中却得到了并肩战斗的支持。
谢枚有些感激地捏捏楼妙然的手:“快。”
150.我是那个婴孩
山上没有路。却有漫天漫地的栀子。
夏季时分,香得浓烈。令人眩晕。
谢枚站在这没有路的山上四下张望。其他廷尉军在脚下,那边是山涧,那边是断崖。堂兄在哪里?
他不知道,却有种极凶的预感。
楼妙然心疼地望他一眼:“少爷请在此等待。在下前去打探。”
“不,一起。”非常干脆的回绝。
担心浮上双眼,楼妙然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後。
两人各怀心事,深一脚钱一脚地走着。因为目标渺茫,所做似乎并不是搜寻,而只是以行动来磨灭心虚。
忽然,远处响起一声长啸。凄凉,绝望,沁入骨髓的寒冷。似是一个即将熄灭的火种,在弥留之际爆发出绝望却深刻的光芒。
谢枚和楼妙然俱是一个寒战,对望一眼就向声音的源头跑去。没跑多久,忽闻对面灌木窸窸窣窣地响起来。谢枚举剑准备迎战,楼妙然一跃就挡在他身前,全心全意的保护姿态。
只听那窸窣声伴着跌跌撞撞的脚步。哗啦啦撞开草丛。是两个血淋淋的人。
一人一身大红衣裳,散着一头乌黑如墨的头发,怀里抱着另一个。
对上那大红衣裳的一刻,谢枚倒抽一口冷气——
是谢桓!
哪里是什麽大红衣裳。而是沾染了大片鲜血,径直被染成鲜红。只有袍角的一块白沾了泥泞,才弱弱地表现着它原本非红的颜色。
而谢桓怀里抱着的正是靳岚。惨白消瘦的脸,紧闭的眼睛却分外安详。胸口的蓝色衣服破了一个洞,汩汩的鲜血就从这血洞里流出。
除了抱着靳岚之外,谢桓一手还攥着柄又细又长的剑。
昼月斩。靳岚的剑。
剑不沾血,两人身上的血就这样一滴一滴顺着剑尖滑落。一步一个血脚印。
杀手的剑就是他们的命。靳岚的剑丢了,命也没了。
谢桓径直从谢枚与楼妙然面前走过,眼睛死死瞪住前方,转也不转一下。
直到走出去很远,愣在原地的谢枚才轻轻喊了一声:“哥?”
谢桓停住,转过脸露出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带着点风吹雨打後的凄凉与莫名其妙的得意:“他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而後又朝前走去,头也不回。
眼前的一切太过震撼,以至於谢枚的牙齿都格格打起颤来。他无法想象之前发生了什麽能造成眼前这一幕鬼魅般的戏码上演。
血淋淋的堂兄兀自跌跌撞撞向前走着,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滚到山崖下。
谢枚犹如冰铸,愣了半晌才拔腿追上前。可跑了两步就被人从身後紧紧抱住。那是楼妙然紧张又担心的怀抱。
“放开我……你放手!你给我放手!”愤怒叫骂的时候,谢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满脸已经被眼泪打湿。他像孩子一样执拗地掰着楼妙然的双手,傻傻地站着,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