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校场,康熙便听到侧边树林里有两道熟悉的声音,听得虽然不真切,但他也听到几个字眼,无非是他那两个儿子又在耍嘴皮子。
康熙早知这两人关系从来就不好,奈何他在胤褆小时候就教导他要尊重太子,但儿子的脑袋是他自己的,他爱怎么想岂是康熙能管得着的。不过一个巴掌拍不响,胤礽肯定也不是“好东西”,只是康熙素来溺爱他,自是不愿因为这种事数落他。但由此胤礽倒是变本加厉了起来,不止是待胤褆,对其他兄弟也是亲厚不足,疏远有余。
其实康熙也不指望他们兄弟能其利断金,但至少应该相敬如宾吧。奈何他私底下曾隐晦地提点过太子,却被太子以一句“皇阿玛您以前不是教导儿臣君臣有别吗?”堵了回去。不由得暗骂身体原主教坏了他的太子。
康熙这边站着思索,那边两个儿子估摸着上课时间要到了,也不吵了,一起向校场走去,就在树林边看到了康熙,
“儿臣胤礽(胤褆)请皇阿玛圣安。”
康熙被他们的请安神拉回神智,抬手道:“平身。”
不知刚刚的对话康熙听进去了多少,两人心里都有些窃窃然,“谢皇阿玛。”
“尔等不是要上课吗?还站在这做什么?”康熙皱着眉看着两个人站在那不动的木头样。
“儿臣告退。”胤礽抬头看了看他,说完便跑了。
康熙望着太子的背影,抿了抿薄唇。
“咳咳。”
身后的咳嗽声让他回过头,见纳兰性德捂着嘴,手上的白绢已经染上红色,不由得心惊。倒是纳兰只是看了眼便折回白绢,看似已经习惯了。
“梁九功,传太医。”康熙看着他唇角点点血丝说。
“奴才惊扰圣驾,罪该万死。”纳兰赶紧跪道。
“得了,随朕回行宫。”
人言情深不寿,纳兰这些年身体不好,加上前些年嫡妻过世,更是雪上加霜。且以他的心性早是厌倦这官场,康熙也寻思着干脆就此让他回去养病。
晚上,用过晚膳后,太子依旧坐在书房里把他那高贵的脚放在书案上,一张嘴,“嗑哧”一声,咬下一口苹果。又指着何玉柱说:“你过来过来,给爷垂垂肩膀。”
何玉柱恹恹地走过去,伴随着胤礽咬苹果的声音,一下一下地敲着。胤礽皱着眉正要卷起书往把这没力气的胖子头上打,门敲响了。
“进来。”胤礽还含着一块苹果肉的嘴含含糊糊地说。却在他看到来人的面孔时慌了神,顾不上手上的咬掉半个的苹果,想要把放在书案上的两脚放下来。可惜人一慌神,脚上的力度就没控制好,椅子后两脚作为支撑点,平衡向后头压去。可怜的太子跌倒在地上,头撞在椅背上是眼冒金星。
那苹果就这么飞到何玉柱的脸色,把昏昏欲睡的何玉柱砸得透心凉,猛地低头看着自家主子说:“爷您怎么在地上啊?”
胤礽尚未清醒的脑子硬生生蹦出一个词:“蠢货”。他那痛苦的样子倒是看得刚进门的康熙心疼不已。连忙拉开何玉柱自己蹲下身托着胤礽的肩膀,让他的头搁在自己手臂上。
“还不去叫太医。”
何玉柱被康熙一瞪,不敢耽误,两腿甩得飞快。
康熙小心地托着他的头,探过去看看后脑勺,起了一个大包。康熙头一次发现这“金钱鼠尾”还是有点好处的,没有头发,什么都一览无余。虽未见血,康熙依旧不敢擅自动他,更不敢碰脑后勺那个包。万一磕出脑内出血更是麻烦。胤礽稍稍清醒了便想坐起来却被康熙压着肩膀动弹不得。
“皇阿玛?”
“乖,别动。”
胤礽到底有几分小孩子性子,听皇阿玛哄哄他,他便往皇阿玛身上靠了靠,再蹭几下。惹得康熙失笑道:“行了,朕不让你别动么?”
“皇阿玛,疼,全身都疼。”
“你忍忍,太医马上就来了。”
就在康熙安抚他的时候,几个太医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番检查后说是无大碍,康熙也不敢确信他脑内是不是真的没出血,只得先放过太医。把胤礽抱上床,让他趴着,给他头上的抱抱涂了点药,轻轻按下去,疼得胤礽“嘶嘶——”地吸了口凉气。
“这回知道疼了,刚才怎么不当心点?”
那不是您突然闯进来吗?胤礽腹诽道,嘴上却道,“是儿臣的错。”
“哼,朕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学会把脚架在书案上。若不是朕今天来看看,还以为你言行一直都中规中矩的。”
“儿臣知错。”
“哼。”康熙惩罚地再伸手按按那个包包。
“皇阿玛,疼~~~”胤礽的声音不似平常,反而带着软懦懦的感觉。
“今天晚上你就侧着睡吧。”康熙看着那硬邦邦的方形枕头说。
“嗯。”
“胤礽,你觉得胤褆怎样?”康熙坐在床弦望着胤礽的后脑勺问道。
“大哥自是好的。”
康熙也不反驳他的话,“日后你为君,他为臣。君臣之位,犹天地不可易。你与他,不敬上是他之错,不容下是你之错。若是让人见你心胸尚不容一个臣子,何以容天下呢?”
“儿臣谨记皇阿玛教诲。”
康熙叹了口气,这孩子听没听进去他不知道,但有些事还得他自己慢慢琢磨。替他盖上被子,说:“时候也不早了,你就此歇着吧。”
“儿臣恭送皇阿玛。”
康熙替他合上门,低头环视了一圈太子的近侍,问道:“今晚是谁侍候太子的?”
“是奴才(奴婢)。”
“都去领十个板子。日后都给朕当心侍候着,没有下次。”
胤礽听着门外的响动,侧头把脸贴在枕头上,默默闭上眼。
第二日一早,南苑海户将平日圈养的猛兽放投密林,在行宫和帐篷周围布下重兵防守。康熙先行带众皇子骑马入密林。身后随行的是一列御前侍卫。这密林中原本野放的小动物就很多,但康熙作为皇帝总是不好屈尊降息去捕这些小动物的,便专心追逐那些大型猛兽。不用多久便见那头山脚坡下匍匐着一只黄色横条斑纹的老虎,康熙一点点地拉着缰绳向老虎靠近,估摸着合适的距离,保证距离不会让坐骑感到惊慌嘶叫而惊动猛兽。但康熙低估了这只老虎的警觉。
它原本趴着的身子迅速直起来,双眼盯着康熙几人。似乎在考虑下一步行动。现在显然不是拉弓射箭的时候,若是惊动它,可能会向自己这个方向扑过来,而马的速度未必比得上老虎。就在康熙耐心等待的时候,那老虎突然转身飞快地跑开了。康熙疑惑这只老虎怪异的举动,却不及多想便策马追上去。而这只老虎不似普通成年老虎的奔跑速度倒是让康熙更加奇怪,却也降低了他捕杀的难度。一连三发箭射出去,同时射中了它的后颈和肚子,它又接连跑了十几米,直至康熙再在它后腿上补上一箭,它再也跑不动倒在地上起伏动弹着。这箭本身就是淬了毒,这般折腾下来,它也动弹不了多久了。
康熙下马走向它,近处一观察才发现这是只母老虎。它侧躺在地上缓缓闭上眼,康熙皱着眉,心里却有几分不安。让随行侍卫把它收拾了带回扎营地,便上了马赶回刚刚这只老虎匍匐的地方。
到方才他发现老虎的地方下了马,走到老虎匍匐的山坡脚下。随行的侍卫不知康熙要做什么,但也不敢多言,跟着康熙站在这脚下灌木丛生的山脚。突然有个侍卫向他走过来,跪奏道:“皇上,那边发现了几只幼崽。”
“带路。”
康熙拨开草丛,发现里头有几只老虎的幼崽。果然……那只母虎怪异的举动得到了解释,这几只幼崽应该是它刚刚生产下来的,而刚生产过的母虎又能跑多快呢。康熙心里顿时说不出的难受,对这几只还未睁眼的幼崽也有几分愧疚。
“把它们带回帐篷。”
“喳。”
这么一来,康熙也没了继续狩猎的心情,策马回了扎营地。
“皇上果然慎用无比,恭贺皇上擒得猛兽。”
“砰——”听这恭维话,康熙生生将手中的茶杯砸得粉碎。
众人听这刺耳的一声响,心知皇上心头不痛快,连忙齐齐跪下。康熙垂眼望着地上的碎片和溅开的水渍,负手向帐篷走去。想起那几只幼崽,又猛地停住脚步,侧头问道:“胤礽呢?”
“太子殿下还未归。”太子仪仗队司卫答道。
“他带了多少人?”康熙皱眉接着问。
“二十四个侍卫和十二个海户。”
“其他几个阿哥呢?”
“奴才……不知。”
“哼。”
司卫抬眼望着康熙离开的脚跟松了口气,却也在心里暗自喊冤,他只是负责太子的仪仗队,其他几位阿哥他怎么会知道。
“梁九功,去看看胤礽回来了吗?”
“喳。”梁九功得令,出了帐篷,却在心里腹诽道:这才半个时辰,您就让咱家出去看了六次了。
望着密林出口依旧没有动静,他转身进了帐篷,回道:“皇上,太子爷还没回来呢。”又看见康熙烦躁的样子,端上一杯清茶,又开口道:“皇上,您还是坐下来等吧,现在日头还早着呢,想太子爷待会回来肯定第一个给您请安。”
“算了,朕出去等。”康熙没接过那杯茶,便出了帐篷。
作者有话要说:勿要抽打我,今天大姨妈来了,疼到想撞墙,只能先码这么多。
鄙人自我感觉是越来越难以驾驭这篇文了,我想把住视场放在朝堂,但写到这种程度,却发现很难将太子等人与朝堂这条主线紧紧拉在一起,至少现在是这样的。苦恼啊,悲痛啊……
当初构思这篇文的时候,怎么说呢,我一直力图将最真实的康熙朝展示出来,每一个人物都尽量贴合历史,对“康熙”人物,我至始至终抱着很复杂的心情。通过他的眼睛去看所有的人物的美丑……
好吧,剧透一下,其实某些人物的性格到后期会一点点剖析出来……
不说了,受不了了,上床去。
13、准奏选秀
直至天色都要暗下来了,密林的那头才出现太子一行人的身影。这次不只康熙松了口气,周围服侍的宫人、侍卫也是松了口气。
胤礽下了马,还未来得及将弓箭卸下便被康熙握住肩膀,赶紧打了个千字,单腿跪地道:“儿臣叩见皇阿玛。”
随着胤礽的其他的几个皇子也跟着跪道:“儿臣叩见皇阿玛。”
康熙一边看看他们,一边把胤礽拉起身,留了句“起了吧,都回去收拾收拾。”便拉着胤礽进了帐篷。
梁九功斜眼望见三个皇子羡慕嫉妒的表情,又转身默默低头跟着康熙进了帐篷。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儿臣那一行人多,耽误了些时间。”胤礽接过梁九功递上来的杯子喝了口水说。
康熙望着他那张风扑尘尘又汗迹渍渍的脸,皱眉道:“怎么弄得这么脏兮兮的,去收拾一下,回来朕给上点药。”
“儿臣遵旨告退。”
康熙望着儿子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那边的“嗷嗷呜呜——”的叫声转移了他的视线。康熙看着这几只在襁褓里张着嘴的样子,寻思着它们是不是饿了。
“拿点羊奶过来。”
这几只幼崽长得不像老虎,倒是长得像猫,从张开的嘴看牙齿都没长出来。康熙把手指伸入一只幼崽的口中,它的舌头上的肉刺还未长出来,除了摸上去比人的舌头粗糙之外没什么不同。
“皇上,羊奶来了。”梁九功托着盛着羊奶的提壶递予康熙。
他接过提壶,悬在它们张开的嘴巴上方,一倾斜,羊奶顺着壶嘴倾泻而下,流入它嘴里。梁九功在一旁看得嘴角抽搐,哪有您这样喂奶的。所幸它还比较配合,竟然没有被呛死。
胤礽进来的时候便看到他皇阿玛提着一只东西——走进了才看清,一只老虎?
“皇阿玛,那是老虎?”
“嗯,密林里发现的。”
“林子里岂会有老虎幼崽?”胤礽凑过去好奇地看着这“猫儿”。
康熙不答话,只是垂下眼抿了抿嘴。
胤礽好奇地伸手挠挠它下巴上的毛,它动了动头“呜呜——”的叫着。康熙看看外头的天色已是黑了,将手中的幼崽递给梁九功,握着胤礽伸向小老虎的手腕,“勿要再闹了,蹲下来,朕给你上药。”
胤礽点点头,把额头搁在康熙大腿上。康熙拨开他细长的小辫子,昨天红肿的包包现在已经看不出颜色了。摸上去有点软软的感觉,应该是皮下水肿的关系。
“还疼么?”放下药,康熙抚着他的小辫子问。
“唔嗯。”
“皇上,晚宴的时刻到了。”梁九功在一旁提醒道。
康熙拍拍胤礽的背说:“你先出去。”
胤礽抬起头后退一步跪道:“儿臣遵旨告退。”
“梁九功,晚宴后让穆克登在行宫候宣。”康熙整着头上的帽子说。今日他在猎场所遇之事需彻查到底。一般来说,为留种,放出来猛兽多为公兽,何况是这样一只将行生产的母兽。不管怎样,他都要治这海户总管一个“失职”之罪。
晚宴设在扎营地之前有一块宽敞的空地,其性质不过是狩猎后的庆功会。空地中央燃烧着一樶篝火,所有的战利品都摆在篝火后头。这些兽肉多为鹿肉,剥皮留肉,一部分送往太庙和奉先殿祭祖,一部分留下当晚食用。
糜子酒、豆面卷子、糖缠端上席,烤好的鹿肉、鱼肉也盛上一大盘,素菜则是宫人采回来的菌类。众人就着糜子酒在火光下大块吲哚。在入关之前,满族和蒙古那边差不多,捕鱼、狩猎、采集是主要的生产方式,食物也多是鱼类、兽肉及野生植物。入关后,宫中的吃食引入了许多江南菜品。总而言之,今晚就是一次传统的满族宴会。
火光中,康熙扫视了一圈坐在靠近御筵几排的几个儿子。说实话,这几个儿子虽长相也就那样,但气度多少是沾染了些高贵之气,颇有鹤立鸡群之姿。
原本的康熙不知是否因为小时候被顺治帝的疏远了,以至长大后对自己的诸子格外关切。虽几位皇子幼时养于内大臣家,但自回宫后康熙对他们也算尽到为人父的责任。可自从他来了之后,因着忙着对付自己的事,除了胤礽,其他几个儿子他多有疏远。
如今他已经能很好地适应为帝的生活,但他生性不愿主动与人亲厚。太子为他心尖之人,又每日相见,自是有所不同。其他几人,既然他们不主动亲近,他也干脆就这么继续疏远着。这么一来虽然他心中多有愧疚,却也不愿违背自己的心性。
第二日一早,康熙将那几只幼崽交予圈养之处,回了宫。昨日翰林测试的试卷已经摆在御案上。翰林院虽是文职,且无文学撰述之责,可以说是较为清闲的职务。但因与皇帝距离较近,升迁较容易,待遇也多有优待,如果说笔帖式是“满洲八旗的出身之路”,那翰林则是“汉军八旗的出头之路”。如此一来,谁能保证翰林院那近三十张吃饭的嘴个个都是饱学之士?
康熙看了看御案上那成堆的奏折,考虑了一下,还是让梁九功去找了个免费的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