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儿……”
苍老而虚弱的呼唤声让楚逸辰麻木的俊脸上闪过一丝凄凉,而后迅速地消失不见。
见楚逸辰并没有向他走过去,老皇帝苦笑了一下,“辰儿,你恨父皇吧?”
没有等楚逸辰回答,他又自顾说道:“也是,我让你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明明知道你的母亲是被人害死的,也知道是何人所为,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没有替你的母妃报仇,让她就这么枉死了。”
楚逸辰没有过大的反应,安慰般的唤了一句:“父皇……”
45.御书房(二)
然,老皇帝像没有听到楚逸辰的劝阻般,自言自语的喃喃道:“影儿,我废了我们儿子的太子之位,你不会原谅我了对不对?我知道我快要去见你了,可是我们的儿子怎么办?我走了之后,太子和赵皇后他们定不会放过他的,我该怎么办?”
一滴浊泪滑落,迅速地隐没在苍白的发鬓间。
“父皇……”
楚逸辰的声音加重了些,拳头也紧紧地攥了起来,但他仍是拼命地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而后淡淡地说道:“母妃不会怪您的,我也不会死了的,楚逸君还没有那个本事。”
“呵呵……”老皇帝苦笑,“辰儿,我知道你还在恨父皇,罢了,从你母妃死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想过要得到你的原谅了。父皇的命不长了,这大殿之中已经都是皇后和太子他们的人,他们是想夺了我楚家的天下啊。”
楚逸辰冷然,“不可能!只要我楚逸辰还有一口气,这江山就不会落在赵家人手中!”
闻言,老皇帝不禁浮现出一抹自豪的神色,“不愧是朕的儿子!只是,有这个心便好,父皇宁可不要这江山,父皇也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父皇没几天活头了,皇宫里的每个人都深藏不漏,连那个倾颜的身份都不简单,你说父皇还可以信任谁,可以放心地把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托付给他?”
“父皇知道倾颜的身份不简单?”
老皇帝的话让楚逸辰微微惊诧,他深沉的眸光似海,其中还带着些许的不可思议。
“呵……”老皇帝轻笑,眯起的眼睛带着一丝危险,“从他出现在朕身边的第一天起,朕就已经知道了。”
“那父皇为什么不揭穿他?”
“没必要。”
“呵……没必要?那有必要的事情是什么?”楚逸辰突然激动了起来,“是赵皇后,是她害死了我的母妃对不对?你迟迟不为母妃沉冤昭雪,还刻意隐瞒我陷害母妃的真凶,就是因为您一开始就知道是赵皇后做的。您惧怕他们赵家手中的兵权会动摇了你皇帝的根基,所以最后您选择让母妃背上惑乱六宫的罪名。还有当初儿臣被废位时,您也知道儿臣是被大哥冤枉的,知道儿臣和苏凝儿并不是那种关系,但您还是任由大哥夺走我的一切,对不对?”
楚逸辰狠戾的逼问让老皇帝脸上的痛苦更甚一分,“对,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楚逸辰冷笑,眸中带着恨意,“我会为母妃报仇的,父皇你有怕的理由,可儿臣却没有。在这个世上,还没有能束缚儿臣的东西。到时候儿臣定不会放过他们任何一个人,他们欠我楚逸辰的一切我都要让他一点一点还回来……”
“楚寒儿呢?”老皇帝突然说出口,打断了楚逸辰下面的话。
“……”楚逸辰一怔,冷硬的线条有了瞬间的柔软,却说不出话来了。
是啊,楚寒儿呢……寒儿,他的寒儿呢……
46.影妃之死
扑捉到了楚逸辰脸上那只是一瞬便消失不见的柔软,老皇帝又说:“楚寒儿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当初骗朕说他是你和苏凝儿的孩子只是为了给他一个身份?”他虽是在问,但语气间却满是肯定,让楚逸辰无话可答。
轻叹一声,老皇帝朝楚逸辰摆摆手,“你走吧,朕也不多说什么了。朕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不管你把楚寒儿带到身边到底抱有什么样的态度,朕只希望他不会像他的母亲一样,成了你的羁绊,害你失去了一切。”
楚逸辰面容严肃,又攥了攥拳头,“那父皇保重……”
沉稳的脚步声渐渐的消失,老皇帝苦笑了一下,这天下都是他的,但最后却没有一个人在他的身边,这凄凉的殿室啊,他真的做错了吗?当初不顾众人的反对,立了楚逸辰为太子,把他卷到这权势的纷争中来直至再也脱不开身。如果不是当初,那楚逸辰现在还是五皇子,和他母亲有一样淡然处世性格的他一定会比现在开心吧。
他记得那时他也是众皇子中的一个,也是这皇子争嫡的场景。他明明已经和另一个女子海誓山盟了,但为了权势,他却娶了将门之女。他顺利地拿了兵权,顺利地巩固了权势,也顺利地当了皇上。
那个淡然、若荷花般清澈的女孩子不但不计较他的背叛,反而死心塌地的跟着他进了宫。可他仍不能给她专一的爱,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专宠她,那定会给她招来杀身之祸。却不想,最后他仍是没有保护住她。后宫传出她和侍卫有染,他明知道她是冤枉的却仍旧无能为力,因为当时赵皇后娘家的人手中有一半的兵权,若治赵皇后的罪定会动乱了朝政。
而影儿,他的影儿,那个温柔贤淑一直没有任何埋怨的女孩子在最后一刻还选择为他付出,她无怨无悔地承认了一切。三尺白绫,结束了她只有十九岁的生命。那时,他们的儿子也才刚刚三岁。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这短暂的一辈子,她都赔给了他。她说她从来没有后悔过,她说她只有一个请求,要他保护好他们的儿子,要他把他们的儿子送出这吃人不眨眼的皇宫。
可他一厢情愿地认为,只有拥有了天下才能不为任何人所迫。所以,在影儿离开后没几天,他便不顾众人的反对,立了当时只有三岁的五皇子楚逸辰为太子。
太子之位向来都是传给嫡长子的,而且大皇子还是赵皇后所出,是他,是他固执己见的把他们的儿子拉扯到这权势的争夺之中,结果害他时时刻刻都有生命危险……
一路上,楚逸辰的脑子中都是母妃死时的惨状,他的母妃明明那么美,最后却连样子都看不出来了,面部颈部淤血,可以清晰看到血管,眼珠发白,舌头伸出来发紫。
那扭曲狰狞的样子印在了当时只有三岁的他的脑海中,永远不会消失了。从那时起,他就与赵家人立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47.青青子衿
楚逸辰回到王府时,楚寒儿已经沐完浴了,那小小的身子正在大床上滚过来滚过去。一双明亮的猫眼眨呀眨,突然就看到了一袭白衫面若冠玉的男子,只不过,此时那颀长挺拔的身影正倒着呢。
在看到楚逸辰无奈的笑后,楚寒儿猛地把小身板转了回来,朝楚逸辰伸出了小胳膊,“爹爹……”
菱儿好好地在旁边护着,怕她家少主子那不安分的小身子一不小心再滚到床下去。摇头失笑,又看了楚逸辰一眼,在得到命令后,她这才退了下去。
小家伙纯白无暇的笑颜让楚逸辰方才还低沉的情绪瞬间转好,他还有寒儿,不是吗?他的寒儿还在陪着他,他的寒儿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时时刻刻都在想着算计他。
他还有寒儿啊……
楚逸辰将楚寒儿抱到怀中,宠溺地捏了捏他的小鼻子,“怎么还不睡,又淘气了?只穿了一件里衣,也不怕着了凉。”
“寒儿等爹爹呢。”楚寒儿乖乖的说道。
“你呀……”楚逸辰的心暖了下来。
床榻上,楚逸辰将小家伙的裹得严严实实的,把他放到自己身边。
“爹爹,今天寒儿自学诗经了哦。”
“是吗,那寒儿都会念什么了呀?”
“好多呢,《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楚寒儿还在念着,可楚逸辰看着小家伙那张稚嫩献宝似的小脸,心中猛地一紧。
朦胧昏黄的烛光晕染在楚寒儿的笑颜上。楚寒儿的眼睛生的很漂亮,睫毛长长密密,一根根弯曲分明,投下一片沉静的阴影。猫眼的末梢有些上挑的感觉,淡淡的向鬓角上斜飞,小小年纪就如此艳骨,几年后,他应该是非常妩媚甚至是勾人的吧。
那时的他也会用这样的眼光去看别人吗?
——在并不久远的将来,去看一个同样美丽的女孩子,并且全心全意的爱上她?
想到此,楚逸辰心中突然有些不舒服,但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注视着八岁的小家伙,张了张口,仿佛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明明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却偏偏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
许久之后,清朗的声音终于滑出口。
“寒儿可知这首诗什么意思?”楚逸辰紧紧的盯着小家伙那双清冽的眼睛,狭长深邃的眸子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或许还夹杂着些许可有可无的期待。
“耶?”猫眼眨了眨,楚寒儿无辜的说道:“不懂啊。”
见楚逸辰没有说话,楚寒儿又问道:“爹爹,这首诗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知道……”带上一抹失望,楚逸辰轻轻地勾了一下唇角,而后又不以为意的拍了拍楚寒儿的小脸淡淡的说道:“寒儿以后也会知道的。”。
“是吗,那爹爹喜不喜欢这首诗呢?”
“喜欢,只要是寒儿念的,爹爹都喜欢。”
“那寒儿以后天天念给爹爹听好不好?”
48.天子驾崩
楚寒儿的话让楚逸辰怔了一下,但看着小家伙那无辜的样子,他又为自己刚刚那一闪而过的想法感到可笑。他才八岁,能懂什么?
“好……爹爹以后每日都等着寒儿念给爹爹听。”
楚寒儿笑了出声,清脆甜糯的声音随即响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稚嫩的声音一遍又一遍,楚逸辰不知道到底听了多久,他只知道那小家伙念了许多次,不厌其烦,直到最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楚逸辰的指腹轻轻地扫开怀中小家伙额前的刘海,默默呢喃着,而后他笑了笑,“寒儿以后只能把这首诗念给爹爹一个人听,知道吗?”
怀中熟睡的小家伙没有听到男子的话,他被男子的手指蹭的痒痒的,往男子怀中挤了挤,又沉沉地睡去了。
看着蜷缩着的小身板,楚逸辰无奈地低笑,心里有一丝柔软,把小家伙踢开的被子又重新给他盖上,然后揽着他睡去了。
四日后,天子驾崩。
令所有人想不到,那么地猝不及防。
老皇帝的寝宫中,楚逸辰一身素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狭长的眸子深邃若潭,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老皇帝的贴身太监宣读了圣旨,无非就是什么太子登基,其他的皇子全都升为王爷,各位皇亲和大臣辅佐等等。
按照祖训,老皇帝的遗体要送到京城西北方向十五里外的皇陵,而身为太子的楚逸君正忙着三天后的登基大典,所以,护送先帝遗体和守陵三日的事就交给了楚逸辰。
皇陵中,楚逸辰看着禁卫军把灵柩抬到了密室中,心中突然有了些许的难过。他还以为他不会再痛了呢,他还以为他对他的父皇只有恨了呢。那个男人,毁了他母妃的一辈子,最后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母妃被别人扣上了淫乱后宫的名声而无动于衷。
他的母妃,是那么淡雅的一个人,从来没有求过什么,也没有多奢望过什么,她的一颗心里都只是她爱的那个男人,却不想,那个男人还是为了权势负了她。赵皇后娘家的势力占了楚国的半壁江山,她知道她是必死无疑的,所以她心甘情愿地背上一切罪名,也不愿她的男人为难……
“奴才给晋阳王爷请安……”
尖细却又低微的声音传来打破了楚逸辰的沉思,楚逸辰转眸便看到他身边半弯着腰的小太监。
微微蹙了蹙眉,楚逸辰打量着面前的人。这不是刚刚护送天子遗体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么,他不认识他吧?
不过,这小太监倒是机灵,看到了楚逸辰的表情,他不等楚逸辰问便解释出口:“王爷不用看奴才了,奴才只是司膳房一个打杂的小太监而已,王爷是不曾见过奴才的。”
49.右虎符
司膳房?楚逸辰眸中不着痕迹地闪过一丝警惕和冷意,司膳房的人怎会有资格护送天子来皇陵?
小太监又解释:“不瞒王爷,先帝临终前打点好了人,所以奴才才会这么容易就混了进来。”
楚逸辰疑惑:“我父皇?”
“没错……”小太监机警地往周围瞄了一遍,在得知没人后,他这才又说道:“奴才这次来的确是为了先帝,这是先帝临去时让奴才交给您的。”他边说,边将手上的东西呈了上去。
楚逸辰接过,仔细地瞧了起来。
只见这是一块巴掌大小的如令牌般的东西,青黑色,是一个虎的形状,背面有槽,颈上有一小孔。那虎的双目炯炯有神,凌厉的样子昭示着皇家的威严。它呈站立状,虎身有错金铭文镀字,即将字或图案刻成后,用金丝嵌入,再将其打磨平滑。那些绝大部分是小篆:“兵甲之符,右才在君,左在将帅。凡兴士披甲,用兵五十人以上,必会君符,乃敢行之。燔燧之事,虽毋会符,行殴也。”
这句话的意思是:“右半符存于君王之处,左半符存于行军的众将官手中,凡要调动军队五十人以上,将官手中的左符就要与君王手中的右符会合,才能行军令。但遇有紧急情况,可以点燃烽火,不必会君王的右符。
这,便是虎符。
在楚国,甚至是其他的国邦,为了保证君主在传达命令或者调动军队时不出差错,需要借助一种信物作为凭证,这种信物称为“兵符”。
虎形兵符并非兵符唯一的形状,还有似鹰符和龙符等等。
但在他们楚国,人们坚信虎为百兽之王,在丛林争斗中总是处于不败之地,因此在军事上也多以虎为尊,于是便把兵符铸刻成虎的形状,因此它也被称之为虎符。
而虎符,也成为他们楚国历代皇帝调兵遣将时用的唯一的兵符。
虎符大多用的是青铜做成伏虎形状的令牌,也有用黄金、玉和竹做材料的。虎符内部中空,然后被一剖为二,右半(虎头方向朝前)由皇帝保管,左半则发给统兵将领或地方士官。虎符的剖面有齿相嵌合,背上大多有文字,文字分书在两边,内容相同。也有将文字对剖的。这些文字大多是错金书,即便历经千年,也依然熠熠生辉。
虎符在调动军队的时候便有了大用场。中央调兵时,会派遣使臣带着剩下的半符前去,待左右验合,命令才能生效。
在瞧出这块令牌的来头后,楚逸辰蹙眉反问:“御用兵符?”
小太监回答:“没错,这就是先帝爷的右虎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