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毓庆宫送给胤褆做格格的小宫女竟于今早上吊自尽。她一死,难免有心人将脏水泼给毓庆宫。胤礽想着康熙的告诫之言,忍了忍,只道:“先按兵不动,看皇阿玛怎么表态。”
“主子,奴才有一言不得不说。”德璟缓了口气,细声道。
“但说无妨。”胤礽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先前的悠闲,从托盘里提起他最爱的苹果,搁在嘴边咬上一口,道。
“索相远在雅克萨城,一时半载回不来。您如今虽是按兵不动,但难保索党不会有所行动。索相既是您叔公,难保皇上不会有所猜忌。”德璟道。
胤礽闻言,张大了口,狠狠地咬下了半个苹果肉。德璟所言正是戳中了他的心头痛,如今他已入朝,又时常伴驾批折子。依附他的人便越来越多,多数趋炎附势之人胤礽不想理会,却不得的应酬着。长久以来,势必衍生出太子党,到时候,皇阿玛会怎么看他这个太子?前有汉武帝与戾太子,帝心难测,胤礽不得不小心应对。
胤礽的不语让德璟误会,他看着主子微动手腕,没了半边肉的苹果便转了个方向。他道:“主子,您真的要看着不管吗?”
胤礽的视线终于从苹果上移开,冲他翻了个白眼,咽下一块苹果肉道:“本宫竟不知你脑子也不好使。”
德璟闻言,默然地将身子移远了几步。
朝鲜的使臣没想到会一连串牵扯出这么大的麻烦,过了几日,便留下小质子和贡品,启程离了京。大清这次让使臣看了个笑话,对此,康熙十分恼火。康熙不悦,胤礽的假期便结束了。当日下午,胤礽便穿上朝服去了南书房。不想在景运门外遇上了许久未见的胤褆。
胤褆多日来,被康熙监视在府中,行动不便,今日被宣召,康熙告知了惠妃的招供。此时已是身心俱惫,不想碰到此事的“受害人”胤礽,无奈打了个千,下跪道:“臣胤褆恭请太子殿下金安。”
胤礽也是分外尴尬,他始终以为,胤褆并不至于谋他性命。而金水桥一幕也是他一人所致,此事也被人泼至胤褆身上。胤礽虽心含愧疚,却不得不保持沉默。扫了眼胤褆身后的御前侍卫,便知皇阿玛并未解除对他的监视。一时找不到话题,胤礽只是点点头,便绕道入了景运门。
康熙除了胤礽醒来那一日,此后便对魇咒之事缄口不提。他一边提着狼毫蘸着朱墨,一边道:“此前朕与你说另寻太子师的事,九卿呈了折子。朕斟酌再三,以为达哈塔与耿介适宜。”
“儿臣无异议。”胤礽作揖道。
“另外,朕还欲撤换四阿哥的满文师傅。”康熙道。
说起徐元梦,胤礽倒觉得他是个颇有争议的人。皇阿玛对其态度忽明忽暗,胤礽也不好表态,便含糊道:“儿臣以为四弟心念徐大人,怕是不会乐意的。”
康熙也考虑过胤禛,可起居注案事关重大,若不惩戒,难正律法。当即便冷言道:“由不得他。”
胤礽默然,想着这回老四怕是要闷上许久了。
62、孝庄仙逝
四阿哥不如当年年少无知,此次对徐元梦被解任仅是沉默以对。自佟皇贵妃殁,胤禛便越发沉默。德妃前些日子有了喜脉,胤禛就更少去永和宫了,整日呆在乾西五所读书,胤祉也陪他腻歪在一起。
闪动的烛光下,胤祉揉揉发疼的眼睛,而后将脸搁在书上,侧头看着胤禛道:“老四,跟爷说说,你觉得德妃娘娘怎样,你越来越少去永和宫请安了。”
胤禛薄唇抿动,将狼毫笔搁在笔架上,掏出绢巾擦拭沾有墨迹的手,瞥了眼不停用右脸蹭书的胤祉,轻飘飘地道:“那本书,爷搁在书架上已有四年了,从未晒过。”
胤祉不断活动的脸瞬间僵住了,他猛得直起身子,看着胤禛道:“真的?”
胤禛点点头。
胤祉细细观察胤禛的神色,看不出说谎的痕迹。他蔫了,一边用绢巾擦脸一边冲胤禛白了一眼,抱怨道:“你怎么不早说,要是爷起了疹子怎么办。”
“开始没注意。”胤禛将写满字的宣纸搁放在通风处,诚恳地解释道。
胤祉本就无意怪他,此刻只是低声嘟囔道:“怪不得这书如此模糊不清。”
胤禛不语,走到书架上拿出一个木盒子,拿出一小瓷瓶,递给胤祉道:“涂点这个就好了。”
胤祉拔开木塞子,闻了闻,哂笑道:“哟,这东西你都搁书房里,可见你从未晒过书。”
胤禛不理他,提笔欲做功课,胤祉扯着他,指着自己的脸道:“你来帮爷擦。”
胤禛侧过头望着他那嚣张的样子,无奈放下笔,拉开抽屉,掏出铜镜道:“自己涂。”
胤祉撇了撇嘴,颇为不情愿地接过铜镜。
三月的京城夜里凉风阵阵,胤祉朝窗外看看,一道白影飘过。胤祉定睛一看,原来是入乾西五所不久的胤禩。思及最近后宫舆论的焦点——惠妃,胤祉问胤禛道:“唉,爷看到胤禩了。他好似刚回来。”
胤禛冲窗外瞥了眼,又低下头。
“惠妃娘娘被禁足,你说他这么晚会去哪?”胤祉不满胤禛的不理睬,凑过去问道。
“不知。”胤禛吐出两字。
胤祉撇嘴把玩着小瓷瓶,轻声嘟囔道:“若惠妃降了分位,胤禩会怎样?”
“你想他怎样?”胤禛终于移开视线,望着他缓缓道。
听这话,胤祉终是想起身旁这位也是皇贵妃养子,便自知自己这话不对味,他看着身旁抿唇不语的胤禛,起身拍拍对方的肩膀。就他这用力一拍,胤禛的右手抖了抖,一滴墨出现在纸上。胤禛望着胤祉,对他进行无言地控诉。
胤祉见此,摸着鼻子尴尬地笑了笑。
魇咒一案扑朔迷离,寻不出更多的线索,康熙想着拖得越久,对胤褆和太子越不利。便考虑选一折中的法子,先将此事蒙混过关,日后再细查。
于是乎,在朝野上下传得沸沸扬扬的、神乎其神的魇咒一案就被不明不白地搁置了下来。康熙接触了大阿哥的监禁,他每日如常地去兵部报道。惠妃依旧在皇妃位上坐得稳稳当当的,可对她魇咒太子,康熙却无法忽视。略微征询了贵妃的意思,当即就胤禩的玉蝶移至贵妃名下。由此,胤禩便又多了个额娘。
圣旨一到,乾西五所的几位阿哥都纷纷看向胤禩,他这般摇身一变,便是贵妃的儿子,众位想说恭喜,却又怎么都觉得不对味,索性各自打了个招呼,作鸟兽散,徒留胤禩一人呆在前院,看着手中的锦缎圣旨,神色不见喜怒。
康熙这道旨意,虽让胤禩在众阿哥面前长了脸,却同时让胤禩很是为难,他的生母良贵人居于钟粹宫偏殿,日后要见她怕是要费上一番功夫。
惠妃所犯之事,皇阿玛虽未点明,后宫诸位却是心知肚明,皇阿玛此番将他作为严惩惠妃的筹码,日后让他如何面对这位昔日的额娘,又如何面对那个备受牵连的大哥。默默叹了口气,胤禩将圣旨递给自己的贴身内侍,起步去翊坤宫拜见自己的新额娘。
翊坤宫的氛围和钟粹宫截然不同,初来乍到,胤禩不敢逾越,站在翊坤门外待嬷嬷通报后才敢入内。温僖贵妃看似很繁忙,她桌前堆了很多册子。胤禩在殿中站定,给她打了个千,跪道:“儿臣胤禩请额娘金安。”
胤禩见温僖贵妃的次数不算多,若是碰着了,也仅是作揖请安了事。他此前也在心里轮了一回,才吐出“额娘”二字。
贵妃对这“捡来的儿子”也不生疏,起身下座将他扶起,温言道:“起来吧,胤禩日后在翊坤宫也不必多礼,你那十弟在这可从不向我请安。”
胤禩微微扯动唇角,暗道:我早看出来了。
温僖贵妃心知胤禩如今大了,要养亲怕是有难度。可满后宫的嫔妃都朝她这看着,就算养不亲也得让他亲,“额娘之前也不太了解你,你也初来翊坤宫,不若这样,咱们各给对方一点适应的时候。日子久了,也就熟了,可好?”
贵妃一言说得亲近,欲将二人距离拉近,胤禩对其递来的橄榄枝也欣然接受,作揖道:“任凭额娘吩咐,儿臣无异议。”
胤禩又与贵妃寒暄了一阵,介于贵妃宫务繁忙,胤禩不便久留,便推脱了一番后离开。正巧就在千秋亭外碰到了胤俄,他不知从哪而来,满头大汗,见着了胤禩,停下来撑着膝盖,弯着腰大口地喘气。
“十弟安好?”胤禩问道。
“安……好。”胤俄摸了摸额头的汗珠,一边咽着口水一边道,而后又抬眼看着胤禩,一本正经道:“小爷听说八哥你过到我额娘名下了,日后咱们可算一屋子的人了。”
“十弟所言极是。”胤禩笑道。
“唔,日后若有不顺心之事,小爷保准罩着你。”胤俄仰头道。
“那胤禩日后可要蒙十弟照顾了。”
胤俄点点头,而后朝西边的日头看了看,张嘴道:“时候快到了,小爷要回去了。”
话音刚落,胤禩便见他如旋风般地跑开了。
魇咒一事无疾而终,宫里无人敢议论,宫外却依旧是流言纷纷。直至某一日,此事突然被众人抛置脑后,因为太皇太后殁了。
康熙对她的离去虽在意料之中,却依旧仍不住悲痛万分。各宫嫔妃、满朝文武携诰命夫人入宫,顶着风雪跪在慈宁宫外哭丧。
这时,刚从雅克萨回京不久的索额图上前道:“皇上,奴才心感皇上内心沉痛,太皇太后崩,此乃大清国之不幸。可朝政一日不可误,太皇太后后事亦需皇上定夺,奴才亦恳请皇上保重龙体。”
索额图话音刚落,几个阿哥以太子为首纷纷附和道:“儿臣肯请皇阿玛保重龙体。”
康熙侧身跪在最前头,他看着殿下几个低头垂泪的儿子。不知为何,心里是五味杂交,欲涌出眼眶的泪水也戛然而止。他看着索额图道:“朕少尽孝,已是愧疚不已,如今皇玛嬷故去,若不再尽人子之责,朕心难安。”
说着就冲欲上前劝阻的其他内大臣摆摆手,再道:“后事先依照祖制草拟列表,呈予朕,再做定夺。”
诸位抬眼见皇上已将脸转向灵柩方向,便不再多言,各自退散。
63、二次南巡(一)
九卿议定,在慈宁宫偏殿处建一庐次,置太皇太后灵柩。康熙居于此,着素服衰二十七日后,才回到乾清宫。几日后又让裕亲王和大阿哥将太皇太后灵柩暂安先帝孝陵旁的奉殿内,定谥号为“孝庄文皇后”。
而正是康熙还未从太皇太后逝世的悲痛中缓冲回来,西北方的漠北蒙古便出了幺蛾子。康熙二十七年正月,喀尔喀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率兵攻入札萨克图部执杀了沙喇,与此同时,察珲多尔济的同盟者罗布藏衮布拉布坦深入准噶尔腹地抓走了部分卫拉特人。
而札萨克图部在之前已向准噶尔传递求助信,噶尔丹派其弟多尔济扎卜率兵前往札萨克图部,欲与沙喇取得联系,却被察珲多尔济杀害。
而察珲多尔济此举正将准噶尔与喀尔喀的矛盾升至白炽化,二者交战指日可待。康熙对此却十分不乐见,大清西北边界谈不上安定,如此一来,势必对朝廷产生不良的影响。介于二十五年的议和会议,至如今才过去两年不到。康熙一边哀叹喀尔喀的不省心,一边指派安亲王前往喀尔喀调节。并亲书信与葛尔丹,言明立场。
可葛尔丹在之前便无视康熙的容忍,频频骚扰清边界。如今火都烧到家门前了,怎会考虑康熙的调节。于是乎,就在康熙二十七年四月,葛尔丹挥兵东进,并上书与康熙,言曰:土谢图汗杀了自己的弟弟,又在议和会议上,与作为达赖喇嘛的代表的自己同坐高席、对等行事,实为无视西藏达赖喇嘛的权威。
当葛尔丹这份声明抵达御案时,康熙几乎怒而拍案。当日葛尔丹被西藏达赖喇嘛授予博硕克图汗,本就是对大清的挑衅。康熙看在达赖喇嘛的份上,对葛尔丹一忍再忍。如今葛尔丹竟将被封“汗位”一事拿到御前说事,康熙自然对其暗恨不已。权衡再三,康熙还是书信警戒葛尔丹,远离清边界。另一边令人加强边界防守。
至六月,喀尔喀溃败,葛尔丹率兵凌掠厄尔德尼昭,直抵喀喇卓尔浑之地,距哲布尊丹巴,所居仅一日程。哲布尊丹巴立即携喇嘛班第等夜遁。一时间,喀尔喀民众,各弃其庐帐器物,马驼牛羊,纷纷南窜,昼夜不绝。
喀尔喀的宗教领袖哲布尊丹巴上奏,向朝廷求助,奏章言明:“我等败遁,尽弃部落牲畜而来,虽有所携,但难以自存。伏祈圣上俯赐宏恩。”
康熙掂量着这份请归折,给诸位内大臣一一阅览。而后问道:“尔等之意若何?”
索额图出列道:“奴才以为,喀尔喀窘迫来降,若久留之,恐牧地残毁、扰我喀伦、危及漠南蒙古利益,请皇上三思。”
兵部尚书鄂尔多道:“禀皇上,葛尔丹已声明:得祸首即回。奴才以为若允喀尔喀附依我朝,葛尔丹必假此衅端,与我朝媾难。”
二人之意带有明确的拒绝态度,康熙闻言,怒从心生。当即拍案而起,斥道:“葛尔丹与我朝媾难次数还算少吗?”
此言一出,诸大臣纷纷不敢言语。康熙扫了他们一眼,略微缓了口气,降低了语调,心平气和道:“朝廷一直试图与准噶尔维持表面的和平,当日葛尔丹要求入京贸易,朕允了;请封博硕克图汗,朕忍了;可如今葛尔丹借着追捕察珲多尔济之名,步步向我朝边境逼近。都打到家门口了,尔等还想与之周旋?”
“皇……”一旁的太子欲出言。
却被康熙打断道:“两位爱卿之意朕也考虑过。喀尔喀一直以来,仅是我大清的藩属地。若借着此机会,允了喀尔喀的归顺,疆土可得以扩展。若不允,喀尔喀多达数十万人沦入于厄鲁特。届时准噶尔势力增强,朕岂能安睡?”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当日葛尔丹西征无往不利,虽言明会对大清边界敬而远之,但康熙依然将之当做心头大患。如今若不借此机会将他彻底拔除,怕是扎着心疼。
康熙一言既出,索额图便知他已是容忍至极限了。心想:横竖都要与葛尔丹对峙。不若顺了皇上的意思,便起身附议。其他内大臣与索额图心有灵犀,也纷纷附议。倒是太子,瞥着康熙,又看着他们,皱眉不语。
康熙看着他们心里有气,便将他们都赶了出去。太子待门被合上,才对康熙道:“皇阿玛,儿臣有疑虑。”
“说。”
“朝廷对蒙古各部赈济力度向来很大,您若要接纳喀尔喀数十万人,户部的压力怕是会剧增。”胤礽边说边观察着康熙的神色,“且几月前,各地上呈奏章,言明华北、东北一带天气亢旱,不能春播,赤地千里,户部还需拨款接济。若日后与葛尔丹交战,儿臣恐粮草与库银难以跟上。”
康熙闻言,沉默不语。胤礽所言自是有理,若有战事,花销巨大,加之天灾,就算是刚兴起的海上贸易,也未必弥补得了国库的亏损。想着康熙便头疼,不禁抚眉道:“若不接纳,长此久往,葛尔丹恐怕越发难对付。”
胤礽忙接话道:“儿臣并非是持反对意见,只是……权衡再三,望皇阿玛三思。”
“朕知晓。”康熙轻言道。
胤礽见其不愿再说话,也默默地坐下。
事实上,胤礽的担忧并未实现。康熙二十七年八月,葛尔丹和潜逃在外的察珲多尔济,会于鄂罗会诺尔,实力悬殊,葛尔丹打败对手。而后却并未继续东进,而是挥师回到准噶尔科布多,并向朝廷表明了和谈的意图,这给了朝廷一定的喘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