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李济承刚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要反驳他就看见莫修炀示意他坐下。廷骁将军只能边恶狠狠地瞪着他边不甘不愿地坐下。
“传令下去,整军出发。”神色冰冷的五殿下起身说了这句话就出了议事厅。
对莫修炀最近越发觉得摸不透的慕北夜也只是挑挑眉跟着人群出去,像是从暖春一下子转换到严冬的五皇子进来让很多人有些害怕。慕北夜倒是觉得这更符合他的本性。
从辰时出发一直急行军到戌时才停下安营,慕四少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准备钻进自己的帐篷好好睡一觉,谁知道李济承居然在帐门边叫他。
“有事?”
“跟我去见一趟殿下。”说完也不等慕北夜再说什么就转身直接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军营里最明显的帅帐前,门口的传令兵对他们行了军礼也不通报就掀了帐门示意两人进去。
莫修炀在矮桌后坐着自己跟自己对弈,看他们进来也没说话。李济承更是直接站到莫修炀身后去了。慕北夜觉得气氛似乎有点古怪,不过看没人有出声的意思就也走过去落落大方地坐下了。
“你好像一直都没什么想问的。”之前要不是被修饰要不是冰冷简洁的男低音没有任何遮掩平铺直叙地说话还是慕北夜第一次听到,沉寂又充满了掠夺感的违和。
“知道我需要知道的事情就够了。”
“七杀,你需要这么平凡的保命标准吗?”莫修炀结束了一局棋,右手支着下巴嘴角带笑地抬头看他。跟以前伪装的笑容完全不一样的笑,残忍又嘲弄。
“贪狼你才是需要这么逆来顺受吗?”毫不客气地扬眉冷笑回去。
“父皇知道我是贪狼。”打量慕北夜良久的五殿下一颗一颗地捡起黑白子放回盒子。
“可他不知道我是七杀。”似乎想到了什么的慕北夜沉下脸说。
“对,但是那不代表德贵妃也不知道——说起来,她应该就快要知道了。”
“莫修炀你这样做没好处!”
“谁说我没好处?”漫不经心地收起棋盘放到一边的五殿下扯了个带了少许血气的笑:“嘉禧帝如果立诏绝对不会是我,我只是用来给老八练手的弃子而已,但是现在还要多亏了德妃娘娘啊。”
40、镇南关
从帅帐出来的时候慕北夜觉得有点缺氧,好像也没有跟那位主帅行礼。四少自嘲地笑笑,然后深呼吸几次才朝自己的帐篷走。
现实就是一整个的阴影,彻头彻尾地笼罩住它想收回的东西。慕北夜几乎忘记了上次有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大概是秦一涵还小的时候吧。不想点灯所以直接在一片黑暗中倒到简陋的床上,四少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就算有末日的预言,也不代表那天真的要来的时候你可以做好万全的准备。
之后在瑟索的秋风里到了镇南关外的军队看见城楼上竖着的柯克孜鹰旗就像是已经比最坏的预想要好了一点反而略微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莫修炀很冷静地下令三十里外安营,不过在作战会议还没开始的时候,柯克孜的使者就到了。
慕北夜看到进了营帐的女人还是下意识地愣了一愣,七娘和八年前几乎没什么变化,还是一样的风姿绰约。
“奉我军主帅令,前来谈和。”盈盈一拜的七娘全然是握了极大筹码的自信。
“什么条件?”虽然是少见的轻飘飘的语调,但是莫修炀身周的威严气场反而更甚。
“以冼州、积岳江一线庆兰和我族划线而治。”
“口气倒真是不小啊。”陆天吴冷笑着说。
“少将军要不是执意不出镇南关,这五十万大军还能开到这里?”
“……这个条件不可能,使者请回吧。”
七娘只是笑盈盈地环视一周然后转身出去了,李济承立刻就站起来指着陆天吴:“殿下还没说话你就能做主了?”
“这种丧权辱国的条件想必殿下也是不会答应的——就算殿下答应了……哼。”陆天吴斜着眼看了下怒气冲冲的李济承。
“陆先锋,去做开战准备。”上位一直没说话的莫修炀下了这个命令就挥挥手示意人都下去,只是在慕北夜也跟着走到门口的时候叫住他。
“殿下,什么事?”低着头不想看他的四少倒是显得少有的恭敬。
莫修炀瞥了他一眼慢吞吞地从宽大的袖子里摸出一封信递过去:“麻烦随军大人亲自送给曹将军了。”
“……还请殿下明示。”
“你不会不懂,信交到他手上很难吗?”
写着“曹凛亲启”四个字的信封已经递到自己眼下了,慕北夜抬头想说什么却和那双一直不敢去看的眼睛对上,顿了一会儿还是默默地收了信。
“你想或者不想、做或者不做,对结果有影响吗?”
转身出去的时候五皇子在身后淡然地说。
最后四少还是在子时溜进了镇南关,算得上熟门熟路地进了城,夜半整个黑漆漆的城市里只有一座宅子亮着灯。慕北夜一路找过去,才发现门匾上写着曹府。
翻了墙进去,一个侍卫都没有。慕四少索性也不隐匿踪迹了,大喇喇地晃到有人影的书房还没来得及看看到底是不是曹凛就听见带着熟悉笑意的声音有点惊喜地叫了一声:“小夜?”
“……再怎么说也是个将军了,居然连侍卫都敢不带啊。”说着直接推开书房的门走进去。
“要是我说我觉得你会来,所以特地给你留个门呢?”曹凛笑着摊手,完全褪去当年青稚的五官在柔和的烛光下愈显英挺。
“我只是来送信而已。”摸出信封随手扔到摊了一沓地图的凌乱书桌上。
仍旧只是宠溺地笑着的曹凛拿起信封撕开,扫了一遍之后递给慕北夜。
“干嘛?”四少盯着拿到眼前的信皱起眉。
“不看一下五皇子的计划?”
“……我看了会影响计划的实施吗?”
“我可以不跟他合作。”
“就算你不跟他合作,慕家逃得了吗?”慕北夜挑着眼看曹凛。
41、我怕你会出事
“那好吧,”有点无奈地妥协着点点头在对上慕北夜的视线时还是惯性地笑了继续说:“那你可以告诉那位五殿下——合作关系达成了。”
“喔,我现在可以回去复命了。”说着就站起来毫不留恋地准备走了。
曹凛拽住他的手腕神色里有一闪而过的局促:“不用这么着急吧?”
“难道你要我明天早上大摇大摆地从镇南关城门出去?”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说到这里就停住的曹凛张张嘴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握着掌中总是纤细手腕的手一点没松。慕北夜看他不肯放手的样子一时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两个人只能不尴不尬地在书房里站着。
傻站了半晌不知不觉发起呆的两人直到一声轻笑传进耳中才反应过来,侧过头就看见七娘抱着一坛就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左右打量他们。
“想站一夜啊?——你们俩也好几年不见了,坐下喝酒吧。”在他们想解释点什么之前七娘直接进门打断他们,根本没留说话的机会。
曹凛趁着机会干脆一拉慕北夜把他拽到书桌边拖了把椅子按着人坐下,随手扫开桌上摊着的地图资料接过七娘手里的酒坛,回头对七娘笑着说:“大半夜的还麻烦七娘送酒来。”
“嗯……我再去给你们弄点下酒菜来。”看少将军已经掌握回了局势,七娘掩着嘴笑了退下去。
从一边拿了两个茶杯直接倒酒,慕北夜接了杯子晃了晃:“琥珀酒?”
曹凛只是笑着神情甚是满足地不说话。
“曹凛你今天的表情就像是春天的某些动物。”
“这毕竟也是我们当初的合卺酒,小夜你就不能不要说得这么毒。”
“你不用那个表情恶心我,我当然不损你。”慕四少冷哼一声侧过脸。
两个人又沉默下来,中间七娘送了几个小菜来还是安安静静的没声音,一直快到寅时曹凛才放了杯子说:“小夜,你真的要回去?”
“……不然怎么办?”慕北夜举着杯子在唇边的动作停了很长时间才终于在杯底磕在桌上的时候反问道。
“我怕你会出事。”曹凛有点苦涩地笑着看他,不管是眼神还是伸手整个握住慕北夜手的动作做起来都比自己想象的容易得多,只是曹凛也说不清那点藏不起来瞒不过去的苦涩到底是怕被明确的拒绝了感情还是保护。
慕四少只是抬眼看了下被整个包裹起来的左手,然后又垂下眼。甚至纤长的睫毛也和他一样平静,只是曹凛的笑容在脸上一点一点地扩大了,那只手在掌心动都没动。
“回去是必须的,”四少这句话几乎是一字一顿,一下子打碎了曹凛的笑甚至是抬头直视着他深棕色的眼睛说的,然后扭头看了看窗外依旧漆黑的天色抽回手说:“差不多也该走了。”
“小夜。”
“嗯。”依旧走到门边的慕北夜步子顿了顿,最后还是停下来。
“我不想你出事。”
“等到都可以放下的时候,我们再去昭乌达盟喝酒吧。”在曹凛往前迈了一步的同时转头过来的少年笑得神采飞扬,曹凛愣了愣,回过神只能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几个起落之后再也看不见了。
“……”攥成拳的手松了又握握了又松,曹凛还是无奈地摇摇头,自己果然是没办法用武力制住他。
悄无声息地出了镇南关又摸进军营的慕四少掀了帅帐的门进去,不出所料地看见莫修炀好整以暇地端坐着。
“他答应了。”只瞥了一眼进来的慕北夜,五殿下就笃定地说。
“……既然知道结果了,也不用我详细汇报了吧。”说着转身准备走人。
“随你高兴吧。”看着自顾自出去的慕北夜,莫修炀有点疲倦地闭上眼极轻地说。
42、先锋战
从那天凌晨去汇报了和曹凛合作结果之后慕北夜再也没碰见过五殿下。一直到兵力部署大变,陆天吴带人要去打前锋的时候慕四少才有点惊讶。
进了帅帐看到依旧波澜不惊的清俊主帅,对方甚至连眼神都吝啬给一个仍是低着头看手上的书,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出什么大事了?”
“……你下令要打镇南关?”慕北夜皱着眉说。
“呵……”抬头轻笑的莫修炀嘴角的笑意全然是嘲讽:“有的人为了足够的权势是可以做巨大牺牲的。”
慕北夜直直地跟他对视,直到五殿下移开视线才拂袖转身,顿下来的侧脸还是平日四平八稳的样子说:“重大调令不知会我这个随军,殿下是想让人多参我一本?”
莫修炀看着出去的背影最终苦笑了。
曹凛接到庆兰要攻城的消息的时候只是抚着幼细的白瓷杯沿让先锋营出城迎战。七娘在一旁准备说什么却被他挥手打断了。等斥候退了出去,曹凛才放下茶杯说:“七娘你不用担心,这场仗会赢得很轻松。”
七娘仍是冷着脸说:“庆兰皇室向来诡计多端,就算是已经答应和他们合作,少将军你也不能这么大意。”
“要是莫修炀想玩点花招的话,”曹凛说着笑起来,“只要他把小夜绑了,不管是什么我都可以答应。”
“……”七娘怔怔地站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了七娘,没有人能在战场上赢破军星的。”提了挂在墙上的泰阿路过七娘身边的时候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出去了。
陆天吴率军到镇南关城下并不是全无战胜之心的,毕竟他这一战输或者赢,对接下来的行事没什么大的影响,不过自己的命能要的时候没人会不要。作为庆兰年轻一辈的四大名将之一,除了年纪最长的庄亦邪就该排上他了,倒是下面那两个小的——李济承和慕东朝实在是极有天赋,所以排名都只是按年纪,着实让这位护国公长孙很不爽。
眼前镇南关灰黑色的城墙透出的那份威势和难以逾越,陆天吴撇着嘴角冷笑,手上长枪冷光一划,直指城门。他要真正的一战成名。
与此同时高大厚重的城门缓慢打开,先是全身重铠连战马都玄甲护身的重骑兵气势汹汹地踏了一地尘土出来,然后是步兵在其后列队排阵。等曹凛一身黑色骑着周身炳耀的逾辉慢条斯理地最后出来的时候,柯克孜最骁勇善战的先锋营同时向前踏了一步,几乎是心理上的地动山摇。
陆天吴驾着马往前几步朗声说:“庆兰先锋——陆天吴。”
曹凛的逾辉停在阵前,他的手轻巧地搭在剑柄上神色冷傲地说:“曹凛·巴特尔。”
如果说柯克孜对庆兰就像是古代匈奴对中原王朝,但是匈奴没有一个名将世家像是柯克孜的巴特尔。草原上风一样的民族四散而立各自为政,不过不管是短暂的统一还是长久的分立,巴特尔永远是每个部族的座上宾。这个姓氏就是真正的战神在世,彻底垄断这个姓氏的巴特尔家族,也从来不负众望。严苛的家族测验,绝没有作假的可能,只有通过这些测验的人才能真正被冠上这个姓。
陆天吴握紧手中长枪的掌心湿漉漉的都是汗。虽然眼前这个姓巴特尔的家伙是几年前才出现的,外界也没有多少关于他的传闻,只知道是大将军麦拉斯唯一的女儿吉雅郡主的孩子。没有任何的战绩,但是陆天吴知道,从十三岁就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自己现在觉得很危险。
每个能活着从战场上下来的人都是有点运气的,剩下的都是对于危险的直觉。而现在,还没有真正的开战,他的直觉就告诉他有危险。陆天吴低下头苦笑,也仅仅是一个瞬间的事情。遽然抬头的眼里是赤裸裸的杀气和战意,几乎是声嘶力竭的一声“杀”和枪尖折射的冷光像是某种传染性极强的病毒,极速辐射开。
曹凛漠然地看着对面阵营完全是拼命架势的将领无动于衷,身后的先锋营根本不需要指挥,成为了本能的跟着对面同时前冲,两军迅速碰撞在一起厮杀起来。
陆天吴混在战场中向曹凛的方向不动声色地移动,曹凛只是在战场外围拽着缰绳,阻止逾辉性子上来冲进混战里乱踹伤到自己人,甚至连注意力都吝啬给一面倒的战局。
陆天吴有些忿恨地环视简直就像是杂牌军对上正规突击部队的难堪形势,自己率领的这支先锋部队绝对算得上是庆兰的精锐,对上柯克孜居然被杀的这么随意。眼神又阴狠了几分的陆先锋,已经摸到了曹凛身边,而对方似乎毫无所觉。长枪上银光暴起的刹那,曹凛却身形一歪,陆天吴有些吃惊地跟曹凛对上眼神,一直是冷傲神情的脸上这时是残忍不屑的笑容,至于那个瞬间的眼神——全然写着你已经是个死人。
被约束得早不耐烦的逾辉看有人敢来挑衅兴致勃勃地抬起前蹄朝陆天吴的战马踩下去,结果刚转开了两步就撞上突然出现的曹凛,陆天吴惊讶的表情还没有做完只觉得心脏一冷。坠马下去的时候,思维缓慢的大脑还在想为什么会抓不住缰绳。
曹凛挑眉看着已死的敌方将领拍了拍又激动起来的逾辉,一甩泰阿剑身上的鲜血。冷静的声音在杂乱厮杀一片血色的战场上响起地毫无阻碍:“让庆兰再退三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