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曹凛一拳揍下去之前曹洛笑得阴毒地给了答案,慕北夜看见曹凛霎时脸色惨白地推开曹洛就跑出了巷子。慕少爷在原地挑着眉看巷口已经不见了人影,步子不紧不慢地走到曹洛面前蹲下和他平视。
“平康坊在哪儿?”
曹洛看着眼前没表情但是总感觉纯白的漂亮孩子不打算回答,撑着墙想站起来却发现使不上力。他把视线转回眼前慢慢笑起来的孩子,慕北夜正掂着绣了红梅的素白香囊,对上他惊疑不定的眼神弯了弯神似陆情夏的略微上挑的凤眼说:“师父说过我这次不可以搞丢曹凛,所以你现在不告诉我的话……我不保证你能完好无缺地从这儿走出去。”
曹洛在心里估算这个还不到自己肩膀高的孩子的威胁有几分可信度,不过慕少爷明显没有这个耐性了,顺手从身边倒着的人手里摸过一把匕首,他往自己大腿扎下去的时候曹洛确定那双黑墨一样的眼睛里全是孩子没有的东西。慕北夜冷淡到甚至是嫌弃地看着应该是蹭到大动脉所以喷射出来的血柱淋了曹洛一脸,撇撇嘴检视了自己上下因为躲得及时没有被溅到一星半点才又走过去说:“平康坊在哪儿?”
曹洛咬着牙恶狠狠地说:“我告诉你了就让我可以动。”
慕少爷不甚在意地点点头说好。
“从这儿出去右转到第一个路口一直往南走。”曹洛说完就靠着墙等慕北夜给他解药或是解穴,结果眼睁睁地看着他转身走掉。
慕少爷听见背后传来的大骂声站定,纯白的逆着夕阳橘红光芒的孩子眉眼弯弯地说:“童言无忌啊,小孩子说的话怎么能信。”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12、慕北夜的养成计划
一路闲庭信步似的踱到平康坊的青石前站住时天色已经青黑,更显得眼前笔直的长街华美又奢靡。传说中的烟花柳巷。慕少爷瞥瞥嘴角才迈了步子走进去。
因为沈隐的洁癖所以即使是带他出门也从不进各种勾栏教坊集中的区域,现在的慕北夜边走边打量四周。本来是以为曹凛来救人的话估计会有骚乱所以就没问那个七娘在哪儿,不过照现在的情况看起来……走到城墙边的慕少爷啧了一声,看来自己还得问路。
正要转身往人多的地方去问却被从进平康坊就缀了自己一路的男人挡了路。
“想把我卖给谁?”向来不喜欢废话的慕北夜神情很平淡地问。
不过对面的人明显被这么直来直去的问话搞懵了,在慕少爷开始不耐烦的眼神里才心虚地说:“拐卖孩子是犯律法的事,我只是看你不认识路所以想问问你要去哪儿。”
歪着头有点后悔没有带把兵器下山的慕北夜对这种总是掩饰自己目的或者说违心的话的人最没耐性,所以他只是走到离那个男人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要不你现在带我去找七娘,要不我让你再也说不了废话。”
本来以为只是个走丢的外地富家孩子,干净漂亮。现在离了青楼妩媚的灯火,在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明灭的光线却是青白疏离的戾气。明明只是个身高还不到胸口的小鬼。男人往后退了一步,虽然只是个地痞但是混的地方多了见的世面广了,对危险的直觉让他有点怕了。
“带路。”看到对方后退的那一步满意了的慕少爷冷淡地下命令。跟着那个在前面走得有点畏缩的男人,慕北夜想起沈隐对他的评价——有趣。
沈隐说,明明是白纸一样毫不在意的心性却有善恶是非观,但是如果对人下手又绝对不会手软,很有趣。娘亲说过的不要对沈隐试图隐瞒什么因为根本瞒不住他一直都记得,所以相比前世有时候不能说实话就不说,这辈子还没有违背过自己的心意说过话。他不知道沈隐是要把自己培养成什么样子,不过这样一个与世格格不入的放纵性格他也很想看看。
脚步停下的地方有朱门高槛,门扉边站了两个眉清目秀的门童,看起来不像是青楼倒像是茶馆琴阁。
没有脂粉气,没有莺莺燕燕,连艳色都没有。扫了一眼院子里的苍松翠柏和梨花,还真是个从头到脚都在说格调的地方。慕北夜轻笑一声就跨过门槛往里走。
右边的门童伸手拦住他,语气也是彬彬有礼的:“小公子,我们这里不接十五以下的客人。”
“我不是客,我只是来找人。”
“原来是自己来了。”从院子苍翠间转出来的湖蓝色身影说着走到门前。
“七娘。”两边的门童叫她然后弯腰见礼。
被叫做七娘的女人摆摆手直接牵过慕北夜往院子里走:“要找曹凛的话跟我来吧。”
慕少爷感觉握住自己的那只手指腹和虎口都带了茧,再看看那个比寻常女子高出不少的身高,不管是迈的步子还是力度都说明这是个功夫不错的女人。
一直走到穿过了偏门的小院,七娘才停下来。在门边等得心急的曹凛看慕北夜没事才松了口气说:“对不起,丢你一个人。”
对这件事没多大所谓的慕少爷只是摸着肚子说:“我饿了。”
听到这话七娘立刻叫了下人上菜,满当当地在院里石桌上摆了一桌。慕北夜拿了筷子吃得不紧不慢一直到吃饱下桌也不问什么。只不过看曹凛在一边有些千头万绪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你的样子才说:“师父是让我带你下山把该做的事做了,至于其他的随便你想不想告诉我。”
然后抱着杯子喝了口茶觉得苦:“对了,那个曹洛大概死了。”
“死了?”被震惊到的曹凛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按那个伤口的深度和失血量还有那个巷子偏僻的程度来看,他死定了。”
“少爷,你还是带着大小姐连夜出城吧。”七娘皱眉看着曹凛说。
13、出城
曹凛听到这话的同时扭头看了慕北夜一眼像是想说什么,但是最后还是把话咽下去冲七娘点点头。然后转身开了那扇一直紧闭的门进去。
七娘起身对着慕北夜福了福身很是有点托付意味地说:“这一路就麻烦小公子了,妾身在此谢过。”慕北夜抬眼没回答,在曹凛抱着人出来的时候才从石凳上起来拍了拍外衫下摆。
送他们到了后门,七娘说:“少爷,马车就在关外三里停着,这前面实在不能多做安排了。”曹凛把抱着的人改成背的,用棉布缠住确定不会掉下去才嗯了一声拉着慕北夜出门。七娘在背后声音极轻地说路上保重,曹凛回头看她脸上担忧的神色缓缓地点头。
慕北夜站在黑漆漆的城墙根朝上望,三十尺高的边关城墙啊。然后曹凛已经在一边把绳子扔上去了。慕少爷确定自己是有点想夸他知道运用工具了,不过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还是做寻常面瘫状。曹凛拉了拉绳子确定没问题打了个手势让慕北夜先上去,慕少爷不屑地撇撇嘴:“虽然功夫是不如你,不过你背后还背着一个人,我在后面总是比在前面有保障——而且,我确定我不知道镇南关的城墙防守情况。”
曹凛抿了下嘴唇:“小心点。”四下观察一遍确定没有疏忽就先上去了。慕北夜看那个三两下爬上去的家伙在上面给自己打安全的手势,也跟着爬上去。虽然跟他们选的位置有关系,城墙死角,没光、巡逻的话也一般停在五步左右的地方,但是慕北夜有种隐约的不安感。
两个人又偷偷摸摸地到另一边爬下去,曹凛背上的人一直没有出声,像是昏迷中。一路朝北狂奔,等在三里外看见那辆孤零零地停在树林边的马车时,反倒不安感更重。曹凛掀开车帘的动作只做到一半就被擦着手臂的箭定住了。
“夫人要回娘家的话不如让为夫带你一起去?”从树林里骑着战马出来的男人穿得更像是个文弱书生,但是身上带着的兵气和煞气不是那一脸温文尔雅能压住的。何况他身后五十人的精锐,十人弓箭四十步兵可是号衣穿得整齐。
应该是镇南关守将吧。慕北夜打量完对面眼神落到气息从那个男人出来就乱了的曹凛身上。
“凛儿你在外跑了这么久,规矩都忘了?连爹都不叫了。”看起来的确有些慈父气场的男人声音温和,拨了马头朝他们走过来。
“别过来。”曹凛背靠着马车脊梁挺得笔直,拉着慕北夜的那只手也染了他一手冷汗。
男人听到这话倒是真的勒马停住,俊美脸上的笑意在树影斑驳里像是风中烛火,晦暗不明摇摇欲坠。
“你一开始也不过是想要我当人质,现在你自己也明白,我这个人质根本没价值。”
在这片谁都没有打破的诡异安静里突然响起来的虚弱女声让慕北夜也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是曹凛背着的人。那就应该是他娘了。这么想着就看曹凛把背着的人动作小心翼翼地放在马车上靠着车壁坐住。
“所以静芸你这是要带着我的儿子叛国吗?”那张脸没了笑就格外显出杀气,慕北夜很奇怪地觉得这样看起来曹凛和他爹完全不像。
“叛国?我本来就不是庆兰人啊,也不叫静芸……”充满异族风情的苍白脸上有某种绝望情绪的笑,克制又疯狂。她低低地笑,伸手抚过曹凛与其说是黑色不如说是褐色的发顶:“至于儿子,从来都是我的。”
“静芸你又要给我惹麻烦啊?明知道应该也就是最近几年就要开战了,为什么不乖乖的呢?”
“你永远都不会懂。”在唇齿间回荡许久最终只缩成一个简单的叹息。
“是吗?——那就不要怪我了。”字音还没完全飘散在空气里,羽箭破空的声音就把所有的尘埃冲飞了。慕北夜一把拽过抱着母亲的曹凛顺势骑上自己刚刚从马车上卸下来的马。感觉曹凛揽住自己腰不会掉下去,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把香囊里的弱续药丸丢出去。使劲一夹马腹冲了出去,背后药丸掉地便爆开,有追兵掩住口鼻刚追了两三步就全身乏力地倒下了。
估计七娘也知道他们这一路不会容易,所以挑的马是最好的。慕北夜只管在前面指挥马朝北方狂奔,虽然知道弱续的效果和现在的情势估计都不会再有人追过来,但是身后一片寂静无声还是让他觉得只要慢了一点就会有什么来不及。
14、一定会失去的东西
出关之后在明媚月色下静谧的官道只有一骑黑马绝尘而过,把不知道谁的梦在蹄下踏碎。
从黑夜一路奔到天明再到黑夜,只记得北方、一直朝北方。路过城镇也不进,慕北夜死命拉着缰绳往北而去,像是要赶着见谁最后一面。在无边无际草原上飞驰到连胯下的马都要撑不住了,慕北夜听见身后曹凛几乎是虚弱的声音说:“娘?”然后自己提起来的那口气通通都在这声小心翼翼里散掉。松了缰绳,在广袤草场上停住的孤零零的已经看不出来时黝黑几乎发亮皮毛的骏马,和马上风尘仆仆的三人。
曹凛抱着他娘跳下马,撩开包住她的自己的外衫,指尖轻缓地把她有点凌乱的浅褐色卷发捋到耳后。那双深咖啡色的眼睛睁开的时候带了温柔的笑意说:“是到穆尔温克了吗?”曹凛握住她有点凉的指尖笑得很乖:“到了,全是金银木开的花,很漂亮。”说着曹凛把她扶起来。
“呵呵……我的儿子还会手抖吗?”在一片晨光熹微里直起脊背轻笑的女人从骨子里居然是和陆情夏相似的,慕北夜也下了马侧着身子看他们,然后想起自己家那位娘亲大人。这种一般人根本不会有的高傲,可不是前天晚上那个叫静芸的女人有的。
曹凛只是安静地扶住他娘,听到话的时候稳了稳心神,那双手就又是练功时候的平稳。
“我死了的话,就火葬吧。把骨灰撒到穆尔温克的草原上,”看着满眼金银木白花的女人看起来反倒像是地位尊贵的少女,眉梢眼角尽是天之骄女的意气风发,“记得你娘的名字——吉雅·巴特尔。那个叫静芸的不配做你娘。”
曹凛低声说好我记住了。然后抱住她忽然倒下去的身体,“在死前能回家,我还以为不可能了。凛儿,娘实在对不起你。”纤妍洁白的手触到曹凛脸上却是沁凉的,失去的温度就像是流失的生命一样无声又快速。曹凛握住她的手说没关系。
瘫在草原上睡着了的慕北夜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如果不是阳光太无遮拦地刺眼的话他应该可以继续睡的。走到曹凛身边蹲下,那个几乎傻掉的家伙只是一遍一遍地说没关系你是我娘啊。那张自己睡着前还是二月霜花一样的脸庞,现在已经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青白色。他看着曹凛显出一股沉默和决绝的神色,觉得没办法。
其实,哭出来不就好了吗。
眯着眼背过身的慕少爷右手却是果断地朝曹凛脖子敲下去。扭头看闷哼一声就倒下去的曹凛,慕北夜一把捞起他架上马,至于遗体……从香囊里摸出地图看了看,最近的昭乌达盟离了二十里。打定主意的慕北夜拿曹凛的衣服把他娘的遗体包好就上马朝昭乌达盟去了。
曹凛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头和脖子都还很痛。扶着脑袋从床上爬起来看见慕少爷正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吃饭。
“醒了就过来吃饭吧。”
坐到桌边才回过神的曹凛环视一圈瞪着很随意的某人:“我娘呢?!”
正夹着烤羊腿的慕少爷腾了拿杯子的左手指指一边凳子上的罐子说:“那儿。”
“……已经火化了?”
“不然你想带着你娘的遗体被所有客栈拒绝入住吗?”深觉烧烤还是应该到草原上吃的慕北夜不怎么想跟脑袋不理性的人说话。
“你听到我娘说要火化了?”
“没有啊,那时候我都睡着了好不好。不过人都不在了,干嘛要留个壳。活着的时候不够潇洒,就要给人家一个机会。因为自己舍不得这种借口剥夺别人选择权的事太恶心了。”提到这种事情明显没了食欲的慕少爷一脸兴趣缺缺地放下筷子坐到窗边去了。
“你好像有这方面不怎么好的经历啊?”曹凛吃饭的动作跟慕北夜比起来豪爽得多,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另一个民族的血性。
“……哼,关你什么事。倒是你,想哭的话肩膀可以借给你。”在窗边坐着的某人语气噌噌地恶劣了几个度。
15、爱情故事的必经之路
被慕北夜的话呛到的曹凛愣了一愣,然后拍着桌子大笑起来。一边的慕少爷看他笑得那么用力觉得莫名其妙:“很好笑吗?”
放下筷子抱了酒坛子坐到慕北夜身边的床沿,看他连眼神都冷了才收敛脸上的表情说:“你知道巴特尔这个姓代表什么吗?”
“……柯克孜的护国大将军,”披了满身银白月华的孩子略微上挑的凤眼里全是跟年纪不符的森然冷笑了说:“曹凛你的背景倒真是很了不得嘛。”
“对啊,”曹凛抱着酒坛很豪爽地喝了一大口,“我娘是麦拉斯·巴特尔唯一的女儿……”
听他开始用有心事的语气说话就作了个暂停的手势,起身去拿了个茶杯又坐过来,动作自然地取过曹凛手上的酒坛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扬了扬下巴说:“可以继续了。”
曹凛看他毫不见外地做这些事有点无可奈何地想笑。
“她是整个柯克孜草原上的明珠。任性的大小姐。”
“嗯……这是个爱情故事?”抿了口酒皱起眉的慕北夜打断他。
“对,烂俗的爱情故事。”
“正常的,每个人都得在爱情故事里碰到几个人渣。”不太习惯柯克孜策戈味道的慕少爷耸耸肩放下杯子,坐在窗台上斜靠着窗棂看曹凛大口大口地边喝酒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