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神记——迟眠客

莫思南忿忿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末了，他很有些委屈地道：“以前我从未觉得这张脸有何不对，但现在我这样拼命地做事，到头来所做的努力全被否定，竟全成了这张脸的功劳！”

尚文峥沉默，眼底冷凝之色却愈来愈重。

莫思男仍气愤不已，对他道：“要不然，毁了这张脸算了！”

尚文峥吓了一跳！他倒不是多在意他的美貌，但若是他为此弄伤自己，他觉得着实不值！

沉吟片刻，他道：“其实，美丽的样貌的确是一项武器。”

见爱人不满，他忙解释道：“你想想看，若是一样貌端庄与一丑陋之人同时出现在你面前，你第一反应，对会谁有好感？做生意也是如此，客人对你有好感，你所说的话，自然便更有说服力。咱们都是凡人，样貌这种东西，有便是福。你若是为那种人不惜毁坏自己，着实不值！”

莫思南一想也有道理，便问：“那要如何？”

尚文峥笑：“其实这几日你做得便不错，你若是有心，自然能和人相处得极好的！”

莫思南想了想，点头。

他明白尚文峥言下之意，在接下来几日当中，便更为主动与客人交谈，银货两讫，主客尽欢。

忽有一日，莫思南兴匆匆跑去找尚文峥，指着书中一处说道：“这书中介绍了染布之法。我前几日便想，咱们与其它布庄相比，货物大多是相同的，又因没有实力，所以生意便无法大好。你说，如若我们自己想出新的染布之法，染出不同颜色、不同花色的布匹来，会不会更加引人注意？”

尚文峥略想了想，也觉此法可行。便道：“好，我这便令人准备一应用具，我们亲手一试，便知可不可行！”

于是，接下来几日，两人便埋头试验起来，尚文峥还特意请了染坊师父进行指点。

虽说刚开始困难重重，屡屡失败。但莫思南对此竟生出极大地兴趣来！这种情绪在第一次染色成功之后升至极致，着实让他兴奋不已！尚文峥见他如此醉心于此，心中也甚是高兴。

成功染色之后，进一步便是如何浸染花样。尚文峥请人画了些别致的花样来，两人几番试验，第一匹染花绸缎终于完成。

莫思南迫不及待地想拿出铺子展示，尚文峥却拦住了他。

“做生意，有时也须讲求技巧。那些大家夫人、小姐，无不想与众不同。”尚文峥笑看着他，慢悠悠地道：“所以，这匹布你拿到铺子后，只展不卖。并告诉那些人，若是想要，颜色、花样俱可以专门订制。但这价钱嘛，自然也是要与众不同的。”

莫思南眼睛一转，诚心夸道：“你真奸诈！”

尚文峥坦然接受。

尚家老夫人得知莫记布庄生意大好时，颇具深意地笑了笑：“总算还有点儿我尚家未来媳妇的样子！”

身边丫环低头不语。

莫思南若是知道老夫人已把自己认定为尚家未来媳妇，不知是喜是怒？

三月之期已过大半，莫思南理清了帐，心中甚是欣喜。开铺至今，不仅不再亏损，而且稍有盈利。虽盈利不多，但他答应尚老夫人之事已然做到。想到与尚文峥之事不会再遭到她的阻拦，他便由衷升出一种满足感！

当晚，他与尚文峥胡闹许久，昏昏欲睡时，他忽地哈哈一笑。

尚文峥笑问：“笑什么？”

他看着他，眉眼飞扬：“尚文峥，以后换我来养你！”

尚文峥哈哈大笑：“好，以后由你来养我！”

两人相视大笑，忽听外面足音杂乱，接着便有人用力拍门，边拍边叫：“莫老板！莫老板不好了！铺子着火了！”

莫思南瞬间愣住，片刻后衣服都顾不得穿便往外跑，被尚文峥一把抓住。胡乱披了衣服，他开了门，门前站着的正是店里的伙计。

“你说什么？”他死死抓住他：“什么着火了？你说清楚！”

伙计满脸污黑，眼里全是泪水。他本在店里住，谁知半夜被浓烟熏醒，睁眼一看，周身竟然陷入一片火海！拼命逃出铺子，唤醒邻里灭火，但那火势大，却也奇怪，并未殃及临铺，只是片刻间，莫记布庄便付之一炬。

莫思南听完，拨腿便跑。尚文峥急唤他，他也不理。只是发疯似地跑到铺子处，望着满地焦灰余火，怔怔发呆。

他忽地低吼一声，便要往里冲，被随后而来的尚文峥死死抱住！他犹自挣扎不休，全然未听到他的焦急呼喊。

脸上忽然一痛，他停止挣扎，终于看清身后之人脸上的焦急神色。心中痛楚难耐，他倏然大哭出声。

“为何会这样？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他紧紧抓住他的衣襟，眼中神色痛苦挣扎：“文峥，我努力了！我真的……真的非常努力了！可是为何竟是这样的结果……”

尚文峥心痛难当，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是不停地喃喃道：“我知道……有我在……我知道……有我在……”

“难道，纵然再如何努力，也终究握不住自己想要的东西？”

身边传来低喃，飞光转过头：“什么？”

他忽地一愣，隐莲脸上那种深刻而迷惘的痛楚让他心口一窒，怔怔说不出话来。

隐莲转过头看他，眼底情绪几经波动，深藏其中的痛楚却如何也无法掩饰。

他忽然回过神来：“莲！”他惊叫：“你怎么了？”

隐莲极轻地摇了摇头，转过身去。忽然伸出右手。

有幽幽莹光在隐莲指间闪烁，他轻轻一挥，莹光倏然没入火中消失不见。

飞光抿唇不语，凝目下看。

虽然他不甚清楚隐莲做了什么，但他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在挽救。

果然，剩余的火焰很快熄灭，莫思南挣开尚文峥冲进焦黑一片的铺子里间，急急寻找什么。

他的动作忽然顿住。

“阿南？”尚文峥一把拉住他：“跟我出去！”

破败的梁垣很可能马上便要塌下来，他不能容忍他在这里冒险。

莫思南动了动，弯身捧起一样东西，然后转过身来。

尚文峥看清他手中的东西，顿时一愣。

那是一个盒子，制作很精美。但无论怎样精美，那是一个木盒。但此时它被莫思南抱在怀里，却是完好无缺。

“这是……？”

莫思南似也有些发愣，听到他的问话，他打开盒子。

铺子的契约，帐本，以及银票。

两人默然良久，莫思南忽然反应过来，对着天空道：“大神，是你吗？是你的对吧？谢谢！谢谢您！”

尚文峥被他吓了一跳，他本不信什么鬼啊神的，但正当他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虚空中有光芒闪过，然后，他看到两个人。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何为谪仙。

隐莲二人只是一现便又消失，未留下只言片语。但尚、莫两人已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莲……”行了许久，飞光终于问道：“你为何会帮他们？”你一向不是不赞同插手世间事的吗？

后一句，他没问出口。

隐莲神态已恢复漠然，他沉吟良久，久到飞光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

“因为，我不愿看到，努力却得不到结果……”

飞光心中一动，怔怔地看着他精致的眉眼。

隐莲与他对视片刻，忽然轻轻一笑，对他伸出手：“如若你还坚持当初的意愿，那么，我接受。”

飞光愕然。

但只是一瞬，他几乎是喜极而泣地扑到他的怀里叫道：“莲，我爱你！”

隐莲微微闭上了眼。

纵然最后依然是那个结果又如何，最起码……他还想再努力一些。

32、千回花（一）

眼前这双唇，有着轻扬的弧度。唇色浅淡，却泛着粉白的色泽，清润饱满。

飞光着迷似地凑过去。

气息交接，一直闭目养神的人忽然睁开眼睛，眼底似有清光流转。

飞光唬得一下退开！

“……莲，嘿嘿……”他讪笑着，眼睛四处躲闪，脸色也不可察觉地微红起来。

就知道无法得逞！

他这样懊恼地想着。

抬头偷觑隐莲的脸色，却见他已重新闭上双眼，似对刚才之事浑然未觉。

飞光心下一松，心底却又隐隐痒起来。几次打量，见眼前之人当真入定般似的一动不动，他眼睛一转，脸上现出笑来。

飞快凑上前在那粉红唇瓣上轻啄一口，他得逞地欢叫一声，再快速隐去。

隐莲睁开眼，颇为无奈地微微叹口气，眼底带上一抹不易察觉地笑意。

飞光很快回转，见他面色平静，便愈加得寸进尺起来。凑过来拉住他的手，他问：“莲，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回司命宫吗？”

隐莲由他握着，敛眉思索片刻，复摇头道：“先陪我去看一下故人。”

“故人？”

“嗯。”

千回花，一千年仅开一次的花。

“千回花？”飞光眨眨眼，紧紧盯着不远处的云端上的白色花朵：“这便是那种拥有神奇魔力，被称为世上最美之花的千回花？”

“最美之花？”隐莲喃喃重复，似想到了什么，嘴角隐隐现出一抹笑来：“只有碧落，才有世上最美的千回花。”

也只有碧落的千陌与阿鸾，才能种出世上最美的千回花。

在天的最高层，在云端之上，有一个地方叫碧落。

在碧落的最高处有一个地方叫千花囹。

千花囹内住着两个极美丽女子：千陌、阿鸾。

隐莲遥望远处，似在出神。片刻后才解释道：“碧落之内居住着少量的人类，但他们并非普通的人类，而是神之选民。”

“神之选民？”飞光吐舌：“那岂不是传说中的存在？”

隐莲微笑：“既有传说，自然是存在的。所谓神之选民，皆因他们出生便拥有超越凡人的力量与体质，稍加修炼，便可如仙神般长生。自然，这类人群数量极少，也是极隐秘的存在。”

飞光恍然，问道：“莲，你所说的故人便是这些神之选民么？”

隐莲颔首。

飞光正待再问，忽觉周身空气一窒。

晴朗的天空忽然间划过一首闪电，天色迅速阴暗下来。

隐莲嘴角的笑不知何时候已经隐没，在这无光的天色里，他的眉目间莲纹光华流转，熠熠生辉。

飞光忽觉一股波动远远传来，他眯起眼细看四周，果然——

又是一阵电闪雷鸣，大街上蓦地多出一个青衣男子，他站在街的中心，抬起头望着暗沉的天色，眉轻轻的皱起来，褐色的眸子里有一晃而逝的茫然：怎么刚才的气息，竟不是属于她的吗

倾盆大雨瞬间而至，青衣男子忽地一震，目光灼灼地盯着前方不远处的角落：“谁在那儿”

一声轻笑，树下多了一个银白色的女子。银色的长袍，银色的长发，甚至眉目间都有一层淡淡的银色的光华。她睁开紧闭的双眼，淡蓝色的双眸透过风雨看着眼前的青衣男子，语气轻松带笑：“归云左使，一千年不见，你可安好？”

隐莲忽然一凛，微眯了双眼。

飞光反射性握紧了他的手。

他微微一怔，神色略缓，轻轻回握一下。

飞光安下心来。

青衣男子睁大了眼。

“你”他吃惊的看着女子淡蓝色的眼眸，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怎么”唇边忽地漾出调皮的笑意，女子看着他不可思议的眼神一字一字说道：“小云子，短短的一千年，你已经把我给忘记了吗？”

“千……千陌？”归云吃力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吐出这两个字，却仍是犹疑的追问：“真的是你？”

“不是我又是谁呢？”千陌轻笑：“你不是出来寻我的吗？还是你以为，在一千年后的今天，会有另一个人回来？”

归云苦涩的笑了笑：“我只是不明白……”

他的目光落在她银色的长发上：“你，怎会变成这样？”

一千年前

千花囹内住着碧落最著名的两个女子，因为，她们都有绝世容颜，因为只有她们才能种出最美的千回花，因为在整个碧落，只有她们两个的头发是纯正的黑色。她们的名字是碧落王朝的传奇，绿衣阿鸾，白衣千陌。

“千陌，你不要跑，今天我一定要打败你！”青衣的少年胀红着脸跑进千花囹，却被漫天飞舞的千回花瓣阻挡了道路，他想尽所有办法离开这花障，却总是做不到。

银铃般的笑声在头顶传来，他抬头，看见白衣的绝色少女站在半空中对他做鬼脸：“小云子你斗不过我的，怎么说我也大你一百岁呀，是不是？”

“千陌，你别得意！”年少的归云一边想办法突破花障，一边冲白衣少女喊道：“如果不是阿鸾的千回花，你才不可能胜我呢？”

“是啊，是啊！”千陌摆摆手，漫天千回花瓣立刻消失无踪，她叉着腰对归云说道：“现在花障除了，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才能打败我！”

“好！”归云默念咒语，身子突然冲天而起，直直飞向半空中的千陌！

蓦地“砰！”的一声，他被千陌不知何时设下的隐形结界给弹了回去，狠狠的摔倒在地上。

“哈……哈……”看着归云狼狈的样子，千陌笑倒在地：“小云子，你好笨喏！我怎么会傻站着让你打呢？哈……怪不得朝主不让你当护花左使呢！你真是笨死了！哈……哈……”

“臭千陌，我要杀了你”归云既气愤又难堪，也顾不上用术法，直接朝尚在狂笑的千陌扑去！

千陌闪避不及，眼看归云就要扑上来，蓦地一阵优美的乐曲传来，漫天花瓣忽地飞扬起来，带着千陌远远的避开了归云的攻击，接着花瓣中出现一个绝美的绿色的身影。

“阿鸾！”失去攻击对象的归云无奈的大喊“你为什么每次都要帮她？”“千陌不能受伤呀！”阿鸾轻笑：“她如果受伤了，千回花们会很伤心的，这样，开出的花儿就不美了！”

“你又骗我！”归云瞪着远处调皮笑着的少女，咬牙：“千回花都是你照料着，她哪有管过！我才不信花儿会为她伤心！”

“我没有骗你！”阿鸾一扬手，千花囹内一阵风吹过，恍惚中响起一阵阵清脆的笑声：“你听，花儿们是听着千陌的笑声长大的，她们也只会为千陌笑呀！”

归云有些茫然的怔住了，那个讨厌的丫头对千回花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吗？他下意识的又朝千陌望去，只见漫天的千回花瓣温柔的围绕着她旋转，她带着那一贯的调皮笑容开心的伸出手，花儿们就争着随着她飞舞起来。那一头纯黑的长发划过千花囹干净温暖的天空，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她的笑，竟比千回花更美！

而现在，一切都成过往。

漫长的一千年，许多事情都已改变。昔日的好胜少年如今已成为英俊的护花左使，昔日的黑发少女虽然仍有调皮的笑容，但一切都不一样了。从她的眼睛里，他再也找不到当初的那份纯真和无忧无虑。有着的，是别人再也无法窥视的深沉。而那曾是她无比骄傲的纯黑发丝，如今已变成这异常寒冷的银白。一千年的空白，那个眼神清澈的少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真的是带着仇恨归来？而面对无法预知的一切，他，又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