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红忍不住打断了川景,“哪那么多废话,我后来知道这一切都是靠了乔青的关系,如果不是院长酒后失言,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你哥我也是川大毕业就留校,还是校长亲自找我谈,跟同级的校友相比,我现在做到系主任,我觉得如果没有人为因素,是不可能的。”
川穹呆若木鸡,乔青这是干什么?他不仅安排好了自己,还安排好了自己的一家,就是因为他不能尽孝,所以才让他的哥哥姐姐有能力去替他尽孝吗?
“我……”川穹顿了顿道:“我知道了,下次我会把人情还给他的。”
川景点了点头,他犹豫地看了川红一眼,欲言又止。
“哥,还有什么事吗?”川穹追问道。
“那个——”川景问川红:“阿穹知道么?”
“应该不知道。”
川穹不安地笑起来,“你们说什么呢?”
川景为难地看看川红,“姐,还是你来说吧。”
“好。”川红应得干脆,她注视着川穹,严肃地说:“阿穹,你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我希望你能理智对待。”
“是小宁出了什么事吗?”川穹直觉地道。
川红点点头,“小宁的同学在深圳的一家夜总会见到了小宁,他跟一个老板样的人很亲密,而且,小宁的状态疯疯癫癫的,他现在在吸毒——有好几个人都是这么讲的,川大的同学圈子里已经传开了。”
“啪——”川穹手里的筷子落了地,他一张脸黯淡下来,衬着窗外辉煌的夕阳余光,看上起是那么惨烈。
1.3
80年代看深圳。这并不是一句单纯的口号,随着79年开山炮在蛇口炸响,这个小渔村就成为了机会的代名词。80年代的深圳就像是100年前的美国西部,没有秩序,只有欲望,在这个随处可见塔吊和翻斗车的大工地上,处处都洋溢着淘金的兴奋感,有停薪留职的公务员,刚走出象牙塔的学生,挂满小商品的小贩和前来务工的农民……他们在这个烟尘滚滚的地方演绎着喜怒哀乐,将金钱的能力吹嘘的无处不在。
就在这一片浮躁的地方,川穹却失去了徐小宁。当他握着地址条找到那家英语培训机构时,对方的回答是,徐小宁已经离职两个月了。
为了在深圳常住而找到徐小宁,川穹开始到处奔波找工作,当时的国贸大厦是外来人员心中的朝圣地,在国贸大厦有一个招工栏,每天都是人山人海,人们怀揣理想,希望着某一天可以到国贸大厦上层的旋转餐厅去挥金如土,在月工资平均不足百元的年代中,旋转餐厅几百元的餐费必然成为了一种地位的象征。
在那些欲望野蛮生长的年代中,深圳倒卖批文的公司多如牛毛,小到筷子大到冰箱,都是批文的内容,商人们抱着赚到一笔是一笔的心态做事,从不想几十年后的发展趋势,这种浮躁的心态令川穹无法苟同,辗转近半月后,幸而某大学广纳人才,川穹这才进入了经贸系担任英语教师,因为是以按课时计费的薪酬制度,所以川穹在保证了生计的同时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寻找徐小宁。
只是,茫茫人海,他又到何处去找?
川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在短短两个月里他已经跑坏了三双鞋。由于特区优厚的招商政策,外来资本一涌而来,又恰逢出国潮大热,他所教授的口语和听力课异常火爆,本来他可以在短短一两年中变得腰缠万贯,可是川穹没有时间,他恨不得用全部的心力去寻找徐小宁,他依然记得徐小宁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只有寥寥数语,“听说你们又见面了?阿穹,你既然做不到,为什么要答应我?”从那以后,徐小宁就消失了,川穹投出去的信再也没有接到过回复。
川穹知道,徐小宁恨死他了。
“川穹,电话!”走廊里传来一声大喊,川穹的住地是大学提供的宿舍,每一层都有电话,方便了家人的联系,川景虽然不支持他和徐小宁的事,但见他跑的这么辛苦,也就时不时帮他打探下徐小宁的消息。
“阿穹,我听深圳的一个校友说,徐小宁现在住在*地,是别墅。”
“哦。”
“他平时都是一个人,周末……周末的时候有人会去,好像是个香港商人。”
“好,我知道了。”川穹默然地挂了电话,他看了看本子上记下的地址,然后把它贴到胸口,就好像是抱着徐小宁一般,在默默走回宿舍的时候,川穹掉了一滴泪。
徐小宁,我想你。
……
徐小宁住在一个别墅区内,安保措施特别严密,川穹不知道徐小宁住在其中的哪一栋,所以他没办法进入小区,但为了见到徐小宁,川穹开始守株待兔。深圳的八月,世间处处流火铄金,川穹怀揣干面包,挎着水壶,顶着烈日蹲在小区门外,一蹲就是半个月,最后跟小区保安都混熟了,虽然保安不能让他进入小区,但还是很照顾地让他坐在岗亭里。
这天傍晚,值勤的保安泻腹,他叮嘱川穹为他顶下班,话没说完就往厕所奔,川穹应了一声,保安前脚一走,后脚一辆皇冠车就开了过来,川穹姿势标准地打了一个方向指示动作,却不想车子忽然停住了,车窗缓缓摇下,车里的人摘了墨镜,漫不经心地说:“我怎么不知道这里的保安都这么高等级了,都是留学生啊——”
川穹没好气地嘀咕道:“怎么哪都能碰到你,乔青,你能不能别这么神出鬼没?”
“这是我家!”乔青哼了一下说,“上车,别在这里穷丢人。”
“那兄弟还没来呢,我不能跟你走。”乔青闻言索性熄了火,一直等到那保安来,这才道:“这下行了吧?”
川穹依旧摇摇头,“我要在这看着,我怕我走了,小宁出来我就碰不到了。”
乔青一愣,“徐小宁住在这里?”
“嗯。”
乔青瞬间就明白了,这个小区是深圳第一个别墅小区,里面住的非富即贵,以徐小宁的能耐这辈子都不可能靠自我拼搏住到这里来,理由只有一个罢了:他被人包养了,像个娘们一样被人包养了。
“你回去。”乔青坐了车里,看着灰头土脸的川穹道:“别傻等了,三天后到这里来,我带你去见徐小宁。”
“不用——”话没说完乔青的车子就弹了出去,那小保安看着乔青的车,殷勤地道:“川哥,你跟乔老板认识啊?早说嘛!乔老板是个好人呐,平时不来,来总给点小费……”小保安啰啰嗦嗦地说着话,川穹却游离了。
乔青,无处不在的乔青!
川穹是在三天后到的小区,从早上一直等到了晚上十点半才看到了乔青的那辆皇冠轿车,他把车停到川穹身边,命令道:“上车。”
“去哪?”
“废话少说。”
川穹有点恼火了,他推开车门,口气极冲地道:“我又没求你办事,你说不清楚我哪都不去!”
乔青叹了口气,转过脸说:“行了,你当你还是十七八岁呢,耍什么脾气,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想不想见徐小宁?想见的话这会就跟我走。”
川穹看了乔青一眼,沉默地坐进了车里。
“他在哪里?”
“夜总会,我查过了,他确实跟我住在同一个小区,不过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回来过了,所以你等也是白等,他这段时间天天跟着一个姓黄的商人到处玩。”
川穹抿了抿唇,他沉默了。
……
乔青轻车熟路的来到了金马夜总会,川穹看了下霓虹闪烁的招牌,问:“徐小宁在这里?”
“嗯,我知道姓黄的总喜欢到这里玩,他在这里有个包房。”
“你怎么知道?”
乔青冷笑道:“在中国,人际关系是第一生产力,我乔青找个把人的关系还是有的。”说着话,把川穹领了进去。
虽然川穹是留学过的人,但由于他生在一个谈性色变的时代,加之家教和性格的关系,他鲜少涉足风月场所,在美国读书时,很多同学都相约着去纽约著名的42街开眼界,但川穹从未涉足,直到到深圳虽然收入不菲,但他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寻找徐小宁,愈发没有空闲来这种地方,所以川穹忍不住好奇地环顾四下:舞厅里灯光异常昏暗,迪斯科舞曲震耳欲聋,人们状若疯狂地来回扭动着自己的身子,在各种的刺眼激光束的映照下,宛如末日来临前的狂欢。
穿过舞厅,迈入一条长廊,两侧的包房中传来阵阵嬉笑的声音,双手插兜的乔青悠闲地走到最后一个包间的门前,他笑道:“徐小宁就在里面,还有他那个黄老板,你要进去吗?”川穹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推开了包间的门。
然后,时间就这样定格了,川穹看到了一个他此生都不想看到的画面:在充满了烟雾的房间中有几对男女,电视上播放着一卷黄色录像带,但显然电视外的人要比电视里的人更加激情飞扬,他们冲撞着彼此,发出阵阵的呻/吟,这其中就有徐小宁。
川穹一眼就看到了他,他比平时更瘦了,穿着一件T恤,光着腿坐在一个眼镜男的身上上下移动着,他脸色潮红,眼神迷离,在看到川穹的瞬间还傻呵呵地微笑了一下。
“呦,乔总,你怎么来了——”徐小宁身下的男人立即将他推到一边,匆匆忙忙的提起裤子,手忙脚乱地关了电视,操着一口生硬的普通话讪讪地跟乔青攀谈起来。
川穹忽然间就落了泪,徐小宁那个样子应该是吸了毒以后的样子,他干瘦而脆弱,只知道笑,但一边笑着又一边哭着,他被姓黄的推在了沙发下,撞上了茶几也不知道疼,只是咧着嘴傻呆呆地盯着他。川穹的心被人揪起了,他的眼眶酸得似乎要融开了,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越流越是汹涌,最后竟然抽泣起来。
“小宁。”川穹走到了徐小宁面前,他帮徐小宁穿上了裤子,旁若无人地背起他,一边走一边说:“小宁,对不起,对不起。”在掠过乔青身边时,川穹抬起满是眼泪的脸,哽咽道:“谢谢你,我先回去了。”
“等等。”乔青抓住了他,伸出另外一只手和姓黄的商人握了握,用粤语速度极快地说了几句话,接着,乔青拧着眉道:“去我家吧。”
“不,乔青,我求你了,别再出现了,我害怕失去小宁,我求你离开我——”川穹泣不成声,忽然之间,他崩溃了,撕心裂肺。
第三十章
1.1
徐小宁醒来已是艳阳高照时分,他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空间里,于是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并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从去年到深圳在茫然中结识了黄到一起跟着玩,这一年他过的醉生梦死。徐小宁有时想,要真这么死掉就好了,也许有人会有半刻心疼。
“醒了?吃点东西吧?”
徐小宁忽然愣住了,他没有翻身去探寻声音的来源,因为这一切无须探寻,太熟悉了,这一把子身影令他的耳朵轰轰欲聋。
床陷了一下,川穹坐在了床边,他说:“我回来了,等你戒了毒就办个公务签证,和我一起跟一个公司去美国,到时候再转学生身份,继续去读书。”徐小宁默默地听着,不过是短短两年的时光,他觉得他和川穹生分了,仿佛上半辈子是和另外一个人过的一般。
“你干嘛还回来?”
“为了找你。”
“乔青呢?”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在意乔青。”川穹这句话一脱口,就点燃了徐小宁私藏在心底长达十多年之久的炸药包,他用一种刻意淡漠并暗含讽刺的语调说:“是,我徐小宁不值钱呗?乔青多好,他出身好,人也有钱,性格又好,周围有谁不喜欢他?我怎么能跟他比?我给他提鞋都不配……川穹,你问我为什么在意乔青?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才没办法忽视他,你想想,我身边要是有这么一个人呢?口口声声说我们只是朋友,但时不时还流露出点感情来,你会怎么想?对,你会说,这是乔青单方面对你好,跟你没有关系,可是这么多年你拒绝了吗?你当着我的面明明白白拒绝乔青了吗?”说着话徐小宁从床上窜起来,他脸色灰败,眼里死一般沉寂,他冷笑着说:“你可以骂我下贱,是,我是下贱,可是你他妈的不下贱吗?你不下贱你怎么就接受了乔青给予你的一切呢?你们在美国住在一起以为我不知道吗?乔青不是有钱么?你可以把自己卖给他,那我为什么不能把自己卖给别人?”
川穹愣在了原地,在没出国以前,徐小宁看他的眼神中充满着忧郁和迷恋,可现在那双令他无限痴迷的双眸中只有憎恨和绝望,它像一颗子弹从前胸穿入打爆了心脏,川穹萧瑟地说:“你总说是钱钱钱,你侮辱的不是你自己,而是我,你宁肯跟钱在一起,那我付出的呢?我付出的算什么?连钱都不如吗?”
“钱?是,我是爱钱,如果我像乔青那么有钱,你也不用左右摇摆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这一切,你要么离开我,要么离开乔青——”徐小宁惨淡地笑了笑,“不用了,我已经帮你做出了选择,你离开我吧,毕竟你们都是出过洋的博士,你们才相衬,说难听点,我是个男妓。”
“我已经选择了。”川穹冷静地说:“就在昨天,只是你没有听到而已,乔青永远都不会来打搅我们了。”
徐小宁笑了笑,“这话你两年前答应过我,我已经不会再相信了。”
“小宁,是我对不起你,但是从今天开始我会时刻跟你在一起,我在大学做老师已经存了一万多块钱,足够我们生活,我也咨询过了,服用戒毒药戒毒虽然短期痛苦比较小,但是戒毒周期比较长,但是我还是给了买了点美沙酮……小宁,以前那么苦,我们都熬过来了,没必要到现在再撒手,路还那么长,毕竟需要两个人一起走。”川穹是勾着头说的,说完他就快步走向了窗前,顺手拿了支烟,看了看又在手中揉成几节抛向了窗外,他说:“我出去买点东西做饭,吃完饭下午我还有两节课,小宁,你等我。”
徐小宁面无表情地看着川穹,直到一声门响传来,他的眼眶才迅速地红了起来,他别过脸,隐忍地掉了泪。为什么川穹还要回来呢?从他放他出国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们会越走越远,一直以来他都不断地给自己打预防针,因为他们总会有分开的那一刻,直到归国的师兄说川穹和乔青关系非常好,一同租了房子住,那个时刻徐小宁终于等到了现实的针刺,为了不面对被抛弃的境遇,他选择离开了。
自己是没有大志向的人,他只会给川穹拖后腿,可是乔青不一样,他太优秀了,他可以提供让川穹施展才华的平台,何况……乔青是那么有钱,有钱得可以规避所有风险。
……
下午两节课川穹都心不在焉,而幸好他的口语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就算他神情恍惚,底下的学生也没听出异常来。在回家的路上,川穹忽然矛盾起来,他希望这条路可以缩短到一厘米,这样他下一秒钟就能见到徐小宁,他太想他了,两年多的思念累积使得他一想起徐小宁就觉得呼吸困难,无论他们经历过什么,总算是又在一起了;可是他又希望这条路可以远一点,这样他就不用去面对徐小宁人去楼空的凄凉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