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看莫惜尊前醉——豆蔻蔻

陆影尘心里却很是奇怪，周笑卿似乎是很在意这个周十一。

周笑卿边嚼着馒头边凑过来，说不清心里什么情绪，看见陆影尘就想笑，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胸口，满满的，随时都能溢出来。

“我家十一哥可是天下第一神医的徒弟呢！”周笑卿凑到他身边说道，“只是他跟着他师父云游天下很少回家，偶尔心情好了会给我来一封书信。可是信上基本就一句话‘甚好，勿念，望安’。”陆影尘一向觉得他们家兄弟姐妹感情不错，可是这个周十一似乎跟他们很是疏离，“他跟你们不好？”周笑卿笑笑，小声道，“十一哥的身世……”说着瞥了眼周思齐，对他说，“思齐，你去睡觉吧！”周思齐气鼓鼓地咬馒头，愤愤不平地说，“你不就是想跟陆大侠说十一叔的事情么？我都知道！陆大侠，我跟你说！”周思齐攥着馒头凑过来，十分认真地跟陆影尘说，“我听我爹说，我太爷爷其实还有个小儿子，就是我四爷爷，是我十三叔的四叔，但是四爷爷是太爷爷跟一个风尘女子生的儿子，太爷爷的娘亲不太喜欢她们母子，后来四爷爷的娘亲病重去世了，四爷爷出门游历不知道怎么就也得了跟他娘亲一样的病，后来就跟家里失去联系，过了六七年，有个苗疆的女子送来个男孩，说是四爷爷的遗腹子，就是我十一叔。”周思齐说到这儿就望向周笑卿，他十三叔冷笑一声，“说啊你倒是接着说啊？”周思齐撇撇嘴，“说就说！后来十一叔长大了！”周思齐一句话带过了周十一整个少年，“我听说那时候有个神算子，被我爷爷救了，那个神算子给家里人都补了一卦，连我娘什么时候生我都说得很准呢！”周笑卿不屑地嚷嚷，“准什么准啊！那就是个江湖骗子！”陆影尘见他如此愤恨，有些奇怪，“怎么？”周笑卿翻个白眼，“那天我跟十一哥一起玩，听说那老头在给人算命就跑到前堂去了，我俩一进门，那老头就跌倒地上大叫什么‘了不得了了不得了，双凤齐鸣！这世道要乱啊！’又指着十一哥说十一哥是帝后人选，然后老头知道我跟十一哥的的确确是男孩子直接晕过去了，醒了之后就说什么天机泄露太多现在报应了看走眼了。”周笑卿说完这一段故事，转头发现陆影尘正所有所思，便拿手肘撞了撞他，问道，“怎么了？”陆影尘抬手一指前面，淡淡道，“真龙天子。”

周笑卿和咬着馒头的大侄子齐齐呆住。

如果算命那老头没说错……

“你是说……十一哥的命定之人是……”周笑卿诧异地看着他，随即又笑了，“不可能！我十一哥跟新皇八竿子打不着，再说，我十一哥那个温润淡泊的性子绝对不会喜欢新皇这样喜怒无常的人。”

“双凤齐鸣……”陆影尘皱着眉口中念念有词，周笑卿忽然觉得头皮发麻，小小声说了一句，“你又不是真龙……”

就说算命那老头是胡说八道的！

陆影尘倒是因为他这句话眉头舒展，周笑卿松口气，伸手捏捏大侄子的脸，“说！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平时的万云山庄对于周四叔和周十一的事情都是三缄其口，鲜少有人谈论，如今周思齐说起来却是头头是道。

“我当然知道！”周思齐挺挺胸膛，十分有志气地说，“我爹说这是周家的家史，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我身为周家长孙要牢记家史，为八叔担起周家兴替的责任！”

“咳咳咳……”周笑卿差点儿被茶水呛到，趴在陆影尘的肩膀上笑得直不起身来，“担……担起周家兴替的责任……哈哈！小鬼你才多大！安安心心玩乐，也不知道你爹都教了你什么，小呆子！”

被他这么一说，周思齐不高兴了，“我爹说男子汉大丈夫要有担当！哪能像你！”周笑卿一听来气了扑过去就要揍他，被陆影尘扯住了衣服领子，“别闹！”周笑卿乖乖地窝回去，狠狠瞪着周思齐，陆影尘夹在中间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三个人又打发了一个白天，夜里被请下车又被请进了帐篷。

下了车周笑卿就四处打量，这里应该是个军营，看来萧宁朗是要在这里落脚。

也对，听说镇国公正造反呢，不来调遣兵将难道要只身回去么？

门口守了一队士兵，有人进来给送了些吃食，都是北地的一些干果。陆影尘在榻上调息，周笑卿叔侄俩就凑在一起剥干果吃。

周笑卿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陆影尘，周思齐看不下去了，小声嘀咕，“又不是没见过又不是不认识……”周笑卿抓起一把果壳扔过去，“闭嘴，吃你的！”想了想又把装干果的盒子抢过来，“别吃了！”周思齐指着他愤愤地小声嚷嚷，“十三叔你偏心你欺负人！”周笑卿洋洋得意，“我就是欺负你了，你去告状啊！看谁理你！”

陆影尘的功夫大半是靠内力修为，每日调息是他不小心被盗玉矮子点了穴道之后给自己定下的规矩，可是今天这叔侄俩低声吵闹，尤其是周笑卿刻意压低的声音，像猫儿尾巴似的一下一下扫着他的心尖，让他完全无法集中精神。

“十三少，圣上有请。”外面传来赵锦的声音，周笑卿看了看还在调息的陆影尘，对周思齐说，“好好看顾陆大侠。”周思齐撇撇嘴，我才是需要照顾的好吧！

“有劳带路。”周笑卿站起身来，陆影尘也随着他站了起来，“我跟你去。”

帐外，赵锦拦下陆影尘，“皇上的意思，只让十三少进去面圣。”陆影尘淡淡地瞥他一眼，转身就往里进，赵锦飞快使出一招想拦他，陆影尘手腕一翻就拆了他的招，赵锦一惊，忙收回手。

萧宁朗温了一壶好酒等着周笑卿过来与他围炉夜话，帐帘一挑却进来两个人。

“圣上，陆大侠执意要进来。”赵锦行了礼如是说道，周笑卿撇嘴，“明明是你没拦住……”

萧宁朗倒是很大度，“无妨，我只是想找人与我共饮美酒。”一听美酒，周笑卿立时眉开眼笑，“皇上果然知我心思。”说着就走过去不客气地坐下，自斟自饮一杯，痛快地叹息一声，忙招呼陆影尘，“影尘果然是好酒！”陆影尘也坐了下来颇有几分无奈，“影尘不是好酒。”

两个人这全然不把萧宁朗放在眼里的样子让赵锦十分不悦，敢要出言呵斥，萧宁朗看了他一眼，摆摆手让他出去了。

“周兄坦荡地喝下我这杯酒，倒让我想起初见时，你也是这般毫不存疑地喝下我端给你的药。”萧宁朗一贯缓慢低沉地说道，“世间坦荡待我之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周笑卿沉默良久，有些拿不准萧宁朗此时说这话的深意，刚刚认识的时候，周笑卿虽然觉得这人深不可测，但是尚且豁达，可是知晓了哪些圈套与阴谋之后，他实在是不知道萧宁朗意欲何为。

“若要他人坦荡对你，你可曾坦荡相待？”陆影尘端着杯子忽然淡然抛出这一句，萧宁朗颇为意外，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道，“陆兄果然是武林豪杰，见地就是不一般。”

这句话似捧似讽，陆影尘也没在意，抿了口酒淡淡地说，“幼时在山中学武，师父便是如此教导。”

萧宁朗笑了一声，说道，“我对陆兄总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不知陆兄可也有相同的感觉？”陆影尘看了他许久，淡淡说了句，“我不认识你。”周笑卿差点儿被口中烈酒呛到，咳了半天，忙说，“皇上不要怪罪，陆兄他就是这样……耿直，耿直，哈哈哈……”

三个人喝酒，两个人喝得寡淡无味，一人是妒恨眼前两人的氛围，一人是天生对于酒没有品鉴能力，只有周笑卿开怀畅饮，十分尽兴。

萧宁朗迟迟不提散席，周笑卿的眼神都有些迷离了，陆影尘搂住他的肩，低声道，“别晃！”周笑卿仰起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嘻嘻地说，“影尘~你脸红啦~”陆影尘确实脸颊开始发热，“别喝了！”周笑卿埋头蹭着他肩膀，“我头疼……”陆影尘看了一眼萧宁朗，“告辞了！”说完就搂着周笑卿起身。

萧宁朗目送两人离开，嘴角轻挑，眼神阴鹜。

“萧兄可有什么求不得么？”

“求不得？我今生尚未知道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求不得的。”

“如今看来，你是已经求到了。”萧宁朗晃动着手里的杯子，喃喃自语，“抬手举杯邀明月，何处对影成三人。漫卷朱华流云处，了此凡尘只一身。影、尘……陆影尘……当真是人间绝色！”

狠狠掷出的酒杯虽在刚刚进来的赵锦脚下，“皇上，京中消息，一切安排妥当，请皇上放心。”萧宁朗揉着额头，酒气上涌，怒气难平，“去杀了陆影尘！立刻马上！”赵锦跪下请罪，“请皇上息怒，陆影尘现在杀不得，且不说以微臣之力不是他的对手，圣上不要忘了一石二鸟的大计啊！”萧宁朗闭目平息了半晌，慢慢地说道，“好了，你下去吧，再传旨京中，让他们全力以赴，朕必有重赏。”

赵锦领命下去，萧宁朗望着跳动的火苗恨声说道，“我倒是要慢慢地见你生不如死。”

周笑卿出了萧宁朗的帐篷也不让陆影尘扶着，非要趴在他肩膀上搂着他的腰，还嚷着这样舒服。兵士们纷纷侧目，陆影尘咬牙切齿低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没有醉。”周笑卿闭着眼被他带着走，笑道，“虽然没醉，可是太有深意的酒我喝不来，费脑子。”陆影尘轻哼了一声，握上他搂在自己腰上的手，低声问，“冷不冷？”即便是这夜里手脚冰凉，有了陆影尘这一句问候，周笑卿也觉得周身都暖了起来。

回到暂住的帐篷里，周思齐慌忙迎上来，“十三叔，没事儿吧，那人叫你过去做什么？”周笑卿拍拍他的脑袋，“没事儿，你十三叔什么场面没有见过？有没有趁我们不在进来欺负你？”周思齐摇头，“只有两个人进来送宵夜和茶水，我给你们留了些点心，就是有些凉了。”周笑卿喝了一肚子酒，也不顾点心是不是凉的，抓过来就吃，刚咬了半口就被陆影尘躲了过去，“凉了，别吃了。”周笑卿眼看着自己手中的点心变成了热茶，也只能认命喝茶。

准备就寝时候，周思齐抱着被子眼巴巴看着周笑卿，“十三叔……我一个人睡……冷……”周笑卿看了看陆影尘，说道，“影尘叔，我一个人睡也冷。”陆影尘看看他们两个人，淡然吩咐道，“你们两个一起睡，刚好。”

周思齐十分高兴地爬上周笑卿的床铺，“十三叔，我们盖两个被就不冷了！”周笑卿稍显郁闷，语气也不耐烦，“是啊，你好聪明啊！”周思齐也不管他是什么口气，反正是夸奖的话，就当是他在夸奖好了。

帐篷里灯火暗淡了许多，周笑卿刚躺下，周思齐就凑过来，小声问，“十三叔，你说……我爹和八叔他们现在到哪里了？”周笑卿摸摸他的头，“别怕，有你十三叔在呢！”周思齐想了想说道，“我不担心我们，我是担心我爹跟八叔会被人设计，若是他们在途中设在埋伏，他们岂不是要吃亏？”周笑卿笑了，捏捏他的脸，“你八叔那可不是一般的人精，吃什么都不吃亏，你这小脑袋都想到的事情，你八叔也一定猜得到，所以你根本不需要担心！你啊就乖乖地跟着你十三叔好吃好喝等着你爹来接你就行了。”周思齐乖乖点头，又贴近他一点儿，闭目睡去。

周笑卿接着昏暗的光线向陆影尘那边看去，怎么也舍不得移开视线。唉！竟然莫名其妙地跟他心意相通了！周笑卿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窃喜，等到身边的周思齐睡熟了，他就悄悄起身爬上了陆影尘的床铺。

轻轻从背后抱住他，周笑卿长舒一口气，陆影尘握住他的手，轻声说，“害怕了？”周笑卿摇摇头，忽然想到他看不到，便开口道，“不是害怕，就是不知道前路如何，不知道对方意图，很无措。”陆影尘挨个捏他手指，道，“他无非是要尊主令，给他就是了。”一听他这么轻易送上尊主令，周笑卿忙说，“不行！那可是你给我定情信物！”陆影尘没说话，悉悉索索摸索了一阵，忽然转过身来，神色平淡，“我再给你就是了。那东西不吉利，太多人为它丧命。”周笑卿十分不情愿，陆影尘却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手心里是个月白衣衫表情严肃的小面人，周笑卿一看便笑了，“你真是奸诈，这明明就是我送你的，现在你倒送回我手里说是信物！”陆影尘倒是很认真，“可是，于我而言，比尊主令珍贵许多。”周笑卿被一种突来的喜悦撞得晕头转向，不管不顾地凑过去亲了亲他，“你不稀罕尊主令那就算了，可是我总觉得他的目的并不是这么单纯，我家大哥可与尊主令半分关系都没有。”陆影尘给他掖了掖被子，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睡觉！”

周笑卿欣然闭上眼睛，感动之余忍不住想，这心意相通之后的陆影尘怎么忽然变得能言善辩了呢？并且陆大侠把这些话说出口之后全然不会觉得脸红害羞不好意思！

第三十九章：京都鬼城

军营这里并未停留太久，隔天三人就被叫起来接着上路了。

这一次并未长途跋涉，只走了小半天就到了地方。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周笑卿还很是疑惑，这当不当正不正的，为什么还停下来休息呢？之前一直给三人送饭的小太监过来敲了敲车门，尖细着嗓子说，“皇上请三位到前面去。”

周笑卿给周思齐穿戴好披风，率先出了车门，面前恢弘的城门顿时让他一愣，差异地回头看向陆影尘，陆影尘仰头看了片刻对着他点了点头。

此行终点，京城。

萧宁朗接了前方探报，镇国公的叛军已经进了京城，这会儿城门紧闭，并无半分波澜之状。

“参见皇上！”周笑卿带着周思齐行了礼，萧宁朗似乎很高兴，指着城门对周笑卿说，“此刻镇国公就在城中，你害怕么？”周笑卿一愣，随即笑道，“真命天子在此，我有什么可怕的。”萧宁朗似乎很满意他这么说，“来，跟朕同座，我们一起进去看看镇国公这老贼是怎么死的！”周笑卿再三推脱，萧宁朗却偏让他与他同乘辇车。萧宁朗身边的小太监一抬手客客气气地说，“陆大侠与周小公子这边请。”

周笑卿适才听了他说镇国公已经在城中，以为镇国公此时已经攻破京城，有些不明白萧宁朗此刻进城是为了送死还是擒贼。

“周兄心中有疑问？”萧宁朗淡然问道，周笑卿回道，“确实有。”萧宁朗笑了，“但问无妨。”周笑卿也不假客套，开门见山地问了心中疑问。

“镇国公的叛军之中有个叫李密的御林军将领，他听了我的命令投奔镇国公，他投奔的筹码就是他手中京城大门和皇城大门的开启之权。”萧宁朗说完，转头看着周笑卿脸色变幻，“周兄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