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这么一想,钱元瓘忽地大骇,那个落华会不会对喜儿他……
如此一番计较,钱元瓘勒紧缰绳,掉转马头,快马加鞭朝丞相府奔去。
此时的喜儿着好一身月白淡雅的衣衫,拿一根淡绿的带子挽起一肩柔软飞散着的秀发,端坐于琴桌前,焚香抚琴,怡然自得。
今夜不用对付那个男人,喜儿的心中着实轻松了不少。
前几晚为了不在那个男人面前露出马脚,每夜都只能克制着自己,尽量缩短与落华欢爱的时间,尽可能快地在事后销毁证据,然后才摆出一副自然的表情进宫会那个男人。
因着愧疚于昨夜对自己的残酷折磨,那人终于发下善心,许诺今夜不招自己侍寝,这才好好地利用了这一次机会,与落华欢爱得昏天暗地,只恨不得将人留下来直到天明。
因此,喜儿也任由着那一床留有红白交加浊液的鸳鸯被凌乱地摊在象牙床上。
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满心以为喜儿睡下,亦是没有听出自琴阁传来的淡淡琴音的钱元瓘翻身进入喜儿的卧房,在跳动着明昧不定的烛火下瞧见的便是这番情景。
在那一刻,钱元瓘发现自己已经感受不到来自于左胸口的跳动声了,而他的脑海也变得一片空白。
待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心跳声时,胸中一腔怒火喷薄而出:“万喜儿——你竟敢负我!”
琴阁中。
“!——”
一道刺耳响亮的崩裂声将喜儿未完的琴曲打破,喜儿被一阵尖锐的刺痛从翩跹的回忆中拉回神思,轻抬起葱白的手,只见指尖那一道醒目的血痕。
那一道血痕在摇曳着的烛火之下显得尤为可怖。
喜儿望着这道血痕轻叹,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将那把价格不菲、却在他的手下断了弦的瑶琴推至一边,喜儿静等着钱元瓘前来向他对峙。
他已经忍受够了钱元瓘那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态度!
今夜,就算会遭受更为残酷的对待,就算因此而魂归黄泉,他也要同那个男人摊牌,大声地告诉那个男人,要他放自己离去!
没有用情投意合的爱意来维系,两个人怎能走向长久?
答应怜留在这个男人身边,不过是遵守对怜的承诺。
人早在三年前死去,这个承诺也早就做不得数。
直到今夜,同落华抵死缠绵了一番后被这个男人撞破,他才想明白。
方才钱元瓘的那一声怒吼,喜儿清楚地听入耳中。
“万喜儿!你做的好事呀!”不甚牢固的房门被大力撞破,怒气匆匆飞奔进来的钱元瓘手中提了喜儿方才与落华欢爱过的鸳鸯锦被。
喜儿轻抬眉角,端着优雅的步子迎向钱元瓘,脸上一派云淡风轻。
“王上这做的是什么呀?贱臣的被子怎的到了王上的手里?”喜儿偏偏拿钱元瓘最为介意的东西来挑开话头。
钱元瓘因他的这番态度怒火更甚。
“你倒是快活啊!寡人一夜没宠幸你,你便勾搭起别人来了!早知如此,昨夜寡人就该把你往死里做,今夜也决计不放过你!”将手中的那床鸳鸯被狠狠掷向喜儿的面门,钱元瓘握拳靠近喜儿,脸上的神情如同索魂的恶魔,“反正今夜还很长,不如让寡人补上先前没有对你做过的?”
喜儿无惧于钱元瓘这满身的煞气,推开迎面而来的锦被,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来:“我要离开你。”
我~~要~~离~~开~~你~~
这不轻不重的五个字在钱元瓘耳边不断回响放大,让他的动作一滞。
狠狠地掐住喜儿的肩膀,钱元瓘不断地摇晃着他,拼命追问:“你说什么?!你那是什么意思?!”眼中涌现出深深的恐惧。
“王上,守着我这个永远都不会爱上你的人,你真的觉得幸福吗?”喜儿坦然面对钱元瓘的质问,不答反问,眼中的目光诚挚而热切。
钱元瓘有一瞬的迟疑,随即他的眼中渲染上血红的色彩。
怒极,已成狂。
钱元瓘从灵魂中发出一声嘶吼,尖声质问:“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落华吗?你已经移情别恋地迷恋上了那个千人骑万人压的贱人了吗?”
“啪——”
“我对莫怜的爱此生都不会变!请你不要侮辱这份爱!”
三年来,无论是讨好他、还是折磨他,他都只是逆来顺受,乖巧得像只精致的布偶。
这是他第一次反抗了他,却是为了维护自己对另一人的感情。
钱元瓘捂着隐隐作痛的面颊,怔怔地望着喜儿,眼里的哀伤和悲痛将寒冷的秋夜点缀成极寒的深冬。
第五折:魂魄不曾来入梦
如果不曾遇上这个人,就不会只为他一人牵肠挂肚了。
如果只是迷恋这个人,不曾爱上他,心就不会三年如一日地这般痛楚了。
如果爱着这个人,这个人也能接受我的爱,就不会每时每刻如同置身炼狱了。
钱元瓘鞭打在喜儿身上道道痕迹深刻而绵长。
没有人瞧见这执鞭之人的手明明是抖得厉害,偏偏还是用一副凶残的面孔狠狠地抽打着吊在房梁上的喜儿。
而喜儿身上虽是痛极,心中却前所未有的轻松。
呵~~说清楚了就好,说清楚了即使到了黄泉遇上怜也能安心了,说清楚了也便不会觉得自己亏欠他了。
喜儿心里如此对自己说。
看着他明明已经痛得快要晕厥过去了,嘴角却犹自挂着笑,钱元瓘一阵心悸。
那笑是出尘的释然,仿若他的心中已没了对人世的牵挂。
这个人,这个人是不打算活下去了吗?
这个人,这个人是想要去黄泉寻他心中的那个人了吗?
钱元瓘慌忙丢下鞭子,扑向喜儿,手抚着他的面颊,颤声着出口:“喜、喜儿,你、你真的舍得抛下我吗?”
喜儿微微地抬起低垂的头,迷茫的眼神对上钱元瓘那双惊恐哀恸的眸中,漾起淡淡的、歉意的、幸福的笑:“咳咳~~对不起,王上。那个人,从我遇到他时,我便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他。黄泉之下,他定是寂寞,我这就陪他去了。您的深情厚爱,万喜儿此生难以回报,就让我来世先遇上您吧。”化开眼眸中重重迷雾,他的目光绚烂得如同初升的朝阳。
“不!我决不允许!”急切而慌乱地解开捆绑在喜儿双手上的链条,钱元瓘将他狠狠地抱在怀里,只想把他揉成粉化在自己的骨血里,从此后不离不弃。
现实中,他却只能眼看着喜儿瘫倒在他的怀中,陷入昏迷中。
“喜儿——”
如同痛失伴侣的孤狼般的悲痛哀嚎从钱元瓘口中爆发出来。
他的这一声哀嚎恰将昏暗的夜幕打破,东边一道曙光为这冰寒的大地带来一丝光明与温暖。
不久之后,原本人丁单薄的丞相府变得忙碌而热闹,一拨一拨的人在喜儿的房内进进出出。
“他怎样啊?会不会有事?”瞧着这资深的老御医为喜儿把好脉后,一脸的凝重,钱元瓘拦住他即将收回的手臂,担忧地问。
“王上,万丞相这身子再这么被折腾下去,恕草民无能为力了。草民这把老骨头可是早已告老还乡了,要是再多看几眼这惨不忍睹的景象,草民就能陪着万丞相一起下去咯。”老御医捋着自己那一把雪白的胡子摇头叹息,这一句句话中都在劝诫着他的王上。
这个王上,是他一直照看着长大,不论是年幼时被其他的王子欺凌、被其他宫的娘娘谋害,还是长大后用着血腥而残酷的手段一步步登上这帝位,老御医都陪在他的身边。
对于这个王上,老御医比对待自己的子女更为上心,只盼着他能够幸福。
他人都极力反感王上对这人的宠爱,老御医却将王上对这人至深的用情看在眼里,他不希望王上以后会后悔如此对待这他深爱的人。
“呵呵~~槐老教训的是。我……”松开手,钱元瓘苦涩一笑,想要向这个他敬重的人做下不去伤害喜儿保证,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口。
他早已对喜儿作了无数次的保证,可是,他却一次又一次地背离自己的初衷,狠狠地伤害着喜儿。
一诺千金、一言九鼎的帝王却是难以对自己的爱人遵守承诺,这可真是天下间最大的笑话啊!
“哈~~”无法宣泄出来自心中的无力感,钱元瓘扶住胸口,趔趔趄趄奔至门外,“请槐老好好医治他吧,我去上朝了。”
只有借着这样的借口离去,他才不至于在老御医面前失态。
“年轻人啊……”望了眼离去的王上,老御医叹息着低头为喜儿医治。
昏迷着的喜儿深锁着眉,口中喃喃地叫着:“不要离开我啊——”
在他的梦中,有白衣男子渐渐离他远去,他极力地伸手想要挽留,却只沾染上一手的虚空。
那一颦一笑的温柔中有着极致的残酷。
“喜儿,不要过来了。我早已有所爱的人了,你下来,也不过是为我徒添烦恼。”
“哈~~原来、原来,我不过是你的累赘啊!”
喜儿闭眼,长笑一声,再次睁开眼来,眼前却已经没了那即将淡去的白色身影,而是头顶那一帘淡青色的帷帐。
啊~~真的没死啊!原来真的是被怜嫌弃着呢,三年前如此,这回又是如此。
喜儿自嘲地想着,以此来掩饰自己心中那挥之不去的失落和悲伤。
“终于醒了啊!”耳畔传来老御医如释重负的叹息声,喜儿侧过头怔怔地望去。
“是槐老啊!又麻烦您了。”喜儿抱歉地报以一笑。
“哎!老朽只盼着你和王上不要再折腾我这把老骨头,我就烧香拜佛了。”老御医摇摇头,转身吩咐随侍着的丫鬟,“哝,这个是单子,按着我上面的熬药去吧。”
“是。”
待那丫鬟接过老御医手中的药单,领命离去后,老御医锤锤泛酸的背脊,道一声:“老朽回去了,有什么问题央人来寻我。”便推脱掉丫鬟上前的服侍,独自迈着迟缓的步伐慢慢向门外踱步离去。
第六折:此恨绵绵无绝期
今日里没见那佞臣来上朝,这王上的神气也变得不对劲。
原本端坐于龙椅上,一股威严尊贵之气浑然天成将众朝臣镇服,今日里眉宇间笼罩了一股阴煞之气只把朝臣们震得浑身胆颤。
有些被钱元瓘身上的阴霾之气震得全身发虚的人已在心中默默地念叨着快些下朝,再不下朝保不定自己就要当场软倒在大殿里,为人笑话了去。
更有甚者,平日里处处与喜儿作对、今日里却是巴巴地盼着他来上朝,这王上一见着他,可是什么阴沉脸色,早就统统的没了。
当太监总管高亢的一声“退~~朝~~”响起,众人已是迫不及待地山呼万岁,比往里日更为勤勉地齐齐逃出殿外。
将满身的阴郁向这些唯唯诺诺的臣子们撒掉了些后,钱元瓘收拾起心情急急赶往丞相府去见那个一直放在心尖上的人儿伤势如何。
喜儿却在这时强撑着身子来到后院中只余一池破败残叶的芙蕖池边,静静地欣赏着朝日缓缓东升,将寂寞萧条的池面蕴育出一片温暖祥和。
风吹散喜儿一肩长发。
钱元瓘寻到后院见到的正是喜儿伫立风中,舒眉远眺的模样。
那一身飘然欲仙的风姿与他初见喜儿时的情景重叠,钱元瓘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
倒是喜儿早就察觉到来自于钱元瓘身上那万分熟悉的气息,缓缓地开口:“王上,您这是要在那里站多久呢?”身子微微地转了过来。
“啊~~寡人~~”还未反应过来的钱元瓘一时口拙。
不曾见过他这番滑稽的模样,喜儿不觉间已是掩嘴轻轻地笑开来。
那如水莲花般的娇笑直教钱元瓘身形一滞,微启的唇便那么开着,忘了出口,亦忘了阖上。
从相识到如今,他可曾见过喜儿这番开怀的笑意?
“喜~~儿~~”再也无法压抑心中满腔的情意,钱元瓘将喜儿紧紧地拥在怀里。
喜儿如此心无芥蒂地同我笑,他这是已经接受了我吗?
虽然觉得太过突然,但是钱元瓘却是盼望已久,一旦得到便是死也不撒手。
“咳咳~~王上……”
喜儿的咳嗽声将钱元瓘惊醒了过来,他这才发现自己无形中又做出了伤害到喜儿的事情。
“对、对不起。”钱元瓘惶惶地松开手。
喜儿一边为自己顺着气,一边惊疑地望着他,小心地开口:“王上,您这是怎么了?”
“我、我只是太开心了。”钱元瓘的反应像是少年郎初次向自己心仪的女子表露心迹,娇羞而踌躇。
“开心?”喜儿眉头一皱,心有不悦,却不清楚这不悦从何而来,“王上,既然您已经想通了,那么现在是否能放我离去呢?”
才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不可自拔,入耳的竟是这一番将他从云端摔下谷底的话语,钱元瓘眼中的喜色刹那化作惊恐,上前一步,摇着喜儿不甚宽厚的肩膀,急切追问:“你、你说什么?什么放你离去?你不是已经接受了我吗?”
“接受你?”喜儿蹙眉,“怎么可能?”
那简单的七个字将钱元瓘满心的欢愉打碎,一并将他身上的暴戾之气激出。
他扬手便是给了喜儿一巴掌,揽住喜儿那摇摇欲坠的身子,大声地质问:“我究竟是哪里比不过那个死人?你告诉我啊!除了放你离去,你要的哪样东西我不给你?你为什么会如此的铁石心肠?我真的想挖开你的胸膛看看那个地方到底有没有心在!”
暴怒的呵斥间,钱元瓘一手撕裂喜儿的衣襟,一片留有数道鞭痕的肌肤暴露在晨曦之中。
钱元瓘顿觉血脉贲张,口干舌燥。
他埋下头,便在那些伤痕上啃咬了起来。
在这已近深秋的晨曦中,钱元瓘在这芙蕖池边闪着晶莹露珠的荒草上再次以残酷的方式一遍又一遍侵犯着喜儿强弩之末的身体。
直到东升的朝日变成西落的夕阳,钱元瓘才从这种发指的欢爱中抽身出来,将昏厥的喜儿抱回屋内。
他没有立即将人抱到床上去,也没央人去请老御医前来,只把光裸着身子的喜儿吊到房梁上,等着夜幕降临后,另一人的到来。
在钱元瓘的心中万分认定,喜儿如此迫切地想要离开自己,定是那个人唆使的。
他想要会会那个改变了喜儿心意的那人生的究竟是什么样貌,更想知道那个人在见到被自己折磨成如此的喜儿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是不是如自己这般,痛彻心扉,却罢不了手?!
只是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个叫做落华的娼妓竟然便是那个夺去了喜儿全部心神和爱怜的人——莫怜!
当认出了这人的真实身份后,钱元瓘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恍惚中已经看到了喜儿牵着这人的手离自己远去。
当那个人因喜儿而昏倒过去后,他更加笃定了自己心中的这份惊恐。
这两个人原来是两情相悦着的!
怪不得今天喜儿会朝着我真心地笑,原来他们二人早已相认,只把我这个傻瓜蒙在鼓里!
很好!很好!万喜儿、莫怜,你们如此耍弄我,我定会让你们付出更为惨痛的代价!
爱愈浓,恨…愈深。
第七折:一帘幽梦碎柔情
喜儿不知被钱元瓘折磨得昏了又醒、醒了又昏的自己何时已经真正地晕厥过去,他只于一道白光中见到了三年前那场让他撕心裂肺的景象。
站在芳草萋萋的悬崖上,望着那个血染一身白衣的男子,那时的他只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傻瓜。
“公子,你不是已经躲起来了吗?为何会落得这一身狼狈?”刚升为吴越国两浙观察支使的喜儿颤抖地出声相问,已然忘了身旁这个两浙节度使、五王子殿下钱元瓘才是那个应当与那白衣男子交涉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