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很累了……”许好阳的声音完全被洗衣机的运作声掩盖过去,只有自己能听得见。
三十
许好阳用洗一锅衣服的时间想明白了一些事,做了一些决定。待叶展明回来时,他拉过叶展明坐下,取出了修甲工具,他托起叶展明的手,看了半天,轻轻抚摸指甲的边缘:“好些日子没帮你修了。那时候每天都拿这双手做借口来店里,现在都毛糙成这样了,也不说一声。”
许好阳的语气异常温柔,还带着一股叹息的意味,听得叶展明心里闪过一丝怪异,但看他看着手指专注的表情,心里的那点异样感觉又轻易的过去了,满满的被这样的许好阳占据了所有心神。这是叶展明最喜欢的许好阳的样子。
“你伤了那么久,我说了也没用啊。”
许好阳拿出指甲刀,嗔怪的看了叶展明一眼,又埋头开始修剪:“只要你说了,我总会有办法的。”
叶展明低声笑了起来,弯下腰去额头亲昵的抵住许好阳的:“我哪里舍得?”
“诶,小心点儿,我正修着呢!”许好阳往一旁躲开,抓回他的手:“别乱动捣乱!”
“好好好,我不动我不动,我的小美甲师。”叶展明终于老老实实坐好,任许好阳修剪。
许好阳剪完了指甲,动作顿了顿,轻声说:“你有时候挺舍得的。”
叶展明一愣,看许好阳时,他已经拿出磨砂片开始打磨指甲,再回想他的语气又觉得似乎没什么别的含义,心下消除了疑虑,才笑着说道:“恩,有些时候,必须要舍得一点。”
许好阳听出他意有所指的暧昧语气,心里完全没兴趣顺着他的意思调侃下去,只是笑了笑,便不再接话。
修剪完指甲,许好阳又拿出了一组指甲油来,叶展明看了吓了一跳,忙把手缩了回去:“你这是干嘛?”
许好阳慢条斯理的坐下:“紧张什么?今天回去上班,看到店里的美甲师都进步不少,我太长时间没练了,借你的手用用,弄完就给你洗干净。”
叶展明乖乖的把手伸回来,随他摆弄。许好阳给他涂上珍珠色的甲油,又上了一层亮油。虽然已经尽量选了素色,但配在这双男性大手上,还是显得非常怪异。
“晾一会儿吧,等干一点儿了我再卸。”
许好阳收拾起工具,叶展明两手凌空摊放着,坚持了没多久就觉得累,又觉得脸上似乎哪里有点儿发痒,越是想忍着越是忍不住,还是抬手往脸颊上挠了挠。
“诶,不能动啊!”许好阳连忙拉住他的手,但已经来不及了,食指和中指的甲油被碰糊了一块。
见许好阳脸色不好看,叶展明赔笑:“帮我补补吧。”许好阳无奈,只好又把收好的甲油拿出来,轻轻的给他把碰坏的地方补上。
“以前有个客人,每次做完以后都没耐心等甲油干透就走,走不了多远必然会磕着碰着,又回来补色。”
许好阳补完颜色,叶展明抬手看了看,跟其他几个几乎没有差别,刚才碰到的地方已经看不出来了。
许好阳盯着那两个指甲,说:“虽然现在看上去是没什么区别,但只要稍不小心,补过的地方就会最先开始掉色,毕竟是修补过的了。”
直到这会儿,叶展明才真的认定许好阳有点异常:“你今天是怎么了?那么多感想。上班不顺利?”
许好阳眼睑动了两下,抬脸笑道:“上班都挺好的,叶哥,今天你大伯母来过了。”
叶展明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立刻急了:“她找你麻烦了?”许好阳忙挡住叶展明往自己手上伸过来的手:“别动,我先给你卸了的。”许好阳边卸指甲边说,“她没找我麻烦,还祝福我们呢。叶哥,你大伯母是个很好的人。”
许好阳把跟苏月华见面的情形说了,只是隐去了最后那一段话。
叶展明放下心来,便觉得自己刚才太着急了。他只是太意外了,所以未加判断。对苏月华,叶展明是有亲情在的,他从小几乎就是苏月华带大的,虽然苏月华这个人没生过孩子,在带孩子方面比较粗糙,照顾叶展明时多少比其他父母多了点欠缺,但对于叶展明来说,这位大伯母无疑是亲人里让他最眷恋的一个。叶展明或许自己不清楚对苏月华的亲情到底有多深,他在这方面原本就欠缺洞察力,但在叶家老大离婚的时候,他还是狠狠的难过过一阵的。只是当时的他已经成人已久,且公事繁忙,这种心情很快就被其他事情掩盖了过去。苏月华离开叶家后,他们就再也没在私下环境里见过面。一开始苏月华曾经主动约过他几次,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推脱了,渐渐的苏月华也就不来电话了。虽然彼此生意上有涉及同一领域,或多或少能了解到对方的近况,但所谓亲人的那点关系,算是基本切断了。
对于苏月华的为人,叶展明还是比较了解的。这女人不见得比别人聪明多少,但却有寻常女人少有的眼见和胆识,对于很多事情,她看得很开很透。叶展明的性向,苏月华是早就知道的,上门去找许好阳的碴儿这种事情,她是不会做的。
叶展明没想到苏月华私底下还在关心他的生活,特地跑去找许好阳说那些话,他心里不由得被感动了,转而又生出一股内疚来。他对周围人的淡漠和不经意,对于旁人未尝不是一种伤害。
许好阳给他洗干净了指甲,在他身旁坐下,伸手环住他的腰。
“叶哥,抱抱我。”
叶展明把他紧紧的拥进怀里。许好阳紧紧贴着他温暖的身体,汲取着熟悉的气息,心里各种滋味翻涌着。他不明白,抱着自己的这个人,明明如此温暖,他们两个人的气息明明如此接近,为何这人的心,可以这样麻木,又可以这样轻易的让别人伤心难过?
“过年的时候,你真的要跟我回去么?”
叶展明心里还是有点犹豫的,可许好阳这会儿软软的躺在他怀里,他又找不到可以否认的理由,便冠以温柔语气回答:“当然,不是说好了吗?”
许好阳无奈的抿起一丝苦笑,心里又多了几分苦涩。看啊,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为了他所认为的不伤害,可以轻易的说出任何承诺,只是承诺了以后,连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做到。许好阳很想问一句,叶展明,难道你不知道做不到的承诺,就是欺骗么?
只是,事到如今,他什么也不想问,问了都没有用,他只有靠自己去证实一些事情,给自己一个交待。
林涛碰到叶展明跟夜小千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无奈,接着就觉得,还是在意料之中。叶展明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后却又坦然了,向夜小千说了几句。夜小千是非常机灵的,林涛他也认识,听了叶展明的嘱咐,便拿了车钥匙自己先去车库等着了,从林涛身边走过还不忘送上一个微笑。
叶展明和林涛一起去了大堂吸烟室。若不是叶展明有想谈两句的打算,林涛原本是打算当做没看见走开的,他们白天还一起在公司开会,实在没有叙旧的必要。男人之间,原本就没必要相互交代彼此的感情状况,只是叶展明想说,林涛也就是姑且一听。
叶展明看似平静,点起一根烟,抽了一口,才说:“我不过是出来放松一下。”
林涛心里失笑。有时候,他真觉得他这位好友的脑子是歪着长的,生意上那么精明的人,处理感情问题却是个弱智。他很想说,他这样急切的跟兄弟解释,已经是心虚的表现。
“你不用说,放心,我不会告诉你家好阳。”林涛觉得,该说的话,他都说过了,该提醒的也都提醒了。话听进去是容易的,要真的去做去改变却很难。作为朋友,他不需要再干涉过多。
叶展明在林涛看上去毫不在意的神情下瓦解,脸上浮现出疲惫和迷茫:“林涛,我没有办法,我试了,可是我没有办法。”
林涛笑着拍拍叶展明的肩膀:“兄弟,你不是没有办法,你只是太爱你自己。”
叶展明默然。其实一切都很简单,不过是因为那日跟许好阳吵架,一肚子火的他出来后,转转悠悠的就开车到了“夜色”,又正好碰上刚演出结束从店里出来的夜小千。在许好阳那儿受了一肚子气的叶展明看这百依百顺的夜小千怎么看怎么顺眼,一来二去就又纠缠到了一起去。等到事后,他又后悔不已,恨不得把所有的好都拿来弥补许好阳。可欺瞒过后,和许好阳在一起又变得很累,总怕他又不高兴了,怕他知道了什么,一言一行都小心翼翼,心里的负担越来越大。这种压抑又使得他一再找夜小千放松发泄……一切就是一个恶性循环。
“我对他还是一样的,除了他没人可以占据这个位置。只是,我想保留一点以前的生活方式而已。”叶展明说完后,觉得这话并不是真心想说的,却又觉得这样的解释是最准确的。
林涛原本什么都不打算说,但看他那种态度,恐怕会是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不由得心里也有点生气。
“兄弟,你吃一碗菜,里面加了盐,觉得不够,又撒点儿胡椒,才觉得够味儿。可是现在告诉你,两种调料你只能选择一种了,你要菜里有咸味儿,就不能有胡椒的劲儿,你一定要吃胡椒,可能就是一盘没有咸味,呛死人的胡椒面。”
叶展明被说得更加烦躁:“别绕这一堆有的没的。”
林涛笑了笑,掐灭了烟头:“反正,你好自为之吧。”
叶展明的烟快要烧到手指却不自觉,只是出神的看着面前的空墙:“你现在就是在看我的笑话,你也能看我的笑话。”
“我不看你笑话,我跟你是一样的人。只是我自己知道我还不能改变,所以我选择不走进去。”
林涛又拍了拍叶展明的肩膀,离开前再留下了一句话:“你说还是一样的,其实都已经不一样了。”
好友的话像一把很钝的刀,一点一点的把他伪装的壳撬开来,一丝一丝的疼痛渐渐蔓延开去。他对许好阳,从开始便是认真的,在一起生活也是想着要长久的。他觉得自己对许好阳已经很不一样,觉得自己也已经改变许多,却未曾想到连自己也看不清楚自己。爱情和激情之间原本就只在一线之间,激情退散之后,可以坚守下去的爱意又还剩下多少。人心这种东西,往往是最难推测的。
即便事到如今,叶展明依然还是想跟许好阳一直下去的,他觉得自己只是暂时走进了一个困境,困住了自己。只要有人给他一个机会,给他一段缓冲的时间,他便能渡过去。可是,心里却还是觉得隐隐的太多的不安,他似乎感觉到,许好阳已经知道了,已经把他看穿。叶展明想了很久,许好阳从来不涉及这些声色场,他自己每次回家也处理得干干净净,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应该没有露馅的可能。或许,只不过是因为心虚,所以太多心了。叶展明这样安慰自己。
三十一
自从许好阳去了新店做店长之后,张晴和他之间的交往就不如之前那么频繁。美甲店的工作本来就忙,作为店长没有朝九晚五的概念,许好阳又因为骨折休息了一段时间,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不过是时常的打个电话,发发短信,张晴倒也能了解到他的近况。这几天,张晴就觉得许好阳有点不太正常,因为他的短信来的少了。
许好阳并不是一个太热情的人,平时习惯没事儿发发短信的朋友也就只有张晴而已,特别是在家休息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会发上几条,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聊聊天开开玩笑而已。只是不知道从哪天开始,这样的短信似乎就没了,张晴一开始并没在意,只是觉得他开始工作了太忙了而已,但过了几天,张晴又发现自己发去的短信,许好阳常常是隔了很久才回复,回复的信息又都简单敷衍得很,全然没了平时的活泼生动。张晴给许好阳去了个电话,电话里有听不出什么,问他,他也只说没事。但张晴还是觉得,完全没那么简单。
这天,店长们都回总部开会,张晴当面见到了许好阳,才有机会好好的来问一问。许好阳看上去似乎并没什么不好,只是比平时沉默了许多,这种沉默让人看了陡然不安。所以会议结束后,张晴死活拉了许好阳去吃饭,许好阳原本想拒绝,但实在推辞不过,只好跟着去了。
许好阳觉得,也是时候确需要有个人,来听他说一说。他不是会主动倾诉的人,然而这种心里知道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日子实在太难受,这些天面对着叶展明,生活犹如煎熬,一个心里有愧还要装作自在坦荡,一个明知道对方的欺瞒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相处犹如演戏。许好阳觉得,他的确需要一个树洞,让他倾吐一下,也需要有一个人来告诉他,究竟应该怎么去做。
张晴原本准备了好些话,准备花大把时间来撬开许好阳的嘴,却未想才问了没几句,许好阳就全说了,关于两个人在一起后的生活,关于那次争吵,关于方旭的所见,关于这些天的相处……饭,自然是谁也没吃下去,听完后,张晴差点把桌子都给掀了。
“操!都这样了你还忍?许好阳,你脑子有病吧你!”张晴跳起来,指着许好阳的鼻子就骂。
许好阳被这一顿吼,心里倒是舒畅了点。他冲急匆匆跑过来的服务员歉意的一笑,才对张晴说:“我不想忍,我只是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
张晴灌了一大口水,一屁股坐下,擦了一把嘴:“该怎么办?问他啊,骂他啊,打他啊!”
许好阳惨然一笑:“没用的,他不会承认,也会道歉,然后就这样过去,然后又重蹈覆辙。”
“那你就这样看着,装着?一天天这样过着?”
许好阳深吸一口气,痛苦的埋首于双臂之间。
“傻孩子,你到底还想不想跟他过下去了?”
这个问题,许好阳自己也问了自己很多遍。如果已经果断要分手,那他早就可以和叶展明说开了,然后打包裹走人;如果想继续过下去,那他也可以让自己真的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瞎着眼睛过。他现在这样子憋屈,其实也不过是因为还有这一分侥幸的妄想在,死不了心。
许好阳抬起头来,轻声说:“姐,如果可以彻底灰心了,倒也好了。”
张晴一拍桌子:“那就去亲眼看看!看看那人有多不要脸,看看那狐狸精到底怎么吸引他了!”
“这……”许好阳很犹豫,却也的确是有点动心。
“走!”张晴二话不说站了起来。
“现在去?”
“先带你去做准备!”
许好阳被张晴像拉小孩儿一样拉着走。
“做什么准备啊?”
张晴转过头来,一瞪眼:“改头换面!让那渣子知道自己瞎了眼了!”
许好阳被摆弄着当了一下午的洋娃娃,自己也数不清到底换了多少套衣服。原本拿郁结了好些天的心情也没空继续郁着了,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这女人到底有完没完了。商场里的营业员们全都一个比一个更殷勤,连连夸说:“你姐姐对你真好啊!”,只能换来许好阳更加无奈的表情。等到歇停下来,看着镜子里的人,许好阳都觉得,这人一定不会是自己!黑色的兔羊毛混纺的薄毛衫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里面什么也没穿,肌肤若隐若现的。毛衫的V领开得很大,露出了锁骨和大片雪白的肌肤。许好阳觉得这衣服一定是女款,可张晴和店员们都坚称这是货真价实的男人的衣服。毛衣的衣摆很长,遮住了半个臀部,下面配的是同样黑色的紧身牛仔裤,裤脚收在大工装靴里,显得一双腿又直又细。伶俐的店员都连连称赞,说羡慕死一个男孩儿有那么好看的腿型,听得张晴一脸得意。许好阳心想,被女人们拿来比较腿型,完全不觉得高兴。这么一身打扮,许好阳自己怎么看都不不自在,要是平时,他是绝对不可能去买的。可张晴却连声说好,说一定要这样才够骚,许好阳也只好随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