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苏隐隐咬了牙:“秋棠街兰锦路25号,地下室。”
末了,他意味深长的加了一句:“如果你赶得上的话。”
江韶年用枪托砸了沈琴维的头,却并未把人推出去:“这姓沈的倒是管用。”
韩苏毫不示弱:“阮家五少亦是如此。”
二人之间顿时涌动着一股暗流。江韶年按原定计划叫人去搜查,哪知半路被阮富山挡了下来。
阮富山带人打开了地下室的门,看守的人显然已经接到指令,没有阻拦。昏暗的地下室一片潮湿,血腥气极重,阮富山顺着那一滩暗红看到白了脸的江韶矽,顿时心疼得老泪纵横,扑过去将其抱在怀里:“韶矽,爸爸来晚了,爸爸来晚了。”
江韶矽失血过多,意识模糊,心里还攒着一口气,勉强自己抬起眼皮子,朦朦胧胧的瞧见了阮富山那张肥胖大脸,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阮富山二话不说,抱着养子就往医院冲。他何曾这样疾跑过,没几下就气喘吁吁浑身冒汗,可他终究是爱着这个养子,一刻都不敢停,直到在大门口不远处迎来了自家司机。
江韶年挟持着沈琴维与韩苏对峙,不久之后便有人来跟他报告,那人在他耳边唧唧喳喳一通之后,他破口大骂:“怎么把人交给他去找!你他娘的是吃干饭的么!”
小兵委屈万分,苦了一张脸:“那……那不是人家的爹么……把儿子交给爹……”
江韶年抬脚便把人踹倒在地,一枪补在那小兵的膝盖上,这腿算是废了,小兵哭天抢地的嚎,江韶年熟视无睹,把沈琴维狠狠推了出去:“韩参谋长,我们日后井水不犯河水,这是最后一次,否则我绝不客气!”
韩苏眯起眼睛:“彼此彼此。”
两个人都抓到了对方的弱点,均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伤了身边的心头之宝。
赶到医院之时,阮家人全部聚在抢救室门口,江韶年暂不问阮富山的罪,只焦急的询问:“怎么送到这里来了!”
阮家几个孩子除却阮陌臣之外都挺纳闷:“这个人来干什么。”
阮富山叹了一口气,把江韶年请到一旁轻声说出了实情。江韶年怒气冲冲回身就要去找人算账,哪知被阮富山拉住:“江团长,事已至此,不要再闹了。你就为躺在里面的韶矽想一想吧,闹下去对他又有什么好处,若是韩参谋再起了什么心思,他可折腾不起了。”
江韶年愤恨的握紧了拳头:“早知如此,老子抽干姓沈的血!”
正在这时,急救室里出现了情况,主治医生简直发了疯,他的病人躺在床上等待救治,而血库紧张。
一名护士急匆匆的赶来汇报:“能用的全部给了隔壁。”
主治医生猛然抬头:“隔壁?后来送来那个?我这个病人是先到的!”
护士小声辩解:“隔壁是徐部长的小儿子,跟人打了架……”
阮富山一听立马急了:“这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吧!我们都送到急救室了,你们才通知血库紧张,现在转院我们还来得及么!”
主治医生是个耿直的人,他对护士说道:“你去找隔壁王医生沟通,我这里先根据病人血型征集血液,救人要紧。我们争取一下。”
阮陌杨挽起袖子就往前挤:“我弟弟是什么血型?我是A型血,您看要是成,就抽我的吧。”
医生还未来得及开口,江韶年掏出枪来向隔壁走去,且行且给手枪上膛:“不必这么麻烦,我去。”
不消片刻,血液果然供上了。徐部长忍痛带着家属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对江韶年点头哈腰:“江团,我要是知道是您的人,哪敢啊。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这就转院。”
唐小五艰难的睁开双眼,他的腹部很痛,缠着层层叠叠的纱布,床头的一个下人一见他醒,喜出望外的去通知人。
杜靖棠捧着个茶杯进房来看他,笑眯眯的问道:“可觉得好些?”
唐小五缩了缩脖子:“我怎么在你这里。”
杜靖棠呵呵一笑:“你那位江团长杀完了人就不善后了,你可脏了我家的地毯呢。我又不能将你丢出去,只能救你一命啦。”
唐小五提起这茬就觉得心痛,他捂着肚子紧蹙了眉头。杜靖棠打趣他:“你心里是在怪我为何救你,不如给你个一死百了,也不必醒来如此痛苦么?”
唐小五被说中了心事,可对方毕竟救了自己,急忙摇了摇头:“你救了我,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杜靖棠饮了一口茶,笑得云淡风轻:“你只有十几岁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街头跟人摆摊打架,十足的小瘪三。被人捅了一刀扔在路边无人来管,伤口溃烂,自己硬是扛了过来,我可从来没有想过死。你年纪轻轻就在军中谋了职位且在危急时刻有人救你性命,倒是这样想不开了。”
唐小五偏过头去,心中泛起一阵苦楚,杜靖棠说得固然有理,可他真真是没了生念,亦不知这醒来之后该何去何从。
杜靖棠嘱咐下人备些粥饭,小心伺候唐小五。尔后他要唐小五宽心养伤,至于其他的事情,日后再想。
罗回通报了消息,杜靖棠坐在沙发上思索一番,隐隐叹了口气:“我总要去看看他的,待到情况稳定,你备一份大礼,随我去医院探望。”
罗回有些犹豫:“这……姓江的守在医院呢。”
杜靖棠吹了吹茶水,毫不在意:“我看的是阮家五少爷,与他何干。”
胡万七左等右等,不见两员爱将的身影,不由有些恼怒:“闹了这样的事,他们俩怎么都不来,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么!”
随后派了张副官去找人。事实上,这俩人谁都没工夫搭理胡万七,一个忙着安抚沈家人的情绪,并且为烧死的家仆善后。另一个则寸步不离守在医院。张副官愣是谁也没找回来。
胡万七傻了眼,他破口大骂:“这俩熊孩子!在老子面前耍什么小性子!”
张副官暗自偷笑,司令这是疼在心里,谁都舍不得呢。
54、把握
屏退了子女和下人,沈琴维背对韩苏一言不发,他的家人受到了惊吓,全因他爱的男人而起。他是在韩苏的宅子里醒来的,当他意识渐渐清晰之后,沉默不语的跑回家去,韩苏就跟在他的后面。
他进门那一刻,看到自己的儿子和养女被人用枪抵着太阳穴,随时都要被爆头而毙的模样,他心里升腾出一股怒火,对那人简单而严厉的喝道:“你,让他们放开我的家人。”
儿子的情绪平复得很快,养女似乎还有些惊魂不定。他爱的男人冷漠的站在一旁,仿佛事不关己。
沈琴维望着窗外,他不愿与那人面对面,似乎多看一眼就会扬起手来给对方狠狠一巴掌。韩苏走上前来,手指抚上沈琴维的后颈,那里被江韶年的枪托砸出了明显的红痕,刚刚触及,便被沈琴维冷淡的避开了。
韩苏小心询问:“还疼不疼?”
只听得对方生硬的说道:“你走吧。”
韩苏沉默片刻,垂下手来,他明白男人为什么生气,而他并未觉得自己有何不对,于是言语:“和我有关系的是你,不是你的子女,我关切的,只有你一个人,他人与我何干。”
沈琴维像是一点即燃的炸药,韩苏这一番言论简直成了他愤怒的导火索,当即回过身来沉声说道:“你韩参谋要干什么大事,要与谁有何不齿的勾当,杀人也好,绑架也罢,那都是你的事我无权过问,但请你不要因此牵扯到我的家人,他们何其无辜!”
韩苏冷笑:“沈先生,用枪抵着你儿子女儿脑袋的人,姓江不姓韩。”
沈琴维几乎要拍案,可他不想惊动惊魂未定的家人,不得不刻意压抑了声音:“我们沈家于你而言到底算什么。”
韩苏的眼眸如同一潭深水,仿佛石子投进依旧无波无澜:“你大可不必这样质问我,因为你心里早就清清楚楚,何必我再多费口舌。我并不是一个爱屋及乌的人,对谁都一样。”
沈琴维再次转身背对韩苏,他瞧不得对方这样冷冷清清伤他的模样。韩苏掩门离去前淡淡说道:“沈先生,我还会来看你的。”
江韶矽醒来那天,阮家人都在,阮陌寻是第一个发现江韶矽有了动静,喜得惊天动地,一嗓子就把站在外面走廊里和医生交流的阮富山给招了进来。
医生检查过后,下了医嘱,对阮家交待了几点要求,尔后很识相的让出位置给这家人团聚。
阮陌杨第一个扑了上去,不敢去拉对方扎着针打点滴的手,只得扒着床边细细的看,江韶矽面容苍白,唇色黯淡,双眼无神,眼珠子缓慢的动了动,艰难的张了张嘴。他顿时心疼的几乎垂下泪来,恨不得把对方狠狠搂在怀里:“韶矽,韶矽。”
阮富山心疼之余自是欢喜,吩咐随身的下人备些病人能够入口的食物,尔后隔着二儿子俯身去问:“孩子,感觉好些了么,你把爸爸吓坏了。”
江韶矽的意识有些模糊,隐约觉得眼前有人,可看不清楚,想要说话,喉咙却是干涩的,连音都发得艰难。阮富山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他脑子里如同过了电流,昏迷之前只记得两件事,疼和阮富山的怀抱。
阮陌婷伸长了脖子,手指勾着头发,漫不经心的瞧了瞧:“哎呀,原来醒过来是这个样子的,我还以为眼睛要全部睁开的呢,他怎么眼皮是半合的。”
阮富山回头瞪了女儿一眼:“胡说什么。”
阮陌婷撇了撇嘴:“哪里胡说了,他的眼皮确实抬不起来嘛。”
见父亲要发火,身为长子的阮陌臣为妹妹转移了话题:“陌婷,你和同学约了哪里?我现在要走,可以送你。”
阮陌婷这才想起看电影的事:“啊呀,曼春怕是要等着急了。大哥你送我去贵川影院吧,最近有部外国电影挺好看的,叫什么来着……”
说到这个,阮陌寻就要来搭话,可还未说得出口就被阮富山训斥了回去:“你们倒是悠闲!你们的弟弟伤成这样躺在床上,你们居然有心思玩乐!”
阮陌婷觉着父亲这话挺不对,当即反驳:“真是冤枉,一个人病了,全家都要陪着守着不做事了么,我们怎么就悠闲了,大哥生意那么忙还要来医院,不来您就要骂,我和三哥要去学校读书,我们哪有爸爸您这样的空闲啊。再说了,就算我们不守,不是还有那个人的么,他今天怎么没来啊。”
阮富山生怕女儿再多说,只得挥了挥手应了对方:“好了好了,要看就去看吧,不要在病房里吵。”
长子幺女离开之后,阮富山在病房里犯起了愁,他要不要给江韶年打个电话,亦或是派人去府上通报一声。那人日日夜夜寸步不离的守着,哪知今日人醒了,那人倒不在了。
江韶年此刻正在司令部里面对胡万七,虎背熊腰的胡万七在桌前指着江苏二人大骂:“这事情出了也快半个月了吧,若不是我今天把你们叫来,恐怕我连个鬼影子都见不到!”
两个瘦瘦高高的男人谁也没说话,满脸木然。他们谁也不待见谁,敌人相见分外眼红,大门口遇见之时两个人都恨不得拔出枪来毙了对方,可最终还是当彼此是空气,一前一后进了胡万七的书房。
胡万七见二人都不言不语,当即拍了桌子:“好哇!脾气见长,反啦?”
依旧没有任何动静。这下胡万七炸了毛,走上前去一人一脚,韩苏和江韶年都被踹倒跪在地上,然而两人依旧默契十足的不说话。
胡万七伸出手指气得隐隐发抖:“这个时候你们俩倒同声同气了!”
末了,韩苏低声开了口:“司令,您到底有什么事儿?”
胡万七顿时傻了眼:“你这叫什么话!”
韩苏抬起头来直视对方,不卑不亢:“烧的是我家的房子,死的是我家的人,这卢京城里有谁还要反对到我家里去么。”
胡万七瞠目结舌,只得转移了目光,眼神刚刚扫到江韶年,就听得对方不急不缓说道:“兵是您拨给我的,随我调遣。我的人为我去死,外人有何异议。”
白眼一翻,胡万七差点晕厥过去,这两人简直要气死他,他抖着手为自己顺气:“罢了罢了,他妈的你们这俩小兔崽子真是长了能耐了。”
韩苏起身告辞:“司令,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晚些时候来陪您说话。”
江韶年紧跟其后:“我也有些私事,司令,您保重,我过几天来看您。”
出了大门,江苏二人,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跳上汽车直奔医院,江韶年不带一兵一卒,他头一次害怕树大招风连累别人,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躺在病床上的那人。
周佟正靠着走廊的墙壁打瞌睡,待到江韶年从他身边走过时依然浑然不觉,阮富山正拿着块帕子给江韶矽擦额头,听到门响,以为是周佟来询问开饭时间,于是头也不回不耐烦的驱赶:“别来烦,人刚睡着又要被你吵醒了。”
江韶年顿觉眼前一亮,急忙问道:“他醒过?”
阮富山大惊,回过头来沉默半晌,终是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恩,这又刚睡下了。”
交涉过病情之后,江韶年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如同前几日,长长久久而静默的注视着床上那人。他抚过那人的手,因着打了太久的点滴而冰凉的皮肤,血管在薄薄的表皮之下清晰可见,他轻轻点着那微微突起的血管,竟一时说不出自己内心最真切的感受,他想着,你要醒了,那双倔强的眼眸里分得出我日日夜夜对你埋下的念想么,你是要流泪,还是冷漠以对。
江韶年低下头去,双手交握抵在额头上,默默闭上眼睛,他真怕那人醒来之后一副斩断三千情丝的决绝模样,他居然紧张起来,仿佛眼前面对的,事关他的生死。
阮陌杨和阮陌寻外出吃饭还未归,阮富山趁着这个空档毫不犹豫的开了口:“江团长,阮某想与你商讨一事。”
江韶年没有抬头,依旧紧闭双眼:“说吧。”
阮富山早已在心里打算好了,此刻缓缓道来:“我知道江团长一直想要把令弟带回去,阮某恳求江团长,让他留在阮家。”
江韶年这才睁开双眼,慢慢回过头来,目光不善:“你说什么?”
阮富山倒不惧怕江韶年这副样子,他自有一番道理:“不管你信与不信,阮某从未亏待过他,我与韶矽之间,有一份真真切切的父子情,阮某不愿再看他被外人伤害,这次是他命硬,若当时迟上一时半会儿,怕是要魂归西天了,这一切因谁而起你我心知肚明,江团长的处境阮某早已听说,韶矽跟你回去,免不了要担惊受怕,若他因为你的原因再有个三长两短,想必江团长心里也不会自在。不如就将他留在我这里,我阮富山一介生意人,与胡司令也有利益往来,阮家五少爷的身份对韶矽绝对是一个保护……”
江韶年冷冷打断:“别人若要杀他,你阮老板的面子又值几个钱,更何况某人分明知道他是阮家五少爷,依然绑了个结结实实,哪管他是什么身份。你还是不要太高估了自己。”
阮富山面色难堪,一时接不上话来。江韶年起身走至窗前,负手而立:“阮老板,这世上有很多人都可以对他好,给他吃给他穿,坐汽车住洋房,供他无度开销,可真正在他身边陪他度过危难时刻的人,一个都没有。包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