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韶年瞥了那翻译官一眼,十分鄙夷:“中国的先生教你读书,汉话还没学囫囵呢,倒先学会了说鬼子的话,你对得起你那一天三顿饭么。”
那青年面色铁青,旁边的小日本抬头叽里咕噜又说了一通。江韶年一条腿蹬在了一处空闲的椅子上,一手指了指日本军官,对青年说道:“我认识他,叫什么直木青行。你替我告诉他,就说我要问候他老娘,你听得懂吧,就是我干你娘。”
青年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叫直木的日本人愈发疑惑,站起身子提高了嗓门,他站直了才到江韶年的胸前,江韶年俯视这个平头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很是不屑。
听不懂一个人的语言,却能从眼神中读出讯息,直木青行很快从江韶年的眼中悟出点意思来,他把手放在腰间的武士刀上,绕过办公桌,挑衅的与江韶年对视,似乎是在警告。
这下陈秉绅总算看出来了,江韶年这是借机找茬来了,花街死了几个姑娘不是重点,关键在于江韶年心里涌动着反日情绪。陈秉绅暗自叹道,怪不得话还没说几句就把人给骂上了,原来是故意的,我被江团给利用了。
眼见这俩人就要杠上了,陈秉绅急忙出来打圆场:“您二位放心,我一定把事儿给办妥喽。江团长,您先到隔间儿等我,咱们单独说话,拜托了拜托了。”
待到把江韶年半推半请的劝出去,陈秉绅才回过头来对直木青行一鞠躬:“直木先生,那两位小姐是因病离世和皇军无关,我一定把这事给您办利索了,绝不影响皇军在华形象。”
青年翻译官尽职尽责翻译了一遍,直木青行满意的点了点头,带人离开。
送走了瘟神,陈秉绅掏出帕子擦了擦汗,记起隔壁房间还有一个瘟神等着呢,叹了口气急急忙忙去见。
不等江韶年开口,陈秉绅先哭上了:“江团长啊,您得听听我的难处不是。我这是夹在中间两头儿受气,实在难以做人啊。我身为警察局局长,倒真想把那几个鬼子给办了,也算干了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可是我有那么大权力么,人小鬼子都找上门来了。再说了,胡司令也不答应啊,您知道,我是司令提拔上来的,我敢违抗他老人家么。”
江韶年瞥了陈秉绅一眼:“你说把事儿给办妥了,怎么办妥啊。”
陈秉绅吐起了苦水:“这帮小鬼子真他妈不要脸,自己干爽了提上裤子走了,完事儿了还叫咱们发出公告说那俩姑娘是接客的时候旧疾病发没救过来,还恬不知耻的说是皇军亲自出钱给送到医院抢救的。医院还特意送来了单子,逼着给证明的。您说,有这么无耻的事儿么。”
江韶年没有说话,踏着军靴大步离开了警局,直奔司令部。
胡万七最近听不得江韶年和韩苏的名字,只要听见这俩人来见,就要闹头疼。此刻江韶年就站在门外不走,他连提枪崩了对方的心都有了。
江韶年颇有些“一根筋”,胡万七不见他就不走,从下午站到晚上,胡万七出不了门吃饭,就让勤务兵把饭菜端进房里,末了还吩咐人说:“你出去的时候问问他吃没吃,没吃叫他滚回家吃饭去,老子门口不要这么多站岗的。”
勤务兵自然不敢原话照搬,只得委婉告知:“江团,司令今日怕是不愿见您了。”
话音刚落,只见那勤务兵挺直了腰板,对江韶年的身后敬了个军礼:“韩参谋长。”
江韶年回过头去,瞧见依旧唇红齿白的韩苏,只见韩苏咳了几咳,颇为尴尬的说道:“司令还不出来啊。”
勤务兵放下手一点头:“司令正用膳呢。”
江韶年撇了撇嘴,小声嘟囔:“吃饭就吃饭吧,还用膳。”
勤务兵显然是听到了,脸色一红,不吱声儿了。韩苏不搭理江韶年,只淡然吩咐那勤务兵:“就说我有事求见,你进去告诉司令,这次要说的事跟上午的不一样。”
江韶年乐了:“原来韩大参谋长也吃了闭门羹。”
韩苏白了江韶年一眼,那样子煞是好看,瞧在江韶年眼里,就是勾人。韩苏说:“彼此彼此。”
江韶年暗想,你这小子细皮嫩肉,要不是我和你有过节,瞅见就恶心,否则早就把你给办了!
勤务兵去传了话,出来时一脸为难:“韩参谋,司令说了,只要是跟日本人有关的,他一律不听……”
韩苏没有离去,他瞧见门未合严,还透着一条缝隙,料定胡万七肯定听得见,于是大声说道:“司令,想必您已经听说日军在花街的暴行。”
勤务兵这才注意到门没有关紧,吓得急忙要去拉门,只见江韶年凶神恶煞的把枪抵在了他的腰间,低声威胁:“你敢伸手,老子当场毙了你。”
这小兵蛋子自然不敢有所动作,韩苏继续说道:“日军与我军同盟,是友好合作的关系,在条约里清清楚楚标明共同维护本城治安与利益,并且给予保护。可是才不过三日,日方出尔反尔,欺压本城百姓……”
话正说在兴头上,只听胡万七在里面大吼一声:“牛小铁!你是不是没关门!”
勤务兵一惊,立马把江韶年给卖了:“司令,不是我不关,是江团不让我关啊。”
江韶年一脚跺在了他的腰眼上:“你他妈给我闭嘴!”
胡万七依旧没有出来,他在房里大声咒骂:“你们俩不是不对头么,怎么这个时候联合起来对付老子了!两个狗养的王八羔子,再他妈废话,老子叫人毙了你们!”
韩苏刷白着脸不吭声了,他心里挺不情愿,不是害怕胡万七让人把他毙了而不愿说,而是他一说就对上了号,等于和江韶年联合了起来,他想,我跟姓江的又不在一个阵营里。
而江韶年则品味着胡万七的话,自言自语:“嘿,狗养的王八羔子……养我们的不是司令您么……”
胡万七心里其实早就起了火,他顶不服气,心想小鬼子怎么一来就给他惹了祸。可他已经答应了和日本人合作,也不好一开始就翻了脸,面子上挂不住啊。
带着这股火他在两日后见了直木青行,鉴于自己的左膀右臂都不待见这位大佐,他只得换了军中其他几位军官陪着。
直木青行对胡万七挺客气,席间主动提起此事,并做出诚恳道歉,保证不再有此现象发生。胡万七的气这才消了一半。
可直木青行话锋一转,提起了江韶年:“胡司令有位下属,江韶年团长,在下在他处偶遇过一次,是一位锋芒毕露的人物,似乎对皇军很不满。”
胡万七从翻译那里听了这话,瞪直了眼,没有了韩苏在场,就等于没有了外交辞令,他结结巴巴的辩解起来:“没有不满没有不满,他是个直脾气,又是个年轻人,火气大,我是很了解他的,他平常就是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要说对你们不满,那一定是误会。”
说完又瞪了瞪翻译官:“你说给他听,说好听点儿,记住没有。”
不知这翻译官是如何修饰词汇的,总之直木青行听后并未露出不悦,与胡万七客气的碰了碰酒杯。
会面结束时,双方敲定七日后在司令部举行一场晚宴,直木青行要见一见卢京城里的重要人物以及富贾豪绅。
82、猜疑
江韶矽刚刚躺下,就听见门外咚咚咚的响声,他翻了个身,极不情愿的应道:“门没有锁,自己进来吧。”
房间里只亮着暖色的台灯,光线暧昧,阮陌杨熟门熟路的钻进了江韶矽的被窝里,伸手啪的一下把台灯给关了。
在黑暗中摩挲上江韶矽的腰身,从背后搂得紧紧的,两个人像一对重叠的虾子。
阮陌杨呼吸着怀中之人颈间的味道,他舍不得入睡,十分珍惜这片刻的温存,江韶矽在他的怀抱里一动不动,像一只乖顺的小动物,他忍不住亲了亲江韶矽的后颈。
不料嘴唇刚贴上去,怀中的人挪了挪身子:“别碰我,痒。”
阮陌杨不敢轻举妄动了,江韶矽往床边又挪了挪:“别离我这么近,热。”
两个人的距离拉开了一些,气氛沉默,江韶矽的呼吸很浅,阮陌杨知道他没有睡着。
“二哥,从明天起,你就睡自己的房间吧。”
“为什么,你不喜欢我来么。”
“……父亲会误会。”
阮陌杨心里不舒服,憋了半天委委屈屈憋出了一句话:“我不是大哥。”
江韶矽噌的一下坐了起来,阮陌杨惊得也跟着坐了起来,着实被吓了一大跳。
“我知道你不是阮陌臣,可别人不这样认为。你给我留一些颜面好不好。”
阮陌杨目瞪口呆,他近一年来夜里都会跑到江韶矽房里,两个人抵足而眠,未曾见过江韶矽有何抵触情绪,今日这股火气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阮陌杨望着躺下的江韶矽,有些不知所措,他无法进退,走或留似乎都有些不恰当。
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江韶矽翻了个身,被角滑落到一旁,阮陌杨条件反射一般伸手为其盖了盖,哪知手指刚刚碰触,就被江韶矽压在身下,狠狠堵上了嘴唇。
江韶矽的吻很有一股子愤恨,像要把他的肉咬掉似的。阮陌杨忍着痛搂住了江韶矽的背,试着回应,舌尖还未探出去,江韶矽已经抬起头来骑坐在他的身上,黑暗中瞧不清表情,只记得声音带着隐隐的怒:“你想干的不就是这个,来啊。我又不是没干过,完事之后你再也不要来了。”
阮陌杨惊得慌忙坐身起来推开了江韶矽,他实在委屈,为自己辩解起来:“你误会了,我什么想法都没有。”
江韶矽靠坐在床的另一头,微微喘着气,看样子是气得不轻:“那你碰我做什么。二哥,我可以接受你睡在我的床上,因为我不讨厌你。可是你们阮家的人只要在夜里亲近我,我就不由自主的排斥,你这些举动会让我想起不好的东西。”
阮陌杨瘫坐在床上,他不敢上前抱住江韶矽,虽然他很想这样做,他觉得这个时候的江韶矽内心一定有着煎熬,脑子里藏着过往痛苦的回忆。但是他怕他一旦这样做了,江韶矽就把他和阮陌臣混为一谈。
“韶矽,我从未想过要和你发生点什么,就算你有一天心甘情愿,我也未必同意,因为那样会带给你痛苦,身体上的,或许还有心理上的。我不管别人怎么看你,我们阮家人私下里如何议论你,但是你在我眼里,就是干净的。我就是想待在你的身边,和你说话,能抱抱你,最大的奢望就是在你难过或者高兴的时候像情人一样亲吻你,仅此而已。”
江韶矽几不可闻的叹息,尔后他说:“我喜欢你,只是兄弟的喜欢。”
阮陌杨掀开了被子,拍了拍床单:“我知道。过来睡吧,夜还长着呢。”
江韶矽听话的挪了过去,和阮陌杨并肩躺在一起,这一次阮陌杨十分规矩,一动不动。在被子之下,江韶矽找到了阮陌杨的手,轻轻握住,阮陌杨浑身一颤,想要逃脱,却被江韶矽坚定的扣住,他听到江韶矽轻声说道:“二哥,我选择相信你。”
第二天一大早,阮陌杨从睡梦中醒来,江韶矽早已放开了他的手,侧着身子依旧睡得香甜。他不敢打扰,悄无声息的下了床,走了几步又折回来,细心的给江韶矽拉了拉被角。
阮富山在客厅看报,瞧见二儿子下楼,屏退了下人,沉声询问:“听说你昨晚又去韶矽房里了?”
阮陌杨深知其意,不动声色的点了个头:“恩。”
阮富山把手中的报纸拍在了桌上,怕人听见,就刻意压低了声音:“你们胡闹些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么。这事儿传出去,你们还要不要做人,我这张老脸都被你大哥给丢尽了,现在换你来气我么。他不要脸,你也不要脸面了么!”
阮陌杨听闻此言,皱起了眉头:“爸爸,这个他……说的是谁,是我大哥,还是韶矽?”
阮富山很是气愤,嗓音不免提高了些:“还会有谁!当然是楼上的人!”
阮陌杨面色铁青,直起身来与父亲争论:“爸爸,您何必人前人后两张面孔,韶矽若是知道了,该有多失望。”
阮富山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我是心疼他的,是你大哥对不起他在先。可是他也不能仗着这份情面有恃无恐。难道你大哥欺负了他,他从此就忘了自己是个男人么,他怎么能……怎么能和你再搅到一起去!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是清楚的,可他背后能做点儿什么我现在却猜不透了。”
阮陌杨气极,嘴唇都有些发抖了:“爸爸,你错了,是我找他,他不要我。”
话音刚落,阮富山一巴掌扇在了儿子的脸上:“这些话亏你说得出来!你怎么比你大哥还……还……”
这时,阮陌寻从楼上一蹦一跳的窜了下来,瞧见父亲和二哥彼此横眉冷对,立马站定了,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大早上的,你们这是怎么了。”
阮富山对阮陌杨挥了挥手:“回房里给我反省去,从今往后就断了那些心思罢。”
阮陌杨一声不吭的转身离去,途经三弟身边时揉了揉被打痛的脸颊。阮陌寻奇怪的瞧了他一眼,欲要询问:“二哥,你挨打了么……”
阮富山神情严肃的唤道:“陌寻,你下来,我有些话问你。”
待到坐定,阮陌寻想要缓和一下气氛,来几句打趣的话惹父亲高兴一番,可瞧见阮富山那张黑锅底似的脸,不免心怯,顿时老实了,安安静静的等候下文。
“韶矽和你二哥到底怎么回事。”
“啊?”
“啊什么啊!你装什么糊涂!知道多少就说多少!”
“……爸爸,你太疑神疑鬼了。二哥以前就爱往韶矽房里跑,也没见你说过什么,怎么韶矽回来之后你就开始猜疑了。”
“我听说你也在他房里住过。”
“他是我五弟,我和五弟偶尔睡在一起,有什么不对么。”
“你们真是要气死我!”
“爸爸,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如果你对他心存芥蒂,当初就不该再让他进门。我还以为你真的很喜欢他呢。”
“这是什么话!我当然很喜欢他!不喜欢他还会要他么!只是……只是你们那点事儿,我觉得不妥。”
“……说句难听的,大哥真他妈不是个东西。我最开始也就是想想,他居然真的对五弟动手了,这家里最装的人就是他。要不是他睡了韶矽,家里哪来这么多事。”
阮富山几欲晕倒,想要给三儿子也来上一巴掌,却没了力气,他无力的靠在沙发上,抚着心口喃喃说道:“千错万错都是你大哥的错,你骂的对,没有他那档子事儿,阮家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早饭时,周佟把请帖递给了阮富山,阮富山接过一瞧,叹了口气:“胡万七的邀请函终于还是到了,你们哥儿几个准备准备,过两天跟我去赴宴。”
阮陌杨还在生父亲的气,并不搭腔。阮陌寻因为饭前那一番对谈心里也添着堵,故而跟着沉默。只有不知情的江韶矽问了一句:“是有什么事么。”
阮富山把请帖交给周佟,才转过头来,口气里带着些愁苦:“不该来的总是要来。名义上是胡万七的饭局,其实是为日本人设的宴席。不去会有麻烦,去了就真要背上坏名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