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顗摸摸身上的东西,以为是床厚厚的被子,安心地拍了两下,笑说:「瑞,哥跟你一起睡……要盖好……被子……」
宋玄禛面红耳赤地靠在匡顗的胸膛,听着他那稳重的心跳,感受他身上的温暖,身上的疲累彷佛随之消散。他柔美一笑,贪婪地嗅着匡顗清新的味道,把头靠得更深,舒服地闭上眼睛感受一切。
「陛下……」平福一回来便看见匡顗搂住宋玄禛不放,而自己的主子也毫不挣扎地任由他紧抱自己,他只能尴尬地唤了主子一声,好让他吩咐这解酒茶何去何从。
宋玄禛红着脸挣开匡顗的怀抱,刚坐起身便见他含糊地说了几个字,便转过身去倒头大睡。他腼腆地下床取过平福手上的解酒茶,举袂一喝,一滴不剩的喝进自己肚里。
他走到前殿坐在桌前,掩脸平息窘态,被平福看见自己像孩子那样偎在匡顗胸前,实在不敢正视平福。
平福知道主子觉得挂不住面子,快手快脚替匡顗盖好被子,便欠身退下。听见关门声响,宋玄禛才在手中抬起头来。他走到寝室,一层一层地掀开薄纱,静静地走到床前看着床上熟睡之人。
回想匡顗的醉言,他欢心一笑。他从未见过如此失态又毫无防备的匡顗,在他看来,这是信任他、依赖他的象征。深宫之中,又有几个人可以做到?自小他们都被训练得千杯不醉,纵使喝醉,也能做到醉不胡言,无处抒发。
细细的烟火声从宫外传来,他只能在沉寂的宫殿与百姓同乐,感受喜庆的气氛。宫里的侍者都趁这天祭七姐,望得一双巧手。想及七月,匡顗的醉语又在脑中响起,宋玄禛倏地想到他所说的数字,登时恍然大悟,直直看着脸颊醺红的匡顗。
他上前坐在床沿,在匡顗的额上轻亲一下,喃喃笑说:「真傻……」
晨光熹微,匡顗随意舒展两手,畅快地打了个呵欠。温软的触感令他不想睁开双眼,心想苏伯还没敲门,就是未到上朝的时辰,正好可以再赖床一下。
「……是时候上朝了。」
「嗯……」匡顗背着声源一如以往挥了挥手,示意知道,他正想再睡一下才起身梳洗,却又听到那人冷淡重覆说:「匡将军,是时候上朝了。」
他这次听清楚言者的声音和话语,立时猛地睁开双眼,一个翻身,瞥见逊敏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床边。他回首环视自己身处之地,看见一片冷金映入眼帘,才记起自己昨夜与宋玄禛把酒观星,不知何时醉倒。
「匡将军——」逊敏正想再次重覆方才的话,就被匡顗毅力打断,「陛下呢?」
「陛下已经梳洗上朝了。」
匡顗闻言一愣,立时跳起身来胡乱整理一下,拔足跑到大殿上去。他连跑带跳的走到无骛门前,瞥见宋玄禛将抵大殿,便提气一跃,以出色的轻功悄然从梁上走过,迅速没入大殿之中。
宋玄禛倏然停下脚步,众侍者随之却步,垂首听命,可是等了片会也不闻主子吩咐,平福便上前疑惑问道:「陛下?」
宋玄禛思忖半晌,心里打了个主意,抬首一瞧匡顗走过的横梁,深不可测地抿唇一笑。
一连数日,宋玄禛如常上朝理政,下朝批奏,唯一不同之处,就是坚决拒见匡顗。匡顗不知自己醉酒当夜说了何话惹恼人儿,生怕自己把不该说的全说出来,到头来伤了他而不自知,故此他整天惴惴不安地在宫内徘徊,连番求见,却每次都被逊敏挡在门外,除了上朝,他连宋玄禛的衣摆也看不到。
璧月悬天,把酒映月。
窗前轻叹君不见,独饮桂酒入愁肠。
仰首挥觞,垂首低眉。
盼君入梦共相见,轻偎低傍送柔情。
「玄禛……」匡顗伏在桌上喃喃轻唤,酒杯应声落在桌上转了半圈,画了一道酒水的痕迹。不属于盛夏的阵风吹动他的头发,他叹了口气,用手抹一把脸,缓缓撑起身来。一个身影在窗前忽过,他瞬时瞠目而起,跨步上前捉住与人儿极似的身影。
香甜的味道霎时充斥鼻间,熟悉的声音与触感让他不禁松开掐紧的手。在银月映照底下,他的醉意消散不少,思绪也越发清晰起来。本以为酒醉入梦相会人儿,却发现人儿带着甜腻的香气确确实实地站在自己面前。
宋玄禛见他双颊微红,醉眼半垂,便知他又喝醉。他柔然浅笑,大胆地蹬脚吻上匡顗的双唇。柑甜的香味在彼此的唇间飘散,正当匡顗想更深地细味此吻,却被宋玄禛退身推开。
他从窗前探身搂住宋玄禛的腰往己一拉,主动索取人儿甜美的香唇。宋玄禛抬袖举起一物挡在二人之间,匡顗的唇顿时撞上冷硬的木盒。
宋玄禛拉开匡顗的手,跨步跃入屋内,径自坐在匡顗方才独饮的位置悠悠笑说:「过来尝尝。」
匡顗没辙地走到他的面前,可在两步之遥间停步下来,插腰踱步,终究忍不住问:「这几天为何不肯见我?你……你可知我担心得很?要是我错,你不妨直说,别把我拒于门外。」
「过来坐下。」宋玄禛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轻敲对座的桌面淡说。
匡顗见状一时气结,罕有地耍起脾气,抱胸道:「你不说,我不坐。」
宋玄禛摇了摇头,垂肩重呼鼻息,扶案而起,打开甜香阵阵的木盒取出一颗如琥珀剔透的糖果走到匡顗身前,纤指轻点他的唇瓣示意张嘴,却被匡顗抿紧嘴巴拒绝。
他轻蹙双眉,背过身去在月下看着形状参差的糖果,幽幽说:「这几天并非我不想见你,而是我不在宫中才叫逊敏帮我拒见众臣。不过看来你从来不相信我,我的作为在你眼中根本不值一提。木盒里的东西随你处置,朕回宫了。」
话毕宋玄禛把糖果送进嘴里,迈步走了几步,却被匡顗从后拉住,如当日他主动来将军府寻他那样,落入匡顗的怀抱之中。
匡顗迅时吻上宋玄禛正欲反抗的软唇,浓郁的柑香在唇舌间荡漾,一个让人喘不过气的深吻,夺走宋玄禛的呼吸之馀,也夺去了他口中的柑糖。
当匡顗回首一瞥桌上半开的木盒,看见里面垂着他家乡独有的庆生珠串,再嗅到满室柑香,他的心当即被掐了一把。
「是我不好,玄禛,玄禛……」他埋首在宋玄禛的肩上,两手紧紧地抱着他不放,「你这几天就是特地为了给我做这糖跟珠串?」
「不行吗?」宋玄禛垂首问道。匡顗从后看去,瞥见人儿耳根通红,心里又忍不住更疼他爱他。他屈膝横抱宋玄禛走到桌前坐下,让人儿如甍中所见般坐在自己的腿上靠着自己。宋玄禛见自己犹如孩童坐在他的腿上,顿时欲挣扎落地,却被匡顗的手臂揽紧,动弹不得,只好撇脸生他闷气。
匡顗拿起盒中的珠串平放在桌上细数,整整二十多颗玉珠昭示着他的年龄,如琥珀通透的柑糖堆叠在木盒之中,他拈起一颗送到宋玄禛唇前,人儿却来个以其人之道还自其人之身,抿唇避开,好让他自食其果。
他见人儿不吃,不悲反笑,把柑糖放进嘴里之后,两手扶住宋玄禛的腰际,往上一抬,把他整个人一下子放在桌沿坐着。宋玄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匡顗欺身压倒,唇上又多了那柑甜的味道,两颗糖果在嘴里双撞作响。
「好吃吗?」匡顗如市井无赖般轻啄宋玄禛的脸颊一下,言语间甚是轻佻。
宋玄禛两手掩住他正想再次作恶的嘴巴,羞赧低说:「这是天馔楼名厨亲自教我做的,会不好吃么?你——」
温热的触感在指间游走,亲吻的声音在掌中清脆响起,他惊得松开双手,却霎时被身上之人有机可乘,悄悄松开腰带,拉开前襟,一只暖手已然探去细抚当中之美。
「匡顗……」宋玄禛伸出颤抖的手揪住匡顗的衣领,被匡顗碰过的地方都染上淡淡的嫣红。
匡顗按下人儿的手,俯身在他的项间轻咬一口,呢喃细说:「玄禛,给我,把一切都给我,好不?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别再躲我,别再让我担心……」
宋玄禛双手搂紧匡顗,让彼此靠得更近,埋首于他的肩窝间细细地点了点头。
银月无声,静映君心,彼此交缠索求对方的情意。此夜匡顗再次温柔无邪地占有他的身心,当他知道宋玄禛特地为他出宫学厨时被热水烫了多少次,跟平福学做珠串时费了多少神,心里既酸又甜,但这些种种,都已是翌日起床之后的后话了。
番外五:嘴馋皇帝大
凉风轻扬,一个慵懒的身影舒坦地靠在匟床执册阅读,身下的薄毯贴紧肚腹,圆浑的肚子在纤瘦的身型下分外突兀。他翻过书页,下眼瞥见日渐圆润,难以遮掩的腰身,一股烦心的感觉倏然升起。他扔下书册,抚上温暖的肚子斜眼瞟向平福,淡说:「朕想吃饺子。」
「是,奴才这就吩咐御膳房准备。」平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向宋玄禛欠身退至门槛。他刚想回身跨门而出,便听见宋玄禛不耐烦道:「真慢,不吃了!」
平福惊愕地抬首看向主子,见他满脸怒气,手下却轻柔地抚着肚子,两者相悖之大实在令人不敢相信。他临深履薄地回到宋玄禛身边,才刚站定双脚,又听见主子说:「朕想吃椒盐酸辣汤。」
平福闻言一愣,不知所措地犹豫片会,遂壮着胆子说:「陛、陛下如今有孕,应忌过分辛辣之食。」
宋玄禛双眉一蹙,不悦地瞪了躲在肚子里睡觉的孩子一眼。他思忖片晌,抿抿双唇,又开口道:「赤豆甜汤,要热得烫口的。」
「是!奴才这就叫人准备!」
平福心知主子这几天实在烦躁得很,不提朝政之事,单是小殿下几日来都在夜里折腾得主子没能安眠,就有够令主子龙心不悦。幸好小殿下还知道主子会饿,整天都提醒向来少吃的主子用膳,可是宋玄禛所说的菜肴有时真的莫名其妙得令他头疼。比如说,前天主子忽然要吃凉瓜炒甲鱼,昨天要喝柑桔酸梅汤,今天竟要来个椒盐酸辣汤……真是甜酸苦辣都要尝,而且不论味道还是配搭,都不是一个有孕之人或是常人可尝,除非有心戏弄或是被人要胁,不然都不会有人想尝这些「名菜」。
平福生怕自己怠慢了主子,急急退至门前跨步出去,可心急身不急,脚应声撞上门槛,一个踉跄往前仆去。认命地闭上眼睛之前,一抹暗蓝在眼前闪过,身子霎时撞上结实的胸膛。他轻吁一口,扶住对方站起身来谢过,心想幸好这人永远都在他身边守着候着,才让他一次又一次免去厄运。
他抬头一笑,但当他看清对方的脸容,这柔然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平福公公赶去哪呢?」身穿荷色的匡顗彷佛带着荷叶的清香拍了拍平福的头。
平福瞄了门前的逊敏一眼,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好像有什么好看的吸引着他似的。平福一时气上心头,哼了一声,笑意盈盈地向匡顗说:「奴才要去御膳房备膳。」他踮起脚在匡顗耳边低声续说:「陛下今天心情不好,匡将军能哄则哄。」
匡顗浅笑点头,转目瞥向殿内,已见宋玄禛目露凶光地瞪着他,如同平福一样,冷哼一声转头过去,拒看来者。
匡顗无奈地笑着走上前去,不发一语地坐在床沿,偷偷看了人儿数眼,见他不理自己,便看向身旁的书册。他执起翻转的书册反手一看,医书的书名龙飞凤舞地写在封面上,翻开一看,有数页纸张的角落明显皱起,显然是被人摩娑钻研一段时间才以致于此。他两指翻开该页,发现内容正是记载有孕之人何以养身、补身。
匡顗抬首看见人儿依然生着闷气,不禁失声低笑。宋玄禛知道他在笑自己,立时抢过医书收在被下,滑下身子侧卧向窗,只留下气呼呼的背对着匡顗。
匡顗小心翼翼欺身上去压在宋玄禛身上,蜻蜓点水般亲上他的脸颊,大手亦随之抚上他按在腹前的手,「玄禛在气我?还是气——」
「朕没生谁的气!走开!」宋玄禛用手肘推开匡顗,艰难地往内挪动比以前稍为笨重的身子,拉起薄被盖过全身,整个人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匡顗低头窃笑,如此可爱的人儿怎么好端端地闹起脾气起来?要不是自己气他,那定是孩儿在肚子里顽皮耍赖了。匡顗攻其不及,两手抱起他放在自己腿上,如新郎官在新房掀开新娘子的披红一样,情深地凝视着他的双眼,「还说不气?都不肯看我。」
「哈,朕怎敢生匡将军的气?匡将军要来不来,要碰谁疼谁,朕都管不着、骂不着。」宋玄禛特地强调「匡将军」三字,听得匡顗耳根发麻,无法忽视弥漫在人儿身边的怒气。
他转念细忖,再三回想宋玄禛的话,希望从中找出一些端倪,至少好让他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又该如何弥补。
他环觑寝殿半晌,看见书案上的梅枝被换成半开淡紫的翠菊,三朵盛况不一的翠菊明显并非一日所采,低首看向生着闷气的人儿,一切立时豁然开朗起来。
他像哄孩子似的摇了摇宋玄禛,轻声软语道:「这三天被宋将军拉着训练军中兄弟,都没能抽空陪你。匡顗自罚三日,时时刻刻伴在陛下身边,这样可好?」
宋玄禛闻言不喜反怒,在匡顗怀中坐起身来,仍是不肯对上他的眼睛,「喔……自罚三日。原来陪朕犹如受罚,如此朕岂不难为了将军?」
「玄禛,你定要让彼此不快么?」匡顗忍着这几天练兵的劳累赶过来,他的耐性早已磨得薄了几分,平日的他还可以慢慢哄回人儿,但如今人儿如此别扭,君臣之称句句带刺,他实在没有这份耐性跟他长战下去。
宋玄禛听见匡顗重叹一声,环在腰上的手臂欲有放开之势,他登时抓回匡顗的手,深深地靠在匡顗胸前,嗅着令他安心的味道,「都是你不好,我等了好久。」
匡顗见他不如方才瞎闹脾气,没辙地吁了口气,抿嘴一笑,轻抚他的头说:「是,是我不好。这几天我都陪你,都依你的。」
「不准碰我以外的人,就算是平福也……不行……」
呐呐的声音彷佛从胸前传进匡顗的心扉,撼动他的心房。他双手使劲抱紧宋玄禛,彷佛怕他从怀中流走一样抱得紧紧的,附耳细说:「好,只碰你,只碰玄禛一人。」
「唔,痛……」宋玄禛揪紧匡顗的手臂,低喘一声,隐忍续说:「压到孩子……」
匡顗瞬时松开双手,让他靠坐在匟床的靠枕上。他伸手轻轻揉着宋玄禛的肚腹打圈,一时贴上耳朵细听里面的动静,一时贴上嘴巴,对准肚脐的位置跟孩子悄悄话,任宋玄禛如何弯身,也听不了匡顗父子俩的「秘密」。
宋玄禛忽觉口中无味,想用些小吃。他转首望去,本该站在他身边侍候的平福此时又不在身边,舔了舔唇,心想匡顗在前,也不好在他面前丢脸,只好稍忍一下。如此一来,他忍住嘴馋跟匡顗聊天拥抱,说说笑笑,一刻眨眼便过,但在宋玄禛看来,这好比经历了一个时辰。
向来能忍的宋玄禛终是忍不下去,拍拍匡顗的手,咽了一口,说:「我想吃东西。」
「想吃什么?我请逊敏公公准备。」
「唔……吃辣的、苦的,辣椒生姜片、凉瓜炖黄莲,还有……」
「好了好了,这些都不能吃……」匡顗想起胡宜顼之前说过有孕之人会变得嘴馋,而且口味会与之前大不相同,但他没想过人儿会说出一堆不能吃的古怪菜肴。他僵硬地牵起一丝微笑不让人儿察觉他的难堪,霎时明白平福方才为何匆匆跑掉了。
「吃云片糕可好?我知道你最爱吃这个。」
「好!」宋玄禛一跃而起,几乎从床上跌了下来,幸而匡顗一手接住,把他安放床上,还未放手又听见人儿道:「还是不好,御厨做的都是一个味道……不如,你做给我吃?」
「我?!」匡顗惊讶地看着宋玄禛,却见他正用期待不已的眼神看着自己。
说实在的,他自从军以来再无接触炊事,别说他未做过云片糕,现在连饭也不知道能不能煮好,如此一来,当真难倒大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