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厨娘告诉我们艾米听到那个大吵之后——很显然,‘爱德华’是琳达夫人和华纳伯爵争吵之间的关键词,毕竟我想,我们都能同意,当一个人在争论的(高)潮时,大声喊出的词语很少有可能是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名,甚或是地名?”
德汉姆不自觉点头同意。
“我已经知道在二楼争吵的不是波琳和乔治,在这一点上他们也没有对我说谎的必要,那么住在二楼的还有谁?琳达夫人——我想,我们都可以理智的推论,琳达夫人在跟同一个人争吵,同时提到了一样的词语。所以我用那个假设试探,而华纳伯爵证明我的推论是正确的。”
“那个阿布阿达——?”德汉姆现在就像一只乖顺猫咪趴在主人脚下,乞求垂钓眼前的鱼饵赶紧落下。
“我在琳达夫人书桌上看到一份文件,我想它还在那里,夹在一堆支票里面。她对一个叫做阿布阿达的人显示出极大兴趣,而这个人在他二十年前可疑的失踪前,显然在到处散播一个关于他富有祖先被人背叛的故事——你一定还记得洛伯兹祖先不光彩发迹的传说,我做了另一个飞跃的推断,幸运的是,那又证明是正确的。”
“难道真的是华纳伯爵犯下这两起谋杀?毕竟他有完美动机,琳达夫人在敲诈他,艾米显然听到了他们之间的争吵——但是……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琳达夫人死亡的时候他一直与人群在一起,我找不到他雇佣其他人的迹象,艾米死亡的时候他也在饭厅里没有离开过,我不明白……事实上这两起该死的谋杀都太让人困惑了,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不可能一样的谋杀!”
杜尔威沉思的,仿佛在咀嚼他的字句般慢慢道:“不……我并不认为华纳伯爵会是那个冷血凶手。”
句尾结束在一阵漫长的,无言以对的沉默,突然间杜尔威从椅子上弹跳而起:“啊,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而是行动!耐心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我们有那么多事情要做,警探长,你对于华纳伯爵那个关于上将的评论有什么感想?”
“不不,不要告诉我——”但在德汉姆试图回答之前,杜尔威又摇头道:“我想现在已经很清楚了,第二个有可能的‘伪造者’一定是跟上将有关?”
德汉姆沮丧翻开书桌上大叠资料:“是的,事实上是上将夫人的私生子,与她的情夫,阿弗莱子爵——我向上帝发誓,总有一天我会疲于问你你是怎么做到的,但……你该死的是怎么知道的?”
“私生子——?多么有趣,那肯定不是……噢,我亲爱的警探长,这个简单的推理你一定也能自己猜出来。既然你已经告诉我有两个可疑的人选,华纳伯爵在经过我的恐吓之后非常不可能再继续隐瞒任何信息,而你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怀疑的迹象,那么剩下的人选就只能是上将了。”
“为什么不是莱德福兄妹?”
杜尔威不自然停顿几秒,但他想警探长并没有注意到:“那两幅巨大的莱德福祖先画像——就在饭厅上方,想必你也注意到了?血源的相似性是非常明显而且不可抵赖的……我不觉得‘伪造者’会是莱德福兄妹中的其中一个,但我不能说琳达夫人是这么觉得……”
“什么?琳达夫人——什么?”
“啊,警探长!”杜尔威突然戏剧性转身,指向屏风旁琳达夫人保险箱,“如果你能打开那个保险箱并过目里面全部内容,我会非常感激的……我想你会发现所有秘密——包括华纳伯爵的丑闻和另外两个可疑人选的详细资料。”
“我不明白,”德汉姆皱起的眉尖几乎打成死结,“你是说这些琳达夫人全部知道吗?那她为什么还要做出那个‘伪造者’的宣布?”
“是啊,为什么呢——”杜尔威这次的敷衍明显得连躲在一旁的吉比都能感觉到,但他在德汉姆能做出反应前快速道:“我必须去——警探长,请你原谅我,希望你能有一个愉快的下午阅读。”
德汉姆眼睁睁的看着杜尔威轻轻鞠躬后风暴般的卷出书房门口,而他甚至没办法把他脑海里翻滚的疑问在他身后喊出来:“你到底是打算做什么——!”
第十章:女神的结局
当阳光从窗外滑向高空时,杜尔威想起了“柯丽爱尔丝”。扭曲的女神高举双手,无声呼喊,在她模糊面部后会是什么感情?恐惧,虔诚,疯狂甚或是绝望,往往最为沉默的渴求才是致命且危险的。
那个阴影在大笑,杜尔威能听到滚滚颤动在他头上呼啸而过,海浪般敲打脆弱神经。两次,邪恶和阴谋已窃取两次胜利桂冠,现在他们在步向终曲,手挽手跨着大步疯狂嘲笑所有光明颂歌,因为他们即将赢得最后落幕,当上帝之手姗姗来迟,观众起身高呼时,黑暗便能回到安全巢穴,蜷缩两条灵魂与之同行。
不、不,他将找出答案——他将还原真相并把安息释放,他将亲自牵着正义女神双手宝剑,手持天枰裁断罪恶,哪怕女神双眼紧闭,不听不看。
但他需要的不在雪赫拉房里。
当杜尔威在风岩馆内奔跑时,他能感觉到气流在瑟瑟发抖,空气被痛苦拉长,而时间却在无限缩短,他需要找到——尽管那或许不能证明什么,但他知道另一个证据也将不能证明什么。
这是一个狡猾而诡计多端的凶手。但一旦找到,那就是把碎片嵌入空缺,只有符合才能让他心智安定,他便能确定这是唯一真相。
一定在风岩馆某个角落。
他已跑遍西翼三楼,而东翼房间在急速减少,没有、没有、没有。
不!还有一个地方,最后的希望——杜尔威奔向大门,他能看到饭厅里人们惊恐注视,他们一定以为他在被鬼魂追赶,但他只是拐过一个弯,轻巧往馆后跑去。
那是一大片晾衣场。就如他所想,大片大片床单和衣服在阳光下懒洋洋扭动,而地上还有着几大桶待洗衣服和待晾窗帘。翻找待洗衣服并不如想象中容易,汗臭,体味,还有过于浓郁的香水,某一个时刻杜尔威甚至认为他闻到呕吐的味道。
啊哈!杜尔威拽出蓝色蓬松长裙,胸部血渍斑斑,裙子上层层叠叠的都是蝴蝶结。
阳光下他眼睛闪闪发亮,现在他所需要的,就是一个陷阱。
当吉比莽撞的推开饭厅大门,宣布禁令取消,警探长将会在书房进行调查后,房间内几乎没有人呼吸,慢慢的,第一个呼气声泛出第一层涟漪,人们以翻倍速度散开,脸上都带着僵硬嘴角和呆板眼神,留下吉比一人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走廊上猜疑视线纵横交错,每个人都试图礼貌的避开肢体接触,并安静撤回各自房间抚慰神经:波琳几乎在楼梯上一脚踩空,却紧张躲开乔治伸出扶持的双手;雪赫拉站在走廊中间瞳孔大张浑身颤抖,游魂般推开鲁克房门;华纳伯爵仍残留虚汗痕迹,犹豫再三还是无视波琳眼角怀疑余光,慢慢按着扶手爬上楼梯;当上将试图扶住苏珊娜手肘时,上将夫人突然爆发出紧张尖叫,所有视线在沉默震惊中交汇到愤怒丈夫和恐慌妻子上,最终苏珊娜用手帕掩住灰色脸庞,匆匆躲上三楼——但鲁克没有动。
关门声在空洞走廊上此起彼伏,鲁克心内暗数,一,二,三,四,五——他转身敲门,直到一名警士打开房门,德汉姆警探长的声音满是讶异:“什么事?”
同样的敲门声也在三楼响起,上将不耐烦踩着重步打开房门,粗鲁质问在看到杜尔威乱糟糟棕发和轻巧笑容后扼杀在了喉咙里。
“我可以进来吗,米森上将?只是有几个迅速的问题。”
杜尔威笑容里有某种力量,上将被迫点头,但却不愿意让开堵在门口的庞大身躯,直到身后传来苏珊娜虚弱音线:“威廉,是谁?”
“得耐比探长……亲爱的。”最后昵称填补得急促而慌乱,杜尔威假装没有留心,自顾自滑进门内:“上将夫人,非常抱歉打扰你们,只是有几个小问题而已,连一顿饭的时间都不会有,我保证。”
苏珊娜坐在床上,怯怯打量上将在旁坐下时脸上表情,似乎找不到危险信号才慢慢点头。
一时间无人说话,杜尔威在沉默中目光炯炯,他知道安静能对人产生怎么样的压力,那种压迫感会有如实质般堵塞身上每一条毛孔,无形拳头攥紧,一点一点把空气挤出喉咙,最后你将不得不屈服于翻滚气流,试图用空虚音节冲破窒闷薄膜。
而现在,上将的紧绷肉眼可见,但杜尔威成功的抢在他神经拉断前一秒说话了:“我一直在不断回想琳达夫人的死亡,那天的气候,我们行走的路径,尖叫,奔跑,看到尸体的恐怖,面上的表情——哭泣。”
上将面无表情,苏珊娜虚弱的从双唇中吐出一声叹息。
“我能理解女士们的反应……波琳,自然的,她似乎对她姑姑有非常高的评价,崇拜甚至,尽管她也意识她性格上有着致命的缺陷,家族基因,我是这么怀疑的——她哭得撕心裂肺。雪赫拉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在那种冲击下神经自然濒临崩溃边缘,哭泣是她缓和方式,我也能理解。而夫人,像你这么脆弱的人当然禁受不住这种画面,晕过去也是正常的。”
杜尔威拖长视线,紧紧盯着眼前猎物:“但是有一点我一直想不明白,米森上将,你是为了什么而抽泣?”
他能清楚看到两人身上防备变化,毛发竖直,肌肉绷紧,上将双眼仿佛金属闪光:“太可笑了,我,哭泣?”
“我的记忆力和观察力,”杜尔威用食指在脑边转了一圈,“并不是那么容易糊弄过去的。我将再问一遍,威廉·米森,你是为了什么哭泣?”
这个小小房间突然下坠十码,死寂却上升十码,杜尔威在这场沉默交锋里视线毫不动摇。
“这跟你没有关系!跟谋杀没有丝毫关系!”上将骤然爆发,声音里仿佛有金属铿锵作响。
杜尔威移开视线,苏珊娜突然变成泥塑木雕,面无表情:“华纳伯爵对我说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在夫人死后,他亲眼看到你进入琳达夫人的房间,那你又在找什么呢?”
上将咬牙,声音从牙缝中辛苦钻出:“那个低贱的爬虫动物!”狂怒似乎在上将血管里注入燃烧火焰,如果华纳伯爵在场,杜尔威非常确定他会直接一枪了解伯爵残余生命,“我没在里面做什么——那个小人也在房里,要我说,他才是最有可能把琳达夫人解决掉的!”
杜尔威冷淡挥手:“我很明白伯爵和夫人之间的小小纠纷,但那并不是我的问题——非常好,如果你们都不愿意回答,那让我来直接替你们回答如何?”
两人一声不吭,但上将却似乎开始动摇。“我并不清楚上将是什么时候意识到你们的孩子是私生子——”
苏珊娜爆发出一阵高亢尖叫,大发雷霆:“骗子!骗子!谎言——!”杜尔威从没见过哪个女人能在狂怒下把脸庞扭曲成蒙克《呐喊》,上将不得不在震惊的几秒消化掉后掐着苏珊娜脖子重新按回床上:“看在上帝份上!冷静下来女人!”
苏珊娜仍然在床上不断扭曲蠕动,狂呼乱叫,十指朝着杜尔威方向凶狠抓挠,最后上将不得不狠狠一巴掌扇在她左脸上。
突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还能听到尖呼声不断回响,苏珊娜侧着脸不言不语,上将在这几分钟内却仿佛老去五年:“那么……你都知道了。”
杜尔威几乎是怜悯的看向这个顽固军人:“并不多,你的伤心,上将夫人的私生子……还有三年前的走火意外。”
上将似乎不知道如何接口,杜尔威继续道:“当时你试图隐瞒抽泣声的举动反而让我觉得你是真心在为她的去世伤心,但为什么呢?第一天晚上你们很明显的不喜欢对方,甚至还有三年前的走火意外……当我知道上将夫人有个不为人知的私生子后,我便马上联想到或许琳达夫人在用这个秘密敲诈你们,而你闯入琳达夫人的房间也证明了我的猜测,她一直都知道这个秘密,你们也清楚她知道……但是舍尔家族的生意最近正处在崩溃边缘,琳达夫人已经绝望得用联姻来敲诈华纳伯爵,但我却没发现她对你们提出任何要求——”
“我求她不要泄露出去……”上将眼眶一圈红色,视线茫然盯向房内某处:“我求她……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她……不管你们怎么断定,琳达她是个好女人,正直,公正,她的灵魂如果弯曲将会像松树枝一样‘啪’的断掉……”
苏珊娜缓缓转头,深棕色眼睛仿佛冰块般在空洞眼窝里滑动:“你爱她——我知道,你仍然爱她。那么多年,你就是没办法忘掉她。”她的声音蛇般滑腻冰冷,在房间角落里狡猾滚动。
上将似乎被人迎面扇了一巴掌,突然爆发道:“对!我爱她!我知道她也——”上将声音渐渐隐没,力量似乎随着话语消失在冰冷空气里,“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时我们都很年轻,而我们的家族……骄傲,该死的原罪之一,但是谁年轻的时候又不是?我们太相似,太傲慢,没有一个人愿意低头承认错误,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该死的在阿富汗战场拼命,而她一个人成为了舍尔的主人。”
“三年前,”杜尔威看向苏珊娜的视线全是了然,“是你开的枪,对吗,苏珊娜·米森。”
苏珊娜冷冷盯着上将枯萎面容:“你娶我全是因为可怜我——不是吗?可怜的,可怜的小苏珊娜,看看她,悲惨的被人玩弄之后抛弃,啊……看那个丑闻!那个社交场所的笑料!那个愚蠢的,笨拙的,胆小如鼠的不幸苏珊娜!”
“够了!”上将把脸埋入双手里,“够了……我是真心的想,当我娶你时……既然发了婚誓,我就一定会遵守到底。詹姆斯将会是我名正言顺的孩子,你也会是我的妻子,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苏珊娜歇斯底里的疯狂大笑:“死亡!死亡!难道死亡不是已经降临到我们头上了吗!当那个恶毒的女人当众宣布‘伪造者’——我恨不得回到三年前,再往左边偏一点,把那颗子弹从她那颗漂亮的脑袋里射过去!”
“不!——我跟你解释过了,琳达永远不会……她是个把誓言当做金子一样的女人,我敬佩她,尊重她,她说的绝对不会是詹姆斯!”上将转头看向杜尔威,严肃而顽固:“或许我一直在重复谎言,但那是一个丈夫为了保护他的家庭而做出的牺牲,我并不是一个没有尊严的人——三年前琳达就知道开枪的人是谁,但她为了我保持沉默,当她发现詹姆斯的事情后,她再次为了我不发一言——这个女人从没有要求过一句回报!或许我们在社交场合上表现得冷淡和仇视,但那只是我们的处理方法,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