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苏则成
人是社会动物这一点,在这个坑爹的时刻,终于显现出来了。如果单是没钱,苏轻一个有手有脚的年轻人,哪怕是去小煤窑做矿工也能混口饭吃,可他还没有身份证。
苏轻单方面掐断了和胡不归的联系以后,就静静地在火车硬座车厢里坐着,再没了睡意。
正赶上春节过后的民工潮,车厢里严重超员,连厕所人都满了,空气极不好。他仰起头,望向车厢顶上昏暗的光源,觑着他那双被改造成小望远镜的眼睛,开始展望怎么也看不清楚的未来。
天将破晓的时候,苏轻和屠图图到了C市,两人在火车站里混到了天亮,苏轻此时身上还剩下九十二块零五毛,他把屠图图放进了一家小饭馆里,花了五块钱,给他买了一份早饭,嘱咐说:“在这等我,谁叫也不许跟着走,听见没有?”
屠图图看见吃的,老实了,乖乖地点点头。
苏轻拉着他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就在这坐着,慢点吃,我能看见你,不用害怕,我办点事就回来,别人问你旁边的座位有没有人,你就告诉他说有人,你爸上厕所了,懂了么?”
屠图图有奶便是娘,谁给他买吃的听谁的话,二话也没有,又点点头。
苏轻这才把他放下,揣着剩下的八十多块钱走出去,不时回头看一眼窗户边上坐着的小孩。他到了街对面的一家看起来说不上多正规的小网吧里,准备干点违法乱纪的事。
胖墩墩的网吧老板正在企鹅上泡妞,听见有人进来了,也只是翻了翻眼皮,爱理不理地看了苏轻一眼:“划一下身份证,几个小时?”
苏轻没言声,看看周围没人,这才凑近了网吧老板,驾轻就熟地说:“我就是问问,您这有‘那个’没有?”
他伸手比划了个卡片的形状,老板抬头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哪个?你说什么呢?”
苏轻轻咳一声,身体往前倾,压低了声音说:“张哥介绍我来的。”据他的经验,说个“张王李赵刘”的常见姓,十有八九能蒙着,除非这网吧老板认识的人太少。
果然,老板眯起眼想了想:“张小六吧?”
蒙着了,苏轻立刻点点头,老板上下打量一番:“你未成年?不像啊?”
苏轻苦大仇深地叹了口气:“这也都是不得已,我呀,游戏里有个老婆,您明白的哈,也不知道怎么的,让我们家那位知道了。”
网吧老板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十根短粗的手指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
苏轻就看见这位四十来岁、满面油光、抖一抖一肚子肥肉乱颤的网吧老板在聊天框里敲下“我们这些人浪迹天涯,就为了追逐艺术,什么都没有,除了一肚子沧桑寂寞”一行字,顿时被雷得上下通畅、心不慌气也不短了。
他干咳一声,调整了一下心理状态,接着编:“您猜怎么着,那疯婆娘居然雇了个私家侦探调查我。一天到晚走到哪就有人盯着,弄得我跟重庆地下党似的,这日子真是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网吧老板这才把注意力分给了他一点:“这个新鲜。”
“谁说不是呢。”苏轻立刻拉长了一张苦瓜脸,“现在那不是什么‘防沉迷系统’,还要实名制么,你说那疯婆子把我身份证银行卡什么的都给扣下了……”
网吧老板鄙视地看着他:“哥们儿,你也太窝囊了,我瞅你长得也算人模狗样的,不行咱换人不就得了么,跟她较什么劲呢?”
老板的聊天窗口里跳出一句话,苏轻眯起眼睛看过去,发现被泡的那傻妞说:“你不要这样,我心疼得都快流眼泪了。”
苏轻悄悄地搓搓自己的胳膊,心说我给恶心得也都快流眼泪了。
“她们家有钱有势,我惹不起那疯婆子。”苏轻说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耳钉,编得越来越顺溜了,“一天二十四小时随时想起来随时查岗,我他妈跟背着个监视器摄像头似的,走到哪都带着无比巨大的心理压力。”
网吧老板发送了一句“只有你懂得我的灵魂”,然后对苏轻说:“一百五一张,一会就能办给你。”
苏轻心说你蒙谁呢?那破玩意成本也就十块钱,脸上却没露出来,咧开一个有点苦涩的笑容:“老板……您看,能不能稍微便宜点?实在是……家有那啥,囊中羞涩。”
网吧老板嗤笑了一声:“那不行,张小六怎么跟你说的,我们这的规矩——单个买都是一百五,除非你团购。”
这句话还没说完,聊天框里的小姑娘给他传来一句“我能见见你么”,网吧老板短粗的手指顿了一下,苏轻趁机说:“我说大哥,咱们谁也别蒙谁,我也不是那帮人傻钱多的学生小孩,这东西值多少钱,你有数我也有数,不怕跟您说,我上回找人办的那张,真得都能拿到银行开户去,才六十块钱。”
老板发送了一句“这样不好,我不是随便的人”,那边那妞开始锲而不舍地缠着他视频,老板看起来有点烦,就冷笑一声:“那谁给你办的,你接着找谁去啊。”
苏轻心想,你妈的……
他抬头往窗外望去,发现屠图图坐在那吃东西吃得还挺踏实,就决定跟对方纠缠到底了:“大哥,真没你这样的,送上门来的买卖,赚多少还不是赚,怎么能往外推呢?”
网吧老板正被非要看他真面目的妞儿纠缠得郁闷,没搭理苏轻,任他自己在那边喋喋不休,就在对方姑娘已经开始怀疑,网吧老板决定战略性转移的时候,苏轻瞅准了机会插了一句:“嘿,你就跟她视频一下呗,就说没有话筒,只能打字,把键盘拎出去你拿着,我替你坐那。”
网吧老板终于抬起头,给了他一个正眼。
五分钟以后,两个人达成了协议,苏轻出卖色相,替老板坐台十分钟,泡到这个妹子,然后老板五折卖给他一张假身份证。五折七十五,还剩下十来块钱,中午可以给屠图图买几个包子,再加晚上一碗面。
就在屠图图吃完了饭半天,已经无聊地开始晃腿玩的时候,苏轻揣着他的新身份证回来了,他还给自己起了个“吉利”的假名,这名字他在蓝印基地的时候就一直垂涎了——叫苏则成。
“余则成”的“则成”。
从此开始了他招摇撞骗的一生。
苏轻有了身份证,觉着心里踏实多了,一分钟也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带着屠图图加入了从火车站涌出来的大批民工里,三言两语地就跟一个拖家带口的老大哥搭上了话,苏轻又给自己编了一个离奇苦难的经历——他发现自己简直是有这方面的天分,瞎话张嘴就来——把大哥的媳妇都给说哭了。
屠图图跟老大哥的两个孩子玩上了,嫂子看管着,苏轻就开始了跟着老大哥找工作之路,白天好心的大嫂子照顾屠图图的饮食,苏轻自己还有胶囊,吃一颗顶一两天,晚上为了节省住宿费,就带着孩子混进火车站里过夜。
C市火车站进站不用检票,虽然夜里要和巡查人员打游击——不过他都和归零队医疗所的巡查人员游击过了,也不在乎这点小打小闹。
白天从火车站里出来,继续奔波去找工作。
找工作这事,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不难,苏轻那被双核能量晶系统改造过的身体,第一回显现出无比的优势来,他从最底层的工作做起,双手很快被磨破,不过磨破了以后恢复得也很快,一宿睡过去,身上青青紫紫磕磕绊绊的小伤就都愈合如初了。
后来在老大哥的邀请下,苏轻和屠图图搬出了火车站,住进了他们在当地租的一个小房子里,是一个小得像鸽子笼一样的小平房,因为住进了他们两个,变得更逼仄了些。
老大哥姓刘,叫刘大庆,老婆人称刘嫂子,都是好心眼的人,苏轻先说要每个月拿出一半的工钱给他们做房租,刘大庆坚决不肯,推让半天,这才象征性地每月收他两百块钱,又热心地帮屠图图联系民工子弟学校。
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拥有最完美的能量系统人类、前大少爷苏轻,就带着假身份,窝在这喧嚣吵闹的大城市一隅,专心致志地做起了搬砖扛瓦的建筑工,日子苦不堪言,还要照顾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崽子,苏轻觉得如果不是因为身体里强悍的双核,他都活不下来。
在蓝印基地灰房子里是一种苦法,这又是一种苦法,前者惊心动魄疾风骤雨,后者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子,每天割着人的皮肉。
都说二十一天养成一个习惯,一个月不到,苏轻就忘记了他曾经过的是多娇生惯养的日子,他开始习惯最脏最累的活,开始习惯不能洗澡的日子,开始习惯日渐低下的消费水平,甚至习惯了外衣磨破以后,找刘嫂子给他缝缝补补。
他也习惯了每天晚饭过后,通讯器里响起的胡不归那比新闻联播还准时的声音,胡不归会告诉他,他们又尝试了哪些搜索方法找了哪些地方,仍然没有线索,然后劝他回来,在苏轻不予理会以后,就告诉他关于另一拨在搜索他的人的动向,甚至根据陆青柏呈递上来的关于苏轻的身体检测,指导他应该如何引导自己的力量。
苏轻发现双核能量晶系统利用的毕竟是自己摄取的能量,没有了致命弱点的同时,也比不上蓝印掠夺外人得到的能量那么强大——比如他的伤口愈合速度要比陈林慢太多,比如他偷偷试验了好多次,也没发现自己能像蒋岚那样,变成个疾风星人。
但是有一点他发现自己可以做到,就是当他集中精力的时候,能微弱地感受到周围人的情绪。
又过了一段时间,老板发现了苏轻是个能写会算的——哪怕是二流大学毕业,他到底也是个大学生——于是升了他做会计,负责一些账目和文字工作,不再让他做工地的重活,还给他涨了工资。
而此时,苏轻从归零队医疗所带出来的营养胶囊快见底了,他知道理论上自己需要大量的营养以供给能量系统,开始担心起日后自己的工钱满足不了胃口。
然而这个问题还在他心里纠结的时候,就出事了。
第三十六章:病毒
刘大庆,他是个热心肠的人,从他把萍水相逢的苏轻接到家里来住,就可见一斑。人也很实在,自己从来不说瞎话,也就以己度人,以为别人也不说,人家说什么都信,给个棒槌就当真。
他钱是不多,可是人实在太傻,时不常地就被骗子盯上——比如一开始在他们家附近聚众赌博的几个出租车司机,就特别爱拉上他一起玩,然后出一些很没有技术含量的千,骗他的钱,后来被刘嫂子发现,拿着平底锅追杀了他八条街,差点把刘大庆给砸开瓢,这才算戒了。
这一天,屠图图放学又被老师给留下了——因为往人家女同学水杯里放小虫子。等苏轻把这小兔崽子扭送回家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七点了,本来怕人家一家人等着,结果到家一看,刘大庆居然还没有回来。
刘大庆的两个孩子在外面玩,刘嫂子等在饭桌前,饭已经有些凉了,她显得焦躁,却还是对苏轻笑脸相迎:“回来啦。”
苏轻没轻没重地拎着屠图图的后脖颈,把他往屋里一扔,决定一会跟他算账,回头问刘嫂子:“我大哥还没回来?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吧?”
刘嫂子皱皱眉:“我打了,没人接,不知道是没电了还是怎么的。”
苏轻“哦”了一声,也没在意,毕竟像刘大庆那样的,既没财又没色,走到哪都省得别人惦记,他就安心转过头,对付一脸不服的屠图图,义正言辞地威胁他说:“小鬼,听仔细了,你要是再让老子去你们学校丢人,我就把你吊起来打,你信不信?”
屠图图:“哼!你敢!”
苏轻:“……”
他还真不敢,这肉团似的那么个小孩,捏哪里都软乎乎的,苏轻都怕自己一失手再把他给打死了。
他深吸一口气,指着屠图图的鼻尖骂:“往小女孩杯子里放虫子,你可真有出息!欺负你们班没有二十斤重的小丫头有什么意思?有本事你把你们二百斤的班主任给粘椅子上!”
屠图图理直气壮:“谁说我没粘过?他就是不知道是我粘的。”
苏轻:“……”
他气急败坏地跳起来去抓屠图图:“他娘的小兔崽子,今天不收拾你,你都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屠图图不愿意坐以待毙,开始跑,可惜腿太短、场地又太逼仄,发挥不出来,跑了没两步就被苏轻给逮到了,苏轻把小鬼整个人给拎起来,悬在半空,照着他屁股上肉最厚的一处,“啪”!
屠图图:“哇——”
刘嫂子赶紧站起来斡旋:“哎呀,兄弟,有话跟他好好说,怎么打孩子呢?”
屠图图一看有人撑腰,扯着嗓子嗷嗷哭得更欢了,刘嫂子的俩孩子也从外面回来,伸长了脖子围观男子单打。
就在家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外面突然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一个人来,扒着门大喊一声:“嫂子,你家老刘出事了!”
苏轻一愣,他认识这个人——和他一个工地做过事,叫小于,跟刘大庆关系挺好的一个小兄弟。
小于见他们都愣着,喘了口气,接着说:“老刘不知道怎么的,跟别人打起来了,人家有后台,带了好几个人,要打死他呢!”
刘嫂子脸一下就白了。
这么一来,苏轻也没工夫和小崽子较劲了,把屠图图放下扔在一边,拉住她:“嫂子你别着急,我去看看。”
——在打架斗殴这方面,苏轻以前在灰房子就磨练成了专业户,现在他认为自己更上一层楼。
刘嫂子拉着他的袖子,脑子里一团浆糊,完全没了主意,苏轻就推了一把刘大庆的大儿子:“陪你妈呆着,看着点你妹。”然后跟着小于,他们两个到了出事的地方。
就看见六七个小混混,拿着板砖钢管等常见武器,正在拳打脚踢地往缩成一团的刘大庆身上招呼。领头的一个炸着一头鸡毛掸子似的头发,一边踹刘大庆一边说:“让你狂,让你狂!”
然后他感觉一只手搭在了他肩膀上,鸡毛掸子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他没反应过来,刚说了一个字:“你……”
不知怎么的,就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狠狠地拥抱了地球母亲,一张嘴,掉了个零件——带血的大门牙一颗。
他就哭爹喊娘地“哎哟”起来,其他几个小混混互相打了个眼色,丢下了刘大庆,慢慢地向苏轻围过来。
苏轻第一次有了当上“超人”的感觉,就是拜这几位所赐——只有真刀真枪地打架的时候,他那被提升了不是一点半点的反应速度、力量和灵敏度才淋漓尽致地被体现出来,非常……过瘾。
当他发现自己能拦腰一脚踢飞一个人的时候,还学着李小龙“嗷”地叫了一嗓子,把一边的小于大刘都看得目瞪口呆。
可惜跟他对打的这几位群众演员不大满意自己的角色,很快就撂挑子不干了,留下一句经典的“你等着”,风紧扯呼。
苏轻被屠图图闹得堵在胸口的气,终于顺出来了,感觉神清气爽。
然后他弄明白了这场冲突是怎么起的,又郁卒了——刘大庆声称自己碰见一位会算命的老神仙,聊了好半天,觉着对自己的人生非常有启发,正受益匪浅的时候,那个鸡毛掸子头来了,要砸老神仙的摊子,说他是个老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