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时候刚离开归零队,带着小混蛋在外面,住在一个打工人家,还是个笨手笨脚的菜鸟,被他们的人盯上了。”季鹏程慢条斯理地说,“当时你一条腿被人用枪打穿了,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还记得你那时候是怎么想的么?”
苏轻想了一会,现实诚实地摇了摇头,又过了片刻,才恍然大悟地说:“哦……哦那个人啊,我想起来了,对了,我一直想不明白他是怎么死的,就觉着他是跑着跑着,那个人就忽然往地上一扑是不是?感觉像是我用眼神杀死他的似的。”
“差不多。”季鹏程说。
他身体微微往前倾,拉住苏轻的手腕:“你试试,能不能像当初你认识的那个蓝印一样,感觉到我的情绪。”
苏轻皱着眉,仔细感受了一会,摇摇头:“我只能隐约感觉到剧烈的情绪,一般平静的感觉不到。其他人的情绪在我这里就像是日常生活里的低分贝噪音一样,基本已经习惯得不觉得自己‘听见’了什么特别的东西了。”
季鹏程没有放开他的手腕:“当是你看着那个打伤了你,又跑开的乌托邦,是什么感觉?”
苏轻迟疑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说:“应该是害怕……吧?”
“你回忆一下当时的感受。”
苏轻就试着回忆了一下,心里却只是浮现出“害怕”这个抽象的词,好半晌,他才摇摇头——这就好像逼着一个已经长大的人回忆自己年幼的时候怕打雷、怕黑怕虫子的那种感觉一样,当年确实是真真切切的害怕的东西,后来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害怕的。
季鹏程叹了口气:“当时那个人是被活活吓死的,你想明白了自己那种心无旁骛的状态就明白了,记得情绪传染定律么?它是一种波,如果你释放的情绪能够让其他人和你频率同步,你就左右了他们的情绪。他没有你那么强悍的身体,受不了外来剧烈情绪的冲击,于是就死了。”
苏轻用一种看神棍的眼神看着他。
季鹏程也不在意,接着说:“我本来想着这几年叫你知道人间喜怒哀乐是怎么回事,但是你心思太杂,加上现在长行市了,胆子大得能砸死人,也就很少有当时那么剧烈的情绪,而且有时候别人想什么,你看一眼心里就有数,也就觉着没必要听听别人心里的声音。”
这时有人轻轻敲了两下门,胡不归的声音传出来:“二位出来一下,寇医生那边好像有点进展了。”
季鹏程应了一声,忽然看着苏轻诡异地笑了,伸手搓了搓下巴,表情颇为猥琐:“不过么……三号情绪感觉不到,一号总是可以的吧?”
“啊?”
“看着他想些好事就行了,你试试。”老骗子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膀,一转身,脸色就臭了起来,嘀嘀咕咕地说,“朽木不可雕。”
我还听得见呢……苏轻无奈地想。
胡不归等了不到一分钟,就看见苏轻跟在季鹏程身后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看着老头脸色不好,等他走了,就忍不住伸手在苏轻的额头上轻轻抹了一把:“他不是你师父么?年纪大了,别老故意气他。”
苏轻想起季鹏程说的话,也不言声,就带着一点笑意盯着胡不归。
胡不归被他盯得莫名其妙,没别人在场,他就把声音放柔了一点,低声问:“怎么啦?”
“唔,你有没有感觉……”苏轻忽然觉得自己居然相信季鹏程说的话,一定是抽了,于是话音卡在这里,翻了个白眼,不打算说下去了。
“感觉什么?”
“好吧,感觉有一点高兴?”
胡不归愣了愣,苏轻叹了口气:“看来是没有。”
胡不归低低地笑出声来,一伸手揽住苏轻的后背:“感觉到了。”
然后他又补充说:“不是一点。”
靠,这个闷骚肉麻男。
寇桐就像是像是刚从非洲饿了一圈,只剩下了一口气似的,十分有气无力地坐在那里,连挑逗苏轻调戏胡不归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往旁边的沙发上一倒,撂下一句:“你们自己看吧。”
就把脑袋埋下去,不吱声了。
“郑清华从没有和我提过这种东西。”程未止说,然而他顿了顿,又皱皱眉,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但是……我记得年轻的时候,他好像和我说过,他希望能得到自由,如果能创造一个让他自由的世界,如果有那么个东西,能打开一个只有他才可以掌控规则的空间,他要把那东西叫做‘创世一号’。”
苏轻捡起一件外衣搭在寇桐身上,在胡不归脸色变臭之前,及时把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寇桐拿出来的厚厚一打报告上,他翻开来,里面先是郑清华的生平,在什么年纪做过什么事,心理因素分析,包括和他有过交集的相关的人员,后面是一堆术语,和一个被描画得圈圈点点都看不出什么的地图。
苏轻:“……”
讪讪地放下来:“寇医生怎么写份报告不能用人话呢?”
这份报告大多数人只能从中提炼出两个信息——郑清华不是个好东西,以及程教授说的创始一号的位置,被寇医生神通广大地推算出来了。
最后胡不归带着这份报告重新来到了钟石梁的办公室,钟石梁一页一页地把寇桐的报告从头翻到尾,足足看了两个多小时,然后他抬起头,对胡不归点点头,合上报告书,从旁边的抽屉里抽出一份文件,放在碎纸机里给搅了。
“进入紧急备战状态,基地可以给你们一切所需要的后援。”
之后是调集武器工厂中的装备,在基地技术人员的配合下,扫描寇医生在地图上勾出来的地点。
常逗那张常年秀逗的脸色就跟着凝重了起来:“一般情况下……是会被忽略过去的,这种屏蔽器好特别。”
“什么情况?”陆青柏问。
常逗想了想,解释说:“就好像……就好像几十年前,有人提出的一种隐身衣的创意似的,用某种类似于屏幕的材料做成衣服,在人身后撞上摄像系统,然后在前面放映出来,从正面看起来这个人的这部分身体就像不存在一样。”
“这就好像是个隐身衣的屏蔽器一样。”常逗抓了抓头发,“而且这个区域从地图上看下面是一个湖,实在太不好找了,如果不是寇医生肯定就在这块区域附近,是不会被人看出端倪的。”
“这么天衣无缝?”秦落问。
“啊……这还是有点缝的。”常逗在ST基地举行处理器的键盘上敲了一串命令下去,众人面前的大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一张巨大的带着等高线的地图,“在水下一百三十米的位置,大约有四公亩大小。探测信号到了水下被强能量场干扰,扫描不到它的具体情况。”
“不要打草惊蛇,先去找人去看看情况。”胡不归的话音才落。
苏轻已经站起来了,还顺手拎起了一边的季鹏程:“我跟师父过去看看。”
季鹏程:“……”
小崽子就催人干活的时候才叫师父!
钟石梁默不作声地跟在一边,看着常逗面前的地图。一个警卫员跑步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钟石梁点点头。他现在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不管谁打来电话询问,都一概不理,甚至上面派了两个人过来,也被他二话不说,连面都没露就直接武力扣下了。
警卫员走了,寇桐才凑过来,觑着他的脸色问:“怎么?”
“看来这回你做的没错。”钟石梁想了半晌,才评价了这一句,“但是……之后的事怎么解决?”
“之后?”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做掉了这个基地,或者宰了郑清华,就能解决乌托邦的事么?
“这个啊……”寇桐想了想,忽然失笑:“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在外面颠沛流离了这将进一年的时间,玩了命似的,也就是为了拿回归零队的‘合法反抗权’。”
第一百零一章
“苏轻,苏轻你们停下,别再往前走了!”
这是一条郊外的窄路,比单行道宽点有限,两侧是稀疏的树木,农田和野地。
苏轻非常自然地让车子溜出了十几米,停了下来。然后他从车上跳下去,袖子高高地挽起来,露出一截肌肉匀称的小臂,头上压着洗得发白的帽子,深蓝的衬衫上面两个扣子敞开着,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皮肤的颜色很深,又深得非常自然,看起来真就像个常年在路上跑的人。
“怎么坏这了?”他一边说,一边假装风魔地钻到车子下面,鼓鼓道道地折腾了一番。
这时候,常逗通过通讯器在他耳边说:“检测到那里有一个巨大的空间场,你们已经走到空间场的边缘,这个空间场很奇怪,一般来说,强制造成的空间长都是不稳定的,比如我们那天从郑婉身上调试出来的,但是它居然是个稳定的场,两个空间合并在一起,我现在无法断定你们走进去会发生什么情况。”
苏轻手一顿,从车下冒出头去,冲着车上的季鹏程吼了一声:“哎,老头,还有多远?”
常逗一愣,胡不归低声解释说:“他在问他们现在距离我们的目标地区有多远。”
“哦……哦!”常逗反应过来,心想出外勤太刺激了,脑子得反应得过来才行呀,“粗略计算,距离我们的目标区域还有二十公里上下。”
季鹏程配合地伸出头来,嘴里叼着根烟,慢吞吞地说:“啊?早着哪,急什么?我说你小子,行不行啊?”
苏轻骂骂咧咧了一句,从地上爬起来,去掀后备箱,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我看看工具箱在不在?”
常逗完全弄不清苏轻是在跟谁说话,又傻了,胡不归只得站在一边给他翻译:“他问你有没有工具可以放进空间场里探测的。”
常逗一脸崇拜:“哦,有些方案,你释放一个引力探测器试试看,就在我给你们的怀表里,挑出来引力探测器释放程序,然后你不用管它了,有异常空间或者场出现,它会自己滚过去的。”
苏轻在车的遮挡下,迅速掏出怀表点了几下,一滴像是水一样透明的“油滴”从表侧面滑落,掉在地上,迅速摔成了好几个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小颗粒,停顿了片刻,同时往前滚去。
苏轻一边等那边的分析结果,一边在后边鼓鼓捣捣消耗时间,季鹏程也不知道是不是闲得蛋疼了还是怎么的,没事从车里探出头来调戏他:“我说小子呀,工具箱找着了没有啊?是不是不会修?不会你就说一声嘛,我又不笑话你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不会告诉你媳妇的。”
苏轻一边听着通讯器另一头主机传来的报告空间外围各项数据的声音,一边在百忙之中侧身探出头来,对他比划了个中指。
常逗紧张兮兮地看像胡不归:“胡队,这又是个什么暗号?”
胡不归:“……”
路边的田里一个农民模样的上了些年纪的男人走出来,像是要在旁边休息一会的模样,季鹏程对苏轻使了个眼色,苏轻就把帽檐往上扶了扶,拎着扳手走过去,自来熟地露出一个非常阳光灿烂的笑容:“大哥,问您个事,离这最近的能修车的地方还有多远啊?”
老农看了他一眼:“怎么,车坏了?”
“不走了。”苏轻耸耸肩膀。
老农笑呵呵地建议:“踹一脚!”
“哎,好嘞。”苏轻抬脚就在车身上踹了一脚,然后……被弹回来了,他抓抓头发,一脸憨厚地扭过头去,“大哥,不管用啊!”
其他人在另一边看着他表演,陆青柏就忍不住笑了,拍着常逗的后脑勺说:“这是学你呢,真是太会就地取材了。”
这时,苏轻的目光落在了老农的手腕上,他的目光忽然顿住,瞳孔收缩了一下,做了一个抓头发的动作,手指在联络器上划了一下,陆青柏在那边说:“我看见了,他戴的手环和董家的几个人很像,你先别乱碰。”
老农放下农具,装模作样地过来看了看,也没看明白,就评价说:“这车……是有点破。”
苏轻:“嘿嘿。”
“哎呀,那可麻烦啦。”老农说,“你有那个什么……的电话吗?我儿子说打那个电话,能叫人帮你把车拖走。”
“哦哦,对呀!”常逗附身的苏轻说,把手伸进裤兜摸手机,摸到了以后,找准了上面某一个位置,轻轻一按——拿出来就变成了一个黑屏的手机,他还歪着头把手机在汽车上磕了磕,一脸诧异,“哎?怎么不亮了?”
电池受到能量冲击波作用,烧了——
苏轻就和老农大眼瞪小眼了一会,最后热心肠的农民大叔承诺等他儿子回来以后,帮他们想想办法,两个人就并排蹲在路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片刻后季鹏程也下车了,表面上是数落苏轻,言语间的下的套却更多,不过片刻,老农民就乐呵呵地交代了自己的祖宗十八代。
方修叹了口气,看了看屏幕上装傻充愣的苏轻,又看了看这边真傻真愣的常逗,还是觉得后者比较顺眼——这个苏轻,他想着,可真是太难对付了,胡队不愧是队长,连谈个恋爱都要挑战高难度。
苏轻就装作才注意到老农民手上的手环似的,眨巴眨巴眼睛,大惊小怪地说:“大叔,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还戴镯子呢?”
老农“咳”了一声,就把手上半透明的环给撸了下来,递给苏轻,被季鹏程自然而然地接过去观察。
“那里面是药。”老农一语惊人,“我们这里前一段时间闹过一阵子那个什么……睡眠症,啊,对对,就是那个人睡着了就醒不过来的病,大家伙都人心惶惶的,后来政府派来一支医疗队,把这个发给大家,一人一个,戴上这个能防睡眠病,以后还就真没有再出过事。”
“大家都有么?”
“啊,可不是么。”
“收到。”常逗在通讯器另一边说,“这种通过统一中转的外生能量晶能防止睡眠病——等一下,你们要小心,已经有引力探测器进入目标区域了,现在失去了联系。”
“这个手环的道理我大概明白。”程未止推了推眼镜说,“睡眠病归根到底就是患者的情绪被大范围的吸收,超出人类能够承受的上限造成的,有了这么一个外生能量晶似的东西,可以造成类似于‘静电屏蔽’的作用,能使情绪‘场’相互抵消。”
“你们开进去的车也是这种原……”常逗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面前的电脑响起尖锐的警报声。
众人吓了一跳,只见大屏幕上凝固在距离苏轻不愿的地方,那个两重空间折叠在一起的区域忽然像潮水一样向他们涌过来。
“什么情况?”钟石梁拨开一边挡路的几个人,站到前面来,皱起眉,“他们惊动什么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