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无错(FZ)下——红尘紫陌

作者:红尘紫陌  录入:11-07

几日来秦溶都无精打采,牛氏知道儿子的心思,劝他几句,他也不肯听。

他心情不好,在崇义堂总是发火,弟兄们见他凶巴巴的也在躲他。

阿彪办货回来交差,被他痛骂一顿,自然也是阿彪事情办得不漂亮。

中午吃饭,阿丹将饭菜递进来,他无心吃,忽然想起来有个东西要问阿彪,去隔壁的房子时,听阿彪和阿丹在说话。

“不就是为了个蒋涛吗?至于呀?当年老爷子早知道蒋涛是什么人了。要不是日本人收买了蒋涛去找几个兄弟冒充工友打日本浪人把事情闹大,那五年前的仗就打起了啦?当时老爷子知道这个事就警告过蒋涛,还告诫我们南哥切勿将此事让二少得知。为什么呀?还不是老爷子说,蒋涛是二少心里的神,就是泥胎一座,也是神,若给他打碎了,他会受不了的。”

晴空霹雳一般,秦溶立在那里不动,觉得头脑空空不知如何去留。难道五年前,那是一场有人导演的戏?貌似义愤的工友伤了闹事的日本浪人,工友群情义愤才打死了浪人。原来不是,不是,都是卑鄙的暗算诡计。

他开车奔回秦府,他想找父亲问问,但他忽然觉得那父爱的博大无比。为了不伤他的心,他隐瞒了此事多年,但暗中在摆布蒋涛。

回到家时,家里乱作一团。

“阿溶呀,大喜事,大喜事。”五姨太说,“老爷总算发话,可以许我们去香港逃命了,只是老爷不肯走,你去劝劝吧。”

秦溶来到书房,门口骷髅管家拦住了他:“二少,老爷房里有客人。贵客。”

“是溶儿来了吗?进来吧。”秦老大发话。秦溶应声进去,就被惊得目瞪口呆。

坐在沙发上的是两名西装笔挺的日本人,他看那小仁丹胡就轻易地辨别出来。难道大哥在卖日本膏药旗,父亲也开始留后路了吗?

“三本先生,这位是犬子秦溶。”秦老大呵呵笑着介绍,又对秦溶说:“这位是山本先生,有一大宗买卖要和我们做,大买卖,大买卖。”

秦溶心里暗骂,什么大买卖,蓝帮没见过大买卖吗?他脸上露出怒意,秦老大却说:“在商言商,生意人,赚钱就行,别的同我们无关。”

众人举酒,预祝生意成功。秦溶对日本人无比厌恶,心想若是小楚此刻在这里,一定会红了眼拔枪冲上来。父亲似看出他的怒意,就摆摆手吩咐说:“溶儿,下去吧。你奶奶在等你,说是为你相中了个花姑娘。”

秦溶忍气出门,看到探头探脑的阿彪问:“怎么回事?什么大买卖,老爷子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阿彪摇摇头,满眼惶惑说:“爷不让进去,也不知道谈什么,这一谈就是一晌午。”

蓝帮崇义堂,各执一词剑拔弩张。以方堂主为首的一群老人大嚷着:“老大,不能做这买卖。军火买卖能发大财谁都明白,问题是要看看是谁的买卖。妈的,狗日的买卖,这不是答应替他们去买把刀杀自己吗!”方堂主破口大骂。

叶堂主平日散漫不羁,如今也是骂个不停道:“我老叶拼上这个月和堂子里的弟兄们喝西北风,也不吃他狗日的这碗饭!”

秦溶来得晚,准确说是父亲支他去郊外办货,待回来时恰见崇义堂上下打得不亦乐乎。

129、诡计多端

周帮主比较温和,徐徐道:“以卵击石,不可不可。依我说,还是拖,拖些时候吧,不能得罪日本人,为蓝帮引来杀身大祸。”

秦溶听个大致,才恍然大悟,却原来父亲昨天神神秘秘谈到大买卖是为日本人卖军火。

他勃然大怒,几步上前说:“你还算中国人吗?是个人都不会为敌人买刀去杀自己的手足兄弟。蓝帮堂前供了关老爷和岳武穆的像,为什么?就是要讲个忠义!南哥对日本人有血海深仇,你亲口答应为南哥报仇的。你如今怎么为了点钱认贼为友!”

秦溶气得胸膛起伏,秦老大却看着他突然笑了,指了他笑骂:“臭小子,肯定是灌了马尿来胡说八道了。”又沉个脸骂,“滚下去,再没大没小的乱汪汪,老子打烂你屁股!”

瞪大圆圆的眼,脸上却还带着笑容,似乎没拿儿子的话当回事儿,继续对众人说:“若是做了这笔买卖,就这一笔,蓝帮半年都可以睡大觉不用做工了。这不好吗?打仗,必定有胜有输的。我们做生意的,就要谁赢咱们都能贴过去。黑帮,他们叫我们黑帮,入帮那日就跳进染缸给染成黑张飞了,还指望漂白呀?”说罢哈哈大笑。

“那个,阿彪,你去,你去办这桩买卖,带上蓝帮各堂的精兵强将,组个敢死队,去天津走一遭!”秦老大吩咐。

阿彪脸色惨白,他张张嘴说:“老爷,阿彪不能对不起南哥,老爷。”

秦阿朗猛回手掏枪对准阿彪,秦溶飞身上去一把推开阿彪,砰的一声枪响就在他身边。

秦溶飞身迎上,一脚踢飞秦老大手中的枪,怒目而视。

“好,好,好你个混小子。儿子打老子,你活腻歪了!来,来人,快来人,把这畜生给我绑了。老子今天绕不了他,老子非打他‘吊鸭子’让他好看,老子……”秦老大瞪大眼怒吼着狂躁着,如一头狂躁的雄狮,只是他指了秦溶脖子梗两下,一口气没喘出来,直挺挺地倒下,如座山倒地。

“老爷,老爷!”呼声哭声响成一片。

秦溶在父亲的病榻前,他鄙视这具行尸走肉般的躯体,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他的父亲,心里却耿耿于怀,若小楚在眼前,他会如何反映,他会如何说?

小春宝儿本是在家人安排下要去香港的,只是因爷爷突然病倒而暂时留下。但当春宝儿得知爷爷变节为日本人贩运军火时,就在老爷子床前痛骂叫嚣一阵,踢门离去。

秦老大躺在床上说话费力,却还费力地吩咐:“来人,来人,家法呢,把那小犊子给老子按在这里打二十鞭子。同他小叔一样的倔驴子,不打就皮痒痒。”

秦溶知道父亲心里有火,但他心里有恨,他眼看小春宝儿被擒回来按去床边,他愤然地拦住打手骂着:“春宝儿说错什么了?春宝儿说出了每一个有血有肉的中国人的心里话。还没打,就认熊了吗?你除去了挥个痒痒挠打儿子打孙子逞能还有什么本事?懦夫!没了骨头就让人鄙视!”秦溶忿忿地骂着,他一腔怒火不知如何发泄。蓝帮,号称定江第一帮,竟然如此的软弱,不打自败。这和胡子卿一枪不发放弃东三省有什么区别呢?

但当秦溶派人去追率队出发的兄弟时,为时已晚。

他觉在这里家里呆下去是种耻辱,仿佛眼前人是衣冠禽兽,这里的空气让他憋闷。

秦溶想走,但却被父亲软禁,他义愤填膺,端来的饭菜他都不想吃。

六妹来劝他说:“哥,爹帮日本人做事,我也不喜欢。可是就是你绝食死了,也顶多让日本人看个乐子打个哈哈,你死得值得吗?”

秦溶望着六妹,似乎这丫头过去是同楚耀南穿一条裤子腿儿的,如今却投靠了他。他睁开疲惫的眼说:“谁说我要死的?”

说罢端起饭碗大口向嘴里刨饭,他想只要他有一口气在,他就不允许蓝帮做汉奸,做寡廉鲜耻的事情。

秦公馆摆起酒宴,前方送货去的弟兄捷报传来,货顺利抵达天津港,交去了日本人指定的收货地点。还不等款子到帐,定江这边已经是大排筵宴了。秦溶赌气不肯下楼,六妹在屋里陪他,讪讪地说:“可惜我大哥不在,我大哥的主意多,平时都只是他能劝服爹。就是劝不服,他也有办法让爹的事儿做不成,还无可奈何。”

秦溶听得不甚明白,就问:“怎么叫做让‘爹的事儿做不成,还无可奈何?”

六妹得意道:“喏,说你傻吧,就是没我大哥机灵。就像上次爹让大哥给阿沛腾屋子吧,大哥心里能痛快吗?可是大哥痛快在嘴里,答应了呀。然后呢,阿沛住进去闹鬼,就再不敢住了不是。还有大哥那辆车,虽然大哥肯定不会做手脚想要阿沛的命,只是作弄阿沛出丑,再乖乖的把车还给他,大哥肯定做得出来的。虽然那天半路杀出你这个程咬金来,生生的坏了一场好戏,反冤枉了大哥被爹暴打‘吊鸭子’,可是爹也不全是为了你那几句话,爹也是想警告大哥收敛些。也就是我大哥不同你们哥儿俩计较,若他认真了算计,十个秦溶加秦沛也不敌他一个楚耀南。”六妹得意地炫耀,那神情让秦溶懊恼之余爱恨不得地敲她额头说:“就你鬼!”

兄妹二人在说笑,就听楼下一阵嘈杂声,混乱的脚步声,楼道里大声的叫嚷声:“你们不能耍赖。东西我们蓝帮替你们运到了,交货就该交钱,你们半途遇到了赤党丢了货,那能怪我们吗?生意场上讲个信义!我秦阿朗唯利是图,这钱,一个子儿都不能少!否则我们定江滩天津港,各大帮派联合起来开公会说道说道。”

六妹好奇地开条门缝,那声音更是清晰。

“本田先生,你们几个做事不能小家子气。你们不是自称什么大日本帝国吗?怎么赖我们这点小钱呀?我们这么多兄弟,十几艘船押货,前呼后拥的兴师动众,这不都是要砸进去钱呀。”

秦溶眼前一亮,日本那批军火丢了?被赤党给截去了?心里一阵狂喜,那批军火到底是落在自己人手里了。可是,怎么如此巧合呢?思前想后的,总觉得不该,起码依父亲同西京中央及胡子卿的渊源,他不该同赤党有联系。但是,若不是父亲放水,鬼子的军火如何就这般轻而易举被人截糊了去?

“送客!”他听到一声高呼,随后楼道恢复寂静。父亲哼着《空城计》“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秦溶忽然想笑,那笑却是憋在心头笑不出。

六妹迫不及待地推开房门冲出去,就见父亲背对她在楼道里唱戏逗八哥儿。六妹跳过去抱住父亲的脖颈跳脚狠亲一口,甜甜地说:“我就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我南哥才是爹的儿子。”

秦老大骂着“疯丫头”,挣开六妹的束缚,却看到一旁的秦溶,就板起个脸骂:“不打就不老实的兔崽子。再敢跟老子炸毛儿,看老子怎么拾掇你。长多大你也是我的儿子!”

秦溶望着他,忽然有种要拥抱这个老头子的冲动,难怪小楚如此依恋这老头子,果然他诡诈多变有过人之处。秦溶就望着他,不知该说什么,秦老大哼了一声道:“你小子,这秉性脾气真不适合在蓝帮做,可比耀南差远了。我想好了,你带春宝儿去香港,即刻启程。”

秦溶自然不肯,争执片刻才发现父亲并不像开玩笑。

他心里不服,被骷髅伯劝了回房,听骷髅伯说:“二少,香港那边重新打天下,少不得你。老爷已经开始撤资去香港了,只是不想留给日本人。”

秦溶纳罕,不解地望向骷髅伯时,骷髅伯说:“要打起来了,老爷推算,这就是要打起来了。”

130、沦陷

宛平城的枪声打响,抗日战争拉开序幕。

这天秦溶正在听西京中央某要员的抗日演讲,那令人热血沸腾的誓师动员的话语,深深打动他。

战火渐渐烧来,父亲已经当机立断将蓝帮诸多的生意和资本转去香港和海外,父亲是说,怕兵荒马乱的蚀本或被人偷抢了。蓝帮许多兄弟也不想当亡国奴,有奔赴前线加入东北义勇军的,有奔赴北平的,有留在定江坚守的,当然也有撤去海外的。

秦沛本来是要和太太去海外定居的,太太先走一步,他却意外的在百货公司遇到了包惜惜。包惜惜如今是阔太太,依旧美貌,化妆得像个洋娃娃,同秦沛大方的叙旧闲谈,反勾起秦沛对她无限的依恋。说过一阵话,二人去咖啡馆,包惜惜竟然哭了。

秦沛十分意外,不知道包惜惜为什么哭了,就拉住她的手哄劝她。包惜惜告诉他说,自己的先生去了南洋,才三个月就另觅新欢,抛弃了她。如今包氏同海外的生意惨淡,父亲得了病,哥哥不争气,几年功夫家底就败个精光了。秦沛想,或者这是缘分,过去缘分未到,如今惜惜还是在他身边。所以他寻了借口推迟去海外,他想留下来,或许……

这天一家人吃晚饭,府里已经有些冷清,姨太太们多是去了香港,府里只剩三姨太和大太太牛氏,就连春宝儿也走了。

秦老大依旧边吃饭边翻看报纸,不时的叹气。

秦溶推了碗筷说:“爹,秦溶吃好了,上楼去了。”

秦老大忽然喊住他说:“阿溶,你明天收拾东西,带上你娘和你哥哥,去香港,立刻就走。”

秦溶愕然问:“为什么?”

“战火就要过来了。”

“你不是说,就因如此,才要留下,这里是我们的家。”秦溶坚持道。

“可我秦阿朗不想绝后,我要秦氏香烟得以延续。你们哥儿俩必须走,我一把老骨头拼在这里就是了。”秦老大坚决道。

但秦溶含笑凑近他身前说:“你看,你老了,蓝帮你舍不得,可毕竟操持不过来。养儿防老,就让我留下来。不如,你带我娘和秦沛离开。”

推来推去也没个结果,秦老大叹息一声说:“难道真应了那句话,是一家人就要死一处。”

“还不定是谁死。”秦溶坚决道。

秦老大含泪点头,又带了笑说:“来吧,来吧,来了老子就陪他们玩玩。”

这天秦溶将仓库盘结妥当回家,发现家里多了一位客人。三十岁上下,腿上有伤,一瘸一拐的。

秦溶不由多看他几眼,深深的眼,浓浓的眉,文静的样子,颇有书卷气,一身淡青色长衫,带副黑框眼镜。

秦老大让他叫“庄哥”,秦溶就随了附和着叫了句“庄哥”。

江湖的规矩,不该问的绝不多打听,倒是秦沛追了问了几句,庄先生说,他是北平人,同秦家有旧,特来叨扰了。

但秦溶似从此人神色中察觉此事并不如此简单,只是他不想追问就是。

庄先生来家里,父亲却不准家中人多嘴透露消息。过了一周,秦沛来到秦溶的房间偷偷问:“你说,这个庄先生是不是很怪,他,他平日不出门呀。”

秦溶只扫他一眼奚落:“哪里都同你一样,天天外面去寻花问柳。”

这些人家里总来客人,还都是日本人,日本人占领了定江,局势紧张。

秦老大一再叮嘱秦溶回避,自己却对日本人笑脸相迎,极为客气。

秦溶心有不快,但却知道父亲是在应付日本人,在拒绝他们的拉拢,他看出那些日本人离开时都是一脸沮丧,一看就是一无所获而归。

秦溶来到父亲的书房,秦老大抽着烟骂咧咧:“奶奶个熊,跟老子耍,老子叫他两周之内定江天翻地覆,让他小鬼子永无宁日。”

又对秦溶吩咐说:“溶儿,你去帮忙从海外采购两千套防毒面具,不在乎钱,要秘密去做。”

秦溶眼睛一亮,果然姜是老大辣,父亲似是胸有成竹,步步稳扎稳打。

几日来,秦溶干劲十足,父亲交给他许多秘密的任务,采购军火,采购药品,采购毛巾香烟和罐头,他自然知道父亲是做什么用,虽然大把的钱向外扔,他心里痛快。

“小子,不是想上前线吗?”父亲悄声对他说,“不必上前线,你为前线的弟兄提供给养就不错嘛。这个钱,老子花得痛快,花得起,花到最后没钱了,你小子就要自己去挣了。”

秦溶一笑说:“我不稀罕你的钱。”

“国亡了,要钱还有什么用。”秦老大叹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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