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们为何要跟着我?”他心里愕然,高声喝问道。
“这位爷见礼了。”看实在是避不过去,其中一个口齿伶俐些的连忙上前,作了个揖。“我两人乃是在陆游羽陆将军门下做事的兵卒,这私自跟着您实在是万不得已之举……陆将军心想和您结识,不料您实在走的太快,将军无隙打听您的身家去向,这就派了我们一路跟着,也好知道知道您的住处,今后也便上门拜访。”
说了那么多罗罗嗦嗦冠冕堂皇的,最后搞的还不是跟踪?钟凛不禁有些无语。回头看向秦烈,秦烈却皱了眉头,径自陷入了思虑。
“你们口中所说的陆将军,莫不是虎贲将军陆游羽,右都御史陆武陆大人之子?”他沉吟片刻,转向那两个随从,挑眉问道。
“正是陆将军。”那个随从愣了愣,连忙点头道。“这位爷是和将军相识么?”
“不过略有听闻,这还真是失敬。”秦烈轻飘飘的回答,瞥了一眼钟凛。“钟贤弟这才出去不到半天,惹祸上身的本领之高,真让为兄望尘莫及。”
“啊?你又如何知道这个什么……什么劳什子将军?”钟凛朝那两人硬挤出笑脸笑了笑,恶狠狠扯过秦烈问道。“老子不过是在集市上撞了那人一面,真心不想惹麻烦,你不要幸灾乐祸。”
“因为要我千里迢迢送来丝绸货物的那阔绰客商,便正是这将军的叔父。”秦烈笑眯眯的答他,只伸手拍了拍被他扯皱的衣袍。“我与那客商素有书信往来,他不时提到那将军是如何如何骁勇英武,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这就太好了。”那随从喜道。“若真是熟人,还请这位爷和我们回府上去坐坐,我们将军有心结识您,请爷不要疑虑才是。”
“不必不必。”钟凛撇了撇嘴,他都快记不得那个锁甲将军长什么样子了。“麻烦透顶,有什么好结识的?老子要上楼睡觉去了,回去告诉你们主子,他要来就自己来,老子懒得去。”
那随从正欲接话,秦烈却笑了笑,挡在他们身前。
“我这兄弟脾气倔强,他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我们不过一般商贾,实在是没有和陆将军相交相知的福分啊。”
他略一挑眉,勾了唇角,语调客气又平静,却隐隐蕴着不容置疑。
“把这事回去告诉你们主子。这天也晚了,你们就先回去罢,我兄弟赶路累了,这就要休息了。”
他转身对钟凛笑了笑,径自揽了他的肩一同上楼,身后的那两个随从还想赶上去说些什么,那管家阿墨和两个仆人却早已候在旁边,客客气气将他们请出了大门。
“……钟贤弟,为兄当真好奇,你是如何与那陆将军相识的?”
上楼看着那两人被送出大门,秦烈径自进了钟凛房里,毫不避讳的给自己斟了杯茶,开口问道。
“我说只是打了个照面,没料到他竟纠缠不休。”钟凛靴子也懒得脱了,径直往床上一倒,伸了个懒腰。
“你这么晚才回来,是碰见了他,所以消磨了这许多时间么?”秦烈坐上床边,看对方的靴子蹭脏了被褥,忍不住皱了皱眉。“只见一面,对方又何故对你如此纠缠?”
“我怎么知道?我——”
钟凛刚想接口,喉头的话语却骤然生生噎住了,因为秦烈俯下身来凑近了他,近得他几乎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拂在脸上。
“……唔,莫不是他同我一样?骤一照面,就当真喜欢上贤弟你了?”
从近处看,秦烈的眸子更是深邃得如同黑色潭水,但眼底却有点点赤红星火闪烁。钟凛盯着对方,刚刚有些出神,突然意识到对方正是在开口揶揄自己。
“谁还会像你一样古怪?”
钟凛皱了皱眉头,这距离太近了,让他觉得开始有些不太自在。他正想抬手推开对方,手腕却被对方按住,随即感到一股温热的触感贴上了自己的嘴唇,猝一碰触,便很快分开,如同羽毛般轻柔。
“……你,你你你……!”
他猛然惊坐起来,耳背迅速蹿热,狠狠瞪向面前的人,这本是再自然不过的反应。但始作俑者却只是笑意更盛,好像得了什么天大的便宜。
“钟贤弟再这般不加防备,恐怕在外会被人啃得连骨头都剩不下。”
秦烈站了起来,回身对他笑了笑,抬起指尖,带着几分暧昧蹭过自己的唇角,眸子里猝然掠过一丝浓重的邪气。“下次还是要注意的好。唉,你这般莽撞,叫为兄如何放心你啊。”
这辈子头一遭遇被人主动亲吻的荒谬局面,钟凛不禁有些无所适从。从来只有他调戏人家狎弄人家的份,这头一次被别人反其道而行之,这打击过于猛烈,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秦老板,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挣扎了许久,最终艰难的挤出一句话,丢向秦烈施然起身离开的背影。
“……不怎样,对你道声晚安罢了。”
秦烈回头瞥了他一眼,眼底露出一丝隐隐笑意,随即,他跨出房门,足音渐渐在走廊上远去。
第二十一章:关楚川
听着对方的脚步声远去,钟凛靠在床边,抬手抚了一下仿佛还带着对方余温的嘴唇。古怪,这何其古怪。他想。
自己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总得搞清楚那秦烈心里到底是想些什么。他说过喜欢自己,但这喜欢的认知跨度未免太大。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他知道总有些人兴味独特,不爱女子,专好男风的,他也不是没见过那些高官贵贾在家中养几位俊俏的禁脔,但自己明显是不能和那些娇滴滴的郎君划归为一处的,这也能招人喜好?
他在被褥上滚了一圈,蹬掉靴子,把被子扯过来一盖。管他呢,若是对方再乱来,自己也就不客气了。他心里暗自决定道。
又胡思乱想了一阵子,依然没考虑出什么头绪,倦意一上来,他就迷糊过去了。
人疲倦时睡得熟,就觉得夜晚过得格外快。睡得恍惚,钟凛觉得自己仿佛还没有在床上赖到半个时辰时,就听见了那管家在屋外的叩门声。
“钟少爷,老爷让您跟他出门去呢。”
那管家看钟凛迟迟不开门,径自端了洗脸的铜水盆进来,抬脚就走到他床前叫道。
“阿墨,你倒是起得早。”钟凛在床上以极其让人发指的懒劲翻了个身,转身抱紧身畔一床锦被,似乎抱紧了它就能赖在梦乡里不出来似的。
“钟少爷,都日上三竿了,不要赖床,快起来啊。”那管家阿墨一脸为难,小心翼翼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背,又试图去抢他抱在手里的锦被,无奈那锦被被钟凛搂得死紧,并不是寻常人等就能抢出来的。
“您再不起来我就去叫老爷了。”他凑到钟凛耳朵边上轻声威胁道,但钟凛已经又睡着了。
“怎么?”
秦烈倚在屋外等得纳闷,推门伸头进来一看,却看见那管家一筹莫展的端着水盆站在床边,像是在犹豫要不要举起手里的盆子浇醒床上赖着的那人。
“钟少爷赖床呐,老爷,怕是起不来了。要么,我们先走吧?”看到秦烈来了,那管家一脸得了大赦的表情。“钟少爷这几天赶路怕是累了,我们就让他休息休息吧,老爷。”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秦烈却不肯罢休,他跨进门来,示意那管家出去忙自个儿的。“我自有法子叫他起来,你先出去收拾东西罢。”
看秦烈饶有兴味往床边一坐,伸手就去戳钟凛的侧脸,那管家叹了口气,把盆子往桌边一放,依言出门去了。
“诶,贤弟,贤弟起来。”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钟凛恍惚了一会儿,但梦乡实在香甜,没一会儿他就又一头栽进去了。片刻,他感到有只手在后面推搡他,他也只是皱了眉甩开那手,抱了锦被径自窝到床里边去了。
“你再不起来,为兄就跟你一起睡了。”
他模模糊糊间好像听见了一句挺厉害的威胁,但始终觉得是自己在做梦,因此只是揣紧了那床被子,继续睡了起来。
那声音停了停,他正觉得庆幸,以为那麻烦人物终于走了,但事情始终没有这么便宜。一只手摸上他的腰,径自把他往后搂进怀里,他感到身后人的呼吸吹过自己耳畔,然而赖床的魔力又是如此之大,哪怕被这般对待,他也觉得自己懒得掀一掀眼皮。
“贤弟,起床了。”
他感到一股温热柔软的触感贴上自己的耳背,又渐渐滑到脖颈,身后人的气息拂上皮肤,他却只觉得发痒。他模糊间意识到了几分到了对方在干吗,但他果然还是觉得补觉是最重要的。
“竟然如此顽固。”
他听到后面的声音笑道,随即一只温暖的手伸进了他的衣袍下摆,滑过腹部,几近撩情般轻轻抚摩上胸膛。
“……你她妈真烦,老子不就是要赖个床?要去哪你自己去吧。”
被摸来摸去摸得实在是恼火烦躁,钟凛一把抓住那只手,回身咒骂道。骤一回身,他才发现对方在身后把自己拢得极紧,一回头他的鼻梁几乎撞在了对方的胸膛上。
“那可不行,为兄也想赖床的,可惜生意事务不得不料理妥当,贤弟只顾自己赖床,未免太狡猾了。”秦烈的手揽了他的腰,俯视了他笑道。
“那你也睡啊。”絮叨间钟凛觉得自己的眼皮又要耷拉了下来,睡得恍恍惚惚,他怕对方还要纠缠叫自己起床,就伸手环了对方过来,不管不顾的以原先抱着那锦被的姿势揽了对方闭上眼睛。“嫉妒的话你就也睡。”
“能睡的话我也真是很想睡……”他听见秦烈在耳朵边上自言自语地感慨道。“贤弟既然把为兄抱这么紧,想必和你在这里再补一觉也不坏。但这生意最讲诚信,若是误了时辰阿墨就要连我们两个一起唠叨了,贤弟还是快起来吧。”
“罗罗嗦嗦,在青城时还没有谁敢在老子没睡够的时候叫老子起床的。”钟凛被他左吵右吵,心里一火,狠狠揉了眼睛爬将起来。“秦老板,拿你点报酬真是要人命了。”
“贤弟不要恼火,等会我们早些回来,再一起睡吧。”秦烈倒是很有耐心的劝慰道。“为兄早晨被阿墨叫起来时,心情也是很不好的,我们互相体谅些吧。”
“衣服呐?把老子的衣服拿来。”
钟凛一只耳朵听着秦烈的话,一只手接过对方颇有些嫌弃的提起来丢给自己的衣袍,眼前还是朦胧不已,直到在水盆里擦了几把脸,这才觉得意识多少恢复了过来。他想自己之前从没出过这么远的远门,想必是不适应气候,水土不服,又或许是被整日打盹的秦烈给传染了,因此才如此对床褥眷恋不已罢。
“我们去哪里啊?要老子跟你去谈生意?穷极无聊,老子可不干。”
套上了外衣,钟凛抓了抓头发,眯起眼睛看着他,终于有些意识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还有第二个人。
“这次的事儿倒并不无聊。”秦烈倚在床边对他低声道,眸子里带着几丝神秘。“若只是生意,大可不必带贤弟去,但除了生意,这却还有更好玩的事。”
“哦?”钟凛坐回床边,打了个大哈欠,只随意应了半声来表达了一下他心中的好奇。
“贤弟可曾听过关楚川这个名字?”看他还是歪歪倒倒恍恍惚惚,秦烈抬手拍了他的后背几下,好让他多少再清醒些。“这次要说的事,便是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
“关……关什么?”这个名字在钟凛的脑子里转了几圈,似乎有些印象,但又似乎没有。“待我想想。”他抓了抓头发,努力把刚从昏睡中拔出来的心念集中起来。
“我看你肯定是有些印象的,这名字在街巷赌坊里恐怕远近驰名哪。”秦烈走到桌前,挽了袍袖把阿墨丢在一旁的毛巾在盆子里浸了浸,拧了拧递给他。“擦把脸。”
“哦……那个在这关中一带出名的刺客?”钟凛接过那毛巾,水是凉的,那毛巾也冷,蹭到脸上一激灵,终于让他清醒了过来。“怎么?那刺客昨晚摸进秦兄房里去了么?”
“贤弟不要开玩笑。”秦烈信手敲了他脑袋一下。“清醒些。那陆将军的叔父本要今日在家里摆席招待宾客,为了庆贺他女儿生辰,这城里的知府大人也会应邀而去,但有趣的事就在这里,这胡知府呢,昨夜刚收到了那刺客投的拜帖,让他收拾后事,今夜就来取其头颅……”
“这就是你说的有趣的事?”钟凛迟缓的摸摸自己的头,挑起眉。“秦兄果真好趣味,知道别人要遇刺,却把这当作趣事到处传扬,这种离心离德之事你也……”
“贤弟错了。”秦烈眯了眯眼,一副心情极好的模样。“有趣之事在于,知府竟然就被那一张拜帖吓得闭门不出,到处广招武人守宅,只求过得了今晚。皆因那关楚川高傲自负,若一失手,决不再来,所以那胡知府现在可是求才若渴啊。”
“看来这倒也有些热闹可看的……”听他这么说,钟凛慢慢觉得有了几分有趣。“要是老子去帮忙,有报酬的么?”
“自然是有的。”秦烈笑道。“那陆将军的叔父乃是一城豪商,与那胡知府是知交,知道朋友有难,当即就出了三百两黄金当作谢礼,只要有些本事的去守宅,皆能分到一份。但若是谁能抓住那关楚川扭送官府,那便还有翻倍重赏。”
“可那关楚川传闻倒是挺有几分厉害。”钟凛一听报酬可观,立刻精神了起来。“不过重赏下必有勇夫,想必那愿意去守宅的人也该络绎不绝吧。人一多,这赏金务必分到手的就会少了……”他思忖了片刻,猛然站了起来。“好,老子就去试试看,能不能逮到那姓关的。”
“我就猜到贤弟会这么说。”秦烈盯了他一会儿,抚着下颌。“但这翻倍的酬金也是不好拿的,那关楚川四处流窜,至今未被官府抓住,我倒也觉得纳闷,想必是肯定有些真本事。”
“管他三头六臂,哪怕是他是天上鸿鹄,老子都要把他逮到手。”钟凛蹲下身在床下拽出两只昨晚不知何时脱掉扔在床下的靴子,坐在床边迅速套上,摩拳擦掌道。“我要去那知府大宅一趟。”
“去吧,我也跟你去。”秦烈看他衣服皱巴巴一团,忍不住伸手帮他扯扯好。“我也好奇,想见见今晚那胆敢去知府宅子里行刺的那人究竟是何模样,到底有些什么本事。”
※※※
当钟凛晃荡到知府宅门前时,日头已近中午。秦烈不久前和他分开,去那姓陆的商人那里结清货账,他本以为秦烈是不会掺和这趟浑水的,未料秦烈说一定要看个热闹,但那生意事务未曾办好,只能等到傍晚再来找他。
知府的宅子恢弘气派,两扇上好质地的朱漆大门照得见人影,门口的石狮也怒目瞪然。门口院前熙熙攘攘围了不少人,皆是些武人打扮的鲁莽汉子居多,满脸横肉,横竖没找见几个清秀的。他走到府门前,那府门前正站了个穿着讲究的管家,皱着两撇眉毛,正在清算门口的人数,看见他来,那管家眉毛一挑,露出一副刻薄表情来。